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胡河清《钱钟书论》
钱钟书论
胡河清
文艺理论不管怎么说,无非也就是谈文艺的而已。然而我认为最好的文艺,总是渗透着人生的感怀;如果谈文艺的理论文章一概都写得如同哲学家的着述,一点点汗臭或者酒香的味儿都嗅不出来,那也未必就算顶高明的理论境界。我先前特别喜欢的一篇文艺理论的大文章,便是柏拉图的《斐德若篇》。看那篇文章,不但领教了不少文艺理论方面的道理,且又能见识到如许希腊哲人高谈雄辩时的风采。当代戏剧讲究推倒“第四堵墙”及观众的参与意识。我读《斐德若篇》的时候,也觉得那“第四堵墙”荡然无存了似的,有时竟忍不住想开口狠狠刺一下那位自以为全知全能的苏格拉底。要是当初斗胆敢只身去“会饮”,恐怕十有八九会被苏格拉底大人的收发室赶出艺术的宝殿的。
知趣之余,还是谈谈咱们东方吧。咱们中国的钱钟书先生,也是以辩才着称的,且又写过艺术的大着作如《谈艺录》、《管锥编》及其它。不过到底是诗书礼义之邦的老先生,态度气象上是要比苏格拉底谦虚了许多。比如那《管锥编》的“管锥”也者,钱钟书在此书的一开场便解释:“锥指管窥”的意思。这样低调的题目对有着雄赳赳的希腊格斗士那般姿态的、专爱作总结发言的苏格拉底大概是不大会起的。但据说钱钟书先生是江苏无锡人氏,而老话则有“刁无锡”之说,意谓无锡人说话口气是很“刁”的。大凡“刁”者必喜“锥”人也。如此看来,钱钟书之谈艺,从书的标题上便露出自己的脾气来,也比不得新星们之高深抽象的。
为什么说到艺术理论,便单单先举出个钱钟书来呢?因为,中国历代的文论、诗论乃至画论极多,其中还有不少被后人当作“名山文章”,但我对此则有自己的看法,尽管钱钟书称他着的也是“诗话”,却与传统的诗话大有异趣存焉。依我看来,传统的诗话文论类文章其中固然不乏警语佳句,但也有些不及钱钟书的地方。
传统诗学作品的品类之一,是一味地高玄。比如唐代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文字就极狷洁明净。我原先颇欣赏他的《典雅》一品:“玉壶买春,赏雨茆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云初晴,幽鸟相逐。眠琴绿阴,上有飞瀑。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书之岁华,其曰可读。”想想做人若能永远如此悠哉游哉,消遣岁月,真是其乐无穷。由此之故,已能将此段文字倒背如流。但既熟诵之后,不满也就渐渐生了出来。人生在世,总有些七情六欲十二万枯槁奇想在此,而若是一生老坐在竹子丛里稳稳地“人淡如菊”,那岂不太辜负了那风起浪作,苦乐兼并的人间世?乃至于生死的大畛域亦难辩矣。对于此类雅得过分的文字,现代的人谈起来,若一味地咏叹其风雅,未免就不露出些遗少的迂曲可笑之处。我们现在若看梁楷的《八高僧故事图卷》之类,那一个个托钵老僧坐在松柏之间,左右修竹,双目似开还闭,真似蝉蜕凡骨超入梵天了。哪知道当时禅门中的斗心机,实在比得水火之难容。禅宗的祖师慧能就因为得了一件达摩的袈裟,而差些被同行拿了头颅去的。所以范文澜先生揭此辈雅人的老底说:“成佛的最初戒律是不杀不偷,而教人作佛的禅师却是杀偷兼备,甚至要杀死人的头。不管禅宗大师们口头上说得多么空、多么净,在争夺名利时,终究是禅师即强盗,无二无别。”
而钱钟书对这些假超脱的释子们似乎看得更透些。如韩愈扬儒宗而谤佛。释门中人南宋释志磐对此评曰:“今人有能少抑盛气,尽观此书,反覆详味,则知韩公之立言皆阳挤阴助之意也。”对此钱钟书议论道:“盖辟佛而名高望重者,如泰山之难摇,大树之徒撼,则释子往往不挥之为仇,而反引之为友;巧言曲解,称其于佛说貌离而神合,心是而口非焉。”手段心机至此,其奉“四大皆空”的诚心究为几何也昭然了吧。
为此之故,钱钟书对于那些仿佛不染人间烟火的道禅派诗人,并不像传统诗评家那样只知咏叹他们的诗境如何如何风流潇洒,而是“诗律面前人人平等”,也要考其真伪。如那位大名鼎鼎的神韵派始祖王士祯,钱钟书论曰:“渔洋天赋不厚,才力颇薄,乃遁而言神韵妙语,以自掩饰。一吞半吐,撮摩虚空,往往并未悟入,已作点头微笑,闭目猛省,出口无从,会心不远之态。”由此想到,当代的寻根派小说诸大家中,虽则阴阳八卦儒佛道禅念念有词,恐怕也未必就没有如王渔洋老先生毛病者的吧。凡神秘玄门,因其离众生世相也太远,故易与不近人情者近,而不近人情者则往往似真而实伪也。
