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乡土中国》有感
《乡土中国》,简简单单的四字书名,薄薄的一百多页纸张,却承载了几千年厚重的中国乡土文化,浸润着费孝通先生,这位将一生献给中国大地,献给中国社会学、人类学研究的学者对乡土社会的理性思考与浓浓深情。这本书册,由费老根据上世纪40
年代后期大学所讲“乡村社会学”一课的内容整理出版而成,因而对于大学生的我们,也是再好不过的学习并探讨中国乡村社会,了解那些也许今日的我们所无法感受到的最质朴,最本真的乡土本色的读物。而对在记忆深处仍留有乡村印象的我来说,《乡土中国》这本书,更是成为了我追忆小时乡土记忆的回忆手册。
我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而我也是在上小学之后才搬家到城市。即使为了求学住在了城市,我也总是愿每周回乡下,陪陪看着我长大的老人,走走我摔倒过无数次的石子路,提着竹篮和奶奶去山下的田里挖土豆,照看蔬菜,感受最原始的中国大地。因而我的血液里流淌着的,本质上是农民的血,是乡土性的。农村,即使现在被破坏得千疮百孔,也依然是我内心深处最眷恋和怀念的地方,那里绘成了我大半个童年;那里,也是无数淳朴的老人,憨厚的农民,皮肤黝黑的小孩生存,生活,繁衍之地;那里,更是中国的根基所在,是中国人民的溯源,是中国文化和民族的发源。
因此,在拜读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的过程中,我总能找到很多熟悉的影子。在字里行间中,读出一丝怀旧的气息,仿佛听到爷爷们的憨笑与叹息,看到土地的丰收与荒芜,感受到乡土中国的过去和将来。
我也愿记下,费老文字中那些深深刻在我脑海里的和我的乡土回忆产生的几点共鸣。
一、安土重迁的守候
邀请奶奶外婆们来城里玩,来我家做客一直是最艰难的行动。“我离开了,家里的母鸡就没人照看了”,“我不愿意出来,家里习惯了”,“都是不认识的人,我不好意思的”,每次提议,总是毫无例外地收到这类的托辞。更不用说想要全服他们来城里居住了。这一面让我苦恼,一面又让我深刻体会到农村人安土重迁这根深蒂固的观念。
正如书中所述,“村子里几百年来老是这些姓,我从墓碑上去重构每家的家谱,清清楚楚的,一直到现在还是那些人。乡村里的人口似乎是附着在土上的,一代一代地下去,不太有变动。——这结论自然应当加以条件,但是大体上说,这是乡土社会的特性之一。我们很可以相信,以农为生的人,世代定居是常态,迁移是变态。”“乡土社会在地方性的限制下成了生于斯,死于斯的社会。常态的生活是终老是乡。”“种地的人却搬不动地,长在土里的庄稼行动不得,侍候庄稼的老农也因之像是半身插入了土里,土气是因为不流动而发生的”,“直接靠农业来谋生的人是黏在土地上的”奶奶外婆们已然将他们的一生,从肉体到心灵完全得奉献给了脚下这片生之养之的土地,没有大灾没有战争没有欲望,他们从未想过迁移。
这甚至可以引申到乡村的政治,文化。“在变化很少的社会,文化是稳定的,很少有新的问题,生活是一套传统的办法。”“乡土社会是靠经验的,他们不必计划,因为时间过程中,自然替他们选择出一个足以依赖的传统的生活方案。”在这个稳定的,依靠经验的社会里,似乎都不需要政治的约束,不需要多伟大多激情,教化和惯性就足够。人们安得其所,早已达到孔子所言的境界:“不逾矩。”他们是宁静的湖,而非流动的川。曾经他们自给自足,男耕女织,即使生活困苦,还是要固守一份自己的田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勤耕作,世代传家,靠着自己的小农经营无需离开家乡半步,易于满足,生活安定。而今天,生活虽不再如此封闭和原始,根深蒂固的乡土情结依然是内心的羁绊。离开和改变总是不踏实,陪伴和存在才是最长情的对大地的守候和感恩。
二、默默少言的深情
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是从未离开过自己那片土地的地道的农村人,他们说得一口地道的方言。至于文字,外公外婆作为当时的“知识分子”,以其文化水平受邻里尊重敬仰,而爷爷奶奶的识字程度就比较低了,健在的太太们(爷爷的妈妈和爸爸),更是只认得自己的名字的写法。他们在我们城市人的眼中,大概就直接被贴上“文盲”“愚昧”“落后”等等这之类的标签吧。
而费老在他的“文字下乡”这一章中,则荡气回肠地为农民们正了名。“我要辨明的是乡土社会中的文盲,并非出于乡下人的愚,而是由于乡土社会的本质。我而且愿意进一步说,但从文字和语言的角度中批判一个社会中人和人的了解程度是不够的,因为文字和语言,只是传情达意的一种工具,并非唯一的工具,而且这种工具本身是有缺陷的,能传的情,能达的意是有限的。”的确,在乡土的世界里,似乎并不那么需要语言和文字。爷爷想知道水稻的长势,只需前往田间一看,便立刻心知肚明;奶奶想要那个杯子,只要给爷爷使个颜色,爷爷立马心领神会;奶奶喂小鸡,只要努嘴发撮声,小鸡们也不一窝蜂地围来?
