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叶嘉莹(写写帮推荐)
叶嘉莹:王国维伟大在为追求真理而活
[导读]王国维先生之所以伟大,之所以得到很多人的尊敬,是因为他所追求的东西跟我们当前一般所谓的“学者”追求的东西不同:当前很多人研究学问是出于一种功利的目的,而王国维先生所追求的是真理。
文/叶嘉莹
本文摘自叶嘉莹先生著《人间词话七讲》,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定价39元。
王国维先生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学者。他之伟大,他之了不起,他之所以得到很多人的尊敬,是因为他所追求的东西跟我们当前一般所谓的“学者”所追求的东西有所不同——当前很多人之研究学问其实是出于一种功利的目的。像现在大学博士班里的有些学生,他们的目的是要得到一个博士学位,然后就可以得到比较好的工作、比较高的等级和比较高的待遇。所以,现在有很多人读书其实完全是出于功利的目的,这在中国内地的教育界、学术界,是很普遍的现象。而且现在很多读书人所追求的,其实还不是真正的学问,而只是一个学问的外表。但王国维先生是真正追求学问的,而且他所追求的还不仅仅是一般的学问,我曾写过一本书叫《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我在那里边曾经提到:王国维先生所追求的是真理。
王国维先生所追求的,怎么说是真理呢?这个是陈寅恪先生在给王国维写的碑文里首先指出的。清华大学有王国维先生的一座衣冠冢,冢前有一个“海宁王静安先生纪念碑”,上边就刻有陈寅恪写的这篇碑文。碑文比较长,我只节录里边的两段话读给大家听:
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
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彰。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载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什么是“士”?士就是读书人。在我们中国古代的“士农工商”中,“士”是排在第一位的。《论语》上曾提到过“士志于道”。士的理想是什么?他们的理想是追求一个真正的道理、一个做人的基本原则。所以,士之读书治学的最高目的,不应该是为了一个学位,也不应该是为了以学问当作工具来求得私人的利益。那么应该为了什么呢?这就是陈寅恪先生所说的王国维读书治学的目的了,他是“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读书治学的目的是要把我们的心思、理想解放出来。从哪里解放出来?从俗谛里边解放出来。俗,就是世俗;谛,就是道理;桎梏,是枷锁。那什么是世俗道理的枷锁呢?除了刚才说的要得到一个高的学位,得到一个高职的工作之外,还有像中国古代所说的“扬名声显父母”,说你要成为一个有名的人就可以使你的父母因为你而得到尊荣,这同样也是世俗的目的。陈寅恪先生说,我们真正的读书人读书治学的目的是为了追求真理。也就是说,读书是为了明理,是在追求真理。所以“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如果不能够自由地追求真理,那么生活就成为一种痛苦。这就是陈寅恪先生所认为的王国维为什么自杀的原因了。
王国维先生(资料图 图源网络)
王国维生于1877年,死于1927年,死的时候只有50岁。50岁对于一个学者来说,正是研究学问的黄金时代,是思想最成熟精力最饱满的时代,是会有很大收获的时代,而王国维居然就自杀了。在颐和园里有一个地方叫鱼藻轩,他就是在那里跳进昆明湖自杀的。王国维为什么自杀啊?那我们就须要讲一讲时代的背景了。孟子说得好,“颂其书,读其诗,不知其人可乎?”这是一个提示:读一个人的作品,你如果对他的时代并不了解,不知道他为什么成为这样一个人,你怎么能够明白他的作品呢? 没有一个人能脱离他生活的时代。所以我要讲一讲王国维身处的时代。王国维生活的时代,是我们中国最后一个王朝清政权正在走向衰亡的时代。晚清时代订立了很多割地赔款的不平等条约,当时中国的土地,是列强急于想要瓜分的一片土地。1840年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1842年就订立了《南京条约》。1860年(咸丰十年)英法联军占领北京,又签订了《北京条约》。而王国维就出生在那样的一个时代背景之下,他是1877年12月3日(旧历十月廿九)在浙江海宁出生的。
参考材料中,除了我在清华大学王国维先生纪念碑前的照片之外还有一张照片,那是1987年王国维先生最小的儿子王登明约我去海宁拜访王国维先生故居时照的。因为1981香港出版了我的《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然后中国大陆的广东人民出版社重印了这本书。王登明先生看了我这本书,特别约我到他的老家去访问。那张照片,就是我在他们的海宁故居跟王国维先生铜像的合影。然后还有一张,那是1988年我到台湾讲学,王国维先生的女儿王东明女士约我到她家里去,我们访谈的时候拍下来的合影。
