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你是独一无二的天然呆纪实故事
一群女生站在二楼走廊上指点春秋,莫伊和关关也在其中。
“就是他了,高二的学长,校广播站的哦,眼睛迷死人!声音迷死人!”关关一激动身体就会不停地摇摆。
莫伊懒洋洋地望下去,就是那个正匆匆走来的男生吗?个子不高,从上往下看,视线的五分之四被浓密的头发遮挡着。但是——“关关,你说的想递情书的对象就是这个……”女生沉吟了一下,为了和好友不要过分生隙而斟酌了一下用词,“就是这个体态婀娜,风中杨柳的帅哥。”重点语气放在了“帅哥”上,莫伊的内心世界还是真实地反应出来了。
关关瞪圆了眼睛:“婀娜?杨柳?”女生质疑地看了看莫伊,“你不会是看错人了吧……是那个……”
“哪个?”
这一次循着关关白胖的手指大概是找对了。咦,高二学长朝气蓬勃,眼带桃花。而离高二学长一步之遥的便是一开始就入了莫伊眼的另一个男生。
“那个呢,那个叫什么?”
关关眼睛像探射灯:“啊,那个似乎是叫做许什么纬。怎么?莫伊你有兴趣啊?”
“嘁。你知道我最讨厌伪娘了!”莫伊皱了皱眉。昨天晚上,她在某档娱乐节目上看到了自诩为时尚人士的杂志男编辑韩XX,穿着高跟鞋,背着名牌包包,酷爱蕾丝上衣和裙子,出现在各种街拍杂志上,在网络世界和周董,快乐男声超级女生一起争版面。女生的第一反应就是直接换台。
男生就是男生,像个娘们一样就干脆去变性好了。
这是心底没说出来的话。
新学期文理分了班,变态的传统也包含了“按照成绩排名划分座位”,第一天上课,女生迎来了她的新同桌。
从旁边看侧影,眼睫毛浓密得像一把刷子,最让人忌妒的是,新同桌的皮肤比女生自己还要滑许多——可以滑滑梯的程度。
“嗨,我叫许林纬。”连声音都是软软的。
莫伊有气无力地回应:“莫伊。”只两个字,其它的一切免谈。
下了课,关关兴奋地跑过来:“哇,莫伊,你同桌是美人啊美人!”
“去。”女生无精打采。
天知道,自己有多讨厌男生女相,娘娘腔,天然系美人男。
和许林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女生莫伊大大咧咧,觉得做淑女是二十五岁以后的事,现在呢,照大家的形容是“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吊儿郎当任性妄为假小子一个”。
莫伊从心底瞧不起许林纬,在许林纬对他露出友好的笑容时,她侧过头,假装看不见。
“哎,楼上搬来了新租户。那个母亲好辛苦啊,夜里十一二点才下班。”
“谁像你摸麻将摸到十一二点。”在餐桌上父亲缓缓地抬起头冷冷地说。
“有脸说我!你昨天晚上两点才回来的吧。”母亲毫不客气地反击。
“我是男人要应酬要赚钱,你是男人吗?”
“哟,你还有道理是不是?”母亲“啪”的一声放下了饭碗。
莫伊皱了皱眉,从餐桌上撤退,低而轻地说了句“烦不烦啊”,但是她早已习惯了这种吵吵闹闹的父母,一开始是哭着抱紧其中的某一位,然后是躲在一旁看掐架,再到现在的无所谓。
真是冷血。
女生推开了大门,坐在了楼梯的扶墙边,她怔怔地望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无聊地数着小绵羊。
一个身影疾速地带着风冲了过来。
女生靠着楼梯扶墙,坐着的地方是视线的死角,那个身影虽然在转弯时看见了,急急地刹住,手里提着的菜篮子甩了出去,装着的一尾鲜鱼跳了出来,在楼梯扑腾扑腾地跃得正欢。
“啊,这……”女生看着那条鲜鱼,再看看站在身前的男生,“许林纬?”
