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草业袁隆平”任继周:中国草原面积缩小了品质变坏了(范文)
中国现代草原科学奠基人
“草业袁隆平”任继周:中国草原面积缩小了品质变坏了
任继周(1924年-),中国工程院院士,我国现代草原科学奠基人之一,国家草业科学重点学科点学术带头人。他的主要科技成就是创立了草原的气候-土地-植被综合顺序分类法。在我国率先开展了高山草原定位研究,研制出了我国第一代草原划破机-燕尾犁。研究提出了评定草原生产能力的新指标-畜产品单位。研究提出了草原季节畜牧业理论,已为我国牧区广泛采用,大幅度提高了生产水平。
【导语】他一生研究的学科几乎不为大众所知,他一生从事的事业直到很多年后才有一个统一的名称。他作为一位年过八旬的老人,一直在为改变中国传统的“以粮为纲”的农业结构而奔走呼吁。本期大师,中国现代草原科学奠基人之
一、被称为“草业袁隆平”的任继周院士。
中国草原面积缩小了品质变坏了
【解说】我们今天要探访的人物,是一个在普通人的认知辞典里很少收录的学科领域的大家,他今年86岁,作为草业科学的第一位中科院院士,至今仍在为这一学科的发展四处奔走。对于我们的到来,任老很高兴,他希望能够抓住一切可以宣传草业科学的平台,来推动全社会对这一学科的重视和关注。
主持人:您觉得您在咱们中国,草业的整个发展和未来当中您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任继周:我从事教学、科研,已经六十多年了。只为认识草业科学的本质做了一些工作,就这些认知发挥什么样的作用,我觉得很不够,很惭愧。就我经历的这一段时间里头,我们中国草原遭受了最大的破坏,其严重程度历史上从未见过。面积缩小了、品质变坏了。现在有人正在写一个草业发展史,我说这一点你们一定要写出来,不然的话对不起我们的子孙后代。以粮为纲,牧业大寨县,我们老这么办能行吗?所以,评价我的作用,只能说很惭愧!……眼看着事情发展、变坏,无能为力,还有什么功劳可言?你知道我这个人是低调的 人,也不愿张扬也不愿多说,真正坐下来谈话我就谈这些事,我把我心里那些话谈出来,我也不抱太多的希望。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话呢?也是希望逐渐逐渐地教人了解这个正确的道理是什么,我们的责任就是这个了。所以人家找我谈,我从来没有吝惜过时间,我总是尽量安排,我认为这是责任,别的没啥。
我们国家粮食情结太重,食物情结淡薄
【解说】整个访谈的过程,“以粮为纲”是任老提 到的最多的词,这是中国自秦汉以来延续至今的农业发展结构,在他看来,也正是这种“手中有粮,心中不慌”的传统观念和单一的谷物农业系统的存在,带来了一系列农业和社会经济发展以及粮食安全问题。
任继周:你们年轻人不大知道,过去劳动的时候,我一个月50斤粮还挨饿,吃不饱,总是饥饿感,营养不平衡。几亿人口都拼命吃粮食,粮食怎么能够呢?现在多少呢,你们的 1
口粮不会超过15斤。如果畜牧业发展了,牛奶、肉多了,吃口粮的量就下来了。现在城市的消费量多少呢?城市人口大概是每人每年78公斤。一个农村人口相当于三个城市人口的口粮消耗。城市化正在发展,减下一个农村人口可以养活三个城市人口。
城市人口吃的粮食为什么少了呢?吃肉、吃奶多 了,副食多了。这哪里来的呢?饲料、牧草。如果饲料不解决,粮食是不会安全的。为什么呢?粮食够了,肉不够、奶不够也不行。“三鹿奶粉”事件怎么发生的?就是没有奶牛吃的优质牧草,才出那么大的乱子。如果说是粮食安全,那应该把畜产品纳入粮食安全的范围,自然家畜的饲料、饲草也要纳入计划,我们的粮食才安全。
现在实际上我们粮食不是不够吃,是饲料占了很大 一部分,人吃的跟家畜的混合在一起了。这样不行,你费了很大劲,开了很多地,实际上大部分没用。耕地面积我们不过12%,草地面积比耕地面积大3倍,如果把草地也像耕地那么管起来,增加产能是多少食物?我们现在提出“食物当量”,就是粮、果、菜、牧草、饲料等折合成一个标准。按食物当量计算,草地农业系统比这个耕地农业系统多得多了。
我觉得我们国家现在的粮食安全,还不是食物安 全。一说粮食安全就种粮食,不把动物生产放在粮食安全的规划之内,因此也就不把草地作为农田来管,就是管一个耕地,这是一个很大的危机。我一直为这件事呼吁,可是传统太深厚了,就是“手里有粮,心里不慌”,粮食情结太重,食物的情结淡薄,食物不就是粮食啊。我搞草地,草原生态研究所目的就在这里,要改变这个农业结构。现在看起来,不容易改,因为传统太深厚了。
从西安到兰州:坐了二十一天汽车
【解说】草业科学是从草地农业生态系统衍生而来,草业这个名词也是直到1984年由钱学森提出,才被广泛采用。而实际上,从上个世纪40年代,任继周就已经开始了中国草原生态的研究,是中国现代草原 科学的奠基人之一。1948年,任继周从中央大学畜牧专业毕业,随后就被当时在兰州创办兽医学院的盛彤笙先生招致麾下,从此开始了长达60多年的草业科学的研究工作。
主持人:那你1950年去兰州的时候,那个时候目标就已经很明确了吗?