古典诗论还有一类,以谈技巧作法为主。初入此门,总会认为此等文章作法切近实用,有裨后学者功德大哉。但看得多了,难免觉其雷同重复,令人生厌,而钱钟书虽然偶尔也讲些作文吟诗的甘苦经验,却不大落“义法”的旧套。他引孙子论兵语喻作诗:“始如处女,终如脱兔。”又引曾茶山诗:“学诗如参禅,慎勿参死句;纵横无不可,乃在欢喜处。又如学仙子,辛苦终不遇;忽然毛骨换,改用口诀故。居仁说活法,大意欲人悟,岂惟如是说,实亦造佳处;其圆如金弹,所向如脱兔。”评曰:“„脱兔‟正与„金弹‟同归,而„活法‟复与„圆‟一致,圆言其体,譬如金弹;活言其用,譬如脱兔。”
用兵之道,通权达变,与迂腐酸痴绝缘。钱钟书的作文论诗之法,倒也说得上是一位深谙阴阳变化之术的“兵家”。他作文好似“脱兔”,像是想到那里说到哪里,又好用险笔,往往似乎说得走了火、离了题,说到别的地方去了。凡这种笔墨,便是他称之为“金弹”、“脱兔”的。在另一个地方,他又举出前人之言解释所谓“脱”的意思:“脱”者,“脱卸之意。凡山水融结,必于脱卸之后;谓分支擘脉,一起一伏,于散乱节脉直脱至平夷藏采处,乃是绝佳风水”。如果用心一点看,钱钟书文章中的这种“脱卸”之处,也正是他老人家伏着奇兵的所在,如《谈艺录》二三从朱熹喜学曹操书法写起,以后又断断续续转了好多的弯子,浅学而不求甚解如我辈,真不知他的用心何居。待看到后来“文人而有出位之思,依傍门户,不敢从心所欲,势必至于进退失据”才仿佛看出点意思来了。当然我也不敢断定这就是钱钟书的“中心旨意”所在。大抵对于已入神境的隐秀之文,而用所谓“中心旨意”等等肤浅的字眼求索之,必然弄巧成拙,自形浅陋。对此,钱钟书先生自己有过表白:“„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言作诗之法也。心之所思,情之所感,寓言假物,譬喻拟象;如庄生逸兴之见形于飞蝶,望帝之沉哀之结体为啼鹃,均词出此方,无取质言。举事寄意,故曰„托‟;深文隐旨,故曰„迷‟。”这说的虽为作诗之法,却也与钱氏文章的笔法同出一理。“迷”是说他的旨意是遥深的;“无取质言”,则提醒人们勿轻易作浅近的解释,以三家村学究言曲解其深文大义,亦即现代的文艺理论家之谓象征的多重含义也。
然而大概言之,钱钟书谈艺文章中的寄托,也还是可以如他自己说的,分之为“逸兴”与“沉哀”两类。
“逸兴”之“逸”在中国诗学中常指一种“超逸”、“高逸”的名士风度。如唐张怀瓘《书议》评王献之书曰:“子敬之法,非草非行,流便于行草;又处于其中间,无藉因循,宁拘制则,挺然秀出。务于简易,情驰神纵,超逸优游,临事制宜,从意适便。有若风行雨散,润色开花,笔法体势之中,最为风流者也。”
这一段文字移来评钱钟书的文章风格,也倒颇为切近。特别是他那种随随便便写到哪里是哪里的笔法,与晋人行草之“临事制宜,从意适便”的轻松态度很为相像。由此我也想到艺术批评中的一个奇怪现象,即评论一种艺术风格,往往在同一门类中难以找到确当的对应物,倒是隔山有知音,在“邻居体裁”中却可觅得更能说明问题的比较对象。张怀瓘谓晋人书法之“超逸优游”,亦颇能概括钱钟书的谈艺“逸兴”的一部分内涵。
“逸”的另一含义,则似以元倪瓒的“逸笔草草”最能代表。若说晋人的行草走笔尚有龙蛇飞动之气势,那么倪云林“逸笔草草”的艺风使意兴冷却了许多。石涛说他“一段空灵清润之气,泠泠逼人”,良有以也。此种“逸”风即“冷逸”也。石涛与倪瓒都领会过国破家亡的悲凉之雾,故能有此心照。“冷逸”之风表现在画格上,是笔墨用得简约,墨色下得萧疏;表现到文学上,则可讲可不讲的话,便省了不讲,笔法不带卑庸福近之态。钱钟书先生对倪瓒颇多首肯语。如他在《中国诗与中国画》一文中引程正揆语:“画贵简不贵繁,乃论笔墨,非论境界也。宋人千丘万壑,无一笔不减,倪元镇疏林瘦石,无一笔不繁。”意思是说,画的境界之高深与否并不以笔黑的多少论定。倪瓒的画,着墨无多,境界却至深远。又引吴雯《题云林(秋山图)》并加评语曰:“岂但秾华谢桃李,空林黄叶亦无多,也是赞叹倪瓒的笔墨简净。”尤可玩味的,是钱钟书所引程正揆诗句:“铁干银钩老笔翻,力能从简意能繁;临风自许同倪瓒,入骨谁评到董源?”看钱钟书的文章,处处恰似有一“铁干银钩”的“老笔”在“翻”,而那种泠泠逼人,意在言外的“逸格”,则颇类似于倪瓒的疏林瘦石、空林黄叶之画法。“临风自许同倪瓒”,或者亦抑钱钟书先生之自
许乎?
