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黄敏-苏雪林棘心之伤感主..(共)
苏雪林《棘心》之伤感主义研究
黄敏
(阜阳师范学院文学院 安徽阜阳 236041)内容摘要:作为“五四”新文学的开拓者之一,徽州女作家苏雪林应该在现代新文学史上有一席之地。论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探讨《棘心》中的伤感情绪及其产生的原因,最后通过对《棘心》中“不安全感”进行分析发现苏雪林的写作已触及到了人类的共性,但也遗憾地发现她缺乏揭示人类生存本质的能力。
关键词:苏雪林;《棘心》;“伤感主义”;“不安全感”
苏雪林,笔名绿漪,一八九七年生于浙江瑞安,祖籍安徽太平县,一九九九年四月二十一日于台湾病逝。台湾文学界这样评价苏雪林:她的声誉之著,学养之深,成就之围和影响之大,恐怕要以“矫然独步”或“首屈一指”来为她而群相推许吧。就苏雪林在文学史及学术史的成就地位,这一评价基本属实。但对这位早年在新文学史上曾与冰心齐名,被并称为“闺秀派”的徽州女作家,很长一段时间大陆知之者与研究者不多,其声誉远不及冰心。20世纪末出现的现代文学考古热,苏雪林充满争议及富传奇色彩的一生成为研究者们的兴趣焦点。而其自传体长篇小说《棘心》也成为最被关注的一部作品。《棘心》以第三人称讲述了一个生在中国政局蜕变时代,饱受五四思潮影响,出国求学遭遇感情挫折皈依了天主教却无法获得心灵平静,最后回归祖国的知识青年杜醒秋的一段人生历程。
三十年代阿英就曾对《棘心》和她的散文作品《绿天》创作进行分析研究,肯定苏雪林的文字技巧是好的,甚至有苏雪林打破“美文不能白话文的迷信”的溢美之词。苏雪林的文字功力的确不俗。顺手拈来:开窗一望,一座十几丈高的青山,几乎伸手可以摸到,流泉响于几席,松影绿压屋檐,清幽绝俗。她不但善描摹景物,也善描写心理。如写醒秋因失恋而入教:“正如一个人置身洪炉之侧,热不可耐,忽然看见前有一个水潭,便不顾水的深浅,踊身向潭里一跳。初入水的时候,万热皆消,浑身清凉,原像换了一个世界。但过了一些时候,便觉得潭里的水太冷,冷得沁肌透骨,非爬出来,便有生命的危险似的。这时候她又觉得宁可受洪炉的薰灼,不愿在水里存身了。”沈晖在《苏雪林简论》、《苏雪林先生早期创作管窥》二文中对苏雪林作品的艺术特色作过详细论评,给予肯定。同时他们也提出了中肯的批评。
阿英说:“在苏绿漪笔下所展开的姿态,只是刚从封建社会里解放下来,才获得资产阶级的意识,①封建势力仍然相当的占有她的伤感主义的女性的姿态”。沈晖也注意到了苏雪林作品中的伤感情绪,他在《苏雪林选集 代序》中评价:“《棘心》真实地再现了“五四”后期一部分小资产阶级知识女性,在旧的理解逐渐被否定,新的认识又未能确立时的那种脆弱而有所顾忌,仿徨而带有伤感的精神面貌。”②同样注意到《棘心》中充溢着伤感情绪的还有杨义先生,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杨义认为《棘心》虽比《绿天》境界略为开阔,“但它依然是以一己的悲欢为悲欢„„.顾影自怜,自我麻醉,”并且尖锐的批评这“意味着她在艺术思想上的退坡。这种‘退坡’的实质就是由艺术‘为人生’,退化为艺③术‘为自我’。”
在以上研究者对《棘心》解读批评中,被一再提及却未做深入分析的伤感主义,引起了我的兴趣,我认为在伤感主义背后常被大家忽略的未被深究的心理机制,或许是一把钥匙,帮我们解开《棘心》,可以让我们更准确地判断其文学价值。首先我们要弄清楚:是什么让作品充满感伤?这应该不难回答:女主人公去国的离愁,学业的焦虑,爱情的挫折以及与母亲的骨肉别离等等。那么如果我们进一步发问,这些又是由什么样的心理机制引发的呢?根据心理学相关研究,我想应该是“不安全感”。强烈的“不安全感”在张爱玲作品较为突出,也最被人关注研究,刘俊甚至说“不安全感”成就了张爱玲,使之成为文学史上独树一帜的写作者。那么使《棘心》全文充溢感伤情绪之因的“不安全感”对苏雪林又意味着什么呢?我们且来分析苏雪林《棘心》中的“不安全感”在作品中的体现及在创作中的意义和价值。