男生朝她笑了笑,转身便把菜篮子捡起来,而后熟练地用手掐住鱼鳃,一下子扼住了活蹦乱跳的鲜鱼,仿佛一个整日在厨房里忙活的中年妇女一般手艺精湛。
女生看傻了眼。
“在这里坐着干吗呢?”男生声音轻轻的,连说话的尾音都要带上“呢”、“嘛”、“呀”这样的语气词,这根本就不像一个男子汉。
莫伊皱起眉,刚想随便胡诌几句,却听见了镂空的铁门里传来了激烈的歇斯底里的声音,夹杂着“离婚离婚”和“离就离!老子四十一枝花,你这臭婆娘是豆腐渣!”……
许林纬的细心这时候便发挥了作用,他盯着“嘭”的一声,似乎是烟灰缸或者是玻璃摔碎了的声音传来的那扇镂空铁门,不紧不慢地说:“到我家去吧。”
莫伊耸了耸肩,父母的三天一大吵应该没有个把小时是停不了的,去许林纬家和溜到楼下逗野猫野狗看月亮也是一样的性质,她无所谓地跟上了许林纬。
楼道的灯光是模糊的橘黄色,男生的影子被照得在地上像一个圆。
女生跟在男生身后,踩着男生的影子上了楼。
原来新搬来的就是许林纬啊。
开了门,因为年代久远而微微发灰的墙壁被不算明亮的日光灯照着,奇异地生出一种安全感。
“你坐啊,自己冲茶喝不用客气。”男生提着菜篮子进了厨房。
女生偷偷走过去看,窄小的厨房里,男生麻利地套上了一件围裙,给鱼开膛洗净。好看的,修长的手指像弹奏琴键一样优美地持着刀——女生忽然被自己的这个比喻雷了一下。
一直等到七点半,才听见钥匙声,许林纬的母亲,一个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沧桑许多的中年妇女拖着疲倦的身体进了家门。
晚餐是在许林纬家吃的。
莫伊在推辞的时候,男生轻声说:“也就多一双筷子,多一个碗而已。”
许母也笑眯眯地说:“你不嫌菜式简单就好了。”
或许是灯光很温馨,或许是肚子很饿,莫伊留了下来。
菜肴并不丰盛,一尾葱花酸梅鲤鱼,一个菜,一个清汤,但莫伊吃着吃着却有些发怔。
许林纬只吃鱼头和鱼尾,把中间肉多鲜美的留给许母。
光线氤氲,许林纬一瞧见许母的碗空了便立刻站起来给徐母盛饭舀汤,那动作自然,明显并不是做作。
一想到自己家中恒久热闹的餐桌,女生不知道怎么鼻子一酸,眼眶隐隐发红起来。
就这样,有点娘娘腔的少年许林纬和剽悍叛逆的莫伊如同本是毫不相干的两种香气,以一种奇妙的方式会合了。
男生厕所前,身高近一米九的男生大宝摇了摇头:“这不好吧。”
其他人都哗地大笑起来:“大宝,你什么时候菩萨心肠起来了?”
