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秋天 龙王乡》有感

读《秋天 龙王乡》有感

读现代诗人柏桦诗歌《秋天 龙王乡》有感

新都区桂湖中学 李云秀

秋天 龙王乡

柏桦

秋天，龙王乡，有他国景色、酒的道路

来自鼻子的黑甜香……

秋天，我重逢了二十九年前的气味

在北碚，在幻觉中

闻，不要触碰！

那生活里唯一高雅的事

秋天，裁缝

秋天，邮差

秋天，牛皮纸包书好听

秋天，不！闲人话多……

秋天，纷纷落叶的季节，是一个凝重的眼神。龙王乡，一个国家的最小行政单位，一个并不富裕的成都平原的浅丘地，具有最淳朴而粘稠的土地的气息，也是我们粮食的家园。那里散布着成群的鸡鸭，那里有鸟雀的天空，那里的池水装满肥美的鱼儿……

秋天和龙王乡一起，一个特定的地域空间被时间的秋天切割，仿佛一个历史的切片。两个名词并列，对峙，融合，仿佛一对苦难的情人，或者父子。秋天，有着黄金般的硬朗和坚实，有着劳动的欢愉和自信，肯定也有落叶的伤悲和冰凉的失落。龙的命名，源于一个民族的集体无意识，是英雄与完美的结合，是幻想与力量的飞升。龙王指向一个虚构的个体，权力与欲望的隐喻。乡间，一个具有无限同时也是一相情愿的梦幻指涉，它引向炊烟、酒精和农事。

“秋天，龙王乡，”一个居高临下的声音，仿佛一部黑白电影开头的画面字幕。龙王乡，在一个广阔的秋天展开。是秋天在龙王乡，还是龙王乡的秋天，还是秋天有龙王乡？语言的呈现简洁，有力。近似白描，有朦胧的场景感。同时，语调的沉重，暗含悬念，引出下文。

“有他国的景色”，是随口说出，是整体感慨。一首诗歌就是某个叙述，谁在说话，在场的声音，一是来自参观者，来自一个其他省份的“外乡人”，他与当地有着某种身体气息般的隔，身体的突然在场，与身体的惯常，同样构不成连续性，如同方言，它冲击我们的感官，同时冲击我们记忆。另一个声音来自本地，那肯定是一种更加平静而真实的回荡，肯定有更加神秘的不可言喻性，它是历史的某种偶遇。

走在这陌生的路上，一个外乡人，仿佛一只迷途的羊闻到了青草的香。这是一条寂静的乡村泥路，外乡人命名为“酒的道路”，也是概括的感受。这种感受来自——“黑”——“甜”——“香”。黑，可理解为劳作的艰辛与苦涩（欧阳江河有类似的表述——“劳动是其中最黑的部分”），是把感受化为某种视觉效果；甜是味觉，是我们必须亲历的某种幸福，与劳动相对应，苦尽甘来，顺理成章，同时回应了酒的言说；香，来自嗅觉，是劳动之香，是美酒之香，它们来自鼻子，但是不仅仅来自鼻子。我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一个外乡人的形象：他穿着长衫，背着疲惫的包袱，是没家可以回去的游子。秋天来到龙王乡，他看见这天地间劳动的黑，他俯下身体，他捧饮瓦罐中的浓酒，秋天一般火烈的粮食之血，他尝到了甘甜，满嘴的酒啊，打湿他坚硬的胡须，顺着他的长衫流淌到土里。然后，陌生人深情的抬起头，他闻到了泥土的香，来自他肺腑的酒香，广阔而深厚的香。之后是省略号，意味还有太多。

黑，甜，香。三个形容词排列讲究，内含严密逻辑。诗人把无限留给了有限，同时把有限引向了无限。秋天是短暂的，时间的有限，龙王乡在命名上指向永恒，地理意义上的永恒；酒的道路也是诗歌的道路，伸向无限的远方。有限的鼻子，个体的鼻子，偶然中的黑和甜和还在不断蔓延的、指向未来和美好的罂粟般的灵魂之香。

当我们还沉浸在弥漫着果香和鱼香的乡村的久久的窖香中时，又是一个秋天，把我们带到了外乡人的身边，并听他静静的述说：气味，二十九年前，一个陌生地叫北碚。他重逢，那肯定是他的错觉，他仅仅是给我们讲了两个完全不同的故事，但是都与酒有关。但是语言留给我们的是：什么造成他陷入了幻觉？是什么又让他只能“闻”，而不能触碰。他走在一条什么样的道路上，天空是否下着雨，红色的大雾是不是还飘荡在他的头顶，他的眼前是否有片片的黑，恍惚中，他是否看到了他自己的甜，他的脚下是不是还浮动着酒香，还有我此刻想到的野菊花。外乡人闭口不谈，在短句中，外乡人给我们的想象留下了更多的陷阱。这是不是诗歌，它在事物的缝隙中庇护了那悠远的神灵。

