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英国性工作者:没人懂我们,我们需要的是资源与协助而非「被拯救」
英国性工作者:没人懂我们,我们需要的是资源与协助而非「被拯救」
食色性也。性欲是人的最基本需求,而性工作者的出现满足了饮食男女的需求。你情我愿的性关系,对许多人来说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假如一段性关系中,加入了「钱」这回事之后,性工作者就被贴上下流、不道德的标签,成了众矢之的。性工作者被歧视的现象普遍,以下是来自为英国性工作者提供服务的志工,其个人的告白。
不是所有应召女郎都有高收入、她们不一定吸毒、也不一定来自东欧。为了让街头性工作有更完善的相关政策,第一步就是要解开迷思。
某个寻常的周一晚上,我和同事开着面包车经过伦敦 Brixton Hill。我们见识过各式各样的街头性工作者,有黑人女性在生下孩子一周后随即上工、有偶尔才上街工作的、也有从 13 岁就把这行当终身职业的人。我们的服务对象是伦敦南部的街头性工作者,服务项目包括减少伤害以及提供各种支持。 他人对性工作者的迷思
面包车里有充足的保险套、干净的针头、饮食。我们的工作时间从晚上 10 点到凌晨 1 点半。我参与的这项计划名为「街头连结(Streetlink)」,负责执行计划的 Spires 组织最近因为这个计划,在援助流浪者的项目中获颁创新奖。我的正职其实是在伦敦中部从事影响力投资(impact investing)。我只在礼拜一晚上和一位 Spires 员工一起当班做志工。这位伙伴几乎叫得出所有性工作者的名字,或许也认识她们的小孩。她会知道谁失踪了、谁被客人用刀刺伤了、谁在崩溃边缘徘回。冬天时,她知道谁会需要她买的外套、围巾、手套,有些性工作者甚至为了这些物资在大雪中爬过山丘前来。做这项工作常会面临暴力威胁,甚至成为暴力受害者。所以我们不会把车钥匙拔下、也不能让引擎熄火,以便在遇到危险状况时可以立刻跳上车离开。这些事我已经习以为常,有几点反倒让我比较吃惊。首先是这样的公益组织最大的困境是筹募资金;另外,有人对我们做的工作感到愤怒(认为我们让卖淫得以在街头存在);甚至在我们谈论援助工作时,总会听到他人不带理解与缺乏同理心的响应。
「街头连结」关注性产业中风险最高的女性
很多人对性工作都有自己的见解,但是大多数人从没有和性工作者对谈过。制定政策以及规划地方建设、房屋供给、资金分配的相关人士,对性工作、特别是街头性工作缺乏具体概念、完全陌生。由此判断,目前街头性工作者的处境应该不会有大幅转变,「街头连结」这类计划也无法功成身退。同样地,如果捐赠、投资并支持公益团体和援助工作的人,不了解性工作者面临的挑战,那么 Spires 这类需要流动资金去主动接触服务对象的组织,便有断炊的危机。
性工作非常多元,其中的男男女女用不同方式经营,有人单打独斗、有女性自组合作社、也有人兼做伴游。我们关注的是街头性工作,这在性产业中风险最高。这些女性(我们这一区都是女性性工作者)多半无家可归,也孤立无援。为了更了解街头性工作,我们需要安全的平台让性工作者可以对此发表意见。下面列出的迷思不仅持续加深大众对街头性工作的误解,更让持不同意见的两方人士缺乏辩论的机会。
迷思
一、应召女郎收入很高
这大概是一般人在谈到性工作不久后会脱口而出的观点。他们只听说有人因为当了应召女郎付清学贷;或看过影集《应召女郎的秘密日记》,便藉由某个被美化的面向,推测所有性工作者都和影集女主角一样。有些人甚至语带同情地说:「要说服她们离开收入这么高的行业去另谋他职,一定很困难吧。」 这样的想象与实际的街头性工作简直是南辕北辙。
街头性工作的所得不是一般人想象的介于 500 英镑到 1000 英镑之间,实际上是从 10 英镑(带保险套进行性交易的行情价。如果同意不带套可以再多赚 10 英镑)到 40 英镑(遇到出手大方的客人)。它不仅不光鲜亮丽、也不是赚大钱的工作、更毫无安全可言。除非相关政策以及整个社会从根本改变对待性工作者和无家可归者的态度,否则街头性工作者不可能获得保障。这个迷思导致大众不理解为什么性工作者需要支持或帮助,也让援助工作的资金募集面临困境。所以当性工作者要求相关人士改善现状时,没有人愿意聆听她们的要求,而 Spires 这类的组织也不易筹募资金。迷思
二、应召女郎都吸毒
另一个常见的迷思是一般人会区分谁「值得」或「不值得」帮助(前者指不花钱买毒品的性工作者,后者指会花钱买毒品的性工作者)。的确有许多女性街头性工作者有毒瘾或酒瘾,导致她们落入如此孤立的处境;也可能因为她们处境艰困,所以染上毒瘾和酒瘾,两者互为因果。一般人在知道我们的服务对象很少注射或吸食海洛英后都很讶异。但这不重要,如果我们因为街头性工作者吸毒而觉得这些人不值得援助,这种观点无异是过度简化了难解又复杂的议题。迷思
三、她们来自哪里?
