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从女神的情歌到凡人的恋爱——《九歌》爱情描写与现代爱情作品的分析比较
原煜媛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2)
摘 要:爱情书写是文学中永恒的话题。千百年前《九歌》是我国文学史上一部抒情杰作,其中对于爱情的描写更是风流蕴藉、情致荡漾。人与神、神到人、神和神之间种种爱情姿态摇曳多姿。而到现代社会,爱情书写没有消失,却出现了新的特征。本文通过对《九歌》爱情描写的分析和对当代社会爱情描写的透析,比较爱情描写的变迁。
关键词:《九歌》;爱情;人神之恋;现代爱情;作品特征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3)11-0139-03
一、神的情歌
人生而孤独,唯有爱与情感能够带来一时温暖的幻觉,这种幻觉让人九死不悔地一口口上瘾,上瘾后又一次次地渴望,这也是千百年来对爱情赞颂不已的原因之一。而神的世界,飘渺又神秘,与神相恋是天人之间的交接,是人类灵魂深处的渴求。从希腊神话中宙斯与众多人类女子的交欢到中国《七仙女》《牛郎织女》等民间传说,人与神的恋爱并不鲜见。而屈原《九歌》中的人神之恋,谱写了一曲情致哀伤又飘渺虚幻的恋歌。关于《九歌》,闻一多与苏雪林一致认为,二“湘”、二“司命”、“云中君”、“东君”、“河伯”与“山鬼”涉及到爱情描写,但苏雪林认为这八篇所写为“人神恋爱”,姜亮夫认为这八篇是四对“夫妻神”。在本文里,综合了三位先生的观点:二“湘”、二“司命”是“夫妻神”,其余四神都为人神相恋。
《九歌》为祭神之曲,它之中的爱情描写很大程度上是当时交感巫术的体现。叶舒宪解释说:“自新石器时代向文明时代过渡期间,人类逐步明确了双性生殖的原理,认识到男女性交与生育之间的因果关系。这种朴素的认识反过来投到原始信仰上,使以孤雌繁殖观念为基础的原母神崇拜和地母崇拜变化出新的形式。”这种新的形式就是天人之间的交接,希望通过与神交合用男女之情来取悦神祗,获得神的庇佑,只是表现得十分隐晦。
(一)人对神的倾慕
人总是向往着美好与强大的事物,在生存环境恶劣的先秦时代人难胜天,脆弱的生命转瞬即逝,对神的强大力量的倾慕和崇拜,是人由心底发出的。于是祭神时表达对神的倾慕,也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情感流露。
“云中君”一篇,是人与神之间的恋歌,云中君长相俊美、气味芬芳、身着华服、驾龙遨游。这无疑是位宝相庄严又飘逸英俊的神祗,出于对强大生命力的向往,人们仰望着他的身影,倾慕着他的美好,可人神殊途,这终究只是种求而不得的情感。在长久的仰望之后只能得到“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的无限哀伤。
“河伯”的开始很美好“与女游兮九河”,人与神携手在山河间徜徉。他们乘坐着龙驾驭的车子,忽而登上了昆仑山巅共赏河水,忽而又回到水中惊叹河伯华美的宫殿——鱼鳞为瓦、紫贝做墙,大鳖与鲤鱼在身后跟随着,仿佛这场神人之恋得到了圆满。可神的心怀宽广,他终究要去往更远的国土,人无法留住神灵,只能与他挥手相别,徒留遗憾与伤感。
《九歌》中的恋情都是苦涩而感伤的,但却各不相同。“云中君”与“河伯”中表现的是人对神恋慕却求而不得的痛苦。这样无望的感情,让人肝肠寸断,却又深刻地让人无法忘却,也让读者为之感伤。
(二)神对人的呼唤
《九歌》中的神祗或高居于钧天之上或独存于山林之中,却更能体会高处不胜寒的寂寞。他们需要人的陪伴,更需要情的抚慰。