我刚才所说的,是王国维出生以前的时代背景。那么,王国维出生以后呢?王国维18岁的时候,就是1894年,光绪二十年,那一年发生了中日甲午战争,中国海军完全失败,然后1895年中日签订了《马关条约》。1898年(光绪二十四年),历史上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在座的朋友们有谁知道?那是一件非常有名的大事。戊戌变法就是在1898年王国维22岁的时候发生的。而这一次试图挽救国家的变法,不幸失败了。
在列强的侵略之下,国家虽然贫弱,政府虽然堕落,可是中华民族这个民族,却也有不少有血性有理想的年轻人在寻求办法挽救我们的国家。当时有一个人叫罗振玉,在上海办了个农学会。为什么办农学会呢?因为农业是一个国家立国的根本。孔子在《论语》上说过,要治理好一个国家必须“足食、足兵,民信之矣”。是你先要有足够的粮食使老百姓吃饱了,还要有足够的军事力量抵御外寇,然后还要使老百姓对你这个政府有信心。所以,粮食的生产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而中国过去的旧社会,饥荒、战乱、土匪频起,老百姓常常是吃不饱的。我是1924年出生,今年实岁85,虚岁86。在我小的时候,常常在报纸上看到某某省市发生了饥荒,有的是蝗虫的蝗灾,有的是雨水的涝灾,有的是天旱的旱灾。老百姓那时候真是流离失所。没有粮食吃就吃草根,吃树皮,吃泥土——他们管那个叫做“观音土”,吃了以后会得“臌胀”,很多人都死去了。所以为了振兴农业,让老百姓吃饱,罗振玉就成立了农学会。——其实那个时代的年轻人,有很多人都在寻求如何使我们的国家富强起来的办法。像我的伯父也曾到日本去留学,我的父亲考入北大的外文系,后来又学了航空。他们的选择,都是要学习新的学问来为国家效力。
1898年戊戌变法之时,维新派在上海办了一个报纸叫《时务报》。王国维先生就在这一年他22岁的时候从海宁这样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来到了上海这样一个热闹的都会,进入《时务报》的报馆做校对的工作。而这个时候的罗振玉呢?他在上海办了农学会。农学会本来是提倡农业的,可是当时我们中国科学落后,需要向西方和日本学习,而想要向西方和日本学习,首先不就得翻译人家的书吗?——其实这也是我父亲之所以当年进外文系学习翻译航空书籍的缘故——要翻译人家的书,就要培养翻译人才。所以罗振玉就配合着他的农学会,又成立了一个学社,叫作东文学社。“东文”是东方的语文,当时这个是指日文。因为日本明治维新以后比较进步,学了很多西方新的科学知识。罗振玉成立了东文学社,聘请了一些日本人来做教授。那么当时的王国维先生就跟《时务报》报馆的领导汪康年要求说:我除了校对的工作以外,也需要自己进修,我要学一点新学科的知识,你能不能允许我每天下午用两个小时到罗振玉的东文学社去学习?汪康年答应了。于是王国维就进了罗振玉主办的东文学社,开始研习西方近代文化。
刚才我说了,是日本先翻译介绍的西方文化。日本的明治维新就是向西方学习,我们是再透过日本来学习西方文化的。当时东文学社有两个日本教师,一个叫藤田丰八,一个叫田冈佐代治。日本的这位田冈佐代治先生是研究德国的康德、叔本华哲学的。王国维本来是因为看到国家的积弱而来寻求新学,谁知他进了东文学社之后,接触了这位日本教师,读到了康德、叔本华的哲学,从此就对西方哲学发生了兴趣。
哲学所要解决的是人生的问题。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几十年,活着的意义和价值是什么呢?发财享乐难道就是活着的目的和意义了吗?何况发财享乐的人也不一定都是快乐的,有了钱以后也仍然会有很多烦恼。欧阳修的《秋声赋》说:“人为动物,惟物之灵”在所有的动物之中,只有我们人是最有灵性的。猫狗,你养的宠物,对你可能有感情,但是它们有思想吗?它们会不会想到人生的种种问题?这我还真是不知道。但孟子说“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如果你只有饮食男女的欲望,你跟动物相差多少?所以,人生的意义和价值是一个大问题。王国维就这样一下子被哲学给吸引了,就开始对于康德、叔本华的哲学产生兴趣了。
王国维在他的《静安文集》里面讲了很多关于叔本华的哲学,我的《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对此有详细的剖析。那么王国维他受了叔本华哲学的什么影响呢?我现在要念王国维引叔本华的一段话,给大家做参考:
一切俗子„„彼等自己之价值,但存于其一身一家之福祉,而不存于真理故也。惟知力之最高者,其真正之价值不存于实际而存于理论,不存于主观而存于客观,端端焉力索宇宙之真理而再现之。„„彼牺牲一生之福祉,以殉其客观上之目的,虽欲少改焉而不能。(王国维《静安文集·叔本华与尼采》)
