第一篇:戈春源 洪沉:从伍子胥到屈原看节日文化传承
戈春源 洪沉:从伍子胥到屈原看节日文化传承
端午节所纪念的人物与今形成的各种习俗,有一个积聚、充实、交替的过程。在端午人物的谱系中,呈动态的流传。最早是伍子胥,但后来,除了苏州之外,逐步被屈原所代替。今就古代文献中,端午人物的演变与世俗的嬗递,谈谈节日文化的传承问题。
一、伍子胥被神化与节日定型
众所周知,伍子胥因强谏被谗杀后,装入皮袋,弃尸胥江。此事发生在夫差十二年(前484年),早于屈原自沉湘江汨罗二百零六年。因此,伍子胥的被神化,早于屈原,自在情理之中。
春秋末至战国时所作《左传》、《国语》、《国策》,多存伍子胥史迹,但几乎都是直书其事。只是《国语》对伍子胥之死略带修饰,写伍子胥极谏,阻吴伐齐,因吴王疑忌而自杀,“将死,曰:‘以悬吾目于东门,以见越之入、吴国之亡也。’”王愠曰:“孤不使大夫得有所见也,乃使取申胥(即伍子胥——作者)之尸,盛鸱鴺而投之江。”(《国语》卷19)已含一定的情节性。与此同时,《庄子》、《荀子》等亦有关于伍子胥的一些零星记载。至战国之末,吕不韦作《吕氏春秋》,写到伍子胥求其奔吴时在江上救助的渔父而不得的情景,渔父成了“名不可得而闻,身不可得见”的隐性人物,已涂上一定的神秘色彩。
两汉时,伍子胥被进一步神化。《史记》、《说苑》均载伍在自杀前要求“悬目于东门”,而吴王闻之大怒,“乃取子胥尸,盛以鸱夷革,浮之江中。吴人怜之,为立祠江上”(见《史记·伍子胥列传》、《说苑·正谏》。)可见在春秋末当地人早已把伍作为神来崇拜,而为汉时人所记录。以后,伍子胥的经历,亦有被神化之处。《吴越春秋》所记伍子胥投吴途中,充满曲折艰险。伍至溧阳濑水,饥饿无力,迄食于一个三十岁不嫁的女子。女子给食后投金水而死,为之殉情。当伍子胥伏剑自刎,仍激发出巨大的力量。传说吴王把伍子胥尸投入江中后“言曰:‘胥,汝一死之后仍能有知?’即断其头,置高楼上,谓之曰:‘日月炙汝肉,飘风飘汝眼,炎光烧汝骨,鱼鳖食汝肉,汝骨变形灰,有何所见?’乃弃其躯,投之江中。子胥因随流扬波,依潮往来,荡激崩岸。”(《吴越春秋·夫差内传》)这时伍子胥已升为江神。后又传说越军攻吴至南城,见“伍子胥头,巨若车轮,目若悬电,须发四张,射于十里。越军大惧,留兵假道。即日夜半,暴风疾雨,雷奔电激,飞石扬沙,疾于弓弩。越军败坏,松陵却退,兵士僵毙,人众分解,莫能救止。”伍子胥已被描写成具有护国神力,使越军不敢越界前侵。后来由范蠡、文种出面拜谢,获伍子胥托梦允许,越军才进入吴都。《吴越春秋》还记载,与伍子胥有相似命运的越将文种被杀后,“伍子胥从海上穿山胁而持种去,与之俱浮于海。故前潮水潘侯者,伍子胥也。后重水者,大夫种也。”(同上,《勾践伐吴外传》)伍子胥已从江河扩展至海上,成为海潮之神。东汉袁康、吴平所作《越绝书》亦言,伍子胥捐躯于大江之口,“乃有遗响,发愤驰腾,气若奔马,威凌万物,归神大海,仿佛之间,音兆常在,后世称述。盖子胥,水仙也。”(《越绝书·越绝德序外传记》),直言伍子胥是混江通海的“水仙”。直至西晋张华作《博物志》仍言“昔吴相伍子胥为吴王夫差所杀,浮之于江,其神为涛。”(《博物志·佚文》)可见,至迟至两汉,已完成了伍子胥的神化过程。既然伍早有化神传说,人们用竞渡方式加以纪念,就显得很自然了。
因此,一些古代文献,早把端午竞渡的起源归于伍子胥。东汉邯郸淳《曹娥碑》说:“五月五日,时迎伍君。逆涛而上,为水所淹。”文中伍君,即伍子胥。这一记载比第一次提“端午为纪念屈原”的吴均《续齐谐记》要早三百余年。即使两晋之交的虞预在《会稽典录》中所记:“孝女曹娥者,上虞人。父盱,能抚节按歌,婆娑乐神。汉安二年(公元143年——作者)五月五日,于县江迎伍君神,溯涛而上,为水所淹,不得其尸。娥年十四,号慕盱,乃投瓜于江。”此记亦比《续齐谐记》早二百年左右。与吴均同时代的宗懔在所作《荆楚岁时记》中,既承认端午竞渡缘于“屈原投汨罗江,人伤其死”;而又承认“斯又东吴之俗,不关屈平也。”十分明显,伍子胥是端午节中被首先纪念的人物。
