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记空袭芷江途中消逝的隼式战斗机队长
都是故障惹的祸——
记空袭芷江途中消逝的隼战战队长
为研读至今尚未有人涉足的芷江抗战防空史,在翻阅手头苦心汇集的中、日航空史料时,无意在《日本陆军战斗机队》附录的“主要战没战斗机操纵者一览”中,有幸发现了1944年9月17日第25战队长别府兢少佐在芷江不时着自决(即迫降自杀)。读到这一条目,不禁让我拍案叫绝,这一史料的披露无疑为芷江抗战史写下浓重的一笔,于是当即搜索资料,甚至从日本代购了珍贵的日文原版航空战史,遂成此文。当然,在日本等级森严的数以万计将校阵营中,即便在日本陆航战史中对别府兢少佐评价极高,却找不到有多少分量的资料作为佐证,但作为纯学术考证不可想当然的凭空臆造,只得以点带面,以突袭芷江流产为主线,前后纵向扩展,联系到他所带部队的前后历史,来勾勒日本陆航江河日下的惨淡历程。
随着1944年8月8日,中国军队第10军誓死坚守47天的“英雄城”衡阳陷落,长衡会战期间的航空战也随之告一段落。3天后,日本陆航第五航空军就迫不及待地发布了自湘桂作战开始至攻占衡阳为止的航空战果:“在进攻中击落、击破及烧毁中美飞机654架(含大型运输机171架),包括击落6架战斗机、烧毁346架、击破299架;因拦截而击落、击破215架(含大中型运输机16架),包括击落126架、击破89架……”上述合计859架。按照当时日方情报掌握,中国空军及中美混合团、美国驻华第14航空队也不过600架,投入长衡会战的两湖战场仅200架,排除期间的补充,等于在华的中美航空兵已被全部歼灭了。第五航空军显然觉得打肿脸充胖子的这一“重大战果”可信度值得怀疑,不得不承认无论进攻时击落或击破,还是拦截击落或击破都存在“夸大之嫌”,尤其“性能较低劣的一式(隼式)战斗机“对中美新型的P-
51、P-
38、P-43战斗机,甚至久经战阵的老牌P-40战斗机都未形成优势,却“获取如此辉煌的战果”,“尽管如此战斗机的斗志与战技仍令人激赏,但对敌轰炸机的战绩却不尽理想”。面对愈战愈强的中美航空兵,仅保持现有战斗机82架、其他战机104架的日军第五航空军企图通过中国派遣军向大本营争取加强航空兵力,连同现有兵力夺回在华的制空权。同时,大本营也不忍过早放弃中国战场,决定对中国方面增加航空战力,在发起菲律宾决战的捷号作战之前对在华的美国航空兵实施“雷霆一击”,遂在8月17日派遣飞行第22、第29、第60战队(25架)计87架战斗机、轰炸机,派遣期限暂定为1个月。值得一提的是,飞行第22战队系1944年3月1日在东京都福生飞行实验部编成,装备当时陆航最先进的四式战斗机,航速也达到史无前例的620千米/时,风靡一时的“零”战极速也不过533千米/时,故又被通俗地称为“疾风”战斗机,战队长由航空审查部四式战斗机审查主任、陆军战斗机队至宝、保持22架战绩的超级王牌飞行员岩桥让三少佐出任,飞行员是挑选力战经验丰富的佼佼者,而2名中队长、下士官古郡吾郎准尉更是熟悉四式战斗机的实战经验者。3月6日编入第12飞行团,25日移驻相模机场训练,5月12日转隶第2飞行团,支援捷号比岛作战,最受期待的精锐战队,以挽回陆航一蹶不振之势,但8月12日遭遇空难事故,山崎市太郎少尉、井上宽曹长遇难,使这支生力军的处子行蒙上阴影。随即临时转用湘桂作战,8月21日岩桥让三少佐率战队41架四式战斗机经大刀洗,主力28架当日抵上海大场镇,24日到汉口,加入第五航空军直属,善加留意运用,视为“虎之子”,能经常保持30架出动的规模。8月26日下午,第五航空军重新调整了各部的配臵,第22战队隶属第1飞行团,仍驻汉口。在8月28日岳阳首战即开启被击落的记录,赤井甲一准尉毙命。随后厄运连连,次日出击衡阳,西田藤已一伍长战死;30日在长沙上空,若井政治军曹重伤不治;9月12日再战衡阳,偎元镇成少尉阵亡。
