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春江花月夜》诗意断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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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解读《春江花月夜》诗意断层

《春江花月夜》诗意“断层”解读

张莲芳

(重庆交通学院图书馆 重庆南岸 邮编400074)

[摘要]《春江花月夜》前16句与后20句存在着一个明显的“断层”,前者借明月高悬之象追问宇宙之永恒,空灵博大;后者借明月徘徊之景叙写人间之相思,细腻入微。前后两部分即使各自独立也皆是佳构,二者意境情调都似乎并不和谐,极难交融。但诗人却用爱情至上观、用一种“泛女性”视角将二者融于一炉,用笔奇正相生,堪为大手笔。

[关键词]意境 情调 断层 爱情至上 泛女性视角

被闻一多誉为“孤篇压全唐”的《春江花月夜》,在意境和内容上有着一个明显的“断层”:前16句主要写江、天、海、月、月夜之景,后面20句主要写一对离别情侣尤其是思妇的思恋之情。前16句意象宏大,着力点在天宇之间,尤其是对明月之问意蕴极深,意境空灵博大,与陈子昂《登幽州台歌》悄然通神;后20句描写抒情则很细腻,着力点在尘世之间,以近镜头和特写为主,意象娟细。因此前后两部分在写法和着笔上似存在着一个“断层”。一些解读者用这样的文字来加以解释这个断层的存在:“这首诗,„„在这种神话般迷人的月夜,自然生发出对人生哲理和宇宙奥秘的探索与赞美,表现出诗人对大自然和人生的热爱;诗篇同时也生动地描写了花月良宵一对情人的两地相思之情,从而歌颂了

[1]人间纯洁真诚的爱情”这段文字用了“同时„„也”这样的表述,意在表明《春江花月夜》对宇宙的探索、歌颂与对爱情的讴歌是并列关系。但这种解说总让人觉得有一些牵强之感,首先,诗人没有必要在一首诗中并列表达两种意蕴;其次,紧扣文本来看,前16句与其说是作者对宇宙和人生的“探索”与“赞美”,不如说是作者对宇宙、江月的永恒与人生短暂的千古浩叹更为妥贴。

袁行霈先生认为“诗人把游子思妇的离愁放到春江花月夜的背景上,良辰美景更衬托出离愁之苦;又以江月与人生相比,显示人生的短暂,而在短暂的人生

[2]里那离愁就越发显得浓郁。”这样的解读更符合文本实际,但至此我们仍不要停步,顺着袁先生的思路梳理下去,领悟使前16句与后20句之间那个“断层”得以衔接的中心意蕴,这才是解读《春江花月夜》、感悟诗人本意的一个关键。

前16句起笔宏大,满眼皆是江、天、海、月、花、树、雾、霰,再加上6句千古浩叹:“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使这前半部分已经可以独立成篇,其诗意诗情诗理甚至大有胜出陈子昂《登幽州台歌》之处。其身处宇宙浩淼时空对人生短暂、孤独的感慨与“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惊人地一致,但全篇又绝不像陈子昂那样悲怆,有情有所待的江月,让人感到人间有一丝温馨在。张若虚并不是要探索什么宇宙,也不是为了单纯抒发对人生短暂的感慨――他在此处提出了千古之问:举目茫茫宇宙,何处才是人类心灵的归宿?什么才能让渺小的个体生命在时空的汪洋中抵抗孤独和短暂?

“对于个人不朽的渴求,我们坚持自身能无限存在的努力――„„是我们真

[3]正的本质,这些是一切知识的情感基础与一切人的哲学的内在起点”《春江花月夜》前16句的感慨,应该可以看成是一种对人类希望不朽的永恒愿望的表达。无生命的宇宙浩瀚永恒,身为万物之灵的人却不能永恒,深刻矛盾着的二者互相激荡,让诗人在春江花月之夜得不到片刻的安宁,要说诗人在探索什么的话,他 是在探索短暂的人生怎样才能无限指向永恒,而决不是在探索宇宙那毫无疑问的永恒性。

张若虚在发出千古浩叹之后、紧接着浓墨重彩地写一对离人思妇的相思,决非随意的转折,更不是寻找不到宇宙“永恒”的答案而被迫转向人间。在那轮多情明月全方位的抚照之下,下文油然而生。

人类“无望的永恒”与“爱”有何关联?这是解读《春江花月夜》景、理、情三者关节的锁钥。诗人借有所待、有所思的明月,自然地转入对人间思妇离情别绪的叙写,暗示了全诗主旨:唯有爱情才能使人生永恒,唯有爱情才能抵抗浩瀚宇宙对渺小人类的无言威压。

由于宇宙、明月的永恒,人类时时感到自己的短暂,这种短暂与人的本能愿望“不朽”时时处于剧烈冲突之中,为了抵抗人生的短暂,寻求生命中的永恒真谛,求得短暂中的不朽,人们须至深至诚地去爱(这种爱既是爱情,也是对生活、自然的广泛之爱)。这样,张若虚便将出世的、形而上的诗意哲学追问与入世的、形而下的情感体验结合起来。“在这浩瀚宇宙之中的每个自我,仍然是宇宙的中心,没有自我,世界就不复存在,即便存在,也是毫无意义的。”4]为了对抗宇宙那不可想象的永恒,人类必须将自己视为天地间最有灵性的主角。诗人面对无始无终、无边无际的宇宙,张扬生命主体意识,将一对青年情侣在明月之夜的相思之情提高到与宇宙的永恒等量齐观的地步,这不啻是一种东方式的爱情至上主义,在一千多年前的唐代,应该说非常地不平凡。对时光短暂、韶华易衰、功业易逝的感叹,一直是中国古代诗歌的主题,古代诗人们往往用闲居林泉、游仙问道或沉醉于杯中之物来抵抗,或寄希望于建功立业、留芳千古来抵抗,而张若虚则以人间真爱来求人生永恒,感受确实非常。

诗人用这种“宇宙间唯有爱情永恒”的信念,将前16句与后20句有机地串联在一起,前后两部分是逻辑相承、互相交融的关系,而不是并列的关系,更不是离了正题去探索宇宙的始终。全诗并非有两个立意,而是为了更好表达同一个意蕴而有两个不同着笔点的区分,这个“断层”是有意而为之。正因为有这样一个似断非断的断层,全诗融哲理、美景、柔情于一体,给人以多样的解读视角,《春江花月夜》这种多视角的表达,给人以多重感受:如果我们删去前面16句,仅仅保留后面20句对思妇游子相思之情的叙写,它完全是一首极佳的相思之诗,足以与白居易的《长相思》、苏轼的《水调歌头·中秋怀子由》等月夜怀人之作比肩;而前面16句则足以与《登幽州台歌》甚至屈原的《天问》媲美;如果我们仅仅注重它对于景色的描写,它也是一首绝妙的写景诗。《春江花月夜》确是一首奇伟之作:其前后两部分各自独立皆能成为不朽佳作,而全诗又无处不是情语,无处不是景语。景、理、情有机组合在一起,避免了单一的哲理追问、单一的抒情和单一的写景,使全诗凸现立体之感,虚幻空灵与现实温馨交融,能将这样互相矛盾的意境和情调统一起来,这在诗歌创作中非常罕见,因此也就奠定了《春江花月夜》孤篇压全唐的地位。它的整体美感大于局部美感,而局部美感又能加强、衬托出整体美感。全诗就这样首尾呼应、回环相连,让读者既能在纵观大局中感受到诗作的磅礴大气,也能在细部的回味中感受到细腻与柔情。

另外,《春江花月夜》除了以“情”为主脑贯串起前后两部分、并将全诗笼罩在一种极为优美的景色之中外,还以“泛女性”的大视角来串联了全诗,这样说的根据,便是全诗始终以“明月”为中心意象。从远古崇拜开始,“月”一直象征着女性、代表着阴柔之美:“大明生于东,月生于西,此阴阳之分,夫妇之[5][6]位也。”“见山不是山,见水何曾别?山河与大地,都是一轮月。”在《春江 花月夜》中,月印万川之象何尝不是一种禅境,它体现了空有相融的境界。皎皎明月涵盖一切、包容一切,共同营建出物我相融、物我两忘的意境。《春江花月夜》中的明月有着双重的角色身份:诗人对明月发出充满“宇宙意识”的询问时,诗中的明月确有几分禅意,诗人的询问也潜藏着禅理;但在更多的地方,张若虚的“月”是有情的女性之月而非照彻空明之月,海上明月犹如一位多情的女子,共海潮而生。这轮明月将清辉洒在花林、芳甸、沙滩、闺阁甚至换捣衣砧上,月华将人间的春之夜装点得美妙无比,辗转反侧而不去,她是那样的轻柔,普照着天下的思妇游子、串联并强化着芸芸众生的相思,默默地诉说着人间美好的爱情。在这轮皎洁的明月之夜,诗人信手拈来一对苦苦相思之中的青年男女,突出地叙写了少妇的月夜思恋之情,与“空里流霜不觉飞”的明月交相辉映,至此,诗人完成了他在泛女性视角下对人间真善美的诠释。

诗中的明月犹如多情女子一般等待着,“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这种无声的等待是永恒的、不变的,并未随着生命个体的短暂而衰减,这是一种旷古的等待、令人惊心动魄的等待,但同时又是一种如秋叶之静美的等待,它并不喧哗、并不造作,朴素无华,一句“皎皎空中孤月轮”把这种朴素演绎到了极致,而“不知乘月几人归”又让读者联想到明月那博大的胸襟、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普世宏愿。在这样一轮集真善美于一身的明月的映照下,人间的个体生命也因等待和思恋获得了永恒。张若虚将禅理追问与人间烟火巧妙地统一起来,使无生命的明月有了生机,使无名男女的相思在禅意背景下凸显出永恒。整首诗中的意象、意境无不充溢着女性的柔美,略有伤感而不悲伤,略有孤寂而不凄冷,使相思这种“甜蜜的痛苦”充溢于宇宙和人间,而整个宇宙和人间却因这种甜蜜的痛苦而变得生机勃勃、美妙无限,这,大概就是《春江花月夜》最撼动人心的缘由。