吴地自古至今,一直坚持“端午祀伍”说。汪撰有诗:“吴儿好事弄江潮,五月争标不惮劳,龙舸若曾沿楚俗,犀军今幸偃胥涛。”认为江上竞渡是纪念伍子胥。清初朱彝尊《吴门午日观竞渡》诗中有“胜日衔杯罢,轻舟解缆初。尽传迎伍相,不比吊三闾。”明确指出,端午竞渡在吴人相传中是为伍子胥,而不是三闾大夫屈原。马学乾《烟雨楼观竞渡》诗中亦有吴地竞渡“不迎三闾迎伍相”之说。而《越地传》与《事物原始》等书,传龙舟竞渡起于越王勾践。此说实际与端午起源于伍子胥相一致。越王勾践对伍子胥十分尊重,攻吴时,在三江口曾杀马祭伍,龙舟竞渡实是越王勾践为伍子胥所设。故清袁景澜在《吴郡岁华纪丽》卷五中作诗云:“忆昔越王习水战,麾兵竞渡托游讌”,“又传勾践悯胥忠,鼓乐迎神浙水东。弄潮犀手年年集,不与湘潭吊屈同。”《清嘉录》指出,五月初五的竞渡是“吊三闾大夫”的这一说法,“于吴地无涉”,并据《吴越春秋》“以为起于勾践,盖悯子胥之忠而作。”(见顾禄《清嘉录》卷五)又说龙舟戏“荆楚自为灵均,吴越自为子胥耳。”灵均,是屈原的字。吴人始终认为端午人物之始是伍子胥。从上述史料的梳理,可知伍子胥死后,在其神化的同时,越王为之设龙舟以祭。加上伍子胥殉难日期与端午相近,斗百草、采药草、食粽、饮雄黄酒等,又多起源于伍子胥所在的吴地。因此,伍子胥是端午节人物的源头。
二、屈原后来居上的原因
屈原不仅生活年代晚于伍子胥,而且是伍子胥精神上的后继者。他与伍子胥在出身、经历、悲惨命运上均有相似之处。他对伍子胥的忠贤,十分推崇感佩,说:“忠不必用兮贤不必以,伍子逢殃兮比干菹醢,吾又何怨乎今之人?”诗中的“伍子”即伍五胥。屈原对伍子胥的悲惨遭遇,感到不平与愤怒。又对伍没有遇上汤武、齐桓、秦缪一类的明君,体味不出忠贞之气,而感到惋惜。(见屈原《惜往日》)屈原在国事日非、楚王信谗而斥忠良的困境下,表示要以伍子胥为榜样,投水自死。“吾怨往日之所冀兮,悼来者之惕惕,浮江淮而入海兮,从子胥而自适。”(屈原《悲回风》)“自适”两字,表示他的投水是为了“适顺己志”,追随伍子胥而去的一种自我抉择。古代的一些政论家、辞赋家,也大都把屈原作为伍子胥的续行者看待,“伍屈”或者“胥原”往往相提并论,指出屈原“愿自沉于江流,绝横流而往逝,愿为江海之泥途”,是由于“哀子胥”所致。(见东方朔《七谏》)从上可见,在端午节中屈原之被重视,只能说是“流”,而不是“源”。
端午起源于屈原说,至南北朝中后期才有文献记载,也可以说,到此时才流行起来。但这一说法明明晚于伍子胥,却后来居上,几乎覆盖全国,甚至影响世界。连我们苏州本身,有人也只知屈原而不知伍子胥了。民国十九年(1930)所出《相城小志》就说端阳抛粽是为“吊屈原”。
“端午起源于屈原说”的影响之所以超过伍子胥,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屈原有强烈的爱国爱乡的激情,与慷慨赴死的英雄气节。他几经磨难而未抛弃楚国,一生正道直行,竭忠尽智,浸沉于国事,目的是挽救楚国危亡,希冀国家的强大。即使在流放之中仍然“睠顾楚国,系心怀王”;为国焦虑而“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史记·屈原贾生列传》)。最后投身于清流之中,形体虽灭而精神永存。同时,在当时楚国“不恤其政,而群臣相妒以为功,谄谀用事,良臣斥疏,百姓心离”(《战国策·中山策》)的情势下,能做到“内直质量”,独立周行,不与那些贪婪竞进、扰堂的燕雀同处。他反对“时俗工巧”,揭露社会的“腥臊黑暗”,主张改革内政,增强外交自信,关心民生,以求国家的强盛。照屈原的自喻,他是一个出污泥而不染的洁荷,是追求光明的鸾凤。当然,也是一个坚强执着的勇士,一直受到人们的普遍崇敬。