“俗子”就是一般世俗的人,这些人所追求的是个人一身的幸福,或者再推广一下是他自己一家的幸福,他们追求的不是真理。只有真正有智慧的人,他追求的是真理,而不是眼前物质上的利益,他不是说我要怎么样我要怎么样,他的目的是要探寻宇宙间真正的真理是什么。一个追求真理的人,他对现实的物质享受是不会很重视的。孔子说他的学生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那是孔颜之乐。孔子和颜回他们所乐的是什么东西呢?就是他们的“道”。真正有智慧有理想的人,是绝不会对物欲孜孜以求的,为了“道”的理想,他们甚至可以放弃那些一般人孜孜以求的东西。
王国维后来在《哲学丛刊》的序文中还说过一段话:
余正告天下曰:“学无新、旧也,无中、西也,无有用、无用也。凡立此名者,均不学之徒,即学焉而未尝知学者也。”
又说: 事无大小,无远近,苟思之得其真,纪之得其实,极其会归,皆有裨于人类之生存福祉。
王国维先生对于学术并没有什么中外古今之区分的狭隘成见,而且他认为,无论你所做的事情是大是小,是远是近,只要你真是追求一个真理,就一定要忠实于你所追求的真理。什么是“思之得其真,纪之得其实”啊?这就是我以前常常引我的老师所说的,“余虽不敏,然余诚矣”。我不是一个有学问的人,我的文章也不见得好,但至少我说的话是真实的,都是发自我内心的话。一个人,不要总是欺世盗名,不要总是说好听的话。欺人欺己不但得不到真理,自己内心也不会平安。只要你忠实于真理,忠实于你自己,最后都会对人类的幸福有好处的。
现在我们返回来接着讲陈寅恪先生所认识到的王国维,在碑文的最后一段他说:“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彰。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现在有很多人不知道王国维,不知道王国维的学说是什么,不知道王国维《人间词话》的好处和缺点是什么,更何况,王国维先生的说法有的时候也不见得是完全正确的。我刚才说了,我说的话也不见得完全是对的,但至少我说的时候很诚实,并没有想要欺世盗名,说谎话去骗人。王国维先生也是同样。他的其他的学问是不是可商,我没有资格说,但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我认为可商之处甚多。就是说,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不一定是完全正确的,他可以有他的缺点和可以商讨的地方。但是王国维他说词的时候是非常真诚的,他写的完全是他自己的见解,不像现在有些人写的那些书,常常是拿来骗人的。所以陈寅恪先生说:“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载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他认为王国维先生这种追求真理的、忠实于自己也忠实于学问的这种精神,可以与天地同期长久,可以和日月星三光永远地共明。以上我们所说的是王国维的时代与王国维先生这个人。
第二篇:学习叶嘉莹心得体会
叶嘉莹出生贵族,从小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深受古诗词文化的熏陶,师从国学大师顾随,颇得顾先生真传,并更上一层楼,在古典文学研究上取得了享誉世界的成就。下面是由写写帮文库网小编为大家整理的“学习叶嘉莹心得体会范文五篇”,仅供参考,欢迎大家阅读。
学习叶嘉莹心得体会范文五篇【一】
叶嘉莹1923年生于x察院胡同,1948年跟随身为国民党军官的丈夫迁往x。最初她任教于x彰化女中,之后受台静农先生赏识,1954年至1969年先后被聘于x大学、淡江大学、辅仁大学中国文学系。1969年,叶嘉莹又受邀前往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任教。2013年她回到祖国定居,并受邀在x南开大学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任教。
“卅年离家几万里,思乡情在无时已;一朝天外赋归来,眼流涕泪心狂喜。”这是1974年,叶先生申请回国探亲,写下洋洋洒洒近2000字的《祖国行长歌》中的长词节选。在陈传兴看来,叶先生对祖国的深情和传承中国传统文化的道义和使命感,是最打动他的。
“上世纪80年代初,没回国定居前,她都是自费往来于祖国和加拿大之间,为大陆的公众讲授诗词、传授吟诵的方法,2019年她向执教的南开大学捐赠1700余万元的个人版税和稿酬,成立南开大学教育基金会,设立‘迦陵基金’,用于支持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与研究,我觉得是时候,把叶先生的故事、把她的精神世界,通过影像语言,讲给观众听。”诗词、家国、血缘,在叶嘉莹先生身上相互作用交织,陈传兴希望用影像语言,把自己和叶嘉莹先生同样从中国诗词文化中获取的人生滋养,分享和传递给更多的两岸观众。
在电影中,陈传兴也完成了一次大胆的实验:“我们有没有可能找到一种中国自己的电影美学叙述方式?”