但中国传统诗学之“逸兴”,无论如晋人行草之超逸或元人山水之冷逸,均多出世之致,而缺乏一种对现实人生的带有幽默感的介入态度。而钱钟书的人生襟怀却在这一方面似乎有些不大类似传统士人文化情趣的地方。
譬如他颇称赞林纾的翻译,特别指出林氏译笔有一种独特的幽默感。对此他在《林纾的翻译》一文中有详尽的评述。即以狄更斯小说《滑稽外史》第十七章为例,该章写时装店里女店员的领班那格女士听见顾客说她是“老妪”,勃然大怒,借故出气之事。钱氏特引出林译那格泼妇骂街之一节:
“那格……始笑而终哭,哭声似带讴歌。曰:„嗟乎!吾来十五年,楼中咸谓我如名花之鲜妍‟--歌时,顿其左足,曰:„嗟夫天!‟又顿其右足,曰:„嗟夫天!十五年中未被人轻贱,竟有骚狐奔我前,辱我令我肝肠颤!‟”
这段文字钱钟书称之:“真是带唱带做的小丑戏”。大概依他看来不仅道出了狄更斯原文的韵味,且有锦上添花之妙。好的文学批评往往相当具体地透露出批评者本人的趣味。在上述对林纾的评论中,也显出钱钟书那只幽默含笑调侃世情的眼。在此文的另一处,他又把这种幽默感由捕捉林译小说的妙笔推广到了评论林纾本人的为人行事上。比如他举出当年康有为想捧林纾翻译的一首诗,中有一句“译才并世数严林”,结果反而惹得林纾大怒。因为他感到翻译者,雕虫小技也,不足提;若要真心称赞他,就该称赞他的“古文”和旧诗。在这方面,林纾先生确是很狂的,狂到了说“六百年中,震川外无一人敢当我者;持吾诗相较,特狗吠驴鸣!”而严复对这诗也是大不高兴的,因为他一向瞧不起林纾,看见那首诗,就说康有为胡闹,天下哪有一个外国字也不认识的“译才”,自己真羞与为伍。对这一节公案,钱钟书评论道:“文人好名争名,历来是个笑话;只要不发展成为无情无耻的倾轧和陷害,这终还算得„人间喜剧‟里一个情景轻松的场面。”
这里钱钟书提到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其实是很可以使研究者注意的。近年来称颂钱钟书的幽默者多矣,有说他继承了古老的“春秋笔法”的,有说他近似吴敬梓《儒林外史》式的冷嘲的,也有说他酷肖现代派的“黑色幽默”的;单单没有人想起钱老先生可能会与巴尔扎克、狄更斯的外国古典派者流有什么联系。在我看来,若是按照金圣叹评点《水浒》时称施耐庵用了太史公的笔法写小说的思路,则也很可以说在许多地方钱钟书也是在使用巴尔扎克做小说的手段在写他的艺论。且看《管锥编》、《谈艺录》中收集了古今中外上下几千年那么多声名赫赫的文人雅士的笑话,出尽了他们的洋相丑态,这难道就不可以同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比一比么?钱钟书固然对此辈文人雅士有些“诛心之论”,但他到底赶不上当年孔老夫子恨“乱臣贼子”那般仇深地恨自己的同行,也不像吴敬梓先生那样除讥讽士林而外还能树立几个“贤人君子”的光辉形象作为后生之楷范!钱钟书的道德观念比此二公宽阔多矣。西方批评家有谓巴尔扎克“喜气洋洋写恶”者。其义盖在巴尔扎克能在写小说时将己身幻入恶人之身,设身处地为之撰出种种恶心思,此亦一物我两忘之境;而作为一有高深幽默之大小说家,置此“不知蝶之为我,抑我之为蝶”的一瞬间,岂不可能由洞察奸邪之怒变化为艺术观照之喜,而发意味至复杂之一怪笑乎?此种精神境界,就同钱钟书先生的风度颇为相近了。
至于英国的狄更斯先生的心肠似乎比巴尔扎克要软些。他特别欢喜写街头巷尾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也许就因此沾上了些顽皮孩子的精灵。他固然很会恶作剧地讥刺某个坏蛋或者老顽固,然而在他的孩子气颇浓的眼里又看到了这些坏蛋或老顽固也有些招人怜惹人爱的滑稽地方,这却是嫉恶如仇、仗义如山的道学先生正经人儿经常看不到的,故狄更斯之幽默,用我国文言形容之似当以“冷眼深情”为确,而这同钱钟书又特像。比如林纾老先生,当年曾写过攻击白话文的杀气腾腾的《荆生》、《妖梦》之类,煞是可恶。钱钟书却慧眼独具发现了林老先生的性格里似乎也有些可笑可爱之处。
言归正传,钱钟书之“逸兴”当也包括这方面的内容吧?由此之故,他老人家的文章之风味,可说是酸甜苦辣,一应俱全,而于酸咸外,又别有滋味存焉。
这滋味别无他,便是钱钟书自谓的“沉哀”是也。《谈艺录》开宗明义就讲:“余身丁劫乱,赋命不辰。国破堪依,家亡靡托。迷方着处,赁屋以居。先人敝庐,故家乔木,皆如意园神楼,望而莫接。少陵所谓:„我生无根蒂,配尔亦茫茫,每为感怆……立锥之处,盖头之茅,皆非吾有。知者识言外有哀江南在,而非自比„昭代婵娟子‟也。”一篇夫子道白,真是说得凄凄切切、苍苍凉凉,看不见尽头的一派白茫茫。如果仔细体味,又会发现这与传统文人的长恨之叹并不完全相同。关键在于“立锥之处,盖头之茅,皆非吾有”句。此是一种现代人由对于自身在宇宙人生中的真实价值的带有思辩色彩的重估而形成的悲观主义结论。非仅叹一己之穷愁失途,亦兼言宇宙本质的荒诞空幻。因此较之古人的典型情感,似乎具有更多的非个人性的形而上的哲学象征意味。