参考文献:

[1]王步高、丁帆主编,大学语文,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 [2]袁行霈:如梦如幻的夜曲――张若虚《春江花月夜赏析》,张天来、徐同林主编《大学语文教学参考资料》,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

[3][西]乌纳穆诺《生命的悲剧意识》,上海:上海文学杂志社1986年 [4][日]滨田正秀《文艺学概论》,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5年 [5]《礼记·祭器》,西安,三秦出版社1999年 [6]《五灯会元·三交智嵩禅师》,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

2005年11月底寄《贵州文史丛刊》

第二篇:春江花月夜(本站推荐)

春江花月夜

教学目标

(一)、知识与技能

1、引导学生通过意象,借助联想和想象,体味诗歌的意境美。

2、置身诗境,缘景明情,赏析本诗含蓄、隽永、景理情浑然天成的画意诗情。

(二)、过程与方法

1、加强诵读涵咏。

2、提问、探究、联想、想象、讨论

3、借助工具书和相关资料,以学生自主赏析为主,教师指导为辅。

(三)、情感态度和价值观

培养学生对古代诗歌、散文的浓厚兴趣,体味诗文中的意境和情感,形成健康的审美情趣。教学重点、难点 教学重点

掌握诗歌鉴赏的基本方法——赏析意象、品味意境、把握情感。

教学难点

分析本诗感情表达的层次结构,体会画面美、哲理美、情感美的融合。

第一课时

一、导语设计:

自古以来,月亮一直是文人墨客笔下所吟咏的对象,是个永恒的主题,其中倾注了他们的爱恨情愁,寄托了他们的悲欢离合,展示了他们的人生坎坷历程。

所以说,月亮在中国文化中的象征意义十分丰富。她是美丽的象征,创造了许多优美的审美意境;同时,月亮也是人类相思情感的载体,她寄托了恋人间的相思,表达了人们对故乡和亲人朋友的怀念。在失意者的笔下,月亮又有了失意的象征,引发了许多失意文人的空灵情怀。同时,那高悬于天际的月亮,也引发了人们的哲理思考,因而成为永恒的象征

当我们遥望夜空,看见朗朗明月之时,心中总会引起无限遐想。我们自然会想到与月相关的诗句:如张九龄的《望月怀远》中的诗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李白的《静夜思》中的诗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以及杜甫《月夜忆舍弟》中的诗句“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等描写月亮的诗句,不胜枚举。而在人才辈出、群星璀璨的唐代诗坛,就有这样一位诗人,因为一轮明月而成就了诗坛的千秋美名,这位诗人就是初、盛唐之交的张若虚,这首诗便是千百年来无数人为之迷恋、为之倾倒的《春江花月夜》。今天,就让我们一起去领略张若虚笔下那轮明月的光华吧。

二、作者介绍及背景提示

(一)、作者

张若虚(约660-约720),扬州(治所在今江苏扬州)人。曾任兖州兵曹。中宗神龙(705-707)年间,与贺知章、贺朝、万齐融、邢 巨、包融等俱以文词俊秀驰名于京都,其与贺知章、张旭、包融并称为“吴中四士”。玄宗开元时尚在世。

其诗描写细腻,音节和谐,清丽开宕,富有情韵,在初唐诗风的转变中有重要地位。但受六朝柔靡诗风影响,常露人生无常之感。诗作大部散佚,《全唐诗》仅存2首,其一为《春江花月夜》,乃千古绝唱,是一篇脍炙人口的名作,有“以孤篇压倒全唐”之誉;另一首诗是《代答闺梦还》。

(二)、解题

《春江花月夜》为乐府诗。作者吸取了南朝民歌的内容形式,以和谐的歌调,点染出祖国锦绣的江山。探索宇宙的神奇奥妙。描述了动人心弦的春江花月夜之景,抒写了游子思妇离恨闺怨之情。格调宛转优美,抒情幽怨缠绵,言之有物、开拓了诗歌的高远意境和格律,使诗歌的内容和形式达到了完美统一,为写景、叙事、抒情融合一体的诗歌,铺垫了基础。

被闻一多先生誉为“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宫体诗的自赎》)的《春江花月夜》,一千多年来使无数读者为之倾倒。一生仅留下两首诗的张若虚,也因这一首诗,“孤篇横绝,竟成大家”。

三、学习本诗重在诵读,以读传情,读、悟交融

听了我们以上的介绍,同学们一定会有一种迫切的心情,急切的想去领悟这首诗带给我们的美好意境。下面由教师作配乐范读。要求学生在欣赏教师范读时,展开想象,把语言文字还原成既符合原作的描绘、而又带有学生自己审美情趣的画面,进而走进这画面中去。在 这其中,想象是至关重要的。

四、整体感知,品诗意

对《春江花月夜》这样一首千古美文,我们一定要用心去读、去品。那么,同学们让我们抛开一切,用心灵去倾听诗人的心声。(分组诵读)

1.读了这首诗,作者融入的是怎样的情感?

明确:相思之情

2.根据诗中语句的描写,写出月亮运行的轨迹(学生活动)

提示:月亮:升起——高照——西斜——沉落

3.再根据老师的提示,你认为本诗的层次结构该如何划分?请写出层意

提示:月下之景——月下之理——月下之情

明确:本诗可分为三层

第一部分为开头八句,依题目摹写春、江、花、月、夜的优美景色,第二部分为接下八句,由月之“照”人,从描写景色转向观照人生,思索茫茫人生与漫漫宇宙间的相互关系

第三部分为余下二十句,由观照人生进而抒写人间的离愁别绪 诗篇题目令人心驰神往春、江、花、月、夜,这五种事物集中体现了人生最动人的良辰美景,构成了诱人探寻的奇妙的艺术境界。

第二课时

一.细读全诗,品诗韵 以“月”为线索,具体研读课文

(一)分析景物美(1——10句)

展开联想和想象,置身 “月之景”。(学生齐读)

1、全诗主要写了哪些意象,在众多的意象中哪一个意象是能统摄全诗的意象?明确:月。

2、全诗哪几句是集中描写月下美景的? 明确:从“春江潮水连海平”到“皎皎空中孤月轮”。指名读

3、紧扣“月”这一意象,请学生发挥联想和想象,用散文化的优美语言来描绘月下春江美景。

配乐营造气氛,请学生有感情的读自己的作品。

示例:看,那春江潮涨,潮水翻滚着、奔腾着、咆哮着,浩茫茫一片仿佛与大海相连。霎时,一轮明月在浩瀚无垠江面上,随着洪波翻涌冉冉升起。顿时,万顷江波之上笼罩了一层空灵、迷蒙的月色,水光粼粼,月光莹莹。江水宛然前行,环绕着一处芳草萋萋、繁花满树的郊野流淌。溶溶月色弥漫在这开满鲜花的树林里,柔柔的月光在花瓣上浮动,像是撒了一层洁白的雪。花朵在月光的照映下仿佛冰山上盛开的雪莲一般晶莹剔透,散发出圣洁的光芒。这时,天空中飘洒、飞舞的流霜,沙滩上洁白、柔软的细沙都与月色融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4、教师小结:诗人用月光统摄群象,采用由远及近,由大到小的顺序,最后将笔墨凝聚在了一轮明月之上,为读者描绘了一幅色泽柔和、幽美深远的春江月夜图。

5、同学们能不能结合诗句用一两个词来概括这幅美景的特点?

明确:寥廓、空明、澄澈

(再次齐读,体会作者的惊喜之情)

(二)分析哲理美(11——16句)

领悟“月之理”

1、望着高悬于空中的那轮皎洁而孤独的明月,诗人想到了什么?用原文回答。

明确:从“江畔何人初见月?”到“但见长江送流水”。

2、放映课件字幕及配乐,请一名学生朗诵本节。

3、“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与以下诗句包含的哲理有什么不同?

曹操《短歌行》:“对酒当歌……”

苏轼《前赤壁赋》:“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4、如果说诗歌的前十句作者描绘了澄澈空明的美景,那么这六句写的是什么?

明确:深邃的哲思

教师总结:

他们都感慨人生短暂。张若虚在此处却别开生面,他的思想没有陷入前人窠臼,而是翻出了新意:人的生命是短暂即逝的,而人类的存在则是绵延久长的,因之“代代无穷已”的人生就和“年年望相似”的明月得以共存。这是诗人从大自然的美景中感受到的一种欣慰。诗人虽有对人生短暂的感伤,但并不是颓废与绝望,而是缘于对人生的追 求与热爱。所以有人说这是少年似的哀叹,轻烟似的惆怅。全诗的基调 “哀而不伤”,使我们得以聆听到初盛唐时代之音的回响。

(师生齐读这六句,感受作者在诗中传达的对宇宙人生的深沉思索)

(三)分析情感美

(齐读“白云一片去悠悠”到诗歌末尾)

鉴赏“月之情”

教师导语:光照千古的明月之所以永恒存在于天地之间长明不衰,好像是因为它在等待什么人。“孤月”尚且“待人”,何况游子、思妇?诗人自然地把笔触由自然景色转到了人生图象,引出下半篇男女相思的离愁别恨。在游子思妇相思的图景中,这轮明月也表现得极为多情。

1、在游子思妇相思的图景中,哪些诗句表现了月亮的多情? 明确:“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及“落月摇情满江树”。

2、赏析“可怜楼上月徘徊”,“徘徊”一词的表达作用。

参考答案:(1)写出月因浮云游动,光影明灭不定的动态。(2)拟人手法,赋予月亮人的灵性,它似乎也为思妇而伤心、对她怜悯,不忍离去。(3)与后文的“卷不去”、“拂还来”相呼应,写出月亮的不忍之心。岂料思妇触景生情,反而思念更甚。这“卷不去”,“拂还来”的既是月色,也是思妇绵绵不绝的相思之情。