敦煌壁画、晋祠、五台山佛光寺……长短句、慢词、小令,2个小时的电影中,陈传兴试图用最中国的元素,写意悠缓又注意留白的方式,向观众讲述中华传统文化的脉络以及各种文化元素之间的联结。
陈传兴说,他相信在诗的国度里,大家可以一起翱翔,消弭所谓语言、文化、国家、时间的隔阂,同时通过诗词,为两岸民众打开认识中华传统文化之门。
遗憾于在x,已经鲜有年轻人知道叶嘉莹先生、热爱古典诗词。拍摄《掬水月在手——叶嘉莹传》实际也是在了陈传兴他自己的一个心愿,作为一名艺术工作者的社会使命。
随着《掬水月在手——叶嘉莹传》的公映,陈传兴“诗人三部曲”终曲。谈到为何要耗费10年的时间,以漫长的生命时光,去探寻诗人的精神世界?陈传兴给出的答案是,“拍的是诗人的人生,想表达和述说的,其实是中国文化在经历不同历史时期中,一直在保留的核心精神。”
用10年的时间,专注拍摄华语世界最具影响力的传统派诗人,好似有陈传兴没有明说的私心。他希望用诗歌重要的黏合剂,把中华文化和历史以及整个华语世界中的人凝聚在一起。
学习叶嘉莹心得体会范文五篇【二】
也许是因为近年来传统文化逐渐成为一种流行,也许是因为流行了之后发现除了古人,当下的“偶像”极度稀缺,最近,一部讲述叶嘉莹的文学纪录片《掬水月在手》,成为一时文化现象。读过叶嘉莹诗词的人,并不是人群中的大多数,但不妨碍这一代年轻人渴望接近她。96岁的叶嘉莹,突然迎来了自己的高光时刻。
电影只有120分钟,拍摄过程却累积了几十位受访者的百万余字素材,同名衍生图书《掬水月在手——镜中的叶嘉莹》的出版,可以算是弥补了影片篇幅有限的缺憾。
陈传兴想把一个女诗人的个人历史、一段家国的近现代历史、中国古诗词的几千年历史,投射到同一个落点上。我相信每一种历史都是真实的,但相伴发生的未必是完全的因果关系。所以,我更看重不同的人对叶嘉莹的描述。“盲人摸象”并不一定是贬义词,每一部分都是活生生的存在。
除了“穿裙子的士”“诗的女儿”这些头衔,她也是女儿、妻子、母亲、学生、老师……如果说叶嘉莹在古典诗词上的成就如朗月当空,清辉万里,那每位受访者就仿佛江河湖海,分别映照出她的不同侧面,她不是神,是一个鲜活灵动的人,波光粼粼,是谓月映千川。
诗人席慕蓉的朋友是叶嘉莹在x大学的学生,她与她由此结识。叶嘉莹第一次见到席慕蓉,第一句话是:“我也是蒙古人(族)。”叶嘉莹从未在任何作品里提过自己的族姓叶赫那拉,她的祖上虽然是旗人,居住在叶赫水畔,却本属蒙古族土默特部。
无论回到中国,还是回到x,回乡——这个千百年中国诗人的关键词,也贯穿了叶嘉莹大半生的念想。在她快80岁的时候,一个秋天,席慕蓉陪着她去叶赫(现x省梨树县叶赫镇)寻找祖先的故乡。
叶赫古城遗址如今只是一片高出来的土堆,陪同的一个热心人先行跑上去探路,回头说,叶老师您不用上来了,上面什么都没有,就是片玉米地。叶嘉莹还是继续往上走,日已西斜,秋天的红玉米挂在那里,紫红的穗子垂下来,风一吹,发出阵阵沙沙的声响。
叶嘉莹站着看了一会儿,转过头说:“这不就是《诗经·黍离》中描绘的景象吗?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我现在的心情和诗里说得一模一样。”
快80岁的叶嘉莹,是他们家族第一个回到叶赫水畔的人,她还找到了三千年前特地为她写的诗。3年后,81岁的她又想去看蒙古高原,席慕蓉陪着她又出发了。在海拉尔,叶嘉莹口占的第一首绝句是:“余年老去始能狂,一世飘零敢自伤。已是故家平毁后,却来万里觅原乡。”
叶嘉莹是他们家里唯一一个在一百年、甚至三百年里,回到土默特蒙古高原的族人。她跟席慕蓉说,她在x的家已经没有了,可是到了蒙古高原,天穹低处尽吾乡,突然之间,人就打开了。
有时候我想,如果人生是电影,就能在不顺遂的时候黑屏,出一行小字“某年以后”,把悲伤快进到烟消云散。但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又说,诗人有两种:客观之诗人,不可不多阅世,阅世愈深,则材料愈丰富、愈变化;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叶嘉莹大概属于后者。