经过8月26日的各战队调整及任务划分后,第一飞行团在原有飞行第25、飞行第48战队的基础上,得到了飞行第22战队41架四式战斗机、川田武雄少佐的第29战队21架二式战斗机、广田一雄少佐的第6战队主力九九式双轻轰炸机的大大加强,形成以汉口、白螺矶、衡阳为三大基地,负责支援地面作战,制空战场上空、武汉防空、掩护九江上游船舶的通行安全,飞行团长小林孝知大佐踌躇满志,以手头上百架战机,尤其最新式的第22战队四式战斗机,足以与当面驻芷江、恩施基地的中美航空队抗衡,鹿死谁手还不得而知。根据第五航空军的指示,小林孝知大佐不再以轰炸机战队象征性的出击,对其擅长谎报战果嗤之以鼻,若按照第16战队摧毁不下100架的累计战果统计,芷江机场早已不复存在了,而于1944年9月17日令第22及第25两个战斗机战队攻击芷江机场,并明确由战队长亲自带队,协同作战,要求注重空袭成效,统计战果。在他看来,有这对经验丰富的明野陆军飞行学校45期同学合力出击,白螺矶曾多次遭芷江基地飞机空袭重创的一箭之仇终有雪耻之日,饯行时许诺已摆庆功酒期待双双奏凯。
与作为初入茅庐的新手第22战队截然不同的是,第25战队经验丰富,战功卓著,其前身是1931年9月在平壤飞行第6联队建制内编成的独立飞行第10中队,参加侵占东北的作战,1932年6月解散。1937年9月在台湾屏东以飞行第8联队安部战斗中队重建,参加攻略上海、南京、南昌、武汉、兰州、中条山、香港等历次重要作战。1942年10月21日奉军令陆甲75号,在汉口扩编为2个1式I型战斗机中队组建第25战队,隶属于今西六郎少将的第1飞行团。1943年秋增补了第3中队。在1943年7-10月的夏季航空战中,第3飞行师团击落战果为113架,第25战队就占了8架B-
24、36架P-40、7架P-38,合计达54架,占近一半,自损仅8架隼式战斗机,涌现出战绩26架的细野勇中尉、19架的尾崎中和大尉、15架的清野英治,且在华的美军新式战机P-
38、P-51首个击落记录都是第25战队开创,精锐坂川战队也名噪一时。尤其在1944年5月6日,战队长坂川敏雄少佐率7架隼II型战斗机在汉口迎击日益崛起的中美空军,一举取得击落5架P-
38、3架P-40的战果,得到航空军司令官下山琢磨中将的连声赞叹,战队的攻击力达到顶峰。第25战队从汉口进驻白螺矶机场,以保有22架,飞行员44名,其中31名系技量甲等保持者的。兵强马壮的飞行第25、48战队兵合一处,开始了长达7个月的战略合作,担任衡阳作战期间的直接空中支援。第25战队是尽管当时日军陆航仅有的一支满编战队,至5月31日湖南作战发起时,战队充实到军官8人、准尉士官36人、31架战机,6月20日仍保持战斗机26架。但在残酷的湖南作战期间,耗费了有限的实力,剩下的也已疲乏不堪,包括雨天在内,每个飞行员每天平均飞行不下4小时,任务最多的金井守告中尉一天出击达到几乎变态的5次,战至9月10日广西作战前夕,战队仅剩16架,飞行员12名。
早在1942年10月25日,第25战队在成立的第5天,即受命派9架“隼”式战斗机首度出击芷江基地,但因浓雾未发现机场。直至2年后的9月17日,接任陆航第25战队长仅2个月的别府兢少佐奉命率8架“隼”式战斗机与第22战队长岩桥让三的四式“疾风”战斗机编队出击芷江基地,但就在第22、第25战队的编队即将到达芷江时,无独有偶,两个战队长的战机均发生故障。好在第22战队长岩桥让三的飞机故障不算严重,勉强坚持飞行,及时折返汉口了,第22战队的行动遂随长官的中途退出而终止。别府兢少佐则立即选择回白螺矶基地紧急降落,谁知飞机的故障远超估计,引擎很快停止了转动。作为资深飞行员深知空中停车意味着什么,别府兢只得滑翔迫降在距白螺矶尚有150多公里的益阳郊外。益阳城的中国守军第18军11师见有日机降落,立即喜出望外地倾巢出动前来活捉飞行员,第25战队的其余战机不忍轻弃长官离去,在空中联系就近的日军地面部队来援,并不断盘旋射击中国部队,吸引其注意,试图掩护别府兢脱险,哪怕是为日军的援救拖延时间。别府兢深知所部战机因燃油有限不可能作长久逗留,而周围都是国统区,眼见中国军队越围越多,为避免遭受被俘的耻辱,他爬上机翼,向空中的部下战机挥手致别后用手枪自尽。眼睁睁地见长官蒙难于地面而措手无策,第25战队的7架“隼”战无奈之下,正准 备挥泪返航,却被赶来的中美混合团8架战机截住。原本“隼”战斗机在低空的性能远优于中美混合团的P-40、P-51战斗机,但日机在痛失长官之后无心应战,慌不择路下穷于抵抗,一场混战后日军又坠毁僚机一架、重伤损毁一架,飞行员黑田知义军曹战死,也算是幸运地给长官殉了葬。