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筠筠:小品文的审美价值及其在晚明的特点(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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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罗筠筠:小品文的审美价值及其在晚明的特点(推荐)

罗筠筠:小品文的审美价值及其在晚明的特点

摘要:晚明学者借用佛教中“小品”一词命名篇幅短小的艺术性散文,他们不仅在小品文的创作上取得杰出成就,将其发展为与汉赋、唐诗、宋词、元曲并驾齐驱的明代文学成就的标志。且总结出小品文与正统文学在写作动机上的“一饷之欢”与“千秋之志”之区别,在创作目的上供人爱玩、自娱娱人与明教载着的不同,并指出其小中见大、寸瑜胜尺瑕的审美特点。

关键词:小品 晚明 审美娱乐

The Aesthetic Value of Essay and its Development During Late Ming Dynasty

Abstract:Essay is from Buddhist classics, which is a term scholars of denominated artistic prose.From Wanli period to Late Ming Dynasty was the florescence of the development of essays in Ming Dynasty, it was also a period that Chinese classical essays acquired prominent achievement.Speaking from the special aesthetic interest and flourishing development of essays of Late Ming Dynasty, we could look the essays of Late Ming Dynasty as a symbol of Ming’s literature just as the Han ode, Tang poetry, Song Ci and Yuan verse.The authors of essay dared to make clear the purpose of their composition was not for advocating feudal ethical code but only for self-amused and amused others.Keywords: Essay Late Ming Dynasty Aesthetic enjoyment

“小品”一词本是佛教用语,是相对于“大品”而言的。佛教中的“大品”指的是整部的佛经,“小品”则是指节略本的佛经。今人在对“小品”一词渊源解释时,多引《世说新语》中的一段话及刘孝标注:“殷中军读《小品》,《释氏辨空经》,有详者焉,有略者焉。详者为《大品》,略者为《小品》。下二百签,皆是精微,世之幽滞。尝欲与支道林辩之,竟不得。今《小品》犹存。”〔1〕(P229)其实,与殷浩(即殷中军)为物外交的东晋高僧支遁(314-366,俗姓关,名道林,陈留人)对此有更明确的解释,他在《大小品对比要钞序》中对此作过说明:“盖闻出小品者,道士也。尝游外域,岁数悠曩,未见典载,而不详其姓名矣。尝闻先学共传云:佛去世后,从大品之中,钞出小品,世传其人,唯目之以淳德,验之以事应,明其至到而已,亦莫测其由也。”〔2〕(P73)又说:“惟昔闻之曰:夫大小品者,出于本品。本品之文,有六十万言。„„是以先哲出经,以胡为本,小品虽钞,以大为宗。”〔2〕(P75)支遁的《大小品对比要钞》已佚,只留序。其中大品所指为《放光般若经》,小品所指为《道行般若经》,二者详略不同,支遁主要是比较两经,对大、小品经之区别,尤其是对“徒有天然之才,渊识邈世,而未见大品,览其源流,明其理统,而欲寄怀小品,率意造义,欲寄其分,得标显自然,希邈常流,徒尚名宾。而竭其才思,玄格圣言,趣悦群情,而乖本违宗”〔2〕(P75)的小品,进行“推考异同,验其虚实,寻流穷源”〔2〕(P75)的工作。他一方面说明了小品与大品之别在于长短、详略不同,“文约谓之小,文殷谓之大,顺常之为通,因变之为潕,守数之为得,领统之为失”〔2〕(P73),另一方面也指出大、小品在引宗取义作法上的不同:“小品引宗,时有诸异,或辞例事同,而不乖旨归;或取其初要,废其后致;或筌次事宗,倒其尾首;或散在群品,略撮玄要。„„大品事数甚众,而辞旷浩衍,本欲推求本宗,明验事旨,而用思甚至多劳,审功又寡,且稽验废事,不覆速急。”〔2〕(P75-76)可贵的是,他还说明了大、小品各有其优缺点:“大品辞茂事广,喻引宏奥,虽穷理有外,终于玄同。„„小品者,参引王统,简领群目,笙域事数,标判由宗,以为小品,而辞喻清约,运旨亹亹。然其往往明宗而标其会,致使宏统有所,于理无损,自非至精,敦其明矣。”〔2〕(P74)正因为佛经小品相对于大品而言简洁约略,颂读理解与解释也相对容易,所以颇受一些好佛而又不专事佛的文人喜爱,而简约易懂的特点也正是后来小品文的特色。