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张静是叶嘉莹在南开大学时的助手。她记得,有一次叶嘉莹在国家图书馆讲女性词的时候,谈到法国作家法郎士写过一本《红百合花》,书里说一个女子如果出生在一个比较幸福美满的家庭,婚后的生活也比较甜蜜,到30岁的时候连一场大病都没有生过,那么,注定她对人生的认识是肤浅的。
当花间词的作者用女性口吻表达男性的阴柔一面时,叶嘉莹在一个被压抑的环境里半生飘零,站在高原之上说“余年老去始能狂”,这个场景,让人想起苏东坡、辛弃疾。在访谈中,叶嘉莹和她的学生,也会反复提到《人间词话》里的那句话,“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
在这本访谈集中,我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在这几十个人的记忆中,叶嘉莹都是以一个独立个体存在的,她与家人的亲密关系只存在于她自己的口述中。难得有人提到她先生,还说的是“她的先生很不讲理,她自己这么精彩的一个人,竟然都可以忍下来”。
1971年的夏天,文化史学者郑培凯在哈佛大学学习,经常去哈佛燕京图书馆找各种各样的善本,经常碰到叶嘉莹,“叶老师只要进了图书馆,就一整天不出来”。郑培凯到x后,创立x城市大学的中国文化中心,曾请叶嘉莹来担任客座教授。让他惊讶的是,叶嘉莹竟然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个很大的箱子。就这样,她一个人住了一个学期,那一年,她80多岁了。
离开x前,郑培凯去送行,一进门就看见她自己在那儿收拾行李。她把所有行李收拾在一个大箱子里,外面再用带子绑起来,绑得非常好。她对郑培凯说:“我都习惯了,旅行的时候都是这样,都是自己做。”
叶嘉莹有一个自创的概念——弱德之美,意思是要把内心的感情收起来,要有一种持守、一种道德,而这个道德是在被压抑之中的,不能表达出来的。但“弱德”不是软弱,是在最困难的时候,仍有一种精神力量支持。
叶嘉莹说过,有时候集大成的时代,比如西晋太康时期,正是质朴的五言诗在风格上将转未转的一个阶段,却没出现一个可以集大成的天才,那是诗人对不起时代;有时候诗人很有才华,可是遇到的时代不是文学发展集大成的时代,比如x诗派,那是时代对不起诗人。
从1924年至今的近百年间,是不是一个对得起叶嘉莹的时代,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她一定是对得起时代的。
有一天,叶嘉莹打电话给学生施淑仪,请她把自己梦中偶得的诗句用书法写出来。那首诗是“换朱成碧余芳尽,变海为田夙愿休。总把春山扫眉黛,雨中寥落月中愁”,青春年华已经远去,但还是要把眉黛扫成春山,那是无望中的希望。
学习叶嘉莹心得体会范文五篇【三】
1941年秋天,叶嘉莹怀着梦想进入了她的象牙塔,在辅仁大学,是叶嘉莹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然而人生总是在喜从天降时祸也不请自来,1941年9月,十七岁的叶嘉莹正沉浸在大学开学季的欢喜里,同时,也迎来了她人生当中第一个厄运——母亲的去世。
母亲的去世给叶嘉莹的人生造成了很大的打击,17岁的她,已经明白了人生的道理,已经对万事万物都有了深深的情感,她不再是懵懵懂懂的孩子,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所以母亲的离去对她来说,无疑上天给了她一颗甜枣,又打了她狠狠地一巴掌,同时也断了她一条路。为了祭奠母亲,她写下了八首哭母诗,这段痛苦的日子是诗陪她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此后,叶嘉莹与伯父、伯母及两个幼弟一同生活,x家中她是长姐,还要照顾两个弟弟,她一下子长大了,懂得了责任是什么,彼时沦陷区物质条件艰苦,度日很是艰难,但幸运的是,她情感并不孤寂,她还拥有贤惠慈祥的伯母,母亲去世后,伯母就担当起为两家人做饭的责任,每当叶嘉莹要帮忙时,伯母总推开她让她去专心读书。