山鬼是美丽的,她“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乘坐着辛夷木制作的车子,游荡于山林之中,身披石兰腰束杜衡,美丽的倩影若隐若现。她是坚强的,“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在不见天日的森林里艰难行走着。她又是孤独的,“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独立在高高的山岗上,脚下是翻涌的云层,俯视苍生却饱含寂寞,她幽幽的发出“岁既晏兮孰华予?”的叹息。她更是天真的,暗暗怨恨着情人迟迟不来,却又安慰自己。他一直在思念自己“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在思念中煎熬,在等待中痛苦的山鬼,最后只能在雷声雨雾中,听着凄厉的猿鸣发出“思公子兮徒离忧”的哀怨之情。
日神东君驾车畅游于天际,他有着“举长矢兮射天狼”的雄心,也有着“援北斗兮酌桂浆”的豪迈。作为一名人化的神灵,他身上有着英雄的色彩,可也同样有着对人间的眷恋“长太息兮将上,心低徊兮顾怀”,也有着对献身的灵巫的思念“思灵保兮贤姱”。可再多的思念,也无法阻止东君的离去,他还有更重要的使命在肩上担着,只好“杳冥冥兮以东行”。这缠绵的思念,却不绝如缕的萦绕心头。
人对神求而不得,而神对人也同样思之如狂。“山鬼”缠绵悱恻的思念,“东君”难舍难离的纠结,同样为我们展现了爱情的苦涩,人对神爱而不得,神对人爱而难求。爱情在这里,成为了思念的最高升华,让人为饱受相思之苦的神人恋情掬泪,更为这种煎熬痛苦而震撼。
(三)神与神的缠绵
二“湘”恐怕是《九歌》中最有特色的诗篇,“湘君”中抒发的是湘夫人对湘君的思念,而“湘夫人”中抒发的是湘君对湘夫人的思念。根据宋代洪兴祖在《楚辞补注》中的记载,汉代王逸认为湘夫人是舜帝的二妃——娥皇与女英,刘向《列女传》中也持同样观点。这本身就是个凄美的爱情传说,舜死在南巡之路,妻子为了追赶他溺死于湘水。
“湘君”的第一笔就是湘夫人凄怨的念着湘君为何不来与她相会,莫不是被谁留住了。美好的颜色无人欣赏,深深的期待就此落空,吹奏着哀怨的箫音,心里禁不住地彷徨。爱情就是不安与怀疑、思念与甜蜜,湘夫人在爱情中思念着,不安着,然后她驾着飞龙辗转追寻着爱人。可苦苦的寻求却没有结果,她禁不住有些怨恨心上人,决绝的将打算送给情人的玉佩投到江中,随即又后悔起来。一个女性在爱情中的不安、追求、失望却仍旧满怀希望的形象,在这首诗中表达得淋漓尽致。同样是约会时爱人未至“湘夫人”中的湘君,却体现出男性特有的冷静与沉稳,与湘夫人复杂多变的恋爱心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果说二“湘”中所描写的爱情是两性的不同,那么二“司命”中则是身份带来的差别。大司命主宰生死,少司命司人子嗣。而且与二“湘”中得独白方式不同,二“司命”采用神与巫的对唱方式不断转化视角。大司命威灵仪仪,开篇便显得十分宏大:
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令飘风兮先驱,使涷雨兮洒尘。君回翔兮以下,逾空桑兮从女。
少司命却温柔多情,她在华美又站满了美人殿堂中含情脉脉的注视着心中之人“忽独与余兮目成”,她驾车飞驰天际,留下含羞带怯的一瞥,发出“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的赞叹。而这一句,被明代王世贞称为“千古情语之祖”。
二、人的爱恋
《九歌》中的爱情心理复杂又多变而又十分深刻,虽然写神但也正是人间情爱的真实写照。随着时代变迁,爱情描写又呈现出不同的风貌,明清的才子佳人、民国的鸳鸯蝴蝶,而在现代社会,它成为大众文化的主流,在文学作品中的书写已经不复先秦时代的空灵与情致。
(一)模式化与肤浅化