把篇幅短小的艺术性散文称为“小品文”始于明中叶。当时一些士人以“小品”来命名前人和自己的文集,如王讷谏选编苏轼的《苏长公小品》和《古今小品》、朱国桢的《涌幢小品》、潘之恒的《鸾啸小品》、田艺衡的《煮泉小品》、王思任的《谑庵文饭小品》、陈继儒的《晚香堂小品》、陈仁锡的《无梦园集小品》、王时驭的《绿天馆小品》及陆云龙《翠娱阁评选十六家小品》、卫泳所编《古文小品冰雪携》、《国表小品》、《闲情小品》等。

明人也有把小品文字称为“小文”、“小题”的。“小文”一词出现于汉魏,原意有二:一指烦琐细密的法令,如:“其于为民除害,安元元而已,亡拘于小文。”〔3〕(卷七八)二指短篇文章,如:“昔丁敬礼常作小文,使仆润饰之。仆自以才不过若人,辞不为也。”〔4〕(P539)汤显祖常把自己的心得小品称为“小文”:“常自恨不得馆阁典制著记,余皆小文,因自颓废。„„时为小文,用以自嬉。„„故时有小文,辄不自惜,多随手散去,在者固不足行也。”〔5〕(P1365)小题文是唐至明清科举考试题目之一种,当时以《四书》文句命题的称作小题,以《五经》文句命题的称作大题。乡试、会试每出大题,平日小考则以小题居多。吴应箕认为小题“多截断章句,谓可以见人仓卒之智,即以使雷同假托者技穷于无所施。”〔6〕(《〈四书小题文〉选序》)正因为小题文出题断章取义,易于作者的应变发挥,展示创造性,故唐以来的小题文中不乏精彩之作。小题文较大题文短小易解、形式较活、具有一定艺术性,类似小品文,故明人也以“小品”来命名小题文集。王思任等小品名家均对当时精彩的“小题文”给予高度评价。王思任说:“汉之赋,唐之诗,宋元之词,明之小题,皆精思所独到者,必传之技也。”(《吴观察宦稿小题叙》)〔7〕在他看来,明代文士大夫文学创作中能够与古人媲美的正是“奇怪纵横,才情风韵,无所不极其微”(《熊公远雪堂集序》)〔7〕的小题文。他对小题文特点的概括,用在小品文上也很贴切:“文章有二字诀:曰轻、曰活。”(《张郡公〈减斋近稿〉序》)〔7〕 晚明学者对小题文之文学价值也有认识,陈继儒《〈盛明小题选〉序》说:“夫文章如地脉,大势飞跃,沙交水织。然其融结之极妙,在到头一窍。譬如腹背虽大,而神明所尸不敌心目,心与目仅寸许耳,此文之喻也。故庖之刀,僚之丸,聂隐娘、徐夫人之匕首张,僧繇点龙以睛,顾长康增颊以毛,皆在微细毫芒间耳。极之须弥,纳于一芥,虚空生于一沤,龙藏指甲,蜗立国土,微火可以焚邓林,寸肤可以雨天下,穷极变化,非至细之倪哉。知此道者,惟吾友佐之。佐之于奇书无所不读,才隽而识高,采博而鉴细,此集虽小题,皆透入神窍,譬之古明师,其张子微、吴景鸾其入乎?若以拟唐人诗家,即严沧浪所谓法眼、道眼、天眼,孰能加吾佐之也?”〔8〕(上P272)可见小题文与小品文具有共同优点,即所谓“微火可以焚邓林,寸肤可以雨天下”的小中见大、寸瑜胜尺瑕的审美特点。