钱钟书在近代诗人学者之中,独与王国维特有心仪冥契之处。他引王氏《杂感》诗并评曰:“侧身天地苦拘挛,姑射神人未可攀。云若无心常淡淡,川如不竞岂潺潺。驰怀敷水条山里,托意开元武德间。终古诗人太无赖,苦求乐土向尘寰。此非柏拉图之理想,而参以浪漫主义之企慕乎?”的确“苦求乐土向尘寰”乃是王国维身上伏着的最大的悲剧根子。他集诗人哲学家的痴气于一身,竟把柏拉图那冰清玉洁的理想国当作了人生的题中应有义,则哪能不失望?哪会不叹息?故钱钟书又称王氏“比兴以寄天人之玄感。申悲智之胜义,是治西方哲学人本色语”,而这“悲智”两字,同病相怜者读来真如子规夜啼字外有血也。王国维有西方理想主义者直面惨淡人生的严峻性格,却无其“立意在反抗,指归在动作”的抗争勇气;又有东方佛学视尘世为悲苦心狱的阴冷,而无其既知善恶如形影之相随则淆是非于一体的圆滑。诚所谓聪明过头,自寻苦恼。此王国维之所以终于弃世者故也。陈寅恪先生当年曾哀王国维之自沉云:“今世之后,更有来世。其间倘有能读先生之书者乎?如果有之,钻味既深,神理相接……或者更能心喻先生之奇哀遗恨于一时一地,彼此是非之表欤?”其实陈先生大可不必担心,知王氏之奇哀遗恨者,并不乏人。钱钟书即其一也。
但较之王国维,钱钟书的“痴气”似乎要稍少一点。他对王国维关于《红楼梦》的评论,只称赏其“无蛇蝎之人物、非常之变故行于其间,不过通常之境遇为之”一说。而于其他则颇有微词。如谓:“苟本叔本华之说,则宝黛良缘虽就,而好逮渐至寇仇,„冤家‟终为怨偶,方是„悲剧之悲剧‟。然《红楼梦》现有收场,正亦切事人情,何劳削足适履。王氏附会叔本华以阐释《红楼梦》,不免作法自弊也。盖自叔本华哲学言之,《红楼梦》未能穷理窟而抉道根;而自《红楼梦》小说言之,叔本华空扫万象,敛归一律,尝滴水知大海味,而不屑观海之澜。”
以上言论其实正是钱钟书与王国维的人生哲学歧见之所在。王氏对人生持论过高,故有“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之叹息,终于自沉以没,走了“空扫万象,敛归一律”的绝路,钱钟书在对人情的激忿与对宇宙之“悲智”上均不减于王氏,但幸而他似乎有一种将人生的丑恶、缺憾转化为审美的形相的特殊本领。故与王氏“侧身天地苦拘挛,姑射神人未可攀”的感愤不甚相近。钱钟书历来对《庄子》上“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的姑射神仙一流的完美无缺之人颇多调侃语。如《管锥编》十四释“艮”卦义时即见此意。钱氏引《镜花缘》为旁证:“《镜花缘》第二十五回写两面国人„和颜悦色,满面谦恭光景,令人不觉可爱可亲‟,而唐敖揭起脑后浩然巾,只见„里面藏着一张恶脸,鼠眼鹰鼻,满脸横肉‟,骇然下跪,大叫„吓杀我了‟!”此正写美人之实为鬼域,讥刺在乎言外耳。记得杨绛曾撰短文,忆及钱钟书青年时代,偶或趁她午睡之际画一墨团团的大鬼脸逗乐。想来钱钟书之做文章,大抵也经常是画鬼魅以自娱的。他的那支笔一旦放“刁”,简直就像是化身蝇子飞进铁扇公主肚子里,看遍了她的五脏六腑,然后嗤嗤冷笑的孙猴子发出来的声响。这一种穷达世相、人鬼兽三界皆知的狂怪文章,亦为钱钟书旨趣在乎“观海之澜”的证据。所以他的美学观念似乎有一种否定悲剧存在的倾向,乃是意料中事。他首肯王氏:“不过通常之人情,通常之境遇”的评《红》之论,也无非因为此处以“人情”“境遇”两语代替了“悲剧”一词而已。
第二篇:钱钟书
中文名: 钱钟书 国籍: 中国 出生地: 江苏无锡县 出生日期: 1910年11月21日 逝世日期: 1998年12月19日 职业: 作家,文学研究家,翻译家 毕业院校: 清华大学,牛津大学 主要成就: 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 代表作品: 围城、管锥编、谈艺录、写在人生边上、人·兽
履历
钱锺书出生那天,曾有人送来一部《常州先哲丛书》,伯父为他取名 “仰先”,取“仰慕先哲”之义,字“哲良”。至此周岁抓周,抓了一本 书,父亲为他正式取名“锺书”。1920年 十岁 入无锡东林小学。1923年 十三岁 考入美国圣公会办的苏州桃坞中学。,十九岁被清华大学破格录取。因出众的才华受到罗家伦、吴宓、叶公超等人的欣赏,被看作特殊的学生。1932年,结识杨绛。1933年,与杨绛订婚。钱钟书和杨绛1933年于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毕业后,在上海光华大学任教1935年,以第一名成绩考取英国庚子赔款公费留学生,赴英国牛津大学埃克塞 特学院英文系留学。与杨绛结婚,同船赴英。1937年,以《十七十八世纪英国文学中的中国》一文获B.litt学位。之后随杨绛赴法国巴黎大学从事研究。女儿钱瑗出生。1938年,秋,与杨绛乘法国邮船阿多士Ⅱ(AthosⅡ)回国。被清华大学破例聘为教授,次年转赴国立蓝田师范学院任英文系主任,并开始了《谈艺录》的写作。在湘西两年。其间于1940年暑假曾回家探亲,因道路不通,半途折回。完成《谈艺录》最初部分,约相当于《谈艺录》初稿的一半。完成《围城》 的布局、构思。有《中书君近诗》一册(非卖品)。