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陈广士 虚实相济演人生——张恨水
虚实相济演人生
──试论《名优之死》第三幕的双重舞台结构
陈广士
摘要:在话剧《名优之死》的第三幕中,实际上或隐或显地存在着两个不同的人物表现天地──戏剧舞台和戏曲舞台。在这虚实相济的两个表现天地中,戏剧人物与他们所扮演的戏曲人物之间的性格相互阐发,虚实不同的两种人物命运相互参照,共同上演了一幕发人深省的社会悲剧。
关键词:双重舞台 人物性格 社会悲剧
《名优之死》是田汉在南国时期的代表剧作,作品以揭示艺术的社会命运为主旨,通过京剧演员刘振声不幸的演艺生涯,揭露了令人窒息的黑暗势力,批判了金钱势力的丑恶和流氓、恶霸、官僚得以横行的整个社会制度。这部作品无论是其思想深刻性,还是戏剧冲突的自然、流畅,乃至于语言的富于性格特征等各方面,均被公认为是田汉在编剧艺术上走向成熟的标志。然而使这部作品能够达到如此巨大成就的一个重要因素──独特的双重舞台结构模式,却长期地被研究者忽视了。这一结构特征初看上去很难引起人们的注意,然而细究下去却别有一番天地,它甚至比精彩悲壮的戏剧内容更能吸引观众的眼球,以下以第三幕为对象试分析之。
一 一部戏剧,两个舞台:一个被隐藏着的表现天地
《名优之死》的第三幕是全剧的高潮和结局所在,在这一幕里,一个个跌宕起伏的戏剧冲突往往会让我们激动不已,作者又是如何营建起这些扣人心弦的戏剧冲突的呢?仔细研读剧本,我们会发现,在这个对整部话剧具有决定意义的一幕里,作者给他的人物安排了这样一个妙不可言的表现天地:整个事件的发生和发展似乎都是在戏院的后台完成的,但是推动事件发展的每一个人物在同一个戏剧叙事时段内似乎都毫无例外地穿梭于一虚一实两个舞台所构成的时空中,作者正是通过这时空交错的双重舞台结构牢牢地控制着戏剧冲突发展的节奏。
同主要人物的戏子身份相一致,这一虚一实的两个空间又统一在戏曲表演的特定环境中,它们分别是为戏曲演员化装、准备的后台和戏曲表演的前台,前者(戏曲后台)显然是实际存在的,在戏剧表演的背景中,它恰恰又是以戏剧舞台的前台的形式展现在读者和观众的面前。而后者(戏曲舞台)则几乎完全不能从戏剧舞台布景中表现出来,它完全是虚构的,一旦戏剧中的人物进入到这个舞台,他们就完全离开了读者和观众的视野,观众只能通过听觉和想象来感知这个舞台,这似乎是一个并不值得人们重视的空间。然而,这一切只是一个表面现象,实际上,这个舞台的价值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深入的探讨下去,我们就会惊奇的发现,作者并没有放弃在戏曲舞台上展示人物的机会,戏剧冲突的高潮恰恰被作者安排在这个极易被人忽视的“看不见”的空间里(主人公刘振声最终倒在这个舞台上),作者就是这样给我们展示人物的结局的:刘振声倒在了自己深爱着并为之奋斗了一生的戏曲舞台上,身体的病痛和比之更加剧烈的心理的痛楚导致了他不幸生命的最终完结,他坚持并为之奋斗了一生的事业竟然结束在一片倒彩声中,这种付出与获取的极大反差,对一代名优来说该是怎样的痛入骨髓呀。
令人称奇的是,作者竟然有意地将如此震憾人心的场面放到观众的视线以外,我们只好如双目失明的盲人一样,努力地去调动我们的其它感觉器官(特别是听觉的)来实施我们对主人公命运的关注。并通过以下两个层面艰难地去获取信息:1、直接地透过(戏曲)后台去听取(戏曲)前台的声音:在“台底下有人叫,倒彩连起。‘好呀!’‘通!’‘滚下去!’之声”[1]中,我们感受到杨大爷是怎样的一个“丁员外”似的“流氓头”。前台的“〔内四小教师白:‘此话怎讲?’大教师白:‘凑胆子走。’” [2]和后台的“ 杨大爷:(再起要打)好,你敢打我。„„大不了一个臭唱戏的,好大的狗胆。看你还敢在我们这码头混。” [3]既虚实相异又前后照应,它们告诉观众杨大爷就是这样一个欺软怕硬、外强中干的人物。2、间接地通过(戏曲)后台人物的议论和关切来捕捉我们所关切的信息:如:
“〔内唱:“稼场鸡,惊醒了梦里南柯。〕
左宝奎(注意听刘振声的唱腔)嗳呀,刘老板的嗓子气坏了。刘凤仙(担心)怎么办!?