万历到明末的晚明时期,是明代小品文发展之全盛期,也是古典小品文创作走向繁荣并取得杰出成就的时期。正是此时,小品文成为代表了一个时代特色的自觉文体。从这点看,王思任所以为的明代小品能与汉赋、唐诗、宋元之词并列为晚明人所独传之技的观点并不过分,从其独有的审美趣味与杰出成就来说,的确可看作与汉赋、唐诗、宋词、元曲并驾齐驱的明代文学成就的标志。

尽管先秦诸子、《说苑》、《新序》、《新论》、《春秋繁露》、《论衡》及唐宋古文中一些精彩的短篇确实都是一些“小品”文章,但与晚明小品文却有本质的不同。上述文章尽管短小精悍、叙述描写上也不乏艺术性,但其写作之最终目的不是供人娱乐的,而是道德教化,其价值也在于寓教于乐。明初与中叶的小品文仍具有这样的特点,到了晚明,小品文有了特殊的目的,即:自娱和娱人,即纯粹的审美娱乐功能,历代不被正统文学看中的小品文在晚明具有了特有的审美价值——娱乐性。

小品文的艺术价值在近、现代被不少作家和美学家更深刻地挖掘出来。叶圣陶把小品文看成是与教科书、讲义体式的说理文不同的一种生动、有趣、能与读者达到情感与理智交流的“艺术性”文体。他认为,讲义体文章在内容上“无非人生经验的公式化跟化石化;把人的感情赶到露不得嘴脸的角落里去,只是板起一副似乎理智的面孔,告诉人家一些好像同人家全不相干的事。”〔9〕(P31)“讲义跟教科书的那种体裁给予人的影响,第一是引起厌倦;第二,无论讲的什么,总使人有一种毫不亲切的感觉,仿佛是生活以外的事情。”〔9〕(P33)因而:“精粹的小品文是一个极端,好比最深色;讲义体中间的尤其坏的是另一个极端,好比最淡色。在这两极端之间的就只有程度的差异,越接近小品文的越是文学,越于小品文的越不是文学。”〔9〕(P35)林语堂把文章分为小品文与学理文:“大体上,小品文闲适,学理文庄严,小品文下笔随意,学理文起伏分明,小品文不妨夹入遐想及常谈琐碎,学理文则为题材所限,不敢越雷池一步。”〔10〕正因为小品文没有雷池的限制,可以达到自由无限的想象空间。

最精彩地对小品文与正统诗文的特点进行概括的是朱光潜先生。他在《论小品文——给〈天地人〉编辑者徐先生的公开信》中说:

我常觉得文章只有三种,最上乘的是自言自语,其次是向一个人说话,再其次是向许多人说话。第一种包含诗和大部分文学,它自然也有听众,但是作者用意第一是要发泄自己心中所不能发泄的,这就是劳伦斯所说的“为我自己而艺术”。这一类的文章永远是真诚朴素的。第二种包含书信和对话,这是向知心的朋友说的话,你知道我,我知道你,用不着客气,也用不着装腔作势,像法文中一个成语所说的“在咱们俩中间”(entrenous)。这一类的文章的好处是家常而亲切。第三种包含一切公文讲义宣言以至于《治安策》《贾谊论》之类,作者的用意第一是劝服别人,甚至于在别人面前卖弄自己。他原来要向一切人说话,结果是向虚空说话,没有一个听者觉得话是向他自己说的。这一类的文章有时虽然也有它的实用,但是很难使人得到心灵默契的乐趣。〔11〕(P425-426)属于朱先生最喜欢的小品文,是那种写作、阅读均为少数人的纯文学作品与一般学者均能写却没人爱读的公文讲义之间的过渡作品,它因为既没有第一类作品那样的对文学素养、创作天才的要求,使人望而却步;也不像第三种作品那样板着面孔给他人讲大道理、不能随心所欲吐露真言,使人非迫不得已不屑问津,因而是作者最能发挥才能、最易投入情感的文章。且由于它大多是一些随感、书信、日记、题跋等私人性的东西,不须承担文学艺术水准或社会教化等责任,往往是最真实、最自由和最易写出水平的。晚明小品文值得重视的重要原因在于,其敢于承认创作目的异于传统文学主流的明教载道、服务于人的理性提升,而纯粹是为了审美娱乐,通过淡化道统,抒写心声,满足人性本质中娱乐审美的需求。正是这一出发点的不同,成就了晚明小品文轻松活泼的风格特色。从中国文学发展看,诗文自其产生直到明代初年,始终担当着道德教化的社会作用,其价值高低也由此决定。明初宋濂一些精彩小品文多是美刺时政、警世寓教的作品,因为他主张:“吾之所谓文者,天生之,地载之,圣人宣之,本建则其未治,体著则其用章,斯所谓乘阴阳之大化,正三纲而齐六纪者也;亘宇宙之始终,类万物而周八极者也。”(《文原》)〔12〕晚明作家那里虽未正面否认这种观点,却屡屡说明他们那些随意而作的序跋、书信、日记、随笔小品,并无宋濂所言的雄心壮志,目的只是“用以自嬉”。王纳谏曾一语道破天机:“余于文何得,曰:‘寐得之醒焉,倦得之舒焉,暇得之销日焉。是其所得于文者,皆一饷之欢也,而非千秋之志也。’”(《〈苏长公小品〉自序》)写作动机上的“一饷之欢”与“千秋之志”之区别,正是小品文与正统文学主流之间的区别。从江盈科给屠隆的信中也可以看到,晚明士人在阅读朋友的尺牍小品时所获得的审美满足,并非道德提升,而是解怀醉心的精神放松:“„„旅食京华,从书肆中得购《由拳集》,归而就旅邸展读,津津乎有味其言哉。„„诸尺牍多而千言,约而数语,如石家珊瑚十尺,固自连城径寸,亦自珍玩,无不令人解颐醉心也者。”(《与屠赤水》)〔13〕