有论文《中国诗和中国画》(1940)。此文后来收入了《开明书店二十周年纪念文集》(1947)、《旧文四篇》(1979)和《七缀集》(1985)。1941年,暑假由广西乘船到上海,珍珠港事件爆发,被困上海,任教于震旦女子文理学校,其间完成了《谈艺录》、《写在人生边上》的写作。散文随笔集《写在人生边上》由开明书店出版,是“开明文学新刊”之一。写作《围城》。其时困顿于上海沦陷区时期的经历和情绪,对《围城》题旨和书名的确定有重要的影响。1945年,抗战结束后,任上海暨南大学外文系教授兼南京中央图书馆英文馆刊《书林季刊》编辑。在其后的三年中,其短篇小说《人兽鬼》、长篇小说《围城》、《围城》作者钱钟书先生诗文评《谈艺录》得以相继出版,在学术界引起巨大反响。1947年,长篇小说《围城》由上海晨光出版公司出版,是“晨光文学丛书”之一。1949年,回到清华任教;1953年调到文学研究所,其间完成《宋诗选注》,并参加了毛选翻译工作和《唐诗选》、《中国文学史》(唐宋部分)的编写工作。1955—1957年 四十五—四十七岁在郑振铎、何其芳、王伯祥等人的支持下,穷两年之力完成了《宋诗选注》,选注了宋代81位诗人的297首作品。1957年因父病到湖北省亲,有《赴鄂道中》五首绝句,寄寓了对当时形势的感受。此年父亲钱基博病逝。1958年 四十八岁 《宋诗选注》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列入“中国古典文学读本丛书”。“文化大革命”爆发。钱锺书、杨绛均被“揪出”作为“资产阶级学术权威”,经受了冲击。有人写大字报诬陷钱锺书轻蔑领袖著作,钱锺书、杨绛用事实澄清了诬陷。1972年3月回京,开始写作《管锥编》。1976年 六十六岁由钱锺书参与翻译的《毛泽东诗词》英译本出版。诗作《老至》寄寓了对形势的感受。1980年 七十岁11月,赴日本访问。在早稻田大学作《诗可以怨》的演讲。《围城》重印。1982年 七十二岁《管锥编增订》出版。本年起担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1983年 七十三岁以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的身份主持中美比较文学双边讨论会,并致开幕词。《人兽鬼》和《写在人生边上》被列入“上海抗战时期文学丛书”,由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1984年 七十四岁《也是集》由香港广角镜出版社出版。此书上半部是1979年以后发表的三篇论文:《诗可以怨》(1981)、《汉译第一首英译诗〈人生颂〉及有关二三事》(1982)、《一节历史掌故、一个宗教寓言、一篇小说》(1983);下半部从《谈艺录》补订本摘选。《谈艺录》补订本由中华书局出版。1998年 八十八岁12月19日,上午7时38分,钱锺书先生因病在北京逝世。当晚,江泽民总书记
亲自给钱先生的夫人杨绛打电话,对钱先生的逝世表示深切哀悼。在翌日新华社播出的新闻通稿中,出现“永垂不朽”字样。2.主要著作年表钱锺书先生字默存,曾用笔名中书君等。钱先生博学多能,兼通数国外语,学贯中西,在文学创作和学术研究两方面均做出了卓越成绩。解放前出版的著作有散文集《写在人生边上》,用英文撰写的《十六、十七、十八世纪英国文学里的中国》,短篇小说集《人.兽.鬼》,长篇小说《围城》,文论及诗文评论《谈艺录》。钱先生的治学特点是贯通中西、古今互见的方法,融汇多种学科知识,探幽入微,钩玄提要,在当代学术界自成一家。因其多方面的成就,被誉为文化昆仑。60年来,钱钟书先生致力于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淡泊名利,甘愿寂寞,辛勤研究,饮誉海内外,为国家和民族做出了卓越贡献,培养了几代学人,是中国的宝贵财富。钱先生在文学研究和文学创作方面的卓越成就,对于我们建设中国新文化,特别是在科学地扬弃中国传统文化和有选择地借鉴外来文化方面,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钱先生给予中国文化的主要影响:一是以一种文化批判精神观照中国与世界。在精熟中国文化和通览世界文化的基础上,钱先生在观察中西文化事物时,总是表现出一种清醒的头脑和一种深刻的洞察力。他不拒绝任何一种理论学说,也不盲从任何一个权威。他毕生致力于确定中国文学艺术在世界文学艺术宫殿中的适当位置,从而促使中国文学艺术走向世界,加入到世界文学艺术的总的格局中去。为此,他既深刻地阐发了中国文化精神的深厚意蕴和独特价值,也恰切地指出了其历史局限性和地域局限性。他既批评中国人由于某些幻觉而对本土文化的妄自尊大,又毫不留情地横扫了西方人由于无知而以欧美文化为中心的偏见。钱先生对于推进中外文化的交流、使中国人了解西方的学术以及使西方人了解中国的文化,起了很好的作用。二是以一种新的学术规范发展和深化中国学研究。