走出母亲去世的阴影后,叶嘉莹把心思放在了学习上,因为才华卓然,容貌清丽,很快就成为了学校里的名角儿,也就是在这期间,她遇见了人生的伯乐顾随老师,1942年秋季,叶嘉莹正值大二,在唐宋诗课程上,遇到了她生命中的贵人——恩师顾随,顾随既是她的文学教父,又是她的人生导师。
两人成为师生关系后,因为共同的爱好,对诗书的追求,使得两个人成为了高山流水之情,顾随的授课方式飘逸自然,从不刻板,因为对诗词有着很深得研究,所以很多东西信手拈来,叶嘉莹成为了顾随的小迷妹,顾随也非常欣赏这个极具天赋的姑娘,所以经常一起讨论诗词,一起做文学研究,这段日子是叶嘉莹最充实最快乐的日子。
学习叶嘉莹心得体会范文五篇【四】
多少年过去了?在风雨中吟啸、在花雨中徐行、在诗词里观照人生,叶嘉莹先生走过来的是一路坎坷,似乎应验了王国维“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这一句话。先生历尽生活的百难,一生有多少说不出的苦,幸好诗词给了她活下去的力量。
最近先生看完我发表在新民晚报“星期天夜光杯”上一篇写她的长文《欲将修短争天地》后,她便告诉我一个小小的秘密:其实“以无生的觉悟,做有生的事业;以悲观的体会,过乐观的生活”,是在她的大女儿与女婿刚因车祸去世后,她在悲哀痛苦中挣扎起来时,曾经写下的两句自我勉励的话,只不过因为当时,她觉得不好意思说这样洞观人生的话是她自己的体悟,所以曾经托名说是她老师顾随先生说的,但现在她年事已高,所以她承认了这是她自己的话。如今想来,这两句话不正是先生在中国诗词道路上一路坚毅走来的写照!
“剩得书卷解沉哀,弱德持身往不回”,先生以为“词人是处在弱势的地位,不能够表白,也不能够言说,但是他有一种持守的品德。我处着一个弱者的地位,……在我保持一个弱者的姿态之中,我有我的持守……就是你的品格跟理想,不应该为外界的环境所左右而改变”。所以先生首倡这“弱德之美”,即使自己处在艰难苦痛之中仍旧终身持守。
今年先生的传记电影《掬水月在手》是未上映先轰动,在第十届x国际电影节在线售票时,5秒钟全部售罄,后来还得了电影金鸡奖。而每个看过电影的人,在山河唯美空灵的镜头上,在佐藤聪明《秋兴八首》的配乐中,在先生吟唱诗词柔美的嗓音里,一同经历先生传奇的一生,无不感动不已。
导演陈传兴先生说:“叶先生与诗词的关系,已经深到生命里面,她就像一个水月观音一样,让人渡过诗词的大河,到河的彼岸。”先生曾有两句诗“要见天孙织锦成”和“柔蚕老去丝难尽”,先生把自己比作一条吐丝的蚕,因她从小热爱中国古典诗词,70余年从没有停止过教书,她希望她的学生和所有像她一样热爱古典诗词的年轻人,能够把她所吐的丝织成美丽的云锦,就像顾随先生早年对她的勉励和郑重的托付一样。
在今年庚子初夏,x广陵书社印了一部《驼庵迦陵师生酬唱集》,顾名思义,内容就是顾随先生和叶先生的诗词唱和。书是传统的木板手工雕版,用上等贡纸手工印刷,并作经折装,并配以宋锦函套,限量印成红、蓝、黑三色,可谓尽善尽美。这折子先生曾握在手中摩挲良久而不能释,那是文字因缘骨亲,更是他们师生传承永继的见证。
2016年,我想从x飞x探望先生,先生在电话里头说:“我实在太忙,一般很少跟人聚首见面,我已经太老了,自己有很多事情要收拾和整理都来不及……”先生这么一说,听来是拒绝我的探访。然我不死心,过了一段时日,又致电先生,不意先生竟答应11月19日早上与我相见,我便在前一天清晨直飞x,转车x,航空陆路,抵达先生家已是傍晚五点半了,我这突然提前到达,一下子似乎打乱了先生的生活节奏。
然先生还是和我聊了许久,说起了上回在x与周梦蝶先生的晤面,谈及痖弦先生曾在电影院外面看到她的往事。在先生为我带来的书一一签名后,我打算离开之际,照顾先生的阿姨突然问先生说炸酱有多煮,要不要留我下来吃炸酱面?