晚明小品文高手王思任还对尺牍能传达心声的优点给予概括:

尺牍者,代言之书也。而言为心声,对人言必自对我言始。凡可以对我言,即无不可以对人言。但对我言以神,对人言以笔。神有疚,尚可回也;笔有疚,不可追也。凡尺牍之道,不可上群父,而惟以与朋友。其例有三:有期期乞乞,舌短心长,不能言而言之以尺牍;有忞忞昧昧,睽违匆遽,不得言而言之以尺牍者;又有几几格格,意锐面难,不可以言而言之以尺牍者。凡尺牍之道,明白正大,婉曲详尽,达之而已矣。〔14〕(P143)

在《世说新语序》他还指出小品文是读腻了“板质冗木”、“面面肥皙,虽略具老少,而神情意态十八人不甚分别”的“正史”后一种极好的精神调味品:“前宋刘义庆撰《世说新语》,耑罗晋事,而映带汉、魏间十数人。门户自开,科条另定,其中顿置不安,征传未有,吾不能为之讳。然而小摘短拈,冷提忙点,每奏一语,凡欲起王、谢、桓、刘诸人之骨,一一呵活眼前,而毫无追憾者。又说中本一俗语,经之即文;本一浅语,经之即蓄;本一嫩语,经之即辣。盖其牙室利灵,笔颠老秀,得晋人之意于言前,而因得晋人之言于舌外,此小史中徐夫人也。„„嗟呼!兰苕翡翠,虽不似碧海之鲲鲸,然而明脂大肉,食三日定当厌去,若见珍错小品,则啖之惟恐其不继也。此书泥沙既尽,清味自悠,日以之佐《史》《汉》炙可也。”〔15〕(P653-654)

陆云龙对小品文的研究发展的重要贡献,在于他评选明代(尤其是晚明)重要的小品文作家的名篇结集梓行,为时人与后人欣赏与研究明人小品提供了宝贵资料。他的《翠娱阁评选诸名家小品》、《翠娱阁评选小札简》在颇具慧眼地评点出各家小品之长时,对小品文本身的优点也作了概括,如他称赞黄汝亨的小品“清新之致,淡逸之思,不为大雅宗乎?披卷快读,当见西山爽气扑人眉宇,沁人心骨。”〔15〕(P405)在评论张鼐的小品文时又说:“至其馀尚论,则唏嘘裁断之处,妙得人情。谈文说隐,写素抒怀,又何各各如其面也者。心有规矩,物得而方圆成;笔有斧斤,物迎而形象改。仅英英丽色,入眼呈妍;馥馥奇芬,逆鼻馨起哉。是虽小品,已得大凡,文人胸有化工,于斯益信。”〔15〕(P449)在他看来,好的小品文不仅具有“沁人心骨”、“妙得人情”、“ 馥馥奇芬,逆鼻馨起”之安慰人的情绪、净化人的心灵的艺术审美作用,且只有得道之“大凡”、“胸有化工”的人才能创作。