中国是诗书礼义之邦,中国的学问源远流长,中国学早已蔚成世界之显学。在这个领域,一方面是勤谨笃实,硕果累累,另一方面却是陈陈相因,难以出新。思想方法上的僵化固守和学术方法上的划地为牢,极大地阻滞了前进的速度。在这种亟待变革的形势下,钱先生的治学方法应运而生。他数十年间所实践的“打通”、“参互”、“比较”的方法,努力使中国学自觉地成为一个科学的、开放的体系,从而获得一个更深、更广、更新的发展。三是以一种现代意识统领文学创作。钱钟书先生生活在一个农业国,但是,他却没有小生产所固有的狭隘保守观念;他主要研究的是中国古代文学,但是,他却没有三家村学究的陈腐迂阔做派。钱先生的创作贯注着一种强烈的现代意识,这在中国现代文学中是并不多见的,有别于同时代的一般作品而与世界文**流颇为合拍。特别值得重视的是,他的文学创作都不是那种生吞活剥的东西,而是具有真正中国风格、中国气派、为中国人也为外国人所喜爱的作品。四是以一种高尚的形象为中国知识分子树立人格上的榜样。在三、四十年代,钱钟书先生不向恶势力俯首,用文学作品辛辣地嘲弄了那个黑暗社会。1949年以后,钱钟书先生虽然“经过九蒸九焙的改造”,“文革”中更是受尽凌辱和折磨,但是,智者是不可征服的。钱钟书先生在任何时候都没有忘记他作为一个学者,要为祖国和世界文化做出贡献的历史使命。他不走冷门,不投热机,不计利钝,不易操守,反对树宗立派,只是一心一意地搞研究、出成果。在当今之世,这种品格更其难能可贵。
第三篇:钱钟书
钱钟书《围城》读书笔记
读《围城》先是为其幽默所折服,细细回想,才品味出表面的幽默背后,其实别有洞天。
《围城》的整个脉络,大抵可以归结为一句话:“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以方鸿渐为例,外人看似风光,殊不知此人正被学历,婚姻等问题层层围困,无法挣脱。而在钱钟书笔下,其他的人物,也大都作茧自缚,痛并困惑却不自知。这些“聪明人”之所以像一样被困,说到底是因为人性软弱,逃不过欲望作祟。这种立意上的深刻,在钱老笔下却表现得轻快流畅。看似轻松的调侃,却是对时弊,人性犀利的讽刺。这种辛辣的幽默,读来酣畅淋漓,细想却发人深省。
自序言起,钱钟书已经开始以其独特的语言就当时华而不实的“献书”风气小小地幽了一默:近来觉得献书也像“致身于国”、“还政于民”等等佳话,只是语言幻成的空花泡影,名说交付出去,其实只仿佛魔术家玩的飞刀,放手而并没有脱手。随你怎样把作品奉献给人,作品总是作者自己的。大不了一本书,还不值得这样精巧地不老实,因此罢了。
钱老书中的幽默并不是单纯的插科打诨,而是着力于中西方文化,或中国现代文化与传统文化间的冲突:一是嘲讽对西方文化的生搬硬套:“生平最恨小城市的摩登姑娘,落伍的时髦,乡气的都市化,活像那第一套中国裁缝仿制的西装,把做样子的外国人旧衣服上两方补丁,照式在衣袖和裤子上做了”。二是探讨对西方文明和西方文化的吸收中的荒诞,一如方鸿渐在家乡中学演讲时所说的,“海通几百年来,只有两件西洋东西在整个中国社会里长存不灭。一件是鸦片,一件是梅毒,都是明朝所吸收的西洋文明。”三是以现代文化比照中国传统文化的某些弊端:方鸿渐的父亲方老先生的迂腐,他推荐的线装书中„中国人品性方正所以说地是方的,洋人品性圆滑,所以主张地是圆的‟。
钱式幽默同样针砭了社会的时弊。“这一张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掩盖起来。”一语道破了流于形式的浮夸风气。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被钱老所不屑的一些做法,在现代却随处可见。文凭至上已成为大多用人单位的常态,假学位的现象在今日更是屡见不鲜,若钱老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围城》中的讽刺,最终落点仍然是对人性的剖析。整个离奇的故事本身就是最大的讽刺,集中体现了人性中的欺诈、虚荣、软弱、对环境的无奈。在其与爱尔兰人荒诞的交涉过程中,尔虞我诈,锱铢必争,最终方鸿渐获胜,取得“也许是中国自有外交或订商约以来唯一的胜利”,双方均表现得既虚伪又吝啬。此外张买办中文夹英文,被钱钟书讽刺为“牙缝里的肉屑”的说话方式也可折射出崇洋媚外,贪慕虚荣心态。书中其余各处描写均表现了世间百态,或丑陋或滑稽,不一而足。
《围城》式幽默,发人深省,同样也引发了了我些许的思考。只要有欲望的地方,就有所谓的“围城”,在我们津津乐道于方鸿渐被层层围住的同时,自己是否也身在其中,道德,地位,金钱,乃至情感,一圈圈的围城,很多人似乎浑然不觉,即使了解,也未必敢正视,即使正视,也不见得想出来,当真想出来的时候,不是看破红尘便也垂垂老矣,当然,的的确确有不少的人想逼进来,那便又是一个进出的循环.人生就是在此循环中过的,我们自始终究要走进那一个一个的围城,无可避免,却并非每一个人都可以走出来,所谓执念,便是对于这类人所说的.而我想,<围城>虽点出时弊,却无法解决,是否算是悲哀,而我们,虽知身陷其中而无法自拔,是否也是一种悲哀?