3、赏析“落月摇情满江树”一句。

参考答案:此句采用了化虚为实的表现方法,通过一个“摇”字将无形的离情写得形象可感,也使整幅画面充满了动感。一个“摇”字,可以让人联想到月光的浮动,开满鲜花的树林在微风中的摇动,浩阔 无垠的江面上水波的荡漾。同时让读者仿佛看到缭乱不宁的别绪离情伴随着残月的余辉散落在江边的树林里,让读者仿佛听到这离情飘落时还伴随着细碎、空灵的风铃的声响。

一个“满”字让人感觉春江花月夜的美景中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溢着、荡漾着、萦绕着这种浓郁的、哀婉的但又略带甜蜜的相思之情。

4、教师小结:这首诗的感情基调是“哀而不伤”的。所咏非一时一地一人之情,而赋予其永恒的普遍性。浓浓的离别相思在美景之下,化为淡淡的哀愁。这种离愁始终透露出一种空蒙、迷惘、柔和的情调,象轻梦飘过,却又笼罩心头。

5、朗读最后20句。

二、再读全诗。

三、课堂结束语:

诗人张若虚将众多意象巧妙地统摄于一轮明月的光华之中,汇成了月之景、月之理、月之情水乳交融的优美深邃意境。在时间线索上,诗人也以月为纽带,整幅画卷按照月亮初生、高悬、西斜、落下的顺序徐徐展开。月亮落下有再升起来的时候,诗人通过月落、月升的循环往复给我们传达一个“永恒”的讯息,让读者感受到了春江花月夜中景、理、情的永恒之美,并促使我们在纯净、空灵、迷朦的月色中不断地去探寻其中美的真谛。

愿同学们美好的人生路上永远有一片皎洁的月光。

四、布置作业

1.背诵全诗 2.课后搜集、整理古典诗歌中关于“月”“落花”“流水”等意象的诗歌,总结古典诗歌中这些意象的普遍含义。

第三篇:从《春江花月夜》的解读看中西美学

从《春江花月夜》的解读论中西美学

文生

内容提要 本文认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只是抒写离愁,并非如闻一多所说写“宇宙意识”和李泽厚所说写“人生哲理”;此诗的“情味”妙在含糊而精确,从而体现出主要在抒情文学基础上建构起来的中国美学“美在情味”,不同于主要在叙事文学基础上建构起来的西方美学“美在知识”的特点。关键词 张若虚 《春江花月夜》 离愁 情境 情味

一 是离愁,凝成《春江花月夜》

初唐时期,张若虚创作的《春江花月夜》是一首“圆美流转如弹丸”的好诗。自它产生至今的一千三百余年间,一向为人们所传诵。然而在20世纪前,部分论者因它采用陈后主始创艳丽曲调《春江花月夜》的旧题,虽肯定它是摆脱了六朝宫体诗浓脂腻粉的佳作,对它的评价仍有所保留。如在沈德潜的《唐诗别裁集》里,就有此诗“独是王、杨、卢、骆之体”①的疵评。进入20世纪后,对它的正面评价,成了众口一词。闻一多把它看作“宫体诗的自赎”,称之为“诗中之诗”、“顶峰上的顶峰”,在一片赞扬声的背后,我发现评论者是本着各自的文学主张来对它进行诠释,甚至是通过对它的诠释来宣传各自的文学主张的。因此,对《春江花月夜》的正确评价,不止是关系到对这首名诗的评价,也可以看出几种主要文学思想对20世纪中国文学发展的作用和影响。

对《春江花月夜》评价不同,集中在诗的内容上。这需要我们把这首二百五十二字的长诗分段来细读长吟: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从春江水满,潮连海平,到月照花林,晶莹一色,在作者笔下,春江花月夜,宁静而美丽。然而,映照出这一片良宵美景的却是一轮孤月。一个“孤”字,立即给春江花林、潋滟潮水、白沙汀上抹上一层朦胧而忧郁的情感色彩。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不知江月待何人?”这一连串的问题看似没有答案,却隐含着一个毫无疑问的事实:月光下,江水畔,似逝水长流的时间里,总有长歌当哭的离人在,面对白云一片去悠悠,自有说不尽的许多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这一段通过与月光有关的诗、与离别有关的典故来抒发最难是别离的相思。曹植有《七哀》诗:“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对着同样的月光,张若虚则写下“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月光的无远弗届、无处不在像是卷不去、拂还来的离愁万种徘徊心头,引发出“愿逐月华流照君”的向往。下面则化用鱼雁传书的典故来表达望月怀人的心情。仰望长空、俯视江流,鱼沉雁杳,欲寄音书何处是;关河远隔,只有相思无相闻。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沈沈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这是《春江花月夜》全诗的结束。而现实的春江花月夜已是春光尽、江潮平、林花落、月西斜。面对“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然而她的等待,她的相思,她的寂寞,她的离愁,并不随落花流水春去尽,倒像是落月残照,徜徉在江畔树杪。

细味全诗,我们只能作出一个结论:是离愁,凝成《春江花月夜》。美国诗人爱伦·坡坚定地认为:“诗之本质,即在纯粹抒情。”② 离愁,即是这首诗的本质。意大利美学家克罗齐写道:“文学批评只需要了解诗人在他的诗篇里表述的真感情。除此以外,其他的东西都是多余的。”③ 认识离愁是《春江花月夜》的真感情,也就品味到了这首诗的神韵。

然而并不是每一个评论者都是这样从诗的本身作诗的解读的。在这里,我不能不提到闻一多和李泽厚。这不仅因为他们对这首诗的评价和我有所不同,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们通过对张若虚这首诗的评价,引进一种文学思想和一种诠释中国文学的方法,对20世纪中国文学实践和文学思想研究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把《春江花月夜》称之为“诗中之诗”、“顶峰上的顶峰”的闻一多,认为这首诗的真美,在于表现了“强烈的宇宙意识”。他说:“这里是一番神秘而又亲切的、如梦境的晤谈,有的是强烈的宇宙意识。”它表现了“更夐绝的宇宙意识!一个更深沉更寥廓更宁静的境界,在神奇的永恒前面,作者只有错愕,没有憧憬,没有悲伤。”“他得到的仿佛是一个更神秘的更渊默的微笑,他更迷惘了,然而也满足了。”④

《春江花月夜》是否表现了这种“宇宙意识”呢?这需要首先了解所谓“宇宙意识”是什么。闻一多所谓的“宇宙意识”,其实是西方哲学家的世界观。按照他们的观点,世界一分为二:形而上的理式世界;形而下的现实世界;理式世界高于现实世界。其所以如此,是因为现实世界是不断变化的,有增有减的;理式世界是永恒静止的,不生不灭的。现实世界是具有个别形相的事物的多样统一;理式世界是超越具体事物的概念的本质的总和。现实世界的事物因分享理式世界的本质而依存于理式世界;理式世界却不依存于现实世界而超然存在。这种观点表现在美学上,则认为理式是至高无上的美,是一切事物的美的源泉,而现实事物的美只不过是对理式美的分享。因此,最高的美的享受来自对理式的静观默察。只有当人们脱离现实的行动的人生而进入静观的思考的人生,才有可能面对永恒不变的理式,发出“只有错愕”、“没有悲伤”的“渊默的微笑”。闻一多在这里说的,完全是西方哲学家对宇宙的认识和感受。且不说这种宇宙意识与主张“天人合一”的中国哲学家对宇宙的认识和感受全不相同,至低限度,在张若虚这首诗里,这样的“宇宙意识”,我们一丁点儿也找不到。闻一多把西方哲学思想和与它毫不相干的《春江花月夜》硬拉到一起,乃是20世纪早期一些受西方哲学影响的中国学者惯于“从文学中寻找理性知识”来评价文学的表现。西方的哲学思想和以理性来评价文学的方法曾经引起中国文学、美学研究者的兴趣,其结果却是造成对中国文学、美学思想的曲解和误导。

李泽厚读了《春江花月夜》之后,对闻一多的评价作了小小的修正说:“它的美学风格和给人的审美感受,尽管口说感伤却‘少年不识愁滋味’,依然是一语百媚、轻快甜蜜的。永恒的江山、无限的风月给这些诗人们的,是一种少年式的人生哲理和夹着感伤、怅惘的激励和欢愉。”“这里似乎有某种奇异的哲理,某种人生的感伤,然而它仍然是那样快慰轻扬、光昌流利„„闻一多形容为‘神秘’、‘迷惘’、‘宇宙意识’等等,其实就是说这种审美心理和艺术意境。”⑤ 李泽厚的说法和闻一多的说法有些不同了。闻一多认为《春江花月夜》表现了“宇宙意识”,人们从那里得到的感受是“迷惘”、“满足”、“渊默的微笑”;李泽厚认为《春江花月夜》表现了“少年式的人生哲理”、“某种奇异的哲理”,给人的审美感受是“夹着感伤、怅惘的激励和欢愉”。李泽厚把《春江花月夜》从闻一多的形而上的理式世界放到形而下的现实世界里来;把审美感受由“没有悲伤”的“渊默的微笑”变成“夹着感伤、怅惘的激励和欢愉”;用社会学观点代替闻一多的“宇宙意识”来对它进行分析;这是他和闻一多的不同处。然而他们所秉承的原则和方法又是实质相同的。无论用的是“宇宙意识”,或是“人生哲理”,他们都是用理性作标准来对文学作评价的;无论是闻一多的纯哲学观点或是李泽厚的社会学原理,都来自西方哲学思想体系;而且他们评价文学作品时,都表现出了对西方哲学的浅识和曲解相结合的共同特点。