乡土的社会,每个人几乎天天见面,是书中所言的“Face
to
face
group”,“归有光的《项脊轩志》里说,他日常接触的老是那些人,所以日子久了可以用脚步来辨别来者是谁。”有时候,甚至能够用“声气辨人”。在乡人们的心中,没有语言反而是最令人心安的状态吧。“有言胜似无言”的生活方式最为原始,也最为切近人心,最没有误解和勾心斗角。“语言像是个社会定下的筛子。”“这个筛子虽则帮助了人和人之间的了解,而同时也使人和人的情意公式化了,使每一人,每一刻的实际情意都走了样。我们永远在削足适履,使感觉敏锐的人怨恨语言的束缚。”这段话来形容语言的对情意的绑架,也是再合适不过。同时,乡村又拥有自己特有的语言,是这一片土地特有的语言和文化。那就是方言。而我也于心有愧,在学校在平时说惯了普通话,现在使用方言早已无法标准和流利,以至于每次回到乡下,和老人的沟通总是一道障碍。大概能够听懂,却无法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因而悲伤地,无法再次完全融入农村自有的话语生活。确是像个“外人”了。这时候总会有种自卑感和低存在感,反倒是觉得我这个所谓的高材生没有文化了。
至于文字,在这个以面对面直接交流为主的小群体社会里,文字也少了一份它存在的完全必要性。“文字发生之初是结绳记事,需要结绳记事是为了在空间和时间中人和人的接触发生了阻碍。我们不能当面讲话,才需要找一些东西来代话”“如果是面对面可以直接说话时,这种被预先约好的记号,不但多余,而且有时会词不达意引起误会的”因此,文字是人们迫不得已创造的方便人们交流的工具,若是没有这“迫不得已”,其存在的必要也就消失了吧。
当然我并不是否认文字的作用。可是想在这村头大喊一声村尾便能感应到的乡下,至少在村里人的日常交往和生活中大半是不需要过多的文字约束的。记得小时候住在奶奶家,早上奶奶出门去河边洗衣,我醒来一见奶奶消失了便哇哇大哭,奶奶听到声音没多久就赶回来。我这哭声的功效大概是比现在发短信打电话写留言要直接直意多了吧。
三、亲切熟悉的归属
每次回乡下,一下车,拐过一条细长的小道,似乎空气里都充满了熟悉和亲切的味道。那些迎面走来的老人们都微笑着:“哎哟,回来啦!”“回老家吃饭?”而我们也总走进那些没有关门的院子和屋子,熟络地和各家各户唠几句家常。在他们看来,我们并不是城市人,甚至也不是游子,只是暂时离开家,“根”在,所以一定会回来的孩子。“每个孩子都是在人家眼里看着长大的”“这是一个“熟悉”的社会,没有陌生人的社会。”
我觉得也许本质上我正是因为深爱这份人情和生气,才对破旧,甚至有些脏乱的乡下一直情深意切吧。完全不必有身份的束缚,也没有人看你是否富有,只要踏进了这片世代流传的土地,不管是衣锦还乡还是铩羽而归,乡村都无条件地包容你,报你以老人们温暖亲切的笑脸和熟悉的小名的问候。
爷爷奶奶的村庄叫做“杨相墩”,顾名思义是姓杨的家族聚集区,周围还有“张家”,“李家”等等以姓氏命名的村庄。每一个大大小小的村庄几乎都是同姓人,同宗人的聚集地,邻里都互相照应着。
记得小时候的夏天的夜晚,一个村庄的人们都搬着竹椅聚集到村庄一块空旷的地上,一晚上都在闲谈中度过。那时候我和其他的小孩们钻来钻去,累了就赖在奶奶身旁,奶奶会摇一把蒲扇给我扇风,驱蚊。然后我一边数着星星,一边听着,哪家的闺女嫁了远方,谁人的儿子考了状元,隔壁邻居的猪仔卖了好价钱……都是身边人的小事和家常,在夏日的蝉鸣里微风中别有一番温情。
那时,每一个村落的面积不过我现在所居住的小城里中一个普通小区。而住在钢筋水泥的小区里的我们,除了偶尔在电梯的四方空间里面对面,似乎再没有更多交流。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背着公文包,穿着正装,看着手机,连见面时的点头微笑都是奢侈。居住的人口十分密集,可是心的距离却遥远得感受不到热度。
“这是个陌生人组成的社会,各人不知道各人的底细,所以要讲个明白,还要怕口说无凭,画个押,签个字。”“而乡土社会从熟悉得到信任。”如费老比较的“有机的团结”与“机械的团结”,前者没有具体目的,只是因为在一起生长而发生的社会,后者则是为了要完成任务而结合的社会。前者是礼俗社会,后者是礼法社会。前者看上去落后腐朽土气,后者看上去现代先进发展。可是倒是孰优孰劣呢?