因阿姨这么一问,先生就没有让我这万里而来的客人离开,说:“我实在太忙,我要去准备明天下午的讲稿,今期《中国文化》中有我《要见天孙织锦成》的演讲整理稿,你自己坐着看。待会一起吃饭,没准备,只有简单蔬菜,炸酱面不知道你是否吃得习惯?我吃得简单。”而阿姨一边煮面,一边对我说:“先生只要有演讲,都一直做准备,常常到晩上两三点都不睡觉……”
不久,阿姨端出了两碗面、一大碗炸酱、豆芽、毛豆和菠菜,先生便每样分出半碟给我,然后我们各自舀了炸酱拌面,食不言,我就厚着脸皮静静地陪着先生吃了一顿晚饭。我猜先生平日是不留客人在她家用饭的,这次应算是特例。我现在偶然想起这一件事时,还是觉得非常得意,因为能和先生一起吃饭,此生难得。
学习叶嘉莹心得体会范文五篇【五】
叶嘉莹生于x的一个书香世家,1945年毕业于辅仁大学国文系,曾任x大学教授、美国哈佛大学、密歇根州立大学及哥伦比亚大学客座教授、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终身教授,并受聘于中国多所大学客座教授及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名誉研究员。
2012年6月被聘任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2015年10月18日,阿尔伯塔大学授予叶嘉莹荣誉博士学位,成为该校文学荣誉博士,2016年3月21日,华人盛典组委会公布叶嘉莹获得2015-2016“影响世界华人大奖”终身成就奖,2018年4月,入选改革开放40周年最具影响力的外国专家名单,荣获2018最美教师称号,2018年12月,入选感动中国2018人物候选人,2019年9月,获南开大学教育教学终身成就奖。
这满目的荣誉和成就,象征着的是叶嘉莹一次又一次的成功与成长,然而这成长的背后,并非一帆风顺,而是荆棘满丛,充满痛苦的,每次生活刚开始出现一点阳光,立马又是一阵狂风暴雨,把所有的希望都一扫而空。
1924年,叶嘉莹出生在一格充满诗书气息的大家庭里,给一个家带来了无尽的欢乐,尤其是她的伯父,伯父因为痛失了女儿,叶嘉莹的到来给他带了新的生活气息,所以从小就把叶嘉莹当作亲生女儿看待。
叶家是叶赫那拉的后代,和纳兰性德、席慕蓉同宗,或许从根源上就和诗书有着难以割断的渊源,叶家不仅是名门,还是旧学底子深厚的诗书世家。
从叶嘉莹的外曾祖母开始,个个都是诗词爱好者,外曾祖母的晚年还以自己的“仲山”名号自刻了一本诗集,集名《仲山氏吟草》,知书达理的父亲母亲,吟诵成性的伯父,还有善良质朴的姨母,连伯母都拿着《唐诗三百首》用心教她。在这些人的环绕中快乐成长的叶嘉莹,一出生,就被诗情浸染不停。
在众多优秀的人的精心培养下,在充满诗情画意的大庭院里成长,叶嘉莹的童年可谓是过得充实又美满,因为从小家里人就培养了她的阅读习惯,所以叶嘉莹对诗书的爱从小就被建立起来了,家人都喜欢诗歌,叶嘉莹在这种美好的气氛下成长,渐渐地,诗发出来的光也照进了叶嘉莹的心。
因为年幼,对很多人和事没有深刻的体会,所以叶嘉莹的诗是从她家的大庭院中的景物中得来的,她家的大门正上方悬挂着一块黑底金子的匾额,写着“进士第”三个大字,由此可见,叶家是一个家底深厚的大户人家,既是大户人家,又是书香世家,庭院里的美自然能够充斥叶嘉莹的整个童年了。
等到叶嘉莹从家庭教育中脱离出来,进入了正式教育时,她已经是一个满腹诗书的大才女了,在中学的学校了也是人群中的焦点,成绩也是名列前茅,属于学霸级人物,高中结束后,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铺仁大学国文系,从此一生便和国文成为了一体。
第三篇:叶嘉莹吟诵:李白《将进酒》
叶嘉莹吟诵:李白《将进酒》
叶嘉莹先生吟诵《将进酒》
00:00 / 02:41
重新播放
02分41秒 4.7M
0:00:00
上次观看至{$min}{$sec},正在为您续播
跳过广告
【剩余
则广告】
您是尊贵的QQ会员 秒后可 跳过此广告
详情点击
应版权方的要求,好莱坞会员无法免除该部电视剧的广告,请您谅解!我知道了!