心理学认为当一个人对外在世界满怀危险感,创伤感和不确定感时,她就会把原本向外释放的心理能量,转向自身,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不断地品味、咀嚼、欣赏、自爱、自怜自己,通过对自我的绝对肯定,抵抗因强烈的不安全感而显得格外危险的外在世界,在自我欣赏和自我肯定中,求得心理的平衡和安全。《棘心》中的杜醒秋就是这样一位充满“不安全感”人,诚如杨义先生所说的“顾影自怜”。
在杜醒秋身上,“不安全感”的表现形态可分为为自恋、自私。先谈她的自恋。在法国求学期间,杜醒秋遭遇同学秦风近乎疯狂的爱情追求,秦风是“一个不安于平庸生活的,喜为心冒险的人,没有
④什么惊才绝艳,却爱做浪漫小说里的英雄,他是要在井底捞月亮,要在荆棘从中摘取玫瑰花的。”虽然醒秋认为“他确是热烈真挚性格的一个奇人。”一度徘徊在接受与拒绝之间。但最终因对爱情的不确定性深感恐惧,拒绝秦风的求爱。接着醒秋发布了一番带着“炫耀性质”的极为自恋的言论:
在爱情决斗场中,他可以承受勇士的花冠。
我遇到这样一个大敌,然得了最后的胜利,不能不算是难能可贵的了。这是我平生第一个光荣的胜战,值得我自己称道于无穷。西方称自恋之人为“临水自照的水仙花”,醒秋便是一株水仙花。最能体现她自恋心态的是她的爱情心理及行为。她从未见过叔建,仅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一张照片就芳心暗许。如若她是旧式女子,未见过外部世界,天地只在一己闺房,一味逆来顺受,倒也不十分令人惊奇。但醒秋不但受过新式教育,接受新思想,更远涉重洋,留学法国,可以说眼界、学识都是有的,那原因何在?
阿英在《绿漪论》中曾分析说:她所表现的女性的姿态 ,并不是一个新的姿态,只是刚从封建社会里解放下来,才获得资产阶级的意识,封建势力仍然相当的占有着她的伤感主义的女性的姿态。阿英口中所言外显的“感伤的女性姿态”,实质是内在的自恋心理所造成的。我们通过文本内容进一步分析。
《棘心》中有两段心理描写谈到她对自己和未婚夫叔建关系的看法:
叔健在她的想象里似乎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物:一个是叔健本人,是具体的,是这两年来给她许多精神痛苦的;一个是她理想构造成功的,是抽象的,是她恋爱的幻影。这具体的叔健,和抽象的叔健,轮流在她脑中涌现,教她恼恨一回,思念一回,决绝一回,系恋一回,到后来两个叔健的影子混合起来,模糊起来,融成一片,她很也不是,爱也不是了。你看这哪里是爱人,明明是爱己,是典型的自恋行为心态。下面这段更能够说明问题。
她所爱的叔健并非叔健本人,却是她那理想所构的神秘影子。叔健本人便说是温柔可爱,和她没有恶感,也不及这影子可爱的百分之一。因为这影子是她的幻想,她的柔情、她的爱、她的梦,一点一点塑造成的。这是她恋爱的偶像,她曾用心灵拥抱过他,又曾以眼泪浇他的足,用头发去擦干。这偶像是完全的、伟大的、圣洁的、不但叔健当不起,恐怕这世界里没有一人当得起吧。不过她除叔健之外,没有认识别的男人,没有将爱情向别人输注过,所以勉强抓住叔健的名字,题上他的偶像罢了。
所有说,她爱的叔建不是叔建本人,而是她臆造的影子,爱的其实是自己。她对叔建的爱只不过是她自恋的一种投射罢了。