今天的社会,我们倡导理法,倡导理性,这固然有其道理和价值,可是我们在前进的同时,是不是也应该回头望望,曾经生你养你的大地上,无声无字的“礼”和“俗”。在那里,“人”才是一切问题的核心,纵使有时产生偏颇,确是充满着实实在在的情和意。你在这之中能够找到存在感和归属感。幸福大概是来之于此吧。
四、工业城市中的困窘
今天,外婆家门后的小山坡已经被开发挖平,种了那么多土豆,玉米,青菜的田地也早已消失,门前本是哥哥们夏日游泳不二之选的小河,也早已连衣服也不能洗。而奶奶也不再养猪,养小鸡,原来的猪圈地和养鸡场都重建成了出租房,奶奶的村庄的一大半人口都成了外地务工者。
农村似乎已被异化。气势汹汹的城市化席卷而来,把村前的田地修成宽大的柏油马路与城市连接,在不远处建起各种工厂,甚至让村民们举家搬迁。从古便存在的村落反而可怜无辜地成了尴尬的受排挤者,任由现代化的步伐处置。
费老在第一章的第一句中就讲的“从基层看去,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这句话,似乎改被打上问号。
而我们,身上流淌的还是农民的血,是黄土的液,却骄傲地宣称自己是楼房的主人,是工业的奴隶。极力摆脱仿佛是代表封建残余的落后,愚昧的乡土气。我总觉得,我们在逐渐遗忘自己的根和本。
今天城市发展迅猛,问题却也层出不穷。房价,就业,安全问题,食品问题,每一个都牵动着我们的心。而这些问题,说到底都是道德问题,都是人的问题。若是人们有所意识,明白自己或自己的先辈们,都是生活在那个安土重迁,易于满足,守着一方土地,每个人的心都连在一起因而甚至都不需语言文字传递情意,充满人情的毫不世俗功利的乡土社会中时,会不会内心有所愧疚和醒悟,重新反思自己的生活方式和做人待事。
法制理智的社会,同时也需要人情,接地气的乡土气,我们虽不应该使社会倒退,回到那个中国大地没有多少高楼,都是田野的过去,却也可以在今天的发展中,保护尚存的古老的村落和民俗,重新召唤出内心被封存的农村人淳朴温情的本质和品性。
而我在上了高中之后,由于学业紧张,回农村的机会也越来越少。爷爷和外公已去世,农村里,也仅剩奶奶陪着两个太太,另一边外婆一人孤零零地生活。他们的日子倒是没有太大变,依然习惯很早地起床,穿布衣布鞋,养只看门的狗,照看仅存的一点地里的土豆和青菜,和那些同样心境的老人说说同样心境的话,每天用竹扫帚扫扫地,每天撕下一张老黄历。在我给他们打电话时,激动得像个小孩。一个劲地重复问我,吃的好不好,穿的好不好。
每每想到这些场景,总是一阵心酸,想我的老人们,也正是像今天的农村,步入暮年,不知道前方会怎样倒也不去想,安安分分地守着自己的日复一日的传统。从不抱怨从不奢求,不必言语心中自明。
这乡土的中国大地,有多少这样的村人,“因为直接有赖于泥土的生活,像植物一般地在一个地方生下根。”
在这“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的社会”,又还剩多少“老农所遇着的只是四季的转换,而不是时代的变更。一年一度,周而复始。”
步履蹒跚的乡土社会,看着从自己身上抽离重组再次生长的城市化的中国,大概也只会略带心酸却又欣慰地微微一笑吧。就好像奶奶听说我考上大学时满溢着泪水和不舍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