任继周:很明确,非常明确,我就是搞草的。我老师调我去的,盛彤笙老师向王栋老师要人,要他推荐一个人,王栋先生就把我推荐过去,问我愿不愿意去,我说我去呀,我很愿意。
主持人:那个时候你是带着妻儿一块去的吗?
任继周:一块去的,是很困难的,我从西安到兰州坐了二十一天汽车。车到处抛锚,特别上山下山,车老抛锚。后来兰州、西安两头都不知道我到哪去了。两方面都着急。盛先生在兰州打听,我岳母在西安打听,找汽车公司要人。后来,我写了一个短信,让过路汽车把信带到兰州给我发了,告诉盛院长,盛先生知道我困在什么地方,转告西安方面,大家就放心了。
主持人:您在路上都这么困难,那您对将要面临的一些事情都做好准备了吗?
任继周:思想有准备,这一路对我倒是非常好的学习教育。大家都知道西北很土,我从南京来,我从小上学都在长江流域。到西北以后就感觉到走这一路,二十一天,对我是一个大的磨炼。睡老乡的炕,坐在墙根底下等车,我对西北的黄土经过二十一天磨炼,不怕了,不仅不怕了,反而感觉挺亲切了。
在土匪和国民党的散兵游勇的监督下做调查
【解说】安顿好家儿老小之后,任继周很快就投入 到研究工作当中。处于初创期的草原研究,设备缺乏、资料稀少,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任继周花了很长时间走遍了西北草原,采集第一手数据,那些科考岁月在今天 的娓娓诉说中,仍然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其中的巨大艰辛。
主持人:那么在兰州你是怎么样开展你的草原研究的呢?
任继周:到兰州以后,盛先生给我一间办公室,挂个牧草研究室的牌子,镶在门板的玻璃上。什么也没有,没有设备。我是5月到的兰州,6月就出去考察去了,把甘肃省都走到了。那个考察对我来说是非常好的。甘肃是个狭长的省,东南西北跨越1500多公里,生态类型丰富多彩。这简直就是草原类型陈列馆。使我大为惊喜。什么交通工具都用了,有时坐马车。马车一天 走也走不远,走不快,看见路边上有些值得注意的草就跳下来,采集标本,跟着马车走一段。下半天休息,我就可以在周围访问,调查了解,这是最好的一个交通工 具。到藏区去要骑马,那就困难了,因为我从南京来不会骑马,骑的马还不是一般的马,藏民有时候考验你这个共产党干部,给你挑挺调皮的马。这次调查下来,我成了差不多的骑手了。
那个时候治安不好,山里冷不防有土匪和国民党的 散兵游勇。我们一段一段地走,由藏民的民兵护送,晚上住在各种小店。那个小店很有意思,每天三毛钱,多半是回民开的,管早饭、管晚饭,三毛钱,吃面片子,连汤带水的。我的胃也不太好,当学生时落下胃下垂的毛病,我喜欢吃干一点的,所以我就捞着干一点的吃。第二天人家就告诉我,你不能这样捞着吃,你捞干的,人家就吃稀的了。当时我不知道。菜是什么菜呢?是腌韭菜,腌韭菜不是盐腌的韭菜,而是咸水井里的苦水腌的。韭菜是光苦不咸。
到了一个段落的时候,比如有头人招待招待,或路过城镇,我们就吃点好的补一补。就是这么一站站走,到了甘南,住在县政府里头,县长告诉我晚上不要出去,有人打黑枪。那个时候人民币是不能用的,用银元、铜板,所以晚上我们就关在屋子里,白天上路的时候就由这些民兵保护我们。有的地方,草原调查的时候,我下马做调查,保护我们的人手里牵着马跟着我们,警惕地四周张望,这马不能拴在那里,有情况你得赶快上马就跑,来不及解开缰绳。
主持人:那您当时不害怕吗?