大宝嘻嘻地笑了一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单手架在厕所门前。
许林纬从男厕所里出来,大宝不怀好意地瞧着许林纬说:“喂,这位同学,你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女生厕所可是在那边。”
许林纬侧头,不理他。
一旁看热闹的同学哄地一声笑开了,大宝更加得意,眼珠转了几圈,突然俯下身子想去拉许林纬的裤子。
许林纬退后一步:“我告诉老师去。”
大宝“噗”的一声笑了,嚷嚷:“你还是五岁小孩啊,有事就去找老师,我告诉你,就是你妈妈来今天我也要剥了你的裤子看一看。”
大宝肥硕,力气大,拉扯之间倒把许林纬的裤子扯下了一些,露出了一截花布裤头。
男生厕所前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莫伊最喜热闹,听见喧哗声便从教室一阵风跑出来。扒开人群,一瞧,原来心中的好奇陡然化为怒火。
大宝怪声怪气地说:“许林纬,瞧瞧你穿的什么内裤。”
第二篇:最担心的是你纪实故事
清晨,我开着车去公司,突然一辆车紧贴着从旁边超了过去,只听“吱”的一声,我的车门被刮出一道长长的划痕。
我把车停到路边,正想骂那个“冒失鬼”,看到那辆车里钻出一个神色慌张的年轻女人。她面如土色,匆匆向我走来。
“实在对不起。我刚学会开车,技术还不熟练。我会赔偿您的一切损失。”一到跟前,她就忙不迭地认错。可她一回头,发现自己的新车也“挂了彩”,前胎也瘪了,女人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你怎么了?”我吓了一跳,“别哭啊,别人还认为我欺负你呢。”
“这是两天前我丈夫买的新车。”女人抽泣着说。新车刚买了两天,居然就被自己弄坏,实在无法面对整日在外辛苦挣钱的丈夫。她越说越伤心,眼泪止都止不住。
看到女人这样,我不由得产生了同情,但不管怎样,事故报告书上需要填写驾驶证和车辆保险的相关信息,先得解决正事。她打开储物箱,拿出装有相关证件材料的信封。
“这是我丈夫为我应对突发状况准备的。”女人一边说,一边从信封里往外拿材料。
看到材料的一刹那,女人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只见在她拿出的材料中,第一页上用粗笔大大地写着这样一句话:“亲爱的,万一你真出了事故,一定要记住:我最担心、最爱的,并不是这辆车,而是你。”
第三篇:你是独一无二的,你就是一道风景
你是独一无二的,你就是一道风景
我有一个重大的发现:“人人都有自卑情结”。一个没有企业的人见到小企业主时自卑,一个小企业主见到大企业家自卑,一个大企业家见到更大的企业家自卑,更大的企业家在以自己的弱项同别人的强项相比时自卑。
自卑是人生命进程中难以回避的情感症结,但并不等于说人生就建筑在自卑情结上。人有自卑感,但人又总是想超脱自卑感,给人生多一点信心,多一些自豪和多一份自尊。
人不是自轻自贱,不思作为来到这个世界的。人生尽管波浪起伏,给人以苍凉,悲伤,无助,无奈和自卑,但人不像水中的浮萍,是一个没有主见,起伏不定,随波逐流,听凭命运摆布,任自卑困扰的可怜之物。人是为获取自尊而不是为自卑活着的。
自卑是人生命进程中的产物,而不是人生命本身的实质。因此在人的众多欲望或需求中,自卑并不占有一席之地,它是后来挤进生命之中的杂物,是伴随人的需要不能满足而生的寄生物。
一个人不可能在所有方面都独占鳌头,所以总是山外青山楼外楼,强中还有强中手。当人们以自己的弱项同别人的强项相比时,就会产生自卑情结。由于人人都有自卑情结,所以,人人都需要被认可和被赞美。由于人人都有自卑情结,所以给我们缔造自信打造了平台。自己总有比别人强的方面,因此,我们可以充满自信地与人互动。
一位父亲很为他的儿子苦恼,因为他的儿子已经十五六岁了,可是仍然自卑,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于是,父亲去拜访一位禅师,请他训练自己的孩子。
禅师说:“你把孩子留在我这里,三个月以后,我一定可以让他脱胎换骨。”父亲同意了。三个月后,父亲来接孩子。禅师安排孩子和一个空手道教练进行一场比赛,以展示这三个月的训练成果。
教练一出手,孩子便应声倒地。他站起来继续迎接挑战,但马上又被打倒,他又站起来———这样来来回回一共16次。
禅师问父亲:“你觉得你儿子现在还自卑吗?”父亲说:“我简直羞愧死了!想不到我送他来这里受训三个月,看到的结果是他这么不经打,被人一打就倒。”
禅师说:“你只看到了表面的胜负,却没有看到你儿子那种倒下去立刻又站起来的信心和勇气,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气概啊!”
