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凉峙碧水雪浪吟唱桃源之歌的散文
一、湾“冷池”:闹猛与娴静的沧桑
凉峙,静静地坐落在浙江岱山县衢山东北部的一个朝北的岙口里,散发着海的气味。当2005年8月4日县政府批准衢山镇的请示,把“冷峙”改为“凉峙”,以显凉爽之意,让人快感,从而助力旅游的时候,也许她正在思索着她名称的意蕴和生存的走向。在清朝志书上她叫“冷池”。因为“冷”并非只有“寒冷”之意,比如冷香,那是清雅之香;冷泉,那是清凉的泉水;而冷翠,那是给人以清凉感的翠绿色。那么这个“冷池”,是指给人以清凉感的池水。这正是“冷池”的引人之处,胜人特征。
如今虽然那条千余米长的、沿着海边,依着岸形的弯曲,蛇行向前,用混凝土浇铸的平整坚实的村道,是人工的行迹,可岛侧山在乡岙北侧欢快地一个转弯,就把这里抱成了一个一个港湾。路的下面是金黄的沙滩,向西南延伸500余米,在狗头颈与600余米宽的沙岭沙滩吻接,犹如双龙围环,围环着那一碧平展,波澜不惊,微涌缓推的一湾海水,如西湖之清雅,似天池之娴静。一个“池”写出港湾静逸的情态,一个“冷”字特出了水的形态和人的感觉。猜想那个古名该是某个书生或是秀才的奉献吧。
凉峙村紧贴着那条沿港村道,静静地依偎在“冷池”的身旁,“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屋舍俨然”“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在物质至上,红尘滚滚,利来利往,城市喧嚣,人心浮躁,世事烦杂,急功近利的情景下,冷池那水的温柔,涌的亲抚,港湾的娴静,和村落的宁静与安泰,实在是海上桃花源的意境。然而,凉峙并不只有幽静,她还有着闹猛的韵致。那一抱“冷池”,是渔家的宝地啊,奉献着多彩的韵致。凉峙是伴着岱衢洋渔场的兴盛而兴盛。凉峙对面的黄泽洋是岱衢洋的北向洋地。春夏黄鱼,仲夏海蜇伴墨鱼,还有鳓鱼梭子蟹,一年四季,都是汛期。三月半水初汛来,四月半水是大汛,五月初五是晚汛,黄鱼汩汩满洋生。这里的人们俯身家里的水缸,侧耳就能听到那黄鱼的叫声,悠然升起一种出征捕捞的豪情。而“冷池”这一抱天然港湾,就成了一个热闹非凡的渔港:从凉峙至黄泽洋面渔船如梭遍布,夜晚满载而归的渔船纷纷进了这一抱港湾。于是这里桅杆林立,帆船排排,桅灯光彩,稍灯闪亮,串串丛丛,点点密密,更有舢板穿游期间,如天上行星游走。这里有十几家渔行,收购加工黄鱼。沙滩上道路上全是金灿灿的黄鱼,妇女老人小孩全部出动,剖鲞,上盐,落桶环环相扣,紧张有序。沿江路上灯火串串,加工厂里,灯火蔟蔟。夜如白昼,昼夜相连,一片繁忙闹猛景象。这一切就集中在这“冷池”边”沿港滩路上,看起来就比岛斗港湾还热闹。
忙了黄鱼忙海蜇。六月七月间。这一带洋面旺生海蜇。那脚桶大的水母堆满了沙滩。就在这400米沙滩路头,一溜摆开百十只打矾桶,像一个气势磅礴的阵营。每个桶边,渔工把那胖乎乎软绵绵的水母分开头子与片子,刮去那层棕色的皮,放到打矾桶里。打矾桶装着用明矾拌均的液水,矾盐海蜇,使之浓缩。这是一矾。可以装几千斤的桶满了,就有渔工把一矾过的海蜇挑到厂房去进行二矾三矾。“冷池”海湾,船来船往,沙滩之上热闹非凡,加工厂里,一片繁忙。这里加工的海蜇称为”衢冬海蜇”。一到上市,这里出产的海蜇张张脸盆大,片片如玉似琼,晶亮似透,咬一口,崩脆爽口。是当时名牌产品,是上海市场上的抢手货。
这一切都得力于那一湾清平的“冷池”啊。
这一湾“冷池”从数千年的宁静走向百十年的闹猛,如今又从那热闹与繁忙走向娴静。沧海桑田,兴衰沉浮,面对时局的变幻,生态的变换,她还是波澜不惊,泰然处置,从容自若,“淳薄既异源,旋复还幽蔽”,依然成就着这一湾“冷池”的原真本色,一派海上桃源的风韵。这是“冷池”的品性,这是山海的品性。听听“冷池”涨落有序的低吟潮声,那是一种历经沧桑而从容品性的悠然吟唱……
二、花轿弄:凄哀与坚贞的无字碑
在“冷池”北向,是那并不高峻却起伏着的岛侧山,它横卧凉峙山嘴的海中,从而围就了“冷池”那一湾海港的宁静。岛侧山的朝北一面在棕黑的嶙峋的水礁之上,呈露泛黄的礁崖,像故旧的泛黄的书页,让人品读。