第四篇:钱钟书妙语摘录
钱钟书妙语摘录
不受教育的人,因为不识字,上人的当;受教育的人,因为识了字,上印刷品的当。—— 钱钟书:《围城》
牛惯做牺牲,可以显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精神;并且,世人好吹牛,而牛决不能自己吹自己,至少生理构造不允许它那样做。—— 钱钟书:《写在人生边上》,《魔鬼夜访钱钟书先生》
一张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掩盖起来。人生据说是一部大书。假使人生真是这样,那么,我们一大半作者只能算是书评家,具有书评家的本领,无须看得几页书,议论早已发了一大堆,书评一篇写完交卷。有一种人的理财学不过是借债不还,所以有一种人的道学,只是教训旁人,并非自己有什么道德。—— 钱钟书
有种人神气活见,你对他恭维,他不推却地接受,好像你还他的债,他只恨你没有附缴利钱。另外一种假作谦虚,人家赞美,他满口说惭愧不敢当,好象上司纳贿,嫌数量太少,原壁退还,好等下属加倍再送。—— 钱钟书:《写在人生边上》,《魔鬼夜访钱钟书先生》
做文章时,引用到古人的话,不要引用号,表示辞必己出,引用今人的话,必须说‘我的朋友’——这样你总能招揽朋友。—— 钱钟书:《写在人生边上》,《魔鬼夜访钱钟书先生》
为别人做传记也是自我表现的一种;不防加入自己的主见,借别人为题目来发挥自己。反过来说,作自传的人往往并无自己可传,就逞心如意地描摹出自己老婆、儿子都认不得的形象,或者东拉西扯地记载交游,传述别人的轶事。所以,你要知道一个人的自己,你得看他为别人做的传。自传就是别传。—— 钱钟书:《写在人生边上》,《魔鬼夜访钱钟书先生》
人怕出名啊!出了名后,你就无秘密可言。甚么私事都给采访们去传说,通讯员等去发表。这么一来,把你的自传或忏悔录里的资料硬夺去了。将来我若作自述,非另外捏造点新奇事实不可。—— 钱钟书:《写在人生边上》,《魔鬼夜访钱钟书先生》
你不会认识我,虽然你上过我的当。你受我引诱时,你只知道我是可爱的女人、可亲信的朋友,甚至是可追求的理想,你没有看出是我。只有拒绝我引诱的人,像耶稣基督,才知道我是谁。——钱钟书:《写在人生边上》,《魔鬼夜访钱钟书先生》
第五篇:钱钟书语录
钱钟书语录
1、考古学提倡发掘坟墓以后,好多古代死人的朽骨和遗物都暴露了;现代文学成为专科研究以后,好多未死的作家的将朽或已朽的作品都被发掘而暴露了。被发掘的喜悦使我们这些人忽视了被暴露的危险,不想到作品的埋没往往保全了作者的虚名。假如作者本人带头参加了发掘工作,那很可能得不偿失,“自掘坟墓”会变为矛盾统一的双关语:掘开自己作品的坟墓恰恰也是掘下了作者自己的坟墓。
2、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来华访问时想见他,他说:“跟她不是一路人,见了面没话说!”
3、侯营长有个桔皮大鼻子,鼻子上附带一张脸,脸上应有尽有,并未给鼻子挤去眉眼,鼻尖生几个酒刺,像未熟的草莓,高声说笑,一望而知是位豪杰。
4、人生据说是一部大书。假使人生真是这样,那么,我们一大半作者只能算是书评家,具有书评家的本领,无须看得几页书,议论早已发了一大堆,书评一篇写完交卷。
5、流言这东西,比流感蔓延的速度更快,比流星所蕴含的能量更巨大,比流氓更具有恶意,比流产更能让人心力憔悴。
6、“致身于国”、“还政于民”等等佳话,只是语言幻成的空花泡影,名说交付出去,其实只仿佛魔术家玩的飞刀,放手而并没有脱手。
7、把忍受变成享受,是精神对于物质的最大胜利,灵魂可以自主,也可以自欺。
8、要想结为夫妻,先去旅行一次。
9、一张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掩盖起来。
10、据说每个人需要一面镜子,可以常常自照,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过,能自知的人根本不用照镜子;不自知的东西,照了镜子也没有用。
11、不料你的见识竟平庸到可以做社论。
12、猪是否能快乐得象人,我们不知道;但是人容易满足得象猪,我们是常看见的。
13、奶是孩子吃的饭,所以也该在饭堂吃,证明这旅馆是科学管理的。
14、打狗要看主人面,那么,打猫要看主妇面了。
15、天地间有许多景象是要闭了眼才看得见的,譬如梦。
16、我们希望它来,希望它留,希望它再来——这三句话概括了整个人类努力的历史。
17、假如你吃了一个鸡蛋,觉得味道不错,何必要去看看那只下蛋的母鸡呢?
18、有鸡鸭的地方:粪多;有年轻女人的地方:话多。
19、假使爱女人,应当爱及女人的狗。那么真心结交朋友,应当忘掉朋友的过失。
20、天下就没有偶然,那不过是化了妆的、戴了面具的必然。
21、世界上大事情像可以随便应付,偏是小事倒丝毫假借不了。譬如贪官污吏,纳贿几千万,而决不肯偷人家的钱袋。
22、我们称那位衣着暴露的S小姐为“局部真理”,因为真理都是赤裸裸的。
23、一个人,到了20岁还不狂,这个人是没出息的;到了30岁还狂,也是没出息的。
24、误解,圣解也!
