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吴虞四川省只手打孔家店的老英雄
吴虞四川省只手打孔家店的老英雄
说起北大与四川的关系,第一个该大书特书的人应该是吴虞。吴虞是第一个扬名北大的四川人,而且通过扬名北大而扬名天下,成为五四运动的急先锋。
吴虞,字又陵、幼陵,一八七二年生于四川新繁,戊戌变法前后追寻新学,“不顾耻笑,搜访弃藏,情稽深览,十年如一日”,后留学日本。一九一零年,吴虞著文揭露其父的丑行,被乡亲视为“名教罪人”。在儒家伦理根深蒂固的穷乡僻壤,有此惊世骇俗之举,堪称一代奇人,活脱脱就是鲁迅《狂人日记》中的主人公。如果仔细探究吴虞的一生,才知道鲁迅的《狂人日记》不是夸张和想象,乃是对那个王纲解纽、光明与黑暗近身搏斗的时代的知识分子的心灵苦难的写实。吴虞所遭受的迫害、所承担的压力,甚至超过了鲁迅笔下的狂人,他的言行不为同代人之谅解,就连维新派人士汪康年也在笔记中对其有如是之恶评:“近报载四川新繁县吴虞,曾留日学法政,毕业回省,充各学堂法政教习。一日忽发传单,历数其父过失,众人大骇。经咨议局纠举,又经川坤周凤翔等禀控,经护督王公伤检察厅起诉究办。风俗之堕落至此,岂不可叹!”当时,川督王人文对吴虞发出通辑令,要求地方当局将其“就地正法”。幸而辛亥革命爆发,满清政权崩溃,他方才幸免于难。
一九一八年,新文化运动正处于坚冰突破阶段。吴虞主动致书北大文科学长陈独秀,痛批儒教“阻碍文化之发展,以扬专制之余焰”。一九一九年,他在《新青年》发表《吃人与礼教》一文,震动文坛。他发现中国历史的本质是“吃人”,这与鲁迅在《狂人日记》中的控诉可谓异曲同工。这两篇作品,珠联壁合,交相辉映,是五四时期如风雨雷电般的奇文。由此,吴虞被誉为“中国思想界的一个清道夫”。胡适在为《吴虞文录》所作的序言中,也称赞他是“四川省只手打孔家店的老英雄”。这句话后来被误传为“打倒孔家店”,又发展为全盘反传统主义的滥觞。后来,北大中文系教授严家炎撰文指出,胡适评吴虞之语,只有“打”而没有“倒”,“五四当时并没有打倒孔家店的口号,现在人们都那么说,但是我查遍了《新青年》,没有”。
一九二一年,吴虞北上,任教于北京大学,乃众望所归。胡适在一九二一年五月十日的日记中记载了他与吴虞第一次见面的情形:“陈惺农邀在中央公园吃午饭,会见吴又陵先生(虞)。这人是十年前的激烈分子,在成都不为人所容,后来《新青年》出版,守旧的空气稍变,他才渐渐的受人欢迎。但守旧党终忘不了他。去年他的女儿辟畺和潘力山自由恋爱,在美洲结婚,而潘君家中本有妻。守旧党因此大攻击潘君,并攻击吴君,吴君竟至不能出门。我曾有信安慰他。此次是北大邀他来教国文的。今日我第一次见他。”在北大任教四年,吴虞在英才辈出的国文系雄姿英发,以独特的个性魅力倾倒了无数学生。
四川人历来便有出川开拓更为广阔的天地的风尚,四川人又最流连家乡的丰饶,这对矛盾奇妙地结合在许多四川人身上。所谓“少不入川,老不离川”,作为天府之国、鱼米之乡的四川,人们的生活太舒服了,如果少年人到四川,便会一头栽进温柔乡里醉生梦死,而如果老人到四川,则可以从容地闲看花开花落,是养老的最佳选择。吴虞也是如此,一九三八至一九四四年,因抗日战争爆发,他与继室曼君夫人回新繁老家居住。他早已厌倦大城市的喧哗,故而对故乡的生活感到十分的妥帖。在《吴虞日记》中,他描述了在新繁居住有以下七大好处:“予在新繁饮茶系甜水一也;猪肉不腥气二也;蔬菜新鲜三也;饭米酒米均好四也;出门不用车五也;照料诸佃户一切皆便六也;太太买卖诸物皆便七也。”