那礁崖带着刀劈斧砍过的条条缝隙,显示出没有规律的块状的方平,如石宕式交杂着整齐与凌乱。而偏中间地段,陡然立起十来米之高的巨石。那巨石,两边壁立而上,顶上是一丛裂着刀劈缝的岩石,看似块块分割,却又连成一体,下面却有一长方形门洞。站在东北方向望去,活脱脱是一顶迎亲的花轿:那轿身高高竖立,轿门洞开,进去可坐可立;轿顶盖着轿身,上面块石隆起似刻画雕凤,间着茅草蔟生,如翎羽装点。这里的人们称之为“花轿弄”。
人称花轿弄,真是花轿身。这一顶迎亲的花轿,是再也抬不走的花轿,是不敢再抬走的花轿啊,它永远定格在这岛侧山上,面对着海风激浪、是想诉说情的凄哀,还是在颂扬爱的坚贞,然而,它沉默着。因为那个渐渐模糊,已经记不真切的故事,是需要在“黄页”上点点品味的。泪眼婆娑的阿芳被迎亲的花轿抬到岛侧山埠头(那是父亲作主,嫁到远远的集市陌生商人,被强架进花轿),准备上船,一阵风起,掀开了轿帘,阿芳一眼看到那边山角礁丛站着送行的阿海——那个母子相依、住在隔壁与她青梅竹马的阿海。她猛然冲出轿门,赴身激涛之中。阿海一见大叫着跳进了浪涌波涛的海中……浪涛怒吼,惊呼无声,抢救无踪,海风凄吟……于是,那顶花轿就再也没有抬走,终于风化成了这个花轿弄……
可是,传说中还有一个版本,人们却更喜欢:那是三天以后,他们两个双双回来了。海浪把他们冲到了一个岸角,善水的阿海艰难地救回了阿芳。他们从村道走到花轿边。阿海发着一定要让阿芳幸福的誓言,把阿芳从花轿中接回了自己低矮的草房。十年之后,他成了一名驰誉渔场的名老大,住进了村上的第一幢楼房。而阿芳敬重婆婆,贤惠有加。和谐的家庭代代繁衍,成了村里五大家系之一。而村里的每个家系都认为阿海是他们的祖先。
这里的孩子都在花轿弄上爬大,在“冷池”水中泡大。于是女子像阿芳坚贞贤惠,男子如阿海勇猛聪明。于是,这里多的就是名老大、贤媳妇,这里好的就是丈夫出海忙,女子加工忙,这里巧的就是恩爱夫妻自逍遥,这里旺的就是生活节节如籽麻。于是外面的女子想着嫁给这里的后生啊,因为他们勇猛坚强待女人好;外乡的男子就想娶个这里的姑娘当媳妇,图的是坚贞勤劳又贤惠。于是,这里的媳妇特别美,这里的女婿特别俊。
哦,那岛侧山上定格的花轿啊,你化成坚硬的石壳,兀立千年,在向后人呈示着什么,旌召着什么?“草荣识节和,木衰知风厉”,崖下依然惊涛拍岸,依然浪花如雪,而岁月轮转,时势幻换,能否让阿芳阿海永远不老……
三、大小姑娘路(冈):质朴与真善的心灯
汽车从四平冈转了几个湾,终于震动着身子一抖,爬上了一个小山冈。这时山海全景,冷池港湾就尽收眼底。这个冈口,或是路口,有一个很美丽的名字叫大姑娘路(冈)。而与之相对的西面山冈路则就是小姑娘路(冈)。
路口以姑娘称,让人心头美感顿生。多么美妙引人的路名,多么富有诗意的路名,却又是那么的朴质自然,没有一丝雕琢的意味。这是哪一位能人的杰作,还是冷池别有的风情?当年迈的老人翻开传说的记忆,那一湾冷池边就洋溢开温馨的情韵。
在说不出年代的那个年底的时节,谢洋归来的爹爹,清早担着风鳗鱼鲞到很远的集市去换年货。眼见天暗了,夜幕降临,爹爹却还没归来。家里的姐妹俩看看门外,一片漆黑,不禁担心起来。从外面进入凉峙,东西有两个路径,下冈小径都又陡又窄,一边是山崖,不小心掉下去就危险了。白天行走就很难,这么黑的夜,更是危险。于是。姐妹俩商量一下就提着灯笼,姐姐在东边的冈上路口,妹妹在西边冈的路口等着为爹爹照明。有几个乡人赶回来。姐姐一边问爹爹的音讯,一边就把他们照到冈下,又爬上冈来等爹爹。妹妹也是这样。终于等到了爹爹回来。从此每到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初夜,两个路口总会亮起灯来。人们说这是他们两姐妹在为行人照路。于是,人们把姐姐站过的东冈路称为了大姑娘路,而妹妹站过的就是小姑娘路。
如今,那两个地方都已经修建了公路,不再有行走的艰难与危险,然而,人们却不愿改换路(冈)名。于是大姑娘与小姑娘就永远在这冈上,在这路口,她们曾经提过的灯已经不存在了,然而却有一盏不灭的灯亮在人们心头。