25、对于丑女人,细看是一种残忍,除非她是坏人,你要惩罚她。
26、把饭给自己有饭吃的人吃,那是请饭;自己有饭可吃而去吃人家的饭,那是赏面子。交际的微妙不外乎此。反过来说,把饭给予没饭吃的人
27、吃饭有时很像结婚,名义上最主要的东西,其实往往是附属品。吃讲究的饭事实上只是吃菜,正如讨阔佬的小姐,宗旨倒并不在女人。
28、经提倡而产生的幽默,一定是矫揉造作的幽默。
29、人生的刺,就在这里,留恋着不肯快走的,偏是你所不留恋的东西。
30、不受教育的人,因为不识字,上人的当;受教育的人,因为识了字,上印刷品的当。
31、恋爱跟火同样的贪滥,同样的会蔓延,同样的残忍,消灭了监牢结实的原料,把灰烬去换光明和热烈…时间对友谊的磨蚀,好比水流过石子,反而把它洗濯的光洁了。
32、一句话的意义在听者的心里,常像一只陌生的猫到屋里来,声息全无,直到“妙”的一叫,你才发觉它的存在。
33、有一种人的理财学不过是借债不还,所以有一种人的道学,只是教训旁人,并非自己有什么道德。
34、有些所谓的研讨会其实就是请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吃一些不干不净的饭,花一些不明不白的钱,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开一个不伦不类的会!
35、我都姓了一辈子“钱”了,难道还迷信钱吗?
36、医生也是屠夫的一种。
37、张先生跟外国人来往惯了,说话有个特征--也许在洋行、青年会、扶轮社等圈子里,这并没有什么奇特--喜欢中国话里夹无谓的英文字。他并无中文难达的新意,需要借英文来讲;所以他说话里嵌的英文字,还比不得嘴里嵌的金牙,因为金牙不仅妆点,尚可使用,只好比牙缝里嵌的肉屑,表示饭菜吃得好,此外全无么Α?
38、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像饭里的砂砾或者出鱼片里示净的刺,会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
39、“永远快乐”这句话,不但渺茫得不能实现,并且荒谬得不能成立。快过的决不会永久;我们说永远快乐,正好像说四方的圆形,静止的动作同样地自相矛盾。
40、世界上没有自认为一无可爱的女人,也没有自认为百不如人的男子。
41、学国文的人出洋“深造”听来有些滑稽。事实上,惟有学中国文学的人非到外国留学不可。因为一切其他科目像数学、物理、哲学。心理。经济,法律等等都是从外国港灌输进来的,早已洋气扑鼻;只有国文是国货土产,还需要处国招牌,方可维持地位,正好像中国官吏,商人在本国剥削来的钱要换外汇,才能保持国币的原来价值。
42、有了门,我们可以出去;有了窗,我们可以不必出去。
43、偏见可以说是思想的放假。它是没有思想的人的家常日用,而是有思想的人的星期日娱乐。假如我们不能怀挟偏见,随时随地必须得客观公平、正经严肃,那就像造屋只有客厅,没有卧室,又好比在浴室里照镜子还得做出摄影机头前的姿态。
44、人生最原始的睡,同样也是死的样品。
45、老年人恋爱,就象老房子着火,没的救。
46、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对婚姻也罢,职业也罢,(游戏也罢),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
47、丈夫是女人的职业,没有丈夫就等于失业。
48、有用的东西只能给人利用,所以存在;偏是无用的东西会利用人,替它遮盖和辩护,也能免于抛弃。
49、吃,那是施食;自己无饭可吃而去吃人家的饭,赏面子就一变而为丢脸。
50、当着心爱的男人,每个女人都有返老还童的绝技。
51、天下只有两种人。比如一串葡萄到手,一种人挑好的吃,另一种人把最好的留到最后吃。照例第一种人应该乐观,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好的;第二种人应该悲观,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坏的。不过事实却适得其反,缘故是第二种人还有希望,第一种人只有回忆。
52、方鸿渐还想到昨晚那中国馆子吃午饭,鲍小姐定要吃西菜,说不愿意碰见同船的熟人,便找到一家门面还像样的西馆。谁知道从冷盘到咖啡,没有一样东西可口:上来的汤是凉的,冰淇淋倒是热的;鱼像海军陆战队,已登陆了好几天;肉像潜水艇士兵,会长时期伏在水里;除醋外,面包、牛肉、红酒无一不酸。
53、我们希望它来,希望它留,希望它再来--这三句话概括了整个人类努力的历史。
54、年轻的时候,我们总是会将自己的创作冲动误解为创作才能。
55、把整个历史来看,古代相当于人类的小孩子时期。先前是幼稚的,经过几千百年的长进,慢慢地到了现代。时代愈古,愈在前,它的历史愈短;时代愈在后,他积的阅历愈深,年龄愈多。所以我们反是我们祖父的老辈,上古三代反不如现代的悠久古老。这样,我们的信而好古的态度,便发生了新意义。我们思慕古代不一定是尊敬祖先,也许只是喜欢小孩子,并非为敬老,也许是卖老。
56、两个人在一起,人家就要造谣言,正如两根树枝接近,蜘蛛就要挂网。
57、笑的确可以说是人面上的电光,眼睛忽然增添了明亮,唇吻间闪烁着牙齿的光芒。
58、情妇虽然要新的才有趣,朋友还让旧的好。
59、你不会认识我,虽然你上过我的当。你受我引诱时,你只知道我是可爱的女人、可亲信的朋友,甚至是可追求的理想,你没有看出是我。只有拒绝我引诱的人,像耶稣基督,才知道我是谁。
60、为什么爱情会减少一个人心灵的抵抗力,使人变得软弱,被摆布呢?
61、诗有意义是诗的不幸。
62、我们对采摘不到的葡萄,不但可以想象它酸,有很可能想象它是分外的甜。
63、把饭给自己有饭吃的人吃,那是请饭;自己有饭可吃而去吃人家的饭,那是赏面子。交际的微妙不外乎此。反过来说,把饭给予没饭吃的人吃,那是施食;自己无饭可吃而去吃人家的饭,赏面子就一变而为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