吴虞生长在一个专制大家庭,他本人深受其害,堪称一代“畸人”。吾友川籍学者冉云飞,对吴虞作过深入研究,发现其一生对人事多变,惟独非儒排孔至死未改。也许痛之愈深,恨之愈切。吴虞由于痛恨学校读经,学习那些传统的糟粕,便让女儿读成都的华美教会学校,却没有想到造成了女儿与他的代沟。冉云飞认为,吴虞是二十世纪中国知识分子的新旧杂陈的一个典型范本,从他身上既可以看到追求民主自由的要求,也有专制恶梦的纠缠;既有求真问学的韧劲,也有冯唐易老的即时放弃;既鼓励太太写关于妇女革命的檄文,但时常与人贩子打交道,买小妾买仆人、喝花酒;看书博杂,从亚当·斯密到诸子百家,却从来未在西学上有所阐发,也很少专写申论民主自由的文章;留学日本习政法,但教的却是诸子文及国文,正其所谓学与教是“划然悬绝”;他并不真正通范蠡之道,日记里却满是积泉费钱之记载;他“革”父亲的命,又被女儿所“革”;他批评父亲的专制,对女儿也是多所苛责;他既是专制的批判者与受害者,又是生活里面专制的维护者。总之,他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人物。
虽然吴虞在北大任教的时间并不长,但其精神气质与北大最为接近,说他是“北大人”是恰如其分的。自吴虞以后,四川人在北大逐渐成为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如论者所云,西蜀才士,不出夔门则已,一出夔门当名动天下;套用这种说法,我则说:四川人不到北大则已,一到北大必脱颖而出、傲视群伦。首先,这与蜀中“地灵人杰”的自然风貌和历史传统有关。魏颢在《李翰林集序》的一开头就说:“自盘古划天地,天地之气,艮于西南。剑门上断,横江下绝,岷、峨之曲,别为锦川。蜀之人无闻则已,闻则杰出,是生相如、君平、王褒、扬雄,降有陈子昂、李白,皆五百年矣。”一方的水土养育一方的生命,一方的风俗滋润一方的性情。北大百年,川人在其中龙飞凤舞,以川人之血性之铁骨,为铸北大魂而杜鹃啼血、鞠躬尽瘁。
其次,四川素来有“独立王国”之称,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未治蜀先治。蜀人自古以来就习惯于“不平则鸣”,不知何为胯下之辱,不知何谓隐忍委屈,惟知仇必报、耻必雪。台儿庄战役中以身殉国的川军将领王铭章便是如此,除他之外,哪里还有亲自挥舞大刀上战场的师长呢?以此“霹雳火”的性格做起学问来,便有一股不服输的执拗劲儿,即便碰得头破血流也要往前冲。在蜀人眼中,没有淌不过的河,没有爬不上的山,你北大再“大”,我照样能领袖群论。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中之物;于百舸争流中力排众数、成一家之言,亦如吃麻辣火锅,好不痛快!
第三,至今四川仍然是全国高考竞争最为激烈的地区之一。四川学子想进北大的高门槛,不亚于“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往往一个县数千名考生之中,才能有一个人幸运地考入北大。能够过五关、斩六将,在“血与火”中杀出一条通往北大之路的,大部分都是千挑万选的一流人才。尽管考分并不能对应一个人的全面素质,若干高考状元日后亦“泯然众人也”,但在高考中脱颖而出的确有不少英才。“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在北大这个更大的舞台上,他们遂有了一块自由发展的天地。
四川人逐渐在北大形成了一个方阵。北大民国时代老一辈的川籍学者,群星璀璨,锋芒不让,其中的佼佼者如:哲学系的贺麟(金堂人),先后游学芝加哥大学、哈佛大学、柏林大学,在西洋哲学史和黑格尔哲学方面有极高的造诣;数学系的曾远荣(南溪人),芝加哥大学博士,为中国最早从事泛函分析方面研究的学者;物理系的马仁俊(四川会理人),剑桥大学博士,从事介子理论和量子场论研究,是国际知名的理论物理学家。比他们晚一辈的北大川籍学者,亦是群贤备至、名流辈出。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仅以历史系而论,便有研究拉美史和现代化理论的罗荣渠、研究美国史的何顺果、研究中古史的王小浦、研究历史地理的李孝聪、研究明清史的许大龄等。可以说,几乎在各个研究方向上,都有一流的川籍学者的身影。而在理工科方面,如力学系的周光垌、技物系的江栋光,他们个个都是成就斐然的科学家。四川人在北大,不是稳居上游,便是一鸣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