内刘振声唱:二贤弟在河下相劝于我。他劝我,把打鱼的事一旦丢却,我本当,不打鱼,家中闲坐。怎奈我家贫穷无计柰何„„
左宝奎:好。〔大家很担心的听,仍有许多人叫好。大家安心。” [4]
在这段中,前台的表演和后台的议论穿插在一起,让我们看到了刘振声“对玩意儿太认真了”的敬业精神和朋友弟子们对他的敬重和关切之情。当左宝奎“(注意听刘振声的唱腔)嗳呀,刘老板的嗓子气坏了。” [5]时,观众们同左宝奎一样的紧张,戏剧后台的演员与正在欣赏戏剧的观众一道提心吊胆地关注着主人公的命运,台上台下共同营构了戏剧冲突即将进入高潮前的紧张气氛。这时,那个观众看不见的舞台显然已经超越了看得见的舞台而成为观众关注的中心了。由此看来,这个看不见的舞台不仅存在着,而且实际上是不可忽视的,它和观众能够看得见的戏剧舞台一起构成了人物活动的空间。
二 两个舞台,一般人物:虚实相济的人物性格
这部戏剧中人物的身份大多是戏子,这种身份决定了他们总是穿梭于虚实相异的两个舞台之间,即使并非戏子的杨大爷,作者似乎也在戏曲舞台中有意地给他安排了一个角色──丁员外,并通过萧郁兰之口最终点破这点──“谁跟你开玩笑。你这流氓头!你这丁员外!” [6]似乎正应着“戏如人生、人生如戏”这样一句俗语,他们所扮演的戏曲角色与其自身的性格几乎都有着某种一致性,这就赋予了戏曲人物以阐释戏剧人物的特定功能。
刘振声注重戏德、戏品,对待艺术严肃认真,他看不起那些卑鄙无耻的流氓小人,忠诚于他的艺术,坚守着他的人格,直至最后的毁灭。这一点我们可以从左宝奎与何景明的对话中去体会:“„„他对玩意儿太认真了。因为认真所以他无论什么戏不肯不卖力怠慢观众,也不肯太卖力讨好观众。别瞧他外表一点也不火,但是骨子里他使了全身的气力,一下来里面衣裳总是潮的。他近来身体不象从前好了„„所以他总是带着病上台,一上台他又是一样的卖力,象今天这样他还唱双出哩。我劝他说:‘老板你有病,马马虎虎过了场就得了,犯不上这样卖命。’他说:‘宝奎,咱们吃的是台上的饭,玩意儿可比生命更要紧啊!’„„” [7]刘振声本人的言行进一步体现出了他的性格,当他看到刘凤仙与杨大爷关系暧昧时,先是愤然作色,接着又“气极了,意殊不属,以拳击桌。” [8]最终是“(愤怒的沉默)”并气愤地指责凤仙是“忘恩负义的东西!出卖自己的东西!” [9]
我们再将作为戏剧人物的刘振声同他在戏曲舞台中扮演的角色对照一个:作为一位曾经的梁山好汉,《打鱼杀家》中的萧恩(阮小五)同样忠诚于自己的梁山事业,梁山泊宋江投顺朝庭后,阮小五不愿接受招安,仍以捕鱼为业,甘愿过着贫苦的打鱼生活。同刘振声一样,萧恩为人正直,疾恶如仇,不向地方流氓恶霸势力低头。面对当地恶霸勾结官府,一再勒索和压迫,他毫不妥协,奋起反抗„„。二者的性格是如此的相似,相似到让我们分辨不出是戏曲名优在扮演江湖豪侠,还是江湖豪侠在扮演戏曲名优了。左宝奎同样是一个正直善良,富有同情心的戏曲演员,他的品格显然同其在戏曲中所扮演的狐假虎威、助纣为虐的大教师是完全不一样的。然而二者为人处世方式的圆滑和性格上的怯懦却是同出一辙的,大教师的处世哲学是“好吃好喝又好觉,听说打架我就跑” [10]。在遇见萧恩时,他喊杀喊打,装腔作势,做出一付好象真的要打的样子,可是当萧恩下定决心,摆开架势,大喝一声:“真的要打,果然要打” [11]的时候,他就不能不缩回去了。