在这个世界上,你是独一无二的,所以,你没有必要去仰视别人,你就是一道风景。只要你不懈追求,相信自己不比别人差,就一定会取得成功。
——摘自《哈佛情商课》
第四篇:我们找过你纪实故事
黄昏时分,游击队试图袭击敌人的据点。
他们远远低估了敌人的实力。
距据点还很远,他们就被警惕的狙击手发现。狙击手连开两枪,他们失去两名队员。据点里的士兵随即扑出,甚至,从一棵树的后面,闪出一辆坚不可摧的装甲车。游击队匆匆撤退,却在撤退的途中,扔下一名队员。确切说是找不到他——有人见他腹部中弹,又有人见他肩部中弹,然后,便不见了。也许他死在草丛,也许他滚下山坡,也许他成了俘虏,正在接受治疗或者严刑拷打。总之,当游击队撤回驻地时,10个游击队员变成了9个。
然后,队长将6名队员分成两组,趁夜色再一次趟过小河,爬过山坡。当然不是试图再一次袭击敌人,他们的唯一目的,就是找到那名失踪的队员。
天亮前他们必须撤离驻地。留给他们的时间,只有半个晚上。
凌晨时分,第一组撤回来,他们一无所获。
第二组随后撤回,他们不但一无所获,而且又失去一名队员。黑暗中他失足掉下山崖,一个锋利的石刃,将他的脖子切开。
时间急迫,他们甚至来不及悲伤。几个人将死去的队员埋葬,然后开始了迅速并且危险的撤离。他们走出不远,发现路边挣扎着一团黑影。黑影正是失踪的队员,身上至少有五处枪伤,一条腿血肉模糊——尽管气若游丝,可是他还活着。看到战友,他咧开嘴,笑笑,吐出一口血。我爬回来的,他说,在路上,我干掉了一匹狼。
队长匆匆安慰他几句,又扎了简单的担架,几个人轮流将他抬到村子。即使他还活着,可是没有人相信他能挺过来。可是几天以后,他竟然奇迹般地站起,又过了两个月,他再一次拿起枪,与他的队友们并肩作战。
有时候,队长会有事没事凑近他,说,我们找过你,六个人,分成两组……
我知道。他说,我一个人爬回来,躲进草丛,敌人在我面前晃过来晃过去……
我们真的找过你。队长说,找了大半夜,为此还牺牲了老耿……
我知道。他说,我的身体不停地冒着血泡,我想,我可能爬不动了……
我们找遍了山脚的石林……
我知道,可是我没有看见你们。我一个人在石林那里休息了一会儿,我的一条腿就像砸烂的鱼尾……
我们找遍了河边……
我知道,可是我没有看见你们,我在河边喝了点水……
可是我们真的找过你……
我相信。他抬头,看着队长,说,别说了。
每一次都是如此。队长向他表白,向他发誓,队员向他表白,向他发誓。可是似乎他对他们的话心存狐疑。后来战争结束,他和队长一起回到村子种田,队长仍然时常与他谈及此事。
我们找过你……
我知道。
我们真的找过你……
我真的知道。
嘴上这样说,然而他的表情,似乎坚信曾经的队长将他抛弃和欺骗。他让队长自责并且痛苦。
秋天的时候,一头野猪闯进山林,全村二十多个男人前去围堵。到最后,野猪虽被活捉,却不见于他。村人将大山翻了三遍,仍不见他。
他突然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三天以后,终于只剩下队长还在努力。
第四天,队长在一个废弃的陷阱里找到了他。他已经奄奄一息,胸口上插着一根尖尖的竹子。
我这就回村里喊人。队长说,你再挺一会儿。
真的不用,我马上就要死了。他抬起头,说,也许我早该死了,我没死,只因我在等你。我知道你会坚持到最后,我知道你会找到我,看到你,足够了。
别乱说,再挺一会儿……
我没乱说,我真的要死了。他喘息着,看着队长。我等你,只因我想对你说一句话——我相信你们找过我,真的相信。可是你们为什么总是怀疑我真的相信你们找过我呢?