屈原还是一个伟大的诗人。他创作了《离骚》、《天问》、《九章》等优美的诗篇,用浪漫主义的艺术手法,以丰富的想象,运用历史人物、神话传说,甚至山川草木、日月风云,展现杂色相混错综纷乱的社会内容,表现了热爱祖国、同情人民、追求纯洁理想的胸怀,体现了坚忍不拔的战斗精神。由于富有文彩,因而易于传播,引起共鸣。言之有文,行之即远。就是屈原影响力逐渐超过伍子胥的重要原因。
最后,在客观上,由于吴被越所灭,越最终又被楚所灭,楚国不可能鼓动宣传伍子胥。这对伍子胥在端午节中的地位在相当时期内,有一定的影响。而屈原在死后,其“瑾瑜比洁,日月争光”的品质与不屈的斗争精神获得一致赞扬。这使端午节起于屈原说,从荆湖传向全国,成为较普通的认同。
当然,话又得说回来,伍子胥也正是由于忠于吴国,因而在苏州端午节中作为纪念性人物被保留下来。伍子胥殚精竭虑,出谋划策,出生入死,忠勇奋战,毫无私心,推荐孙武子等众多人才,从而“西破强楚,北威齐晋,南服越人”,为吴国称霸,创设了条件。伍子胥还是吴大城(也称阖闾城,今苏州)的总设计师。他根据“立城郭,设守备,实仓廪,治兵库”的总体方针,因地制宜,“相士尝水,象天法地,造筑大城周围47里。陆门八,以象天八风。水门八,以法地八聪。筑小城周十里,陵门三。”(《吴越春秋·阖闾内传》)形成一个城墙坚实,水道纵横,城郭相套,城内区划整齐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中心。其基址一直保留至今,给人们带来后惠。因此,吴地人民感谢伍子胥,在端午节中保持崇祭,也就不奇怪了。
三、节日文化的传承与发展
从端午节人物影响力的消长与一些风俗的更替中,我认为。传统节日文化的传承,应注意下列几点:
其一、端午节无论是纪念伍子胥,还是纪念屈原,都一定要保持民族文化的基质,保持中华儿女勤劳、勇敢、爱国爱乡、温良恭俭、崇文尚智等核心价值标准。在各种节日所崇祀的人物与民俗活动中,挖掘其自强不息的大勇,坤厚载物的大德,与刚柔兼具,因势而为,与时俱进的大智,增建我们民族共同信仰与道德的基础,提升中华节日文化的内聚力与对外的竞争力。
其二、在内容与形式上,一定要本土化、大众化,体现民俗活动、民族艺术的个性。一些古老的节日活动品种,如竞渡、抬阁、荡湖船、锣鼓、祭仪、秧歌、灯谜等,是经千年提炼而逐步成熟,这些具有中国特色的活动应进一步发扬完善,要注入像伍子胥,屈原一类中国人文要素。某些活动,可插上文学的翅膀,通过媒体散发开来。节日活动办得越是民族的,越有个性,越能引起广泛的关注与兴趣,更具有生命力,更带有世界性,更有可能成为全人类的共同的文化财产。要从节日文化的渠道,来构筑中国文化的高地。
其三,应认识到像端午那样,节日文化本身是不断变动的。一些如“毁体迎佛”等糟粕,应该弃除,而吸收先进的文化精华,充分体现人的价值,做到以人为本。全人类的节日最早起源,很多都与农业生产有关,都是从农业文明开始,几乎概莫能外。但是我们传统的节日内容多偏于集体性、综合性、宗社性、家庭性活动,而缺乏某种个人情感的抒发与释放,因此必须充实一些现代化的内容。如,可通过端午这一载体,开发其现代意义,重塑节日辉煌。端午的竞渡、拔河,可以与现代水上运动结合起来,发扬其强身体育的作用。挂艾草、洒雄黄酒可以与卫生医疗活动挂起钩来,增强环保与保健意识。纪念伍子胥、屈原可以与爱国主义教育与诗歌文艺活动相合,提高公民的政治素质与艺术修养。节日文化也只有吸收先进的营养,才能壮大自己。
现在传统节日文化越来越瘦,端午节除吃粽、竞渡外,一些活动已经消失或正消失。我们应从传统传节日文化的历史中,吸取经验教训,充分发挥节日的作用,防止全盘洋化,光大民族的大众的优秀传统文化,为构建和谐社会作出贡献。
(作者单位:苏州科技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