左宝奎虽痛恨杨大爷的为人,痛惜刘凤仙的堕落,但他是不敢去正面得罪杨大爷的,他只能以丑角的方式旁敲侧击地表达出自己的不满,他对杨大爷说:“对,咱们前天还见过的哩,只有一天没有见,怎么好象长远没有见似的,这真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杨大爷,您昨天怎么不来。您每晚来捧我,昨儿个特为着您演了一出《化子拾金》,您没有来,您猜怎么着?我演的简直不得劲儿了。您昨天上哪儿去了?” [12]这番话又是撒娇,又是巴结,完全是模仿刘凤仙平时对杨大爷说话的口气。这里,他既讽刺了杨、刘二人,不露声色地出了自己胸中的一口恶气,又使得对方挠不着痒处,从而对他无从报复。当他感觉到正义正在受到威胁是,他是不敢据理力争的,他尽量地逃避矛盾,并试图以一个“小丑”的方式来解决冲突:在刘振声对杨、刘二人的暧昧关系已忍无可忍时,他赶忙说“(见机)杨大爷,谢老板在找您呢!(推去)” [13],从而巧妙地保护了可能在即将爆发的矛盾中受到伤害的刘振声。当刘、杨的矛盾最终爆发后,他还是不敢得罪杨大爷,而只能以和事佬的方式来保护刘振声,他对刘振声说:“老板快上了,我们台上的人,犯不着和人家争台下的事,还是爱重自己的玩意儿吧,好的玩意儿是压不下的!” [14]一句话就切中刘振声的要害,既不得罪杨大爷,又保护了刘振声,达到了消解矛盾的目的。
萧郁兰在戏剧中出现的频率并不高,但是她偶尔的几句台词却是全剧结构的关键所在,当她盛怒地走近杨大爷,抓住他的胸襟怒骂:“谁跟你开玩笑。你这流氓头!你这丁员外!” [15]时,作者在这里有意地通过她的嘴揭示了时空各异的两个舞台的内在联系:原来杨大爷就是丁员外,他们都是流氓头!两个舞台由此连结在了一起。她本来就姓萧,在戏曲中,又扮演的是萧恩(刘振声扮)的女儿,在后台,她同样给予刘振声以女儿般的关切,她对刘振声说“(笑着)客气什么呀,女儿不应照顾爸爸吗?” [16]并劝他“ 快休息会儿,回头还有一出重头戏哩,(扶他坐)老爷子您有病,以后别再演双出了。” [17]话语中的关心与戏曲中她所扮演的萧桂英那一句:“啊,爹爹年迈,这河下的生意,不做也罢。” [18]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出于一个女儿对父亲的关切,她怒打杨大爷,这引起了群众“打呀,打呀”的共鸣,从而将剧情推向了高潮。
由此看来,尽管存在于时空相异、虚实不同的另一个舞台中,相对虚幻的戏曲人物还是为戏剧人物提供了更为广阔的生活背景和表现空间,并在丰富戏剧人物性格方面起到了很好的补充作用。人物性格与所演戏曲角色的高度一致为观众对戏剧人物的理解提供了一个全新的参照系。
三 一般人物,两种命运:发人深省的社会悲剧
刘振声这一艺术形象是以民国初年著名艺人刘鸿声之死为素材的,他概括了旧社会戏曲艺人的苦难遭遇,这是一个真实生动的艺术典型。刘对待艺术严肃认真,注重戏德、戏品,他的徒弟刘凤仙在小有名气之后被流氓恶霸杨大爷所腐蚀,刘振声贫病交加,忍受着恶势力的迫害,又眼见艺术被蹂躏、艺术人才被摧残,终于心力交瘁,倒毙于舞台之上。刘振声之死,不仅出于无奈,更出于对黑暗现实的愤恨,显示着中国人所特有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精神。由此,田汉把一个普通的悲剧,升华为一个具有深刻社会内涵和崇高诗意的悲剧,他以这些艺术形象揭露令人窒息的黑暗势力,批判了“容不了好东西”的病态社会,鲜明地指出流氓、恶霸、官僚得以横行的整个社会制度的罪恶,同时写出了蕴藏在人们心中的积极进取、奋起抗争的力量。在这里,作者对主人公命运的关注同样是通过虚实不同的两个人物命运的对照来实现的。