任继周:怪得很,一点也不怕,感觉很自然,没事。这个调查我一直做得很细致,很好的。有的时候骑毛驴,非常有意思,驴子跟马不一样,它溜边走的。这边是山,山岩磨你的腿,磨你的行李,另一边就是万丈深豁,它不在这边就在那边,弄得人提心吊胆的。还有,它走累了,就地卧倒,不论泥里水里,连人代行李就倒在哪里。
主持人:那做这些草原调查,在当时的这种情况下,最大的难点是什么?
任继周:一个是资料,还有一个就是虱子。后来我 就用666粉,666粉大家都知道,有残毒。我就用666粉泡线衣、线裤,穿上,不脱的,回来的时候再换一套。虱子碰到666粉就死了,我就可以安心睡觉、工作了。我身上不知道有多少666粉的残毒,后来是什么敌百虫、敌敌畏。杀虫药换代,我跟着换代。我每一次下乡都把衣服泡了这些杀虫剂,晒干了穿上的,所以我身上应该有各种残毒。人家说危害很大,但是我现在86岁了也还这么活着,亚健康状态下活着,估计身体里头残毒很多,不知什么时候爆发了,什么后果现在还不知道。
中国第一个高山草原试验站建站始末
【解说】在完成了西北的草原科考调查工作之后,任继周感觉到除了流动调查,定位研究也是草原科学研究必不可少的环节,在他的努力之下,中国第一个高山草原试验站建立起来。
主持人:那您能否谈一下您关于创建中国第一个高山草原试验站的情况?
任继周:好。
主持人:您创了很多的第一,这就是其中之一。
任继周:最初我们在一个沟里头,叫马营沟,搭了两个帐篷做实验,研究生跟我,还有实习的学生住在里头。帐篷是帆布帐篷,不像现在设备这么好,高山上夜间很冷啊。最初搭行军床,床底下冒凉气,不能睡,后 来就干脆不要床,地下铺上灌木,灌木上铺上草,打地铺,在这上面倒睡着了。我们做实验需要蒸馏水,我们去的时候是六月,那时候还结冰,蒸馏水瓶子睡觉的时候抱在被窝里头就不会冻裂。我和学生自己做饭,菜刀、菜板没有,拿剪刀剪,我们做实验用剪刀,我们就用剪刀剪菜自己做饭吃,煮面条,煮疙瘩汤,买羊,吃羊肉。山上有狼,有熊,有时我们早起,看见帐篷周围雪地里有熊的脚印,狼嚎更是常事。
后来就在沟里头盖了几间房子。这就是我们最初的试验站,1956年建成的。1954年我到那里去,1954、1955住了两年帐篷,试验站1956年就建成了。距离那里十来公里有一个火车站,乌鞘岭车站,去火车站要趟马营沟的河水过河,那水里有时漂着冰的,把棉裤卷起来,棉裤卷不到那么高,实际上棉裤也湿了。早上四点钟就起来上火车站赶火车回兰州,天 不亮就上路,为了避免与狼、熊遭遇,我们就用手电筒的光柱,晃来晃去,请它们回避。我在学校课程是礼拜一、二、三,礼拜四、五、六和礼拜日就在去草原站的 来回路上,卖票的都认识我了。有一次忘了带钱,没法买票,他说我给你垫上,你走吧。这个路我跑得很熟,沿途一共12个站,慢车嘛。一个个站我记得清清楚楚,从哪儿到哪儿。这是第一个草原试验站。
主持人:那时的定位研究,大家会在地方定点研究而且很长期的观察,相应做一个系统的累积。
任继周:那个时候没有自记仪器,必须按时自己 记,一天三次,早、中、晚,下雪也得记。所以我们这个站做的工作是很不错的。这是第一个站。后来宋平同志在甘肃省当书记的时候听说了,专门到站上去看我,利用一个礼拜天。宋平同志去了以后,我们站就不再是黑站,给了编制,也有了经费。这时,建站已经熬过二十三年了。
好的草地农业生态系统是生产根本
【解说】任继周的草原研究调查工作顺利展开,但是他的心情却一天天沉重,研究越深入,他对草原逐年遭到破坏的情况就越痛心,他意识到建立草原农业生态系统是保护草原的根本之道。
任继周:我是1950年来到西北的,眼看草原一年一年变坏,我就感觉到很有责任,很苦恼,这怎么办呢?因为国家是以粮为纲的,到处开荒,搞大寨县,大寨县在牧区就是达到百万牲口的县,这就是牧区大寨县的硬指标。这可不得了,都这么发展家畜,不管你养的家畜出不出畜产品,只看头数,太危险了。我触动很深,搞了好几件事都是针对这个的。