晚明另一位对小品文的娱乐审美特点有相当认识的学者郑元勋,辑有明人小品文集《媚幽阁文娱》。他指出小品文乃至文学艺术一个不应忽视的作用便是“怡人耳目,悦人性情”、“供人爱玩”、“文以适情”。他说:“吾以为文不足以供人爱玩,则《六经》之外俱可烧。《六经》者,桑麻菽粟之可衣可食也;文者奇葩,文翼之悦人耳目,悦人性情也。若使不期美好,则天地产衣食生民之物足矣,彼怡悦人者则何益而并育之?以为人不得衣食不生,不得怡悦则生亦槁,故而者衡立而偏绌。”(《序》)〔16〕郑元勋明确表明了他所编小品文集的价值不同于《六经》那种可衣可食的实用性,而在于其供人爱玩的娱乐性。正如人生如果没有了悦人耳目、悦人性情的东西,生亦如槁一样,文章如果只是通篇大道理,读来也必然索然无味。

其他几位晚明小品文集的编辑者也多强调这种观点。华淑《题闲情小品序》说:“长夏草庐,随兴抽检,得古人佳言韵事,复随意摘录,适意而止,聊以伴我闲日,命日《闲情》。非经,非史,非子,非集,自成一种闲书而已。然而庄语足以警世,旷语足以空世,寓言足以玩世,淡言足以醒世。而世无有醒者,必日此闲书不宜读而已。人之避闲也,如是哉!然而吾自成其非经、非史、非子、非集之闲书而已。”〔8〕(下P380)把自己所编之书明确地说成是“聊以伴我闲日”的“闲书”,其目的虽然与经、史、子、集不同,但其中精彩之处照样可以警世、空世、玩世、醒世。李鼎在为他与蒋如奇所编《明文致》作序时也说:“于朝家典重之言,巨公宏大之作,概多所遗。噫!此仅案头自娱,且姑撮一代之秀耳。”(《明文致》序)〔17〕叶襄圣在为卫泳所编小品集《冰雪携》作序时说:“自郊庙大章与夫朝廷述作,照碑版而辉四裔者。姑一切勿论,特取其言尢小者,遴数百篇以行于世。涂酌义专,又无訾于挂漏之病。曰:吾识其小者,而其大者固将有等云尔。譬诸观溟海者,苦无津涯,而临清流则易以浏览;陟乔岳者,弥望无极,而视拳石或足以寄畅。”(《冰雪携·叶襄圣野序》)〔18〕说明郊庙大章与朝廷述作如同溟海与乔岳,让人有苦海无涯、高不可攀的畏惧感,而小品文易于浏览与畅情,欣赏起来如同涉清流、视拳石一样轻松。周起高在为卫泳《枕中秘》作序时对该小品集的赞美就更高了:“亦儒亦墨,亦禅亦仙,既令人澹,复令人幽,既令人古,复令人艳。展卷掩卷之间,可以辟寒,可以消夏,可以坐隐,可以卧游,可补《世说》,可广《闲情》,倚枕北窗,南面王真不与易也。”(《〈枕中秘〉序》)

可见,晚明人之所以喜爱并热衷于创作小品文,是由于他们在传统文学之外发现了一块别有洞天的新天地,创作在内容与形式上不必循规蹈矩,在理想与趣味上不用太多顾及考虑,在手法与技巧上可以别开生面,在长短、深浅、雅俗等方面可以为所欲为,这种文章他们乘兴而作多寡不厌,彼此往来有滋有味,陈理写心与娱乐玩赏两相得宜,因而成为士大夫文化生活中一个重要部分,造就了一代独特文学硕果。