自私是“不安全感”的另一种表现形态,与自恋很难分离。自恋表现是对己的态度,而自私则表现在与他人的关系中。醒秋与亲人、朋友、爱人的相处中,处处可见她的自私行径。远在他乡,渴望家乡的消息,但又因常收到家人寄来的坏的消息而“痛恨家人不知体贴作客人的心理,将这些话来刺激她。”她称自己最爱的母亲,但她是如何去爱的呢?为了读书令母亲倾尽私蓄,置病中盼女归来的母亲于不顾,三番两次的写信打击母亲的希望。甚至产生过希望母亲早些死的念头:“上帝饶恕我,我当时不知为什么竟有那样狠毒的念头,我有好几次希望母亲早些而去世。”这些不能不说是醒秋为了摆脱母亲的情感束缚渴望一己的自由而生出的自私念头。法国朋友白朗与马沙待她情谊深重,给予她无私的爱,母亲般的关怀。更在得知醒秋母亲病重后日日替她母亲祷告。醒秋回应对方的却多是因自私而带给她们的痛苦失望及折磨。再看她待叔建如何?通过一件事情就可看得清楚明白。叔建因国内朋友替他在工厂觅得一个位置,机不可失,需尽快回国而拒绝了她的赴法邀请,让她极其愤怒,将对方一味贬低,认为他是怯弱的人,是不解风趣的鲁男子。写信给叔建要断交,并且不客气的声称:“老实说我同你通信实不感一毫趣味。”
在《棘心》中,苏雪林用来表现“不安全感”的载体是感情。感情的易变和难以控制,让人在它面前充满着无力感和无奈感。为此,对感情(爱情),醒秋是充满戒备的,她甚至庆幸自己没有陷入感情的泥沼:“假如不是旧婚姻羁束着我,像我这样热情奔放的人,早不知上了哪个轻薄儿的当,想到那场迷惘,到今还觉寒心。”这种“不安全感”的心理体验在作品中还体现在对时间的认识上。她用诗一般的语言写出人在时光流逝前内心的惶恐与不安:
莹然可爱的柔波,在青萍下悄然逝去了;强烈的阳光下,草木昌茂,万物欣欣向荣,但一两片枯叶,已预告秋风的萧杀了;青年口角边含着微笑,睡在沉酣的梦里,光阴先生却已用他的利斧,将忧患的皱纹,镌刻在他额头上了。一切由盛而衰,由有而无,一切在变动,一切在消失,当春尽琴碎,地球化为微尘,太阳系变为星气,终古的宇宙,只剩有漫漫的黑暗和空虚!
为什么我们要揭开伤感主义的外衣探寻之中蕴含的“不安全感”,并分析它的表现形态及在作品中的体现呢?“不安全感”应该是人类的共性,研究苏雪林作品中的“不安全感”关系到我们准确判断作者对人性的了解程度及对人性的描写深度如何。通过分析,我们看到苏雪林的书写在某种程度上触及了人类的共性,生来所居的“不安全感”。醒秋的自恋或自私行为是这种内在心理的折射。不单单杜醒秋一个人如此,在《棘心》中,她周遭的人也同样身处在这种不安全感中。如醒秋的同学树芳对爱情的排斥,她唇边带着一痕冷笑说丘比特的箭永远也射不着她,并且形容坠入爱河是“堕落于一个恋爱的运命中”。实质上芳树类似自闭的行为也是“不安全感”的一种表现形态。
醒秋们在面对外部及内在世界时产生惶惑、迷茫、空虚和寂寞感,由此生发出要抓住些什么以求安全的作为,也是人类在“不安”时的一种本能反应。然而,醒秋为求安全而做的种种尝试,最后都落了空:离家去国求学,追寻爱情,皈依宗教等,都不能给她的内心带来平静,亦无法消除她的不安全感。如果小说删去最后一章“一封信”所描写的幸福生活,也许更能够揭示人类生存的本质,那就是终极意义上的不可把握和挣扎的徒劳。但那时的苏雪林无论在思想上还是艺术上都无法走向更高更远,所有她给醒秋安排了一个幸福结局,却为自己留下了一个艺术上的遗憾。
参考文献:
①②③④阿英 绿漪论 当代中国女作家论[M] 光华书局1983年版
沈晖 论苏雪林与五四新文学[J] 中国文化研究 1999年
杨义 中国现代小说史(上)[M] 杨义文存第二卷 人民出版社1998年11月第一版
文中所有作品引文来自 苏雪林 棘心,苏雪林文集 第一卷[M] 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年4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