第一个就是季节畜牧业。不要常年养那么多家畜,到了秋高马肥的时候把它拿出去送入市场。冬天养最最少的必要的基本的繁殖母畜,育成畜。另外能卖、能淘汰的尽量淘汰,减轻草原负担,这个可以提高生产力五倍。过去冬天饿死的,比送入市场卖得还多,白养了不说还费了劳动力,还破坏了草原。这个季节畜牧业提出以后,造福牧区很大。
还有一件事,改变头数指标,以畜产品单位为指标,头数很多,但是拿不出产品等于白养了。不管头数,只看这块草原你出多少畜产品,我们就创造了“畜产品单位”。看你最后的产品,最终的畜产品怎么样,这 个我觉得也是一个很要紧的事。可以把各种畜产品折合成统一的单位。这个畜产品单位国际上都公认,都用这个。
归根结底草原生态系统出了问题,真要搞草原问题,防止草原退化,必须要有一个很好的草地农业的生态系统,任何事物在系统里头才能起作用,离开系统,最好的措施也不能发挥作用。这个系统分四个大部分,原来的系统是两部分的。系统出问题,不光是穷,还糟蹋自然资源,到处开荒要粮食。草地农业系统,可以增加农民收入,既保护自然资源,增加农民收入,也能提高粮食生产。
主持人:据说你当时还发明了燕尾犁。
任继周:对,因为高山上寒冷潮湿,千百年来形成草粘土,二十厘多米厚,像毡子一样的。草根絮结,土是黑的,弹性很大,但是不透水,不通气,草就长不好。把草地要变好怎么办呢?就得划破,划破以后只要透水、通气,雨水能下去,有空气能进去,牧草会长得好。我是从鼠洞得到了启发,老鼠破坏了草毡,鼠洞周围草就长得好。我后来搞了划破草皮的实验,谭震林副总理知道这个事,他命令八机部,那时候搞农机的八机部,试做这个划破草皮的机器。后来他们就做了实验,燕尾犁,不翻土,划破草皮不破坏草原,就是增加通气、透水。这个东西到现在还有,不把草原翻了破坏,它就是增加通气措施,牧草就增产5倍以上。
主持人:任老,您创立了草原的气候一土地一植被 综合顺序分类法,那么这个分类法现在已经成为我国公认的两大草原分类体系之一,能不能给我们介绍一下这个分类体系?
任继周:这个也是从系统的观点来考虑的。任何草原它都是一个生态系统,分布全球的草地资源,有什么发生学联系?也就是说,它们在本质上有什么关系?我们这个分的方法,就可以把全世界的草原纳入一个系统,以便认知,管理。经过我和我的学术集体的努力,建立了这样一个分类系统。依据我们这个分类系统,世界上已经知道的,以及以后发现的新草原,都可纳入这十个草原大类中。这个分类系统我觉得是非常根本的,将来的草业科学全世界发展的,势必使用我们这个分类系统。
草原的问题在草原以外
【解说】近些年来,任继周提出并一直在大力推广和宣传农区和牧区相结合的系统耦合理论,他认为,这种系统耦合能够真正实现经济效益和草原保护的和谐发展,能够真正意义上对中国传统的农业发展结构带来积极的改观。
任继周:系统耦合这个东西古代就有,只是我们不注意。我到山西看乔家大院、王家大院,他们第一桶金子,不是走西口就是下关东得来的。走西口什么意思,农牧区的耦合,下关东也是农牧区耦合。过去的茶马市场,或茶马古道,都是农耕区与畜牧区的系统耦合。从承德、包头、玉林、临洮、雅安到大理这一条线,农区牧区交界的地方有一系列茶马市场。那时候茶马市场是 中国的开放区,淘金者的乐园,是发财的地方。山西那些巨富不是发山西的财,他们是搞两个系统耦合造成的经济效益,茶马市场就是古时的系统耦合。我在河西做 系统耦合的实验,祁连山的山地、张掖的绿洲、北山的荒漠,这个山地-绿洲-荒漠复合生态系统,加以适当管理,使系统耦合,研究做了十年,大概可以提高生产水平三倍,美国可以到六倍到十倍,因为他的社会服务系统较为完善。我们是差一点,三倍,但是三倍也客观了,系统耦合的作用很大。
现在搞草原建设,最大的问题就是不懂得系统耦合,或者注意不够。就草原说草原,吴敬琏考察内蒙以后说过一句话,“草原的问题在草原以外”。我理解就是发展草原生态系统与外界的系统耦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