进一步,晚明小品文所以具有较高的艺术性和欣赏价值,除了其内容与语言上的轻松活泼、颇具文采外,还得自于它多为作者心声的自然流露与心灵的自由创造,使人能在阅读时达到与作者心灵上的交流碰撞,在以其所描绘的内容与文辞引发的对小品本身的审美欣赏的同时,让读者倾听到作者心灵的声音并感受到其中所蕴含的真挚情感,在这种情感与心灵的交流中,彼此成为知音,作者作品的价值得以实现,读者也超越了文学审美欣赏的境界而获得了心灵上的慰藉与解脱。因为是心声的自然流露,写小品没有正统文章那么多的要求,可以随时随地记载下自己的点滴体会、想法,以最直接明了的语言传达给他人。诸匡鼎在给其友张宗武的信中说:“足下欲求作尺牍法,然此无法可言也。仆尝闻稚黄云:‘起非起,止非止,前无头,后无尾,是短牍神境。’以此为献,想足下当自得之。”(《与张宗武》)〔18〕无需开头、结尾,起止转折,心绪起于何物何时,话就从何物何时说起,意尽言止,没有拖泥带水,才是短牍之神境,这又何尝不是小品文的神境呢?

朱光潜先生对于小品文的吐露作者心声的特点也给予赞扬,且进一步揭示了这种表达心灵声音的作品其在创作上与一般文章的不同:

“言为心声”,文学作品中也可以见出同样的分别。有一类文章是“想”出来的,有一类文章是“悟”出来的,“想”由于人力,“悟”由于天机。本来得之于“想”的就可以“想”去了解,把文章的脉络线索理清楚了,意思也就自然清楚;本来得之于“悟”的就必以“悟”去了解。“悟”须凭经验涵养的印证,工夫没有到那步田地,丝毫也不能强求,所以“悟”的文章对于莫明其妙的人们往往带有神秘色彩—禅宗语录是最显著的例。

就大体说,随感录这一类文章是属于“悟”的。它没有系统,没有方法,没有拘束,偶有感触,随时记录,意到笔随,意完笔止,片言零语如群星罗布,各各自放光彩。由于中国人的思想长于综合而短于分析,长于直悟而短于推证,中国许多散文作品就体裁说,大半属于随感录。〔19〕(P396-397)朱先生不仅说明小品文具有“没有系统,没有方法,没有拘束,偶有感触,随时记录,意到笔随,意完笔止,片言零语如群星罗布,各各自放光彩”的特点,还强调小品文是“悟”出来的文章。这一观点有重要的提示,即:晚明小品文在内容丰富、篇幅短小、语言生动及创作过程一气呵成等方面与禅宗语录很相似,这一“悟”字便是将小品文与禅宗语录联起来的关键。

此外,朱先生对小品文的优点作了精彩概括:

这类文章大半文词极简洁而意味隽永,耐人反复玩索。虽是零碎的记载,各自独立,而结集起来全盘看去,仍有一个一贯的生命,因为每句话都表现作者的人格,许多零碎的话借作者的混整的人格贯串起来,终成一个整体,虽杂而却不至于乱。„„《论语》以后,取随感录的体裁而最成功的当然要推世说新语。这部书尽管是摭拾史乘,尽管是分类记录,而每条都可以独立自成一个小天地,如清泉秋潭,印心照眼,令人悠然起遐想。许多宏篇巨制,经作者精心结构,经我们读者仔细揣摩过的,往往只是一种功课,境过即忘;而这类零星感想却凭它们的简单而深刻,平易而微妙的力量渗人我们的肺腑,活在我们的生活里,在漫不经心的时会,突然在我们心里开花放光,令我们默契欣喜,这是随感录这一类文章的妙用。〔19〕(P397-398)在中国古代小品中,朱先生最欣赏《世说新语》,这部魏晋时代的作品也恰恰是被晚明士人爱不释手的。晚明在精神解放、文艺发达、士大夫思想开化、生活洒脱等方面与魏晋时代颇为相似,不少士人以魏晋名士为榜样,追求其生活方式,对其作品也异常欣赏。正如朱先生所言,《世说新语》具有的“清泉秋潭,印心照眼,令人悠然起遐想”的审美价值,也成为晚明小品文的艺术追求。