什么是李泽厚宣传的“人生哲理”?它不是以道德理性来处理人与人的关系的仁学,也不是研究心性义理的理学,它不是古代西方探讨人与自然关系的自然哲学,而是一种以生产劳动为基础来推衍政治、经济制度和意识形态的社会学。李泽厚对这种理论作了错误的理解并把它运用到文学上,我在《论情境》中曾经作过分析:“他(指李泽厚——作者)按照劳动创造世界这个简单的结论,把人们在劳动改造自然过程中而形成的群体社会性称之为‘人的主体性’,并把人们在社会劳动中的知识积累、因互相交往的需要而产生的语言工具以及情感交流等等称之为‘主体的人性结构’。由于人的社会性是一种理性,所以他说:‘这种主体性的人性结构就是“理性的内化”(智力结构),“理性的凝聚”(意志结构),“理性的积淀”(审美结构)’(《李泽厚哲学美学文选》第168页)李泽厚虽然用了‘内化’、‘凝聚’、‘积淀’来区分知、意、情,但把人们的精神活动都归结为社会理性的本源,李泽厚以社会理性去要求文学实践,很容易地通向了‘文学从属于政治’、‘文学为政治服务’。李泽厚以社会理性去解释文学传统,也就顺理成章地以社会经济这个最活跃的因素去解释一切文艺现象和文艺思想的产生和发展。”⑥ 正是在这个思想基础上,他建构了“作为美的历程的概括巡礼”的“结构方程”:“只要相信人类是发展的,物质文明是发展的,意识形态和精神文化最终(而不是直接)决定于经济生活的前进,那么这其中总有一种不以人们主观意志为转移的规律,在通过层层曲折渠道起作用。”⑦

李泽厚以“意识形态和精神文化最终决定于经济生活的前进”这条规律来分析文艺问题,虽然也用了“不是直接”的、“层层曲折”的这些有限制性的词语,实际上却是凭着这条规律的权威,夹着对这条规律的误解,肆无忌惮地对文艺现象、文艺作品作出各种各样的错误诠释和任意评价。他的《美的历程》表面看来光昌流利、辩才无碍,内容上却充满了对文艺现象和作品的不合逻辑、不切实际的解读;充满了对文艺思想似是而非的论述和牵强附会的假参证。他把十分复杂的文艺现象简单化了;把非常个性化的文艺作品抽象化了;把曲折变化的文艺发展过程公式化了。我们并不否认“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歌谣文理与世推移”,文学艺术受社会生活影响的道理,但应该看到:经济并非唯一而是作为社会生活诸多因素之一对文学艺术发挥作用的;经济并非直接而是通过许多中介对文艺产生影响的;经济并非在一切条件下都作为决定性因素,而在更多的历史时期是作为次要的非决定因素关系到文艺发展的。归根到底,经济只是文艺发展的外部条件而不是内部根据,而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是由它的内部本质因素所决定的。基于这个理由,我们研究文艺现象,分析文艺作品,描述文艺发展过程,更应注意文艺内部的传承关系,作家个人的主观作用,文艺创作的实际经验,以及各种文艺之间的相互作用和影响等等。而不应把一切复杂文艺现象归根于经济就以为是找到了它的“内在逻辑”;更不应把文艺现象削足就履地去适应经济决定一切这样一个“结构方程”。

李泽厚对《春江花月夜》的解读,就是他的经济决定论在文艺作品分析中的具体应用。他首先指出产生《春江花月夜》的初唐时期的“经济发展”及其“在政治、财政、军事上都非常强盛”;“对外是开疆拓土军威四震,国内是相对的安定和统一”;“一方面,南北文化交流融合”,“另一方面,中外贸易交通发达”,归纳起来,“这就是产生文艺上所谓‘盛唐之音’的社会氛围和思想基础”。然后他在这个基础上想象出了那个时期文艺作品的美感特征:“一种丰满的、具有青春活力的热情和想象,渗透在盛唐文艺之中。即使是享乐、颓丧、忧郁、悲伤,也仍然闪烁着青春、自由和欢乐。这就是盛唐艺术,它的典型代表,就是唐诗。”李泽厚按照经济决定文艺的“结构方程”,给《春江花月夜》贴上标签,宣称他从这首诗里发现了一种奇异的美感,它是“夹着感伤、怅惘的激励和欢愉”,“带有某种人生的感伤,然而它仍然是那样快慰轻扬、光昌流利”。可是无论我们怎样沉浸浓郁、含英咀华,也不能从这首诗里品味到这种有些怪怪的美感。张若虚这首名诗从开始到结束,都是借春来春去、江涨江落、花开花谢、月盈月亏、夜复转夜的自然变化、环转交错、换景移情,来抒发恼人千古的离愁别绪。人生最苦是别离。这别离却发生在不同时代、不同阶层、不同个性的人们身上。这也就怪不得抒发离情的作品比比皆是:“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诗经·王风·采葛》);“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古诗·涉江采芙蓉》);“难为含愁独不见,更教明月照流黄”(沈佺期《独不见》);“故关衰草遍,离别正堪悲”(卢纶《送李端》);“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温庭筠《更漏子》);“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范仲淹《苏幕遮》);“离愁万绪,闻岸草,切切蛩吟如纤”(柳永《倾杯》);“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苏轼《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王实甫《西厢记》)„„在古今文学作品里,离别引起的感情是愁、是恨、是苦、是悲、是相思、是惆怅、是眼泪、是摧人心肝、是断人愁肠,却从未读到像李泽厚所说的那种感伤带着激励、怅惘伴着欢愉,人生感伤与快慰轻扬混在一起的奇异美感。李泽厚说《春江花月夜》表现了这样的美感,完全是他按照唐初经济发达必然出现奋发上扬的审美意识这个“结构方程”演绎出来的,是他悍然不顾这首纯是离歌的诗的内容而把这种“奇异”的美感强加于它的。

君不见,以专注文艺外部关系来代替文艺内部规律的文学史;以哲学、社会学为内容来取代文艺美创造经验总结的美学史;以经济、政治为标准来衡量作家作品的文艺评论;以西方文艺思想来规范、诠释中国文艺的比较文学,汇成一股潮流出现在神州大地。这股崇尚西方的文艺思潮,由20世纪初期的中国留学生开其端绪,由30年代的经济决定论者集其大成,由西方现代派学者继其余响,至今犹是余波荡漾不息。在这种西方思潮影响下,独具特点而极其丰富的中国文学思想得不到科学的总结;具有中国作风、中国气派的文艺传统得不到继承和发扬;在三千年文学史中占有主流地位的中国抒情文学竟然屈从于反映社会生活这个独一无二的标准而迷失了自己的方向;拥有《牡丹亭》、《红楼梦》这样抒情与叙事相结合传统的中国戏剧、小说,因为趋赶西方现代潮流而陷于邯郸学步失其故步。所有这一切又造成了中国文艺在中西文化交流中患上了失语症,丧失了平等对话权。这是中国文艺研究者无法避免而必须面对的重大课题。

二 《春江花月夜》的情味——妙在含糊

《春江花月夜》没有表现闻一多所说的“宇宙意识”,也没有表现李泽厚所谓的“人生哲理”,它有如清代作家贺贻孙对民歌的赞扬,“无理有情,为近日真诗一线所存”⑧,仍不失为“诗中之诗”、“顶峰上的顶峰”。而它之所以引人千古传诵,不是因为它的教育作用和认识作用,而是因为它的悠远深长的情味。

情味是抒情诗的美感和价值,也是衡量抒情诗工拙的标准,所以宋人张戒说:“诗人之工,特在一时情味。”⑨ 情味的特点是什么?古人通过诗歌创作经验的总结,作了重要的表述。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说它有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莹澈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元人范德机说:“辞简意味长,言语不可明白说尽,含糊则有余味。”(10)明人李梦阳说:“古诗之妙在形容耳,所谓水月镜花,所谓人外之人,言外之言。„„形容之妙,心了了而口不能解,卓如跃如,有而无,无而有。”(11)王廷相则把“水月镜花”解释为“诗贵意象透莹,不喜事实粘着”,“可以目睹,难以实求”(12)。把情味特点表述得最为贴切的,应是明人谢榛,他说:“凡作诗不宜逼真,如朝行远望,青山佳色,隐然可爱,其烟霞变幻,难以名状。及登临非复奇观,惟片石数树而已。远近所见不同,妙在含糊,方见作手。”(13)

妙在含糊,言简意赅地概括了情味的特点。人们不禁要问,为什么情味妙在含糊?应该说它是为情感本身的特点所决定的。在古诗词里,我们看到对情感特点的种种描绘。

情感之兴发是无可抗拒的。张若虚把它描写成“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春江花月夜》);李白把它写成“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宣州谢朓楼钱别校书叔云》);李清照咏叹道“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一剪梅》)。

情感之绵延是没有终期的。诗人们用“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杜甫《哀江头》)、“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白居易《长恨歌》)、“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李煜《清平乐》)等情境来表现它。

情感之投射是无远弗届、漫无际涯的。为了表现它,杰出的诗人创造了下列的名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李白《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李白《子夜吴歌》);“惟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归”(王维《送沈子福归江东》),等等。

情感之聚集是千情万绪缠在一起,罔识东西而不可梳理的。李煜把它写成“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乌夜啼》);汤显祖把它写成“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牡丹亭·惊梦》)。