作为一名戏曲演员,现实中的刘振声具有相当深厚的艺术素养,而他的所获却与他的付出极不相称,到晚年,对于艺术的忠诚使得他的生活更加趋向潦倒。他向往着何景明给他描绘的“会有一天这世界变了,唱玩意儿的也翻了身,该唱的时候尽情地唱,该休息的时候舒舒坦坦地休息。” [19]的理想社会的到来,而现实中他所面对的却是“学上了这个玩意儿的,一辈子就没有过休息的时候,好象命中注定了──他非得唱到死的那天不可!” [20]的悲愤式的命运。善良、正直、忠于艺术的性格使得他对流氓横行的黑暗的现实忍无可忍,他的愤怒最终象火山一样地爆发了,他以拳击桌,大骂刘凤仙“忘恩负义的东西!出卖自己的东西!” [21],痛斥杨大爷“你是浑蛋,你是孬种,你是我们梨园行的敌人!” [22]。然而,在黑暗的现实面前,他的怒火不仅没能烧毁这丑恶的社会,却反而燃尽了自己。在杨大爷收买的流氓的倒彩声中,他在也坚持不住了,他能够强忍住抱病上场的折磨,他能够吞下弟子背叛的苦果,却不能承受自己一生忠守的艺术被人否定的打击,他那把玩意儿看作比命更要紧的美德却成了杨大爷杀死他的最好的武器。他倒在了自己付出了毕生心血的舞台上,在愤怒中告别了这个不公平的世界。全剧在刘凤仙凄怆的“先生,先生,先生啊!你转过来吧!” [23]的哀号声中结束,让余悲未尽的观众们更加担忧的是:刘凤仙这短暂的清醒能维持多久呢,这黑暗的社会难道不会再次将她逼到杨大爷的汽车上么?!
刘振声在《打鱼杀家》中所扮演的萧恩同样面对着流氓势力与封建官府相互勾结的黑暗社会,他的美好的处世理想是父女二人过着一叶扁舟,烟蓑雨笠,悠然自适的隐居生活。但现实社会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土豪丁员外三番五次派自己的走狗来无理需索,需索不得时,又遣大教师带领家丁往捕萧恩。萧恩愤怒了,他举手一挥,大教师负创而逃。然而丁员外并没有就此放过萧恩,他又密嘱县官吕子秋将赴县衙告状的萧恩痛责四十大板,并逼其过江向丁家赔礼。萧恩终于忍无可忍了,他携女桂英黑夜过江,假献庆顶珠为名,闯入丁府,杀死丁员外一家,报仇雪恨后飘然再次隐身江湖之中。
面对同样不公正的社会,戏曲中的萧恩父女能够快意恩仇,全身而退,流氓势力的代表──丁员外最终也是得到了他应有的下场。显然,这种结局是在经过刻意加工的戏曲世界里才有的,它只是对现实社会中不幸的人们的一种心理安慰;而戏剧中的刘振声父女却是一个一怒而亡,一个深陷泥沼,恶势力的代表──杨大爷却仍然活得逍遥自在。与戏曲中的主人公相比,后者更接近于我们身边的真实存在,我们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地回避这不幸的事实。这样,通过虚实相异的两对父女命运的展示,作者给我们深刻地揭示出,对于古代人民的苦难,我们还可以通过虚拟的想象来欺骗、安慰自己,然而现实的苦难甚至于远远超过了黑暗的过去,在黑暗的现实面前,我们实在是无路可逃了。参考文献:
[1]—[17]、[19]—[23] 田汉《名优之死》,见《田汉剧作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 第160-168页
[18] 无名氏《打渔杀家》,见潘侠风主编《京剧集成·第一集》,新世界出版社1989年第一版, 第8页。
作者简介:陈广士(1971—),男,安徽省青阳县人,苏州大学文学院2005级在读研究生,池州师范专科学校中文系讲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