突袭芷江的两个战队都因战队长座机故障而遭受挫折,估计在整个八年抗战史上也绝无仅有。鉴于出师未捷先折大将,当天的芷江攻击战化为泡影。尚未知情的小林孝知大佐在汉口基地静候佳音,见岩桥让三的编队提前折返,遂将唯一的希望寄望于别府兢编队,等来的却是别府兢少佐自杀的噩耗,战队指挥官迫降自戕在日本陆航历史上是极其罕见的。感于他的忠勇,小林孝知随即向第五航空军司令部报告,并请求给予嘉奖。也许小林孝知永远也不知道,这支让别府兢陷入绝境的中国军队第18军11师师长竟是芷江人杨伯涛,或许是冥冥中的定数。而查阅《中美空军混合团战斗纪实》的战斗日志,还原了这一次空战:9月17日10时45分,从恩施机场起飞的中美混合团第三大队P-40战机12架战机各带枪弹1500发,由美军参谋利瓦伊烈领队,扫射湘阴与益阳附近地区水域的日军运输船后,与在益阳上空盘旋的7架“隼”战遭遇,经5分钟空战,计美军飞行员考莱慰击落一架,张济民可能击落一架,田景详咬住一架零式机,打得它直冒浓烟,但另一敌机飞来偷袭,只好放过它逃离眼前,余敌逃逸。通过中日记录比对,除了参战的中美战机数量有出入外,日机损失的数量基本一致。
对于别府兢在中国军队阵前举枪自戕,素来严谨的《关内陆军航空作战》不得不掩面叹息:“别府兢系明野陆军飞行学校出身的优秀飞行员,历战经验丰富,不幸牺牲,深为各方面所惋惜。”别府兢适逢诺门坎冲突尘埃落定,曾在1939年9月至1941年7月任由独立飞行第11中队扩编的第11战队的第1飞行队长,1941年7月至1942年12月升任该战队附。1944年7月接任坂川敏雄的第25战队长一职,然而第25战队的坂川时代已长江东逝一去不复返,此时日薄西山。10月11日接任战队长的松山武夫少佐竟不可避免地重蹈了前任的覆辙:仅在半个月后的10月28日率8架“隼”战斗机,掩护由第8飞行团长青木乔少将亲率的第16战队九九式轰炸机编队从汉口起飞空袭成都机场,轰炸机编队在荆门机场降落加油时,完成袭击长江中的日军运输船只任务后,正在例行巡视准备返程的中美空军混合团第3大队16架P-40战机以猛狮搏兔地高空俯冲中逐一绞杀,战队长松山武夫少佐以下3架坠毁、第16战队3架九九式双轻轰炸机被击落,甚至连第8飞行团长青木乔少将也随机负伤迫降,另1架隼战及2架九九双轻轰炸机起火烧毁,这一次奇袭成都的行动也随之流产(具体详见笔者的《“就差十分钟”,意外粉碎日军空袭成都的荆门大空战》)。湖南凤凰籍的第3大队飞行员田景详先 后参与了解决第25战队两任战队长的两次空战,在其回忆录中有精彩详述,但并未知道无形中粉碎了第25战队两次突袭计划。第3大队可谓是第25战队冤家路窄的拦路虎、催命符。殊不知第3大队已群星闪耀的云集了王光复、臧锡兰、谭鲲、徐华江等抗战后期空战王牌,第25战队前后两任战队长命丧其手也就不足为怪了。
同行出击芷江未遂,率先苟且逃生的第22战队长岩桥让三虽暂时侥幸脱险,但见45期同学别府兢竟以如此终结,不免有些兔死狐悲,带着忐忑不安,在4天后的9月21日拂晓奉命率战队空袭西安新进驻的P-47“雷电”战斗机。出发前才发现,汉口基地库存用于连接副油箱的橡胶阀门只能供“隼”式战斗机使用,岩桥让三挑选技术娴熟的第2中队长齐藤斋大尉、久家进准尉、古郡准尉踏上了远征西安的决死不归路,途中齐藤斋的战机故障迫降,古郡准尉机坠毁,仅有岩桥让
三、久家进准尉超低空飞抵西安上空,好在机场空虚,岩桥让三将正在升空抵抗的唯独一架P-47轻易击落后,自己也被机场的高射炮发现并击落。成为第22战队第三任战队长的原第25战队长坂川敏雄少佐未能在这支已成末路狂花的战队书写新的传奇,在1944年12月8日在比岛撤退途中遭运输机事故殉难,一代名将带着振兴陆航的无限梦想化入浩瀚大海。
至此,山穷水尽的日本陆航第五航空军再也难以组织大规模空袭芷江的行动,而面对从芷江基地不断发起对日军交通命脉和军事要地的新一轮空中打击,捉襟见肘的日本航空兵疲于奔命,避之不及,1945年开始逐渐销声匿迹于中国战场,残余散布各地的末代陆航们惶惶不可终日地终于迎来的“八一五”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