那一种质朴的情感,那一种纯真的善良和虔诚,如今还在这村中生长。为了让客人进凉峙的路上舒服,有人会自觉去平整路面;为了让客人住得安恬舒适,新婚的夫妇会主动让出他们的新房;为了让客人吃得满意,他们会做出自己家中最好的菜肴,还担心客人吃不好,会拿出钱请客人去市镇补偿,为了满足游客的需要,他们不惜亏了成本和工钱为两个游客驾船出海海钓。那一种“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的好客,那一种“咸来问讯”“延至其家,皆出酒食”的热情,让人颇有如临桃花源之感。其实那没有被世俗污染的纯真和善良,是与山水同存的。
站在大姑娘路(冈)上,展目冈下的那一片天地,凝视那一湾冷池,心头就会涌起一种欣喜——尽管沙岭那边,浪涌翻卷,掀起层层波澜,发出雄浑吼声,尽管岛侧山北,涛涌波激,浪花如雪;而一水相连的这一湾“冷池’,却是碧波轻漾,悠然静娴,亲软顺和,柔情绵绵。,而那个村子偶尔传来几声狗叫的声音外,显得安静清雅,传递着原始自然村落的纯美和温馨。真的是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啊。
四、村戏杂艺:才艺与怡情的浪花
大海是丰富的,她孕育了人类,给了人类丰富的物质,也给了人类丰富的感情。
小小的凉峙也一样,大海给过这里丰富的资源,从海上的鱼类,到山中的铅锌;同时也给了这里以丰富的情韵。她是舟山称得上厍头的七十二个村落中衢山唯一的一个。而这里的渔家有着海的博大,有着浪的激越,有着礁的坚硬,也有着水的轻柔温馨与多姿多彩的风韵。
现在当村头的戏台上演的是外面请来的红戏时,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就有一种失落和感伤:乡村曾经骄傲的村戏哪里去啦?山村才艺的浪花怎么开不出新的朵儿?
是啊,别以为这里只是一个偏僻封闭的小鱼村。其实这里西南通宁波,西北通上海。驻宁波,进上海,那是常有的事。上海大世界的丰富,他们见识过。很有几个艺才看过戏文,听了相声,观了杂技,竟能记诵仿拟。在那渔闲之间,自发排戏演唱拉乐器。居然能人真不少,一个戏班子呼啦一下立起来。夜里吹吹拉拉,唱唱念念。到了年节之时,渔闲之间,在村头大树下搭起戏台,一村人融融熙熙会聚一起。锣鼓敲响,管弦抑扬,歌声飞扬,舞姿飘然,台上演的是亲邻,台下看的是乡亲,台上台下融成一片。《四季渔歌》《渔家谣》《贺新郎》流行特色不用说;《梁祝》《追鱼》《花木兰》,整本剧折子戏,旦生净末丑,唱念打做功,居然像模像样演出来。还连续几天轮着演。这风气说不清什么时候开始,一直持续,不见停息。自然慢慢有了“名角儿”,刘老大演包公,赵大姐演香莲,陈姑娘演的是白娘娘……周老大能编能导花样新,李阿姨舞技唱工人堪夸,旧人依然新人来,代代相承,真个是“童孺纵行歌,班白欢游诣”。让附近村庄的人眼痒。他们便走出自己的村子,先在附近村庄演,再到整个衢山巡回演出,冷峙的名字像渔港那样响亮。上世纪五十年代,衢山来了民工开辟大马路。消息在村中一传,渔民听了高兴:从此刻小路变大路,陡路成平路,他们上集市方便啊。就编出新歌词,排出好节目去工地作慰问。节目好,人情热,冷峙的村名让民工感到亲近,增添了做活的干劲。
舞双龙,调马灯,出花船。解放初那一对机械船式的大花船,开了衢山花船的先河,让大小村落的人们感叹……那真的是桃花源式的怡然自乐啊。这种自乐,更融涵着那种对生活大海般的豁达与从容啊。
然而那个史无前例的文革,打着“扫四旧”的牌子,举着“打倒一切”的棍子,没有放过这个偏静的渔村,也镇灭了这里才艺的浪花,压煞了这里风华的热情,以图让“冷池”一片寒冷,一谭死水。然而,大海的力量是雄伟的,自将冲决一切阻拦,一往无前。可是,那些寒流给人造成的伤寒是不能一下痊愈的啊……
“冷池”涌动微微的涟漪,发出低低的浅唱,是在沉吟,是在抒叹,是在喘息,还是在回忆那曾经的旋律,准备重新唱响海上桃源之歌……
注:文中的引文出自《桃花源诗并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