从80年代开始流入内地的一大批港台言情小说,都带着模式化的特征,这种爱情描写以琼瑶的作品为代表。与《九歌》中个性鲜明的女神、男神的形象不同,港台言情小说通常有着家世良好、人品正直、长相英俊的男主角,他们或者是记者、或者是商人、或者是书生。而女性角色无一例外的外表娇柔、楚楚可怜。其实这从这些言情小说被影像化后的结果就可见一斑,几乎每一部琼瑶小说在拍成电视剧后都由同一位男演员或者女演员出演,虽然造型各有不同,可骨子里却透露着同样的灵魂。
即使进入21世纪,也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当红的言情小说家们,也透露出同样地模式,无一例外地精英男主角和千篇一律的温柔善良的女主角,通常都会经过重重磨难,最后上演或悲或喜的结局。
与《九歌》中屈原以情述志不同,当代的爱情作品表达的只有爱情,这就造成了爱情作品的肤浅化。在上述的作品中,我们读不出含蓄蕴藉的情致,也体会不到作者的心怀与情绪,更不能看到社会生活的体现,只能读到作者对爱情或浅或深的认识。作者为爱情高唱着单调的赞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二)影视化与庸俗化
消费文化的泛滥,工业时代作品的复制,带来的是一个读图的时代。爱情作为大众文化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绝对是影视作品的的最佳题材。这股将爱情小说影视化的风潮从最早的琼瑶小说到现在《步步惊心》、《宫》等电视剧的热播,已经成为一种“虚假化”的文化,其重要因素就是“艺术通过各种媒体的大量扩散”。
千百年前的《九歌》从来没有被影视化的可能,可留给我们的人物形象却栩栩如生,而且有无限的遐想空间。但现在的影视化,虽然我们能看到更确定的人物形象,却不会再留下深刻的印象,更破坏了文学作品留给人的无限思索空间。最明显的表现就是,我们通常会记住演员,却记不住他曾演过的角色。
影视化直接导致人们不再思考、艺术触觉钝化。现在的爱情作品,再也不能像《九歌》那样震撼我们的心灵,让我们的灵魂为之战栗,也不能引导我们建立一种严肃、认真的感情观。现在文学作品中的爱情描写很明显的速食化、庸俗化,爱情更像是一种娱乐可有可无,而且很注重体验性,这也是许多艳情小说打着身体写作的招牌大行其道的原因。
(三)商业化与低龄化
屈原在千年前整理出《九歌》的时候并不需要版税,但是在后工业时代文学作品已成了一种商品。不论是严肃文学还是通俗文学,都面对着商业化和要吃饭的难题,但是爱情书写的商业化尤甚。因为爱情话题更受大众的欢迎和追捧。当你打开电视或者翻开一本畅销的青春小说,所能够看到、读到的最多类型就是爱情题材的作品。
因为爱情题材作品的畅销,出现了专门的一批以写爱情作品来维生的写手。他们书写爱情、歌颂爱情,然后利用大众心理将作品出版或者影视化以获取生活来源。评判作品好坏的标准是收视率和作者的走红程度,网络写手则以点击率为标准。这种浓厚的商业化,让爱情作品成为了一种快速消费品,你可能读过很多部爱情作品,但是真正能让你记住的却寥寥无几。
随着各种媒介平台的不断扩展,发表作品越来越容易。作者普遍出现了低龄化的现象,而爱情作品因为题材容易得到,较好上手书写出现了一大批年轻作者。在网络平台上发表作品的作者,大多在16~25岁之间。他们生活经历较少、积淀不厚,所能写出的爱情作品十分的浅薄,但这种浅阅读却得到受众的欢迎,而受众也大多是十几岁到二十几岁的青少年。在繁重的学习和工作之余,他们希望获得精神上的放空,于是就选择去进行这种浅阅读以取悦自己。
从《九歌》中的人与神到现代文化中的人与人,爱情书写已经从高高的神坛上跌落下来,不再是美好、热烈又蕴涵情感的恋歌。大众文化固然普及文学,但是我们需要更加健康和提升我们精神世界的作品,这不得不引起人的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