总的说来,情感是芴漠无形而不是目击能辨的;是动荡无常而不是静止不变的;是幽微曲折而不是一线直寻的;是绵延不绝而没有起点和终极的。它的不可度量、形难为状、纷纭挥霍、规矩虚位、联虑不穷、浮想连翩的种种特点概括起来就是含糊。情感的这种本质特点决定了它不能用完全写实而只能用离形得似的境象来表现,也决定了它的境象不会产生明确的知识和概念,而只能引发含糊的情味。情味不像哲学概念那样清楚明白,不像科学数据那样毫厘无差,不像写实作品那样注重细节真实,它的含糊正是它的清晰和精确。所以德国美学家、美学这门学科的创立者鲍姆嘉通于1735年发表的《关于诗的哲学沉思》中多次强调指出:美感不能产生自清晰的观念(distinct ideas)里,只能产生于含糊而又清晰的感性观念(sensuous ideas)里(14)。鲍姆嘉通对诗作哲学沉思,而又认定美学是研究感性科学的,所以制造了“感性观念”这个词来说明诗的形象。如果抛开哲学对诗的规范而就诗论诗,则“感性观念”应准确地表述为诗的情境。他的整个意思应表述为:美感不能产生自清晰的观念里,只能产生于含糊而又清晰的情境里。关于情境与情味的关系,被称为20世纪最伟大诗人之一的爱尔兰人叶芝,比鲍姆嘉通的论述更为鞭辟入里,他说:“一切声音,各种色彩,所有形式,或由于天赋的潜能,或由于长期的联想都唤起一种不可界说而又精确的感情。”(15)叶芝所谓“不可界说”(indefinable)是什么意思呢?他指的是不可用衡器来度量,不可用理智来分析,不可用推理来判断,不可用归纳来概括,不可用定义来界定,用他自己的话说,也就是某种“不具形体的力量”(disembodied powers)。他说抒情诗情境结构的一切组成部分都唤起“一种不可界说而又精确的感情”,用更准确的诗学语言来表达,应是情境结构会唤起含糊而又精确的情味。

抒情文学的情味妙在含糊,与它所表现的情感的本质特点有关,也与它的表现形式情境结构的特点有关。在文学作品里,有两种主要的结构形式。一种是清人毛宗岗说的:“文如常山蛇然,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中则首尾皆应,岂非结构之至妙者哉!”(16)另一种是王士禛说的:“诗如神龙,见其首不见其尾,或云中露一爪一鳞而已,安得全体?”(17)毛宗岗说的是叙事文学的结构特点,它与亚里士多德之要求文学结构有头、有尾、有中部是完全一致的,这种结构要求作品各个部分紧密衔接,见出秩序,形成整体。我把它称之为内部相互连接的有机体。王士禛说的是抒情文学的结构特点,作品各个部分可以独立存在,无需表现内部的联系和衔接,应通过想象而见出精神,我把它称之为多样统一体。这两种结构的特点不同源于两种文学的性质不同,我在《论情境》中写道:“叙事文学需要对对象作完整的逼真的摹写,其根本原因是由于它的目的在于以客观的真实形象揭示其本质的真实和理性。而本质、真实、理性就其本性来说,是静止、永恒、不变的。抒情文学只需要选择对象来实现感情的客观化,它描绘的对象必然是象征的、动态的而不求形象的完整,其根本原因是由于它的目的在于表现情感。而情感的特点是激烈、动荡与跳跃的。文学作品结构的动态与静态,形象的完整与不完整,与它表现的内容和采取的方法是一致的。”(18)由于叙事文学与抒情文学的结构和内容不同,其影响和作用也是不同的。那就是:叙事文学有助于本质的认识;抒情文学则兴发含糊的情味。

抒情文学的情境结构为什么必然会产生含糊而精确的情味?这与其结构的多样性和统一性有必然的联系。抒情文学借赋、比、兴、融等方法来进行创作,其目的只有一个,使作者的感情通过与它相呼应的境象来表现。作者的情感投射到许多不同甚至互不相关的境象上,境象为了适于表现情感的需要常被作者选择、组合、改造和渲染,这就使得一首诗里集中了多种多样的独立而个别的似真非真的境象。以司空曙的《喜外弟卢纶见宿》中脍炙人口的颔联为例:“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前句写景物,后句写人物,彼此并无必然的联系。再三吟咏,雨中黄叶叶将落,有飘零之感;灯下白头头更白,益老大之悲。这前后两句分别写景物、人物的诗句被诗人的情感联系到一起,情以物显,物传情味,产生了“味飘飘而轻举,情晔晔而更新”的效果。一种含糊而精确的老大飘零的情味油然而生,挹之欲出。由于情味隽永,论者认为它“融情入景,经过千锤百炼,铸成此十字”,足见作者以景传情的功力。也许是因为作者们对多样统一的情境结构有共同的体会,我们还可以在其他诗人的集子里读到类似的句子,如“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马戴《霸上秋居》),“黄叶仍风雨”、“羁泊欲穷年”(李商隐《风雨》),“荒戍落黄叶,浩然离故关”(温庭筠《送人东游》)等等。

多样统一的情境特点不只是表现在诗的名句里,更表现在整篇名诗之中。如《春江花月夜》写的春来春去、潮涨潮落、花开花谢、月圆月缺的自然景物,月下江畔的古今离人,有关离别的诗词,寄托离情的典故等等,本是各不相联而独立存在的,只是由于情感之风的吹拂,成为一个个小的情境;许多小情境凝聚在一起,形成整首诗的多样而统一的大情境。小情境一个又一个拨动读者的心弦,它们最初引起读者情绪的回忆和联想是含糊的。由于风朝着一个方向吹,整首诗引起读者的感觉是精确的。抒情文学多样统一的结构特点,正是造成它的情味含糊而精确的原因。

对于情境结构与情味的关系,中国古典诗歌美学的奠基人、唐代的司空图早就注意到了,他说“愚以为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诗也”,又说“味在咸酸之外”,已指出了味是多样统一的产物。在他看来,咸、酸、苦、辣、甜,各有其味,不同的厨师匠心独运地把它们混置于菜肴之中,其本味隐而不显,但并未消失,却形成“五味异和”(19)、风味独特的美味嘉肴。以此喻诗,则包含着诗的结构和情味都具有多样统一的特点。距离司空图八百年后,德国哲学家莱布尼茨也表达了同样的看法。他认为美感是许多微小而混乱的感觉的结合体,“对于这些混乱的感觉我们不能充分说明道理”,“它是通过心灵而不是通过理解力去感觉的”。他又说:“这些微小的感觉在结果上所产生的效力,比我们所想象的要大。它们形成一种我们说不出的什么,形成一些趣味,一些感觉性质的印象,在全体上是明晰的,在部分上却是混乱的。”(20)莱布尼茨称之为“趣味”的东西,是“感觉性质的印象”,恰如我们所说的“情味”。他认为“趣味”是“无数混乱的感觉组成的”,也同于司空图的“味在咸酸之外”,味外味是许多不同的味的多样统一体的产物。他又说作品各个细部给予的感觉是混乱的,在全体上是清晰的,与我们所揭示的情味的特点妙在含糊而精确也是一致的。莱布尼兹关于美感的属性、美感的形成、美感的特点的论述,在以理性为核心,以叙事文学为主流的西方文学、美学中只是吉光片羽,在以情味为核心,以抒情文学为主流的中国文学、美学里则是如珠在串。

通过对《春江花月夜》的解读,不难发现中西美学的歧异。这种歧异之存在正源于它们思考美学问题的理论模式不同。西方美学家认为美学问题是围绕着四个方面发生的,即宇宙、艺术家、作品、观众(21),或宇宙、作者、作品、读者(22)。比较地说,西方美学在作者、艺术家前面加了一个“宇宙”,并认为它是四因素中具有决定性的;而中国美学则对此不表认同。这应是西方作者受一分为二的世界观的影响而中国作者受天人合一的思想影响所致。刘勰在《文心雕龙·原道》中说:人“实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他把天地之心放在人心里,并认为文艺活动是心物交感的产物。不承认有一个超越人世的理式世界,也不认为它对文艺的决定性作用。正是这一点划出了中、西方美学的根本分歧。

这一根本分歧导致了中国美学和西方美学在论题、方法、内容、形式各个方面都有不同的特点。在美的本质问题上,前者以内在充实的感情为美;后者以外在超越的理式为美。在美的表现上,前者强调情感表现于情境之中;后者则强调美是理性显现在感性形式里。至于美的价值,前者认为美在情味;后者认为美在知识。至于美的效应,前者认为美在感动和鼓舞;后者认为美在认识和教育。关于审美感官,前者认为美由内发,认为美感独如味觉的体验;后者认为美由外生,以视觉与听觉为最好的审美感官。由于对美的本质和形式有关各方面的观点分歧,中国和西方形成了两种不同的文学、美学传统。在文学史上,重表现的抒情文学成了中国文学的主流;重模仿的叙事文学成了西方文学的主流。在美学研究方面,中国美学以总结文艺经验为主,它的研究对象主要是文艺思想和创作实践;西方美学以叙述哲学家对有关美的问题的思辨为主,美学成了哲学的一个部门。中国美学和西方美学有不同的特点,却没有相互排斥的理由。真正的美学研究应是在总体比较中发现各自的特点,吸取有益的经验以丰富发展各自的美学思想,共同充实多元的世界美学思想宝库。

中西美学思想,长期以来没有汇通和交流。20世纪初,西方美学随着科学、民主、哲学思想被介绍到中国来。这本是一件开拓眼界、借鉴西方美学理性思辨特点来总结中国美学经验、建构中国美学体系的好事,许多前辈学者也在这方面作了许多富有成果的研究,但也有部分美学研究者错误地用借鉴代替创造,把比较变成了目的,奉西方思辨美学为圭臬,忽视了从文艺实践中总结中国美学思想的特点和取向。他们或是利用西方美学标准对中国文艺和美学思想进行规范和诠释;或摭拾西方某家学说对中国作品和美学思想作极为表面而毫无意义的比较;或摘取中国美学思想来填充西方美学框架,点缀西方美学体系,以证明其理论的科学性和丰富多彩;或按照西方美学框架和命题,搜集中国哲学、伦理学、政治学者的一些言论,附会成有关美和美感的观点,建构起作为哲学一个部门的中国美学史;其中尤为突出的是,任意剪裁、阉割、曲解中国文艺作品和美学思想来美化某种西方美学、社会学理论,以证明其放之四海而皆准。在高潮迭起的美学热中,中国学坛上出现了许多美学研究、中西比较美学的著作,其中不乏具有真知灼见的佳作,但也出现了不少中国美学其名,一知半解的西方美学其实的赝品。总的说来,从20世纪初的“西风愁起绿波间”,到世纪末的“被西风吹尽,了无尘迹”,西向而望,不见东墙者,大有人在。而真正的中国美学研究,并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