晚明小品文是诗意的散文,在创作手法上没有诗那么严格,但与诗有许多相似之处。以文传意,起伏变化,强调情感的抒发与文思的想象,虚实相间等是中国传统散文的特点。晚明小品文除了具有这些优点外,最突出的艺术特色就是片言居要、言近意远的特色。

中国传统文学主张文章关乎明性载道、弘扬国体的之大事,故文人在著书立说时大多追求文体的端庄、气度的恢宏。小品文被一些学者看不上眼,其“小”是一个原因。在这些人眼中,“大”与学问渊博、才思过人的“大家”划等号,“小”则是才疏学浅、思到笔涩的表现。晚明学者扭转了这种观点,他们认识到,小品文虽然短小,却有短小的好处,晚明小品文的蓬勃发展,与时人对小品文所具有的“小中见大”、“片言居要”的特点有深刻认识是分不开的。钟惺在《摘黄山谷题跋语记》中说明了小品文的“妙”之所在:“题跋之文,今人但以游戏小语了之,不知古人文章无众寡小大,其精神本领则一。故其一语可以为一篇,其一篇可以为一部。山谷此种最可诵法。„„看山谷题跋,当以此数条推之。知题跋非文章家小道也。其胸中全副本领,全副精神,借一人一事一物发之,落笔极深极厚极广,而于所题之一人一事一物,其意义未尝不合,所以为妙。”〔8〕(上P311-312)陈继儒有同样的看法,他把小品文视为“文章家之短兵”,“非笔具神通者,未易办此”,并认为文学大家的苏轼、黄庭坚的作品“最妙于题跋,其次尺牍,其次词。”(《苏黄题跋小序》)〔20〕显然在其心目中苏轼、黄庭坚两大词家的题跋、尺牍等的文学价值并不亚于词。

袁中道为友人李仲达写序时赞扬了其文“小中现大意”的特点:“今观仲达之文,一幅之内,烟波万里,如书家小字得大字法,如画家咫尺之间具千里万里之势。禅门亦云‘于一毫端,现宝王刹;坐微尘里,转大法轮。’皆小中现大意也。”〔21〕(P485)这一观点非常重要,说明晚明小品所以倍受时人喜爱,深层次中与晚明士人的乐禅之风紧密相关,禅宗那种“随缘赴感”,“即境示人”,于日常生活中平凡普通的现量境地而得悟道的精神,与小品文那种“兴之所至,信手拈来”,于现实生活中的点滴景物而得悟审美之境界的精神是相通的。

陆云龙对小品文所具有的“小中见大”、“片言居要”及“工苦之后,返于自然”的特点也有精彩阐发,如:“质千古兴衰治忽,臧否是非,以大吾见,远吾思,畅吾议论,方寸之中,千古四海具足。”〔15〕(P701)说明小品文的内容包罗万象及其对人的眼界、思虑与议论的开阔作用。又如“读其文,类不作钗脚溜痕,麻皮劈皴,寓奇于平,化拙为巧,融板为逸;飘然如云中鹤,淡然如林着烟。艳冶美人,容与林间;萧骚逸士,婆娑泉石。谁谓短幅残缣不与拱璧争价哉?压右军之遗墨,残缣剩幅,一字一金;薄右丞之点染,小碛寒沙,一景一绝。”〔15〕(P563)说明好的小品文能够“寓奇于平,化拙为巧,融板为逸”,虽短小,却是“一字一金”,“一景一绝”。在评汤显祖的小品时说:“予曰,芥子须弥,予正欲小中见大。”〔15〕(P157)针对屠隆小品又说:“小玑寸珀,直堪悸波斯而苏寒畯。一勺知大海味,不必始皇小儿鞭石浮梁得竟其量也。”〔15〕(P53)在他所评选的十六家小品的序、引言中,多次提到小品文的这一特点,与其说这是这几家兼具之长,不如说正是晚明小品文最突出、最为人所重视的审美艺术特色。