第五篇:哦你是我的父亲纪实故事(最终版)
我仿佛又听见了早已埋葬在童年记忆里的父亲的那一声叹息……
先父钱天鹤先生是中国现代农学先驱者之一,曾任金陵大学农科教授、中央农业实验所副所长,抗战时期曾任国民政府农林部次长。1949年以后任台湾农业复兴委员会农业组组长。因开发金门岛有功,先父去世后,金门岛人民在岛上为先父建立铜像,以志纪念。
这一两年,竟不断地写起追悼文章来——每一篇都偿还一笔精神的债务:给老师,给亡友,给……
最应该偿还的,留在最后。
我不知道该写什么,该怎样去写——我几乎无“话”可说,却又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说……
因为你留给我的记忆几乎一片空白。
因为我永远摆脱不了你,我的命运与你紧紧相连。
哦,你是我的父亲,我是你的儿子。
明年某月某日——我甚至都说不出具体的时间——是你的诞辰百周年祭日。在这多雪的北方的早晨,坐在未名湖畔,我想着遥远的南国的海的那一边,端坐在冰冷的石座上的你,却无法想像,更不能具体地说出:你的容颜,你的声音,你的思想……你对于我,永远是一个陌生的存在,一个偿还不清的精神的债主!
多少次,我努力地想从记忆的坟墓里,挖掘出你的形象,但收获永远只是印象的碎片:1948年的冬天,南京中山东路一家小吃店里,一个穿着长袍的沉默的中年人,带着长着圆圆的大脑袋的小男孩,在吃着什么——仿佛是汤圆,仿佛又不是,模糊不清了。小男孩很快地吃完了,望着仍在慢吞细咽的中年人,中年人微微一笑,把自己碗里剩下的,一个个地夹到小男孩的碗里,突然长叹了一声……
这唯一留下的瞬间记忆,经过几十年风风雨雨的拍打,竟化作我生命中的永恒:父亲,你哪里知道,你的沉默,微笑,连同你的一声叹息,是怎样地让你的儿子千百遍地咀嚼,温暖着,又咬啮着他那颗破碎的失落的心!
还有挂在墙上的你的巨幅画像,留在我的记忆里的,仍然是你的严肃的微笑。这已经是新中国成立以后,在你亲自购置的南京武夷路22号小楼母亲的卧室里,你日夜陪伴着母亲,也时时从墙上望着我、哥哥和姐姐。我知道你在海峡那一边,却不怎么想念你——我们已经习惯于家庭生活中你的“缺席”,即使当年我们全家住在南京江苏路、中山东路的时候,你不是出差在外,就是和来往不绝的客人谈论公事,少有和家人闲谈的时候。但偶然瞥见墙上的你在对我微笑时,不知怎么的,我总有一种安宁感。“那是我的父亲,父亲。”我对自己说,同时有一股温馨袭上心头。但母亲却时时念着你,每逢过年过节,总要多摆几副碗筷——为你,也为远在异国的大哥和三哥。这时候,我似乎感到了一种生命的沉重与悲凉,但也只是刹那间的感觉,很快就忘了:那时候我还不懂人事。
待到你的画像从墙上取下,并且永远在房中消失时,我才开始感到了你的分量:你与我(以及全家)的命运息息相通。起初还是中学生的我只觉得奇怪,想去问母亲,看到她一脸愁容,却不敢开口。还是“新奶奶”——长住我们家的女佣,你一定记得的——悄悄告诉我,四哥(他是共产党员,在南京团市委工作)因为家里挂着你的像,与你“划不清界限”,受到了严厉的批评。我已经说不清当时的反应;仿佛觉得有些奇怪,又分明感到一种精神的威压,而此后母亲死一般的沉默尤使我不安,从此,不祥的预感便笼罩着这个温馨的家庭。
考验终于临到我的头上。1953年,刚满14岁的我,便提出了加人“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后改称为“共产主义青年团”)的申请,这在我们那一代是天经地义的归宿,仿佛到了14岁,就应该(也必然)成为青年团员。但我的申请,却遭到了拒绝,尽管当时我是全校老师、学生公认的“学习、品德兼优”的模范学生。面对这晴天霹雳般的打击,一阵天旋地转以后,我顿时产生了“低人一头”的屈辱感,仿佛刹那间我从“天之骄子”变成“二等公民”。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番情景:我的入团介绍人,也是我的好友,一脸严肃地告诉我:必须从思想、政治与行动上与“反革命”的父亲划清界限。“反革命?!”我差点大叫起来。