陆机在《文赋》里说:“石韫玉而山晖,水怀珠而川媚。”中国美学就是使中国文艺之山生晖的玉,使中国文艺之河增媚的珠。刘勰在《文心雕龙》里提到,“倒海探珠,倾昆取琰”。借用他的话来说,为了发掘中国美学的珠玉,建立真正的中国美学体系,美学研究者不仅要根据中国美学的特点,明确研究的对象,采取正确的方法,还要下定决心,投入倾山倒海的心力。

注释:

① 王、杨、卢、骆,指初唐四杰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部分论者认为四杰诗文仍未完全摆脱六朝藻绘余习,因有“王、杨、卢、骆之体”的说法。但也有一些评论者不同意这种意见。杜甫的《戏为六绝句》之一云:“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② Cf.William K., Wimsatt and Cleanth Brooks, Literary Criticism: A Short History,P.589.③ Wellek, Comperative Literature, V.717.④ 闻一多《唐诗杂论·宫体诗的自赎》。

⑤ 李泽厚《美的历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123—124页。

⑥ 王文生《论情境》,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137—138页。

⑦ 李泽厚《美的历程》,第200页。

⑧ 贺贻孙《诗筏》,上海古籍出版社版《清诗话续编》上,第153页。

⑨ 张戒《岁寒堂诗话》卷上,见无锡丁氏校印本《历代诗话续编》。

⑩ 范德机《木天禁语·五言短古篇法》,中华书局版《历代诗话》下,第746页。

(11)李梦阳《论学下》,《李空同全集》。

(12)王廷相《与郭价夫学士论诗书》,《王氏家藏集》。

(13)谢榛《四溟诗话》卷三,见无锡丁氏校印本《历代诗话续编》。

(14)See Reflections on Poetry,Trans.Karl Aschenbrenner and William B.,Holther(Berkerly and Los Angeles,1954).(15)W.B.Yeats,Ideas of Good and Evil(London,1903),P.243.(16)毛宗岗《绣像第一才子书》第九十四回批语,英德堂藏板。

(17)见赵执信《谈龙录》,上海古籍出版社版《清诗话》,第310页。

(18)王文生《论情境》,第211—212页。

(19)见《礼记·王制》。

(20)据朱光潜译稿,转引自《西方美学家论美和美感》,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85—86页。

(21)M.H.Abrams,The Mirror and the Lamp,P.6.(22)James J.Y.Liu,Chinese Theories of Literature,P.10.

第四篇:王崧舟解读诗意语文

杭州市拱宸桥小学 王崧舟

我曾在《诗意语文——王崧舟语文教育七讲》的自序中提及:

“诗意语文不是一个名词,不是说有一个静态的、现成的诗意语文可以供我们去模仿甚至膜拜,没有,根本没有那么一个东西存在。诗意语文只能成为一个动词,一个过程,你不可能得到她、拥有她,你只能在行进的过程中不断体验她、观照她,而在这样一个即时即是的过程中,你发现了自己灵魂深处的一些感动、一些悲悯、一些纯真、一些美好。于是,你在成就诗意语文的同时,也成就了自己的诗意人生。”

“诗意语文与文本秘妙——王崧舟师徒阅读教学观摩研讨会”的策划与举办,是诗意语文的又一个行进姿态。这其中,七节课的展示与观摩无疑是这一行进姿态中最美、最富诗意的剪影。

在林珊执教的《唯一的听众》中,我看到了自己的《二泉映月》的倒影;在才华执教的《刷子李》中,我看到了自己的《两小

儿辩日》的碎片;在绍国执教的《冬阳·童年·骆驼队》中,我看到了自己的《慈母情深》的镜头;在丽玲执教的《夜莺的歌声》中,我看到了自己的《普罗米修斯》的线索;在钱锋执教的《诗经·采薇》中,我看到了自己的《长相思》的意境;在林莘执教的《游山西村》中,我看到了自己的《枫桥夜泊》的另一番天地。

是的,这些课,无疑是对诗意语文最生动、最具质感的诠释。但是,影响的焦虑并没有让他们失去自我。他们依然是他们,而我,也依然是我。诗意语文绝非某个人、某个团体的专利,我们行进在各自的朝圣路上,迎来各自的生命的精彩和诗意。

一、栖身秘妙:在不朽的文字中发现诗意

语文的诗意在哪里?在文本,在文本之美,在文本的秘妙中。文本之美是诗意语文的基点和出发点。诗意不是外加的,诗意是文本本有的、内蕴的。语文教学指向文本秘妙,实在是诗意语文课程论和教学论的第一法则。

文本秘妙,就是“人人心中有、个个笔下无”(王国维语)的言语个性、言语智慧和言语创造,就是文本的美之所在。发现、开掘文本秘妙,无疑是在为诗意语文这潭活水正本清源。七节观摩课,在文本秘妙的确立和处理上,是高度自觉、一以贯之的。

文本秘妙,在精致的构思技巧上。《与象共舞》一课,紧扣课题逐一展开。教学指向的是文本的“双关”写法,其实,双关在这里更多是作者的一种创作思路。就全文的构思看,与象共舞既有“和大象一起跳舞”的表层意思,更有“和大象和谐相处、亲密无间”的深层意蕴,而且,这深层意蕴才是文本的主旨所在。所以,作者真正着墨“和大象一起跳舞”的文字比例并不大,相反,在近五分之四的篇幅中所写的内容均与大象跳舞无关。但是,在领悟了“与象共舞”的深层意蕴后,我们不得不为作者精致、精巧的构思而拍案叫绝。原来,文本的一字一句无不在写“与象共舞”,那种人象合一的天地奇观、天作之合。双关构思,正是文本最深刻的诗意所在。

文本秘妙,在不朽的精神母题上。《诗经·采薇》一课,抓住“杨柳依依”这一经典意象,一唱三叹、层层递升,力图进入我们民族性格中最凄美、最柔软、最精微的精神寄托。显然,《采薇》一诗,“杨柳依依”这一意象的创造、传承、并最终化为“送别”这一精神母题,无疑是其最大的文本秘妙。是的,自《采薇》始,这“杨柳依依”的动态意象以及意象所蕴涵的那种送别的忧伤和盼归的期待,成了我们民族一代又一代约定俗成的心理记忆和诗性寄托。

文本秘妙,在深邃的哲理境界上。《游山西村》一课,毫无悬念却别出心裁的演绎出“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哲思意蕴和人生境界。说毫无悬念,是因为这两句诗的象征性哲理早已家喻户晓,因此,将文本秘妙锁定于此,是意料之中的事。说别出心裁,是对哲理意蕴的感悟过程,这种感悟是充满诗性的,在置身意境中感悟、在知人论世中感悟、在联系类比中感悟、在切记体察中感悟,诗意融化了高深、坚硬的哲理。

文本秘妙,在出乎意料的章法上。《刷子李》一课,经过二度设计、二度演绎后,学习目标的指向变得非常明晰了。舍弃了“侧面烘托”,舍弃了“细节描写”,全课紧紧围绕“一波三折”的叙事技巧,抓住“果然、轰然、悠然、居然、竟然、忽然、恍然”等表现心理变化轨迹的词语线索,巧妙而自然地揭示了“一波三折讲故事,文似看山不喜平”这一文本的核心秘妙。

文本秘妙,在细致入微的线索上。《唯一的听众》一课,在充分感受到“不教而教”的教育智慧的同时,也集中挖掘了“我”的心理变化过程这一言语表达秘妙。纵观全文,“我”的心理变化成为一条贯穿始终的线索:“十分沮丧”——“充满神圣感”——“又沮丧起来”——充满歉意——“羞愧起来,同时有了几分兴奋”——“洋溢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这样一个心理变化过程,写得曲曲折折、委婉细腻,不难发现,“我”的心理变化主要是受到老人的默默鼓励与呵护,以致后来,“在各种文艺晚会上,我有机会面对成百上千的观众演奏小提琴

曲。那时,我总是不由得想起那位‘耳聋’的老人,那清晨里我唯一的听众„„”唯一的听众成了“我”终身的老师、心灵的导师。

文本秘妙,在鲜明的语言节奏上。《冬阳·童年·骆驼队》一课,通篇洋溢着的是一种“慢”的节奏、“慢”的情调、“慢”的话语风格和生命回忆。于是,“慢”成了文本的一大秘妙。这“慢”,既是一种降低速度的缓慢,也是一种放宽心理的舒慢,更是一种细细回味的闲慢。表现在话语节奏上,就有了“那样丑的脸,那样长的牙,那样安静的态度”的复沓句式和“夏天过去,秋天过去,冬天又来了,骆驼队又来了,童年却一去不还了”的回环语势。

文本秘妙,在匠心独具的表达手法上。《夜莺的歌声》一课,环境描写是其重要的文本秘妙,我们在这里能发现并确认着环境描写的种种作用和意义。譬如,“大道两旁”的描写交代事情发生的地点和背景,增加真实性;譬如,“树林深处”的描写渲染着紧张、危险的故事气氛,引人入胜;譬如,“林中空地”的描写推动着故事情节的发展,期

待高潮;譬如,“围墙旁边”的描写反映了人物的性格和品质,余音绕梁。这些,不正是文本诗意之所在吗?