当我说我们的服务对象大部分是英国人时,人们感到惊讶并且压低声音说:「是喔,但是她们来自哪里?」他们假设这些性工作者一定是东欧、亚洲或非洲移民。正因为这个假设,他们觉得这些性工作者「和我们不一样」,这些人一定来自别的国家。这么想可以减轻罪恶感:如果有遭遇坎坷的女性在危险的环境工作,一定因为她们是非法移民、一定因为她们被剥削或经由人口贩运来到英国;绝对不是因为英国警察让性工作者身陷困境、让她们在危险的环境工作,也绝对不是因为英国政府的福利删减让她们流浪街头。事实上我们的服务对象只有一部份是移民,许多都是英国人。
迷思
四、皮条客和帮派在幕后操纵 的确,我们有些服务对象被某个特定人士或帮派剥削。但有许多人面临的幕后黑手是日常生活的不平等,例如有人被亲密伴侣虐待、有人无力负担住屋、有人因为缺乏支持而无法维持一份固定工作;也有人有严重的心理问题却无法得到帮助,导致生活别无选择。只要不平等存在,这些女性便会持续在街头讨生活、暴露在危险中。
一味将她们的处境归罪给帮派、皮条客或保镳不仅模糊这些女性处境的复杂性,也让人误以为她们消极被动,没有经过思考便成为性工作者。而这个迷思也让街头性工作成为了犯罪问题,反而不会让人进一步思考性工作者所遭受的不平等,以及与性工作相关的政策或劳动权利。迷思
五、她们需要(自我)拯救
道德问题通常让人无视性工作者的实际需求。大众希望帮助她们选择更好的生活、让她们知道出卖身体赚钱是错的。
然而我们的工作不是要「拯救」任何人,只是减少伤害以及让街头性工作者知道如何获得当地的可用资源。我们满足这些女性的基本需求、提供避孕用具,甚至也有交通服务,以便在她们遇到客人使用暴力时,可以载她们到亲朋好友家栖身。我们让她们知道如何获得医疗、福利金、戒毒戒酒、住屋申请的相关服务,但绝对不包括拯救她们脱离性工作。
我们很高兴看到服务对象离开街头,有些人选择重新接受教育或技能训练,有些人虽然仍从事性工作,却是以自己的方式在更为安全、支持更多的环境下自力更生。如果「街头连结」这样的服务工作要得到认同者的持续支持,认同者绝对要明白这样的服务不可能有立即成效。「拯救性工作者」是个简单的口号,它让人看不到问题的真实面貌,甚至让执行计划的工作人员陷入险境。
我们的服务对象不需要听大道理、也不需要别人告诉她们应该做甚么工作。相反地,她们需要有人适时提供干净的针头和戒毒、戒酒的信息、她们需要在和孩子接触时是处在安全的环境、她们需要有人辅导住屋申请和健康检查、她们需要真正发挥效用的社会安全体系。
迷思
六、监狱让她们有机会重整并思考自己的人生 我们的服务对象也需要在毫无后顾之忧的情况下,向警方举报遭客人暴力对待的情况。性工作者进出监狱是家常便饭,因而无法建立长期而有力的人际关系,让她们寻求帮助或处理施暴客人。每当她们好不容易开发了一个客人,却因为在牢里蹲了三个月一切又要重新开始,这对她们来说无比挫折。
常有人说监狱会帮助这些女性,让她们有喘息的空间、有思考和戒毒的时间。戒毒、戒酒服务的确可以让人厘清混乱的人生、让上瘾者认真面对自己对毒品或酒精的依赖。但是机会、实用的技能训练和有补助的住屋才能断了这些人的药瘾和酒瘾。一再因为拉客而逮捕性工作者不仅无济于事,反而破坏了公益团体或心理健康人员在她们身上的努力。如此更让警方、公益团体、性工作者彼此产生嫌隙,但讽刺地是这三方原本应该紧密合作,共同打击性工作者所遭受的暴力问题、以及性产业的剥削和人口贩运。 帮助性工作者要从福利下手 虽然有人希望将北欧模式带进英国,但相关单位不应该只关注削减性产业规模或减少嫖客数量,反而应该以性工作者的福利为主要考虑。
引起各方激辩的北欧模式只罚嫖不罚娼。许多人认为罚嫖是减少需求、减少人口贩运的关键;然而有人从社会福利的角度出发,认为如此只会让性工作更地下化、让性工作者更没有安全保障。对很多女性性工作者而言,客人越少代表风险越大,而且罚嫖不罚娼只治标不治本,因为相关单位只专注于减少对性交易的需求,却不思解决让女性不得已成为街头性工作者的原因。目前拉客在英国是违法的,一旦引进北欧模式就能为性工作者除罪,这是它值得肯定的地方。性工作者除罪化可以让体制更理解她们的需求并且做出回应。女性性工作者在遭受嫖客暴力对待时,不必担心被捕入狱,而 Spires 这类组织也得以持续提供性工作者需要的服务,让她们在街头安全无虞地生活。我多希望有一天这些组织没有存在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