10详情点击
叶嘉莹先生吟诵《将进酒》 跟叶嘉莹先生学吟诵:李白《将进酒》七言的长诗,除了像白居易这样的歌行的体裁以外,还有一种像李白的那种长短错落不整齐的七言的乐府诗,比较有名的一首是李白的《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与尔同销万古愁。编者按:吟诵中漏“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一句。以上为腾讯儒学独家视频稿件,转载请注明作者及来源。以下摘录自《叶嘉莹谈“谪仙”李白:一个不受约束的天才》 古人说“文人相轻”,文人总是抬高自己,贬低别人。这是一种对同行的嫉妒。但凡这样的人都不是大家,因为他自己的才情确实有比不上人家的地方,所以才会嫉妒。而真正的天才,一定有他自己的东西,并不需要跟别人去比较。而且,一般的人往往不能认识一个天才的好处,只有才气相近的人才能理解真正的天才。所以,真正的天才必然是互相欣赏的。杜甫和李白就是如此。杜甫说李白对自己的态度是“乞归优诏许,遇我夙心亲”,又说自己对他的感受是“剧谈怜野逸,嗜酒见天真”。他们两个人虽然初次见面,却好像很久之前就有交往一样。李白这个人高谈阔论,爱喝酒,有的人因此不喜欢他,可是杜甫说:我就是赏爱你这种纯真、豪放和不受约束的作风!他们两人相识之后,曾一起高谈阔论,饮酒赋诗,度过了一段千古以下犹使人们艳羡不已的相知相得的日子。直到他们长久分别之后,杜甫还曾说,“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不见》),对这位痛饮狂歌的天才诗人表现了深深的赏爱和痛惜。一个人在痛苦的时候应该有一个办法来安慰自己。像苏东坡,他就有一种哲学的境界。无论在什么样的挫折和患难之中,他都能够换一种眼光、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个世界,因而能在苦难中超脱出来。可是李白不行,他惟一的方法就是借沉醉来遗忘他的痛苦。在李白的诗中,凡是写“酒”的时候往往同时也写“愁”。比如,“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将进酒》)。但酒真的能够使他从尘网中解脱出来吗?杜甫在“痛饮狂歌”之下接以“空度日”,这真是极为沉痛的三个字。李白既失望于人世,又幻灭于神仙,除了“痛饮狂歌”之外已经一无所有。然而,“痛饮狂歌”也只是一种暂时的逃避,并不能抵销那种人生落空的悲哀与痛苦。
第四篇:2015 高三作文素材叶嘉莹 作文素材
2014《中华之光-传播中华文明人物》之 叶嘉莹:桃李满五洲的汉学家
颁奖词:天降大任于斯人,十方遍布迦陵音,转鹏万里根在华夏,一世多艰深情不变。师承一代名家,海外别有建树,在世界文化之大坐标下,定位中国传统诗学,她是白发的先生,诗词的女儿。
叶嘉莹是蜚声中外的学者,且不说诗词创作、理论研究,光是教书育人这一项,教了70年书的她,培养出无数人才,如今90岁高龄仍站在讲台之上,在传播中国文化方面功不可没。
叶嘉莹的故事:一辈子和诗词谈恋爱
叶嘉莹,号迦陵。1924年出生于北京,1945年毕业于辅仁大学国文系,1991年当选为加拿大皇家学会院士,1993年受邀担任南开大学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长。
叶嘉莹是蜚声中外的学者,且不说诗词创作、理论研究,光是教书育人这一项,教了70年书的她,培养出无数人才,如今90岁高龄仍站在讲台之上,在传播中国文化方面功不可没。著名红学家冯其庸称赞叶嘉莹讲解诗词“阐说精妙,启发无穷”;学生们说“老师不但写诗是天才,讲诗也是天才”;更有人无限仰慕地说:“她站在那里,就是对古典诗歌最好的注解。”
“新知识、旧道德”的启蒙教育
台湾诗人痖弦形容叶嘉莹“意暖而神寒”,是“空谷幽兰一般的人物”。这种气质的形成,和叶嘉莹从小所受的教育不无关系。她出生在北京的一个大家族,本姓叶赫那拉,祖上是蒙古裔的满族人。叶嘉莹的父母对她采取的是“新知识、旧道德”的家庭教育,虽然准许她去学校读书,但生活上对她约束极严。她被关在四合院里长大,甚少与外界接触。封闭 1 的庭院,在她眼里却是一