在《翠娱阁评小札简小引》中他说得更为透彻:“寸瑜胜尺瑕,语刺刺而不休,何如片言居要?况乎损尺牍为寸笺,亦宜敛长才为短劲。故敛奇于简,尝如米颠卷石,块峦而具有岩鹫;敛锐于简,当如徐夫人匕首,纤锋而足制死命;敛巧于简,当如棘端之猴,渺末而具诸色相;敛广于简,当如一泓之水,涓涓而味饶大海。”〔22〕显然,他之所以花费那么大的精力编选多部明人小品文集,是因为在他看来,小品文虽篇幅短小,却小而精,具有“寸瑜胜尺瑕”的优点。它尽管不像关乎国家大事、理学精义的“大品”那样气势磅礴,却并不因其短小而浅显平淡。相反,它具有匕首可以制死,粒沙而具万相,滴水可味大海的“小中见大”的优点。不言而喻,用一句话能说出他人用十句话才能说清楚的道理,用几十个字的短文能传达他人洋洋万言才能表明的意思,自然是一句话、小短文更加鲜明、简练、有意味,水平也更高。中国古典诗词具有很高的艺术性,就是因为其能用极概括性的韵文表达丰富深刻的审美意象。小品比起“大品”来说,其优点也在于此。晚明唐显悦在给《媚幽阁文娱》作序时曾引郑元勋的一句名言:“‘小品一派,盛于昭代。幅短而神遥,墨希而旨未。野鹤孤唳,群鸡禁声;寒琼独朵,众卉避色。是以一字可师,三语可椽;与子斯文,乐曷其极?’”〔8〕(下P392)郑元勋把小品文比作天下洋洋大观文章中的野鹤与寒琼,能使群鸡禁声、众卉避色,也是赞扬小品文虽小而精、虽短而利的特点。钟惺在《与谭友夏》中也认为,写小品的本色应是充分发挥作者的“奇俊辨博”之才,这正是它与鸿裁大篇的区别所在。所谓“奇俊辨博”,就不是面面俱到,文章如果面面俱到,没有重点,是不可能成为大家的:“奇俊辨博,自是文之一种。以施之书牍题跋,语林说部,当是本色,至于鸿裁大篇,深重典雅,又当别论。正恐口头笔端,机锋圆熟,渐有千篇一律之意。„„文字一篇中佳事佳语,必欲一一使尽,亦是文之一病,不为大家。”〔15〕(P307)小品文之简练、畅达的特点也为读者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如袁中道的《东游记十二》描写“远餐”庐山之色时,只用“绿拥蓝堆,马逝帆张”两句话,便把庐山远景的色彩与形象变化概括出来,为读者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

明末清初一些编辑尺牍小品集的人也对这一点很重视。如《写心集》的编者陈枚在为该书所定凡例中的一条便是:“集内所登,止取短扎,务期典雅风华,言简意尽,至若宏文大篇,累词莫竟者,别汇一涵,俟光二集。”〔18〕显然他编辑该书所注重的是尺牍之典雅风华,言简意尽,奇文共赏的审美特点。李颖在为这部尺牍集作序时强调其所选诸文都具有寥寥数语、词达意明的优点:“从来选取尺牍极难,若娓娓上千言,则臃肿支离,令人心烦而莫竟;若寥寥数语,则精神蔽塞,令人意略而不明。故行云流水,可以便俗,殊无文彩可观;璀灿陆离,可以豁目,又恐词意不达。然与其便俗而失之嚼蜡,孰若烂漫而得之于赏心。不然由草创讨论,尽可布之简编,而行人东里,不几贻笑为多事乎。要之辞达意明,雅俗共赏,方称合作。陈子简侯,特具只眼,所选取《留青》一集,天下文人无不脍炙。„„名为《写心》,首首寸金,字不满百,删繁就简,剗腐遴新。隔膜之辞,虽丽必汰,肯启之语,虽浅必登。凡属邮筒黄耳之传,鳞腹鸿足之秘,无不遍搜,已经剞劂者,概不复录,共复若干首,分为十六种,辞必典丽,调必铿锵,落楮琳瑯,掷地金石。一时名公巨笔,罗致殆尽。”(《写心集原序》)〔18〕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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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罗筠筠(1959-),北京市人,北京大学哲学博士,中山大学哲学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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