“那生活里唯一高雅的事”，仿佛一声沉重的叹息，语言之锚，停在它的激流中。生活，我们盲目而劳作的一生，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唯有诗事！我在这寒冷的冬天，仿佛听见外乡人的肺腑心声，但是我清醒，这句话是说给我的一个诗人兄弟听的。这仿佛一个巨大的回声，在我们陌生而晦涩的上空，久久回荡。肯定，是语言回到了此在。我仿佛看见两个人在某个寂静的夜晚，他们围坐炭火，促膝交谈，寒风吹冷了它们模糊的身影。

当那一声叹息随风远去，当炭火映红的脸庞依然在玻璃后面充满了迷离。一个梦幻般的声音在告诉我们，告诉我们秋天的，关于龙王乡的记忆。

“秋天，裁缝秋天，邮差”仿佛一个深度的醉人，在梦中吐出碎语。秋天，仿佛只有秋天，一个痴迷的外乡人，在秋天，什么在那里不断的编织，什么留在了古老的梦的边缘，如同一个裁缝，如春天的柳叶，剪出万千江山的媚态风姿。一个守旧的手艺人，他终日守候在那一方寸土——词语的铁匠铺，生铁，乌云，闪电和鼻血……他挥动双臂，锻打诗歌的钢铁。邮差，一个最为普通而孤独的活计，他必须走最偏僻的小路，他必须赶在下雪之前，他啃着冷硬的窝窝头，他跺着疼痛的双脚……这是一个无奈者，它在向命运讨着简单的生活。两个特写镜头，两次特殊定格，语言低沉而孤绝。裁缝，一种静态生活的缩影；邮差，一种动荡不安的生活真实。不变的秋天，叙述者用他磁石般的声音，把两种粗劣的生活，两种苦涩的生存境遇，像两团棉花，它扔了过来，带给我们这个冬天更多的乱。

仍旧是秋天，从裁缝到邮差，两个好似遥远的背影回到他自己的乡间，消逝在我们记忆的忙忙碌碌中。秋天，再次的秋天，反复的秋天，回肠荡气的秋天，远了又拉近的秋天。像一盏聚光灯，秋天，它突然照亮了一个未知的房间，照亮了一张未知的桌子，我们可以想象的那双握过剪刀的手，那双从口袋里摸出了邮件的手，在我们想象的黄昏或者深夜，或者发烧的早晨，是如何翻动泛黄的、裹着牛皮纸的书页。但是我们隔他很远，我们只能依稀的听见，牛皮纸被翻动的声音。那害怕岁月的灰尘吞噬的恐惧，那被掩藏的饥渴，那我们在午夜看不见的幸福，一双无形的手用牛皮纸裹紧。我仿佛看见纷纷扬扬的大雪落在一本书上，我听见灵魂的生铁不断向语言打开。“牛皮纸包书好听”是猜摸？是感觉！一个瞬间印象，一个书写者简单而真实的借口。一本书，许多本书，一个好听的声音，在秋天，暗藏一个神秘的故事。日常可感，横生妙趣。

秋天，如果有酒，就有说不完的话，就有讲不完的故事，就有写不完的诗。旅途的人终究要回家，无论他怎样的流恋、纠缠那黑的、甜的、香的土地，述说者永远是一个外乡人——却道天凉好个秋，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从整首诗看，首节一个单句。时间——秋天，和龙王乡——地点，构成主词，谓词是一个没有实指、但是具有无限包容之意的担当性动词“有”，宾词由整体的“景色”和“道路”到局部的鼻子引出的“黑、甜、香”构成，从略到详，由远及近，省略号走向不尽。

次节，同样的时间——秋天，但是，空间已经不同——从此刻的龙王乡转到二十九年前的北碚，是记忆改变了秋天的品质。语言的呈现是模糊的，是有意的遮蔽，还是表述的顾虑？但是都与酒有关，与首节之“酒”相呼应，诗意的空间拓展。“他国”的事物与“我”的回忆形成对比，产生张力。末句，以议结束，把事物引向高处，是对事物的提升、超越。也起了过渡的作用，连接上下文。“唯一”显示了认识的肯定，同时显示了情感的诚实。本节先叙后议，叙议结合，是酒后的清醒，酒后的顿悟——意趣深入。

末节，一组排比。依然是由模糊走向清晰，由不确定的生活场景和人（裁缝、邮差）落脚到具体事物（牛皮纸、书）的描摹。节奏逐渐变缓，音调变低，最后由远及近，从外部景象转回到个体的内部景象。“不”把所有的场景嘎然中断，镜头退出，一个近似沉闷的声音低低的说出：闲人话多。一切的人，一切的事，一切的物仿佛都回到了无尽的时间里。整首诗歌，六个“秋天”同中见异，跌宕起伏，意境幽深，诗意丰厚。

之后，我从末句的省略号中醒来，此刻已经是落雪的冬天，我的四周飘满了酒香，那背负着沉沉酒瓶，依然在寒风中前行的、不断打着喷嚏、在我的窗玻璃上不停晃动的身影，那就是我们的诗歌兄弟——中国著名农民诗人李龙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