二、营造气场:诗意的濡染与教化

如果说文本秘妙是诗意语文的基点和出发点,那么,教师的诗意教学则是诗意语文的关键和互通点。教师的诗意教学,前联文本、后接学生,是疏通、沟通和贯通文本诗意和学生诗意的桥梁和纽带。诗意教学的策略和路径应该是多维的、立体的,往往因人而异、因文而异、因课而异、因生而异,但在表面不一致的背后,则是某种更内在、更本质的同构一致。这里,诗意语文课堂上的“气场”则是一种本质的同构。

没有气场的课,不是诗意语文的课。课堂气场是一种无形的存在,但却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有气场的课,有教学魅力,有精神吸引力,有浓浓的氛围和情调,它是一堂课的精神风貌和气质的集中诠释和高度表达,它对学生语文素养的影响是一种“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般的濡染。不知不觉地投入、悄无声息地习得、自然而然地感染、深入骨髓地浸润,这一切,正是课堂气场对学生生命气场的诗意教化。

营造气场,就是要准确把握一堂课的情感基调。作为文本的《唯一的听众》,它的情感基调是温馨、平静的;作为课的《唯一的听众》,它的情感基调一样也是温馨、平静的。整堂课没有大喜大悲、大起大落的情感张力,有的只是如坐春风、如沐春雨般的温婉和淡定,林珊的教学语言如拉家常般的自然平和,典型语段的朗读从从容容、不徐不疾,对老教授的形象气质也紧扣文中三次出现的“平静”二字,于“平静”中学生慢慢体悟“不教而教、大教立心”的智慧和境界。正是和谐统一的情感氛围,营造出一种柔美、感人的气场。

营造气场,就是要艺术构建一堂课的教学节奏。课堂节奏是一种合于规律的变化,起承转合是一种节奏,前后对比是一种节奏,螺旋递进是一种节奏。有节奏就有气场,有气场就有诗意。《诗经·采薇》一课,所呈现的是一种回环复沓、盘旋而上的课堂节奏。课的第一乐章是对“杨柳依依”、“雨

雪霏霏”的直观凝视,感受到的是一种优美的意境;第二乐章引入诗的后半部分及历史背景,由“我心伤悲,莫知我哀”中感受到诗的凄美意境,节奏为之一变,境界为之一升;第三乐章以“杨柳”为线索,拈出一长串含有“折柳”意象的古典诗词,于送别的忧伤中感受盼归的守望之情,课堂节奏再次一变,进入一种醇美的境界。

营造气场,就是要高度整合一堂课的多种元素。课堂元素,包括文本、语言、媒体、环境、手段等。每一种元素,既有认知的功能、又有启示的作用、还有审美的价值。诗意语文对课堂元素的关注,不仅指向认知的、启示的,尤为重视审美的。对于各种课堂元素的选择和使用,都力求在审美这一维度上得到整合。《冬阳·童年·骆驼队》在音乐这一媒体元素的使用上,可谓苦心孤诣、水乳交融。无论是在《禅诗》的背景音乐下悠然朗读“学咀嚼”的语段,还是在《风之语》的背景音乐下怡然想象驼铃声的弦外之音,都让人心旌摇曳、心驰神往。

三、抵达心灵:滋养学生的诗意生命

文本诗意和教师诗意最终必须落实到学生的诗意上来,学生的诗意无疑是诗意语文的归宿和落脚点。在这里,学生的诗意包含着过程和结果两个方面,从过程的角度看,学生的诗意就是“诗意的学习”,诗意的学习不同于简单的理性的学习、知识的学习,它是体验的学习、直觉的学习、顿悟的学习、审美的学习,这种学习方式更切近语文学习的本真和规律。从结果的角度看,学生的诗意就是“诗意生命”,通过诗意的学习,最终成就和成全学生的诗意生命。诗意生命是一种言语生命,是一种美善相谐、至诚至真的生命,成就学生的诗意生命乃是语文教育的最高境界。

抵达心灵,就是以美的语言抒写诗意生命。诗意语言是诗意生命的外化和某种确证,反之,诗意生命需要通过诗意语言来加以内化和成全。《与象共舞》一文是赵丽宏先生诗意生命的某种显化,借由《与象共舞》一文,学生和赵丽宏的诗意生命进行着情与情的交融、心与心的沟通,其中“舞蹈的大象没有一点笨重的感觉”的话语节奏、“与

象共舞”在各种新语境中的简约类化,更是浓浓诗意生命抒写的典范的美的语言。学生在品读、咀嚼和迁移这些美的语言的同时,也在相当程度上广化、美化、深化、敏化着自己的诗意生命。

抵达心灵,就是以美的形象塑造诗意生命。《刷子李》一文中的主人公“刷子李”,谁能否认他是一位充满人生诗意的奇人呢?他的人生,与其说是功利的,毋宁说是审美的。他干的是俗而又俗的粉刷匠,但是,他干活的规矩奇得美妙、干活的打扮奇得美妙、干活的动作奇得美妙、干活的质量奇得美妙,特别是其中蕴含的人生智慧、职业境界,更是一种审美的表现。当这个人物形象栩栩如生地进入学生的审美视野时,这种进入,不正是一个诗意生命对另一个诗意生命的召唤和澄明吗?

抵达心灵,就是以美的情感陶冶诗意生命。战争是残酷和残忍的,但战争也在另一种意义上洗涤和洗礼着人性,《夜莺的歌声》借由主人公“夜莺”的形象塑造,表达了对不屈的意志、镇定的品质和过人的机智等美

好人性的赞美。直面惨淡的战争,“夜莺”们无畏无惧、智勇双全,在战争的废墟和瓦砾中绽放的依然是璀璨的生命之花。这样的情感和精神无疑是陶冶诗意生命的最佳资源。

抵达心灵,就是以美的哲思淬砺诗意生命。诗意并不总是浪漫和唯美的,相反,诗意亦是对人生、对宇宙的某种当下的洞悉和了悟。因了这种洞悉和了悟,诗意洋溢出浑厚圆融的智慧,《游山西村》正是这样一个力证。诚如课中林莘诘问学生“作者只是在写山西村的景色吗”,就传统诗论而言,“一切景语皆情语”;但在情智圆融的诗作中,我们是否还可以说“一切景语皆智语”呢?大量充满禅意的诗,莫不如此。也因此,我们才会对课中安插“当我们 的时候,我们相信‘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设计露出会心的一笑。

四、超越风格:诗意即本色

文本诗意、教师诗意、学生诗意,最后都归于课的诗意。课是时间和空间的特定交

汇点、是生命与生命注定的交融点。文本诗意、教师诗意和学生诗意这三个不同集合的交集区,即为课的诗意。人在课中、课中人中是一种诗意,人如其课、课如其人是一种诗意,人即是课、课即是人是一种诗意。诗意与风格有关,但风格不能诠释和涵盖诗意的全部。举例来说,李白、杜甫、王维的诗自然都充满诗意,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显然,三位诗人的风格是截然不同的,诗仙李白的诗风豪放飘逸,诗圣杜甫的诗风沉郁顿挫,诗佛王维的诗风清丽旷淡。这就意味着,“诗意”是一个超越个性、超越风格的范畴,就观摩会的七堂课而言,每堂课都诗意盎然,每堂课却风格迥异。如果说这也是某种启示的话,那么,我觉得“上出本色、成为自己”才是真正的诗意。

超越风格,就是上最适合自己的课。这是就超越的起点而言的,常态课我们无从选择,公开课我们大可不必追逐时尚、东施效颦。课如人,有的课一见就喜欢,有的课越看越没劲。确实,课与人的缘分也有深浅、轻重之别。哪些课特别适合自己、哪些不是,对此,我们应该有一种清明的判别和决断。这次观摩会,几位弟子所选课文,是特别适合于他们自己的。丽玲选上《夜莺的歌声》,延续了她一贯的激情作风,她上那类大起大落、悬念迭起的课文,可谓操纵自如、驾轻就熟。绍国选上《冬阳·童年·骆驼队》,则是对经典的诗意文本的执着与不舍,他的《木笛》、《月迹》,都是再经典不过的诗意文本,经由他的设计和演绎,将诗意语文的唯美风格推向了极致。当然,适合不是被动的适应,相反,在不断突围和超越中,我们可以发现有更多文本值得自己为之倾情投入、倾心创作。

超越风格,就是上出自己的教学风格。成为自己,成为最好的自己,也许,这是我们所栖居的诗意语文的大地上绽放的最诗意的生命花朵。我的《与象共舞》,黯淡了悲情与细腻的风格,代之而起的是简约、平和;林珊的《唯一的听众》,平静中不失激情、温婉中彰显大气;绍国的《冬阳·童年·骆驼队》,如冬阳一般明净,如童年一般天真,如骆驼一般浑厚;丽玲的《夜莺的歌声》,一样的激情澎湃,不一样的细腻坚实;钱锋的《诗经·采薇》,“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之“冲淡”篇);林莘的《游山西村》,激情与哲思齐飞、华美共精致一色;最让我感动的则是才华的《刷子李》,两度设计、两度施教,目标变了、流程变了、方法变了、效果变了,但唯一不变的是他的风格,那样淡定,那样灵动,那样敏锐,他由我眼中的青年才俊一跃成为笑傲江湖的一方大侠。诗意本色,本色诗意。教学至此,夫复何求?潘新和先生在《语文:表现与存在》中深情地向往:“未来的语文教师要是都能充满诗意情怀,都能用自己的诗意感悟去唤起孩子‘心灵中的诗人’;未来的孩子如果都能拥抱、谱写自己的诗意人生,那是多么好!”是的,我们正在创造这样一个未来!因为,没有诗意的语文不值得一教,没有诗意的人生不值得一过。

第五篇:春江花月夜

春江

作者:张若虚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春天的江潮水势浩荡,与大海连成一片,一轮明月从海上升起,好像与潮水一起涌出来。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月光照耀着春江,随着波浪闪耀千万里,什么地方的春江没有明亮的月光。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江水曲曲折折地绕着花草丛生的原野流淌,月光照射着开遍鲜花的树林好像细密的雪珠的闪烁。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月光象白霜一样从空中流下,感觉不到它的飞翔,它照得江畔的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水、天空成一色,没有些微灰尘,只有明亮的一轮孤月高悬空中。◆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江边上什么人最初看见月亮,江上的月亮哪一年最初照耀着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人生一代代地天穷无尽,只有江上的月亮一年年地总是相像。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不知江上的月亮照耀着什么人,只见长江不断地输送着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春枫浦上不胜愁。◆