我怎能把已经渗入记忆深处的严肃、沉静、微笑着的你,与在我的观念中早已是十恶不赦的“反革命”联在一起?!在我这样的14岁的中学生的心目中,“父亲”与“革命”,都同样神圣,现在却硬要在这两者中做出一个非此即彼的选择,这未免过分残酷,我感到了挖心掏肺般的痛苦。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我的那位好友,整整一个暑期,每天都要到家里来“说服”我。我知道,那是组织交给他的任务,他自己也怀着极大的真诚与热情,希望帮助我闯过这一“关”。他总是不等坐定,就急急忙忙地把该说的几句话说完,然后突然沉默下来,用急切的眼光望着我。我知道他想让我说什么,我也真想说出他想让我说的话,那样,我们俩都可以松一口气,卸下那对于我们来说是过于沉重的精神的负担,然后可以痛痛快快地去做我们愿意做的事——我的朋友当时正在狂热地学习作曲,我也正热心于作词,我们本是天然的合作者……但我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怔怔地抱歉地望着他,他也呆望着我,似乎也怀着某种歉意。时间到了,他默默地站起来,我也默默地送他到家门口,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我真想恳求他不要再来,但第二天他仍然来了,在同一个时刻,一分也不差。呵,父亲,你这时正在海峡的那边为台湾农业的振兴奔波,你当然不会想到,你竟使你的小儿子承受了这样的精神折磨!但我却因此而深深地怨恨你了。多少次望着那曾经挂过你的画像的白墙,我默默地想:要是父亲的形象也能像画像一样永远消失,要是我根本没有这样的父亲,那该多好。呵,我竟敢否认自己父亲的存在,我这罪孽深重的儿子!我为自己的念头吓坏了……
从此,“与反动父亲划不清界限”,就成了我永远洗刷不清的罪名。我终于从北京流放到了贵州安顺,正是传说中的“夜郎国”的所在。在我简单的行囊中,有一张父亲的照片,这是我从母亲那里要来的。但我从不敢翻出来,仿佛看一眼本身就是一种犯罪;但又始终保留着,我知道那是我们父子间最后的精神联系,不管看与不看,“他”存在着,这就足以给我的越来越孤寂的心以某种慰藉了。但万万没有想到,这一点“慰藉”竟使我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文化大革命”中,当红卫兵从我的箱底里翻出这张照片时,我再也逃脱不了“反革命孝子贤孙”的“罪名”。面对着红卫兵的质问,我无言以对,当时正盛行着“老子反动儿混蛋”的“革命”逻辑,我也为自己的“大胆”(解放后几十年,还保留着父亲的照片)吓蒙了。我唯有低头,认罪,忏悔,说不上真诚还是不真诚,只恨不得割断一切社会联系(因为每一个联系都是一种罪恶),还一个一无牵涉的“自己”。因此,当后来学校“革命师生”给我“平反”,将父亲的照片还给我时,我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将它付之一炬——事情过去很久以后,我才惊讶自己当时的平静。记得有一位学生提出了异议,他问我:“儿子为什么不可以保留自己父亲的照片呢?”我望了他一眼,只觉得他的问题提得奇怪:我已经心如死灰,以为人世间早已无感情可言,更不说父子之情……
但我很快就受到了惩罚:当我得知父亲1972年在台北悄然去世时,我才猛然省悟:我做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我亲手烧毁了对我有着养育之恩的父亲的形象!呵,我这大逆不道的、罪恶深重的儿子。
尽管70年代末,旅居美国的三哥归国,又带来了父亲的照片,我却再也不敢正视。我的眼前,永远晃动着那地狱般的图景:我亲手点燃的火,一点一点地吞噬了我的父亲——他的沉思,微笑,连同他对我的全部爱和期待!
我仿佛又听见了早已埋葬在童年记忆里的父亲的那一声叹息……
哦,你是我的父亲,我是你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