游子象一片白云缓缓地离去,只剩下思妇站在离别的青枫浦不胜忧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哪家的游子今晚坐着小船在漂流?什么地方有人在明月照耀的楼上相思?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可怜楼上不停移动的月光,应该照耀着离人的梳妆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美好的闺房中的门帘卷不去月光,在捣衣石上拂去月光但它又来了。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这时互相望着月亮可是互相听不到声音,我希望随着月光流去照耀着您。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送信的天鹅能够飞翔很远但不能随月光飞到您身边,送信的鱼龙潜游很远但不能游到您身边,只能在水面激起阵阵波纹。

◆昨日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昨天晚上梦见花朵落在悠闲的水潭上,可怜春天过了一半还不能回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江水流走春光,春光将要流尽,水潭上月亮晚晚落下,如今又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斜月慢慢下沉,藏在海雾里,碣石与潇湘的离人距离无限遥远。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不知江边的树林。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解读

深夜翻看程千帆先生的《张若虚〈春江花月夜〉集解》①,见到前辈诗论家许多精彩的评解,不禁为之惊叹,深受启发。然细观之,其中虽多有珠玉之见,但仍存其弊,故冒着被人耻笑之危险,以我之浅见解读此千古绝唱,或许有一两句可取,则不废我子夜之功也。春江花月夜

仅这五字列于此,犹如灿锦呈于眼前。春、江、花、月、夜,在中国的文学里,在中国文人的心中,无一不美妙,无一不含情。虽喻之为灿锦,但不是堆红叠艳、奢华腐靡。先想象之,看他下文能翻出什么好诗文。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首句即点出春、江、月,且暗藏夜。这江是与海连的,我们且不论江是何处之江,海是何处之海。江潮把江海连在一起,分不清江海,亦分不清海天。春江连海,可见气象之大。潮水起伏,明月由海潮中涌出,此情此景,非人间可见,张若虚飞入天上乎?不禁让人想到稍后的张九龄写的《望月怀远》中的“海上生明月”②,固然很好,但是没有海潮的托浮,那明月自然也就少了一层动感,少了一层意境。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滟滟——“水的光色。③”所以苏轼曰:“水光潋滟晴方好”。“滟滟随波千万里”,什么滟滟随波?当然是明月。我们看那江波之上流动的色彩,谁能分清是水波,还是光波?这岂非天上境界,人间何有?且看这潋滟的月色,随波漂浮,三千里江山无不被笼罩在春光月色中也,又岂非张九龄讲的“天涯共此时”。此两句再次铺陈春、江、月、夜之景。

如果说张九龄的明月是人间之景,那么张若虚的明月则是天上之景,天上之于人间,更高妙矣。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篇目乃“春江花月夜”,前四句单讲春江月夜的好处,唯不见花字,岂能无花?江流宛转,绕过汀洲,月照花林,花是什么样?花如冰珠④,晶莹剔透。这花,又非普通的花,这个比喻,可谓奇绝、奇妙。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徐增曰:“春夜安得有霜?⑤”我问:春夜怎知无霜?其实,从开始到这里,诗人都在营造一种阔、大、清、冷、静、幻的境界。古谚云:“春寒料峭”,有霜不足为奇,不必臆想。霜是白的,沙是白的,因何而白?有人说霜、沙自白。我说:无月,能见霜、沙之白乎?所以诗面上虽说飞霜沙白,实写月也。这两句是暗写月。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这两句又明写月。以上十句,出现“月”字四次,然实际上句句含月。“滟滟随波千万里”,“江流宛转绕芳甸”,“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等。句中不见“明”月,实暗藏月诗人却说——此月乃孤月,说月孤,实说人孤也。所以,我想诗人费了如此功夫说月,实际还是为了说人,下文必讲到人。

以上是诗歌的第一大部分。从阔大的天空、清冷的春夜、静幻的江花,写天上之月,这样把月展现在苍茫浩瀚的宇宙之中,实际上是为下文写人而铺陈。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何人初见月?何年初照人?诗人也搞不清是人见月,还是月见人了。月矣?人矣?人也,月也。此即人月合一。诗歌也由天上转向地上,进入了人间世。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祗相似。

人生代代绵延,轮回千年,何有穷尽?然江月永恒,人与江月相比,何其渺小,何其短暂!但是从人类的繁殖绵延来看,则又长也。不知江月照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短暂的人生比之于永恒的江月,欲想月华普照,更难得也。所以从江月的永恒看来,能照到何人呢?只见到大江滚滚,流水汤汤罢了。以上六句应该说是诗歌的第二大部分。诗人把目光从苍茫浩瀚的宇宙之间转向人世间,发出人生短暂,“不知江月照何人”的感叹,但是他又看到人类的发展绵延——“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祗相似。”人生与江月似乎又都是永恒的,这种哲理性的思辩,闪现出人类乐观自信、积极进取的光辉。这种对人生理性的思考,看似与下文的“相思情感叹过度到“相思情愁”,应该说是自然的。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引出白云作何?言白云悠悠,惟其悠悠,想起幽情,必有伤感之语。果真有“青枫浦上不胜愁。”然其因何而愁?

诗至此,又翻出一层意思,到结束是诗歌的第三大部分,这层意思就是“情”。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想那大江潮起,朗月如霜,天涯羁旅,停泊一舟,能不孤寂惆怅、愁情上涌?这“谁家”、“何处”问得好,这一问,便由江上孤舟之天涯羁旅转向那明月楼上的女人了。且看那楼上女人作何?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月徘徊?它徘徊什么?因何而徘徊?月为天涯羁旅乎?天涯羁旅幻化为月乎?不然,何为在楼上徘徊?月照妆镜台,镜中岂非更有一月?呵呵,天上的月进入镜子里了。不由我想起《红楼梦》中之“风月宝鉴”,照一照,美人凤姐招手而来也。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这月,真有意思,“卷不去”,“拂还来。”是月?还是旅人之魂?以至于如此相依相恋。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我们看,“相”字终于出现了,诗人虽不点“情”字,其实一直在言情,那“卷不去”、“拂还来”的月岂非含情?月之情,即人之情也。人之看“相望”与“相闻”,明月楼上的女人与扁舟子上的男人,相隔天涯,自然是相望望不见,相闻听不见了。为什么诗中说“相望不相闻”呢?为什么?关键就在这个月上。此月非彼月,此月非月。月即羁旅,羁旅即月,月是男人,男人就是月。月在天上,已入镜中,岂不可相望?其正相望也。但月无语,犹人之魂无言,故曰“相望不相闻”。“此时相望不相闻”以上似男人语,以下就是女人的镜头了。男人在江中扁舟子上想象自己就如天上的明月进入了女人的镜台,男人望月即望人,望月若入梦,他在梦与非梦之间想象着明月楼上的女人。女人呢?女人当然也是如此,方显两情相悦之妙。所以女人说:“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然而月华似乎不随顺女人心愿,没有照见她的情郎。女人抬头望天,恰有一鸿雁单飞,她自然想请鸿雁带去对男人的深深相思情,岂知鸿雁不长飞去。女人又低头看水中鱼龙,岂知鱼龙潜跃入水底,仅留一江波纹给女人,女人痴痴地望着那水波荡漾,她的心仿佛随着水波而荡漾,她的心到哪里去了呢?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回家。

她也入梦了,岂知她不是天天都在做梦?梦中和男人会面了。但是,她昨夜的梦中花已落,女人想,我老了吗?他怎么迟迟不回来,还是根本就不愿再回来了?但是诗人却不直接说落花,而说梦中,说梦,又先说一个“闲”字。闲梦落花,把女人惧怕衰老的心态暴露于似有似无过半了,你,你,你还不回家啊?开始再一次点花了,以下我们看诗人怎么把夜中的春、江、花、月一步步收拢。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月落复西斜。

春已过半,可恨江水不停奔流,春岂不尽也。故南唐后主李重光说:“落花流水春去也”。注意了,上面又两次点明了春字。先说春已半,又说春欲尽,可见留春之心。然而,流水无情,春留不住。花尽,春尽,再看月,月也西斜了,离落还会远吗?此时的女人,手把栏杆,望月,月遥遥欲坠,她岂是望月?实是望人!可怜这寓羁旅之魂于中的月也要离去了。唉唉!即使拍遍栏杆,又能作甚!以上又两次点到了江。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管女人怎么望月欲穿,月还是一点点地沉入海水之中,随着海潮散开。此时,女人的心岂不碎了。以上又两次点月。月沉入海底,花、春、月皆不见了。至此,随着女人付诸于精神寄托的月的沉落,女人自然会想:相会相逢的道路呢?从大海之滨到潇湘之水,“路漫漫其修远兮⑥”。月无,道路虽有是无。月啊,月啊!你们都去吧,去吧!女人不禁在心底呼喊。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月落了,人未归。但心底的情却随着花落、春去、月沉而突显出来了。大江之上,无花、无春、无月,只有深深的情——在荡漾„„ 末尾月、夜五字,最显一个月字,盖月非月,月乃人之魂也,月乃人之情也。末句说“落月摇情”不是随意之笔,蕴涵深意。花先落,春又去,月乃沉。月沉不是完结,月沉情显,此乃大意,此乃要旨。程千帆先生的《张若虚〈春江花月夜〉集解》里列出了十九家前人的评解,各家解说都很精彩,但是惟王尧衢得其要,点出了该诗的要旨乃一“情”字。他说:“此将春江花月一齐抹倒,而单结出一情字,可见月可落,春可尽,花可无,而情不可得而没也。⑦” 其余之人,徐增、谭元春三两次提到情,但只是在解释诗句时的普通之用,并未以“情”点诗主旨。盖胡应麟、唐汝询、锺惺、谭元春、陆时雍、周珽、王夫之、徐增、吴昌祺、沈德潜、管世铭、陈兆奎、王闿运、周启升、汪道昆、蒋一葵、王世懋、黄家鼎等先生,不可谓不是诗论之大家,然于花落、春去、月沉之后得不出此诗大意乃一“情”字。此即我开篇所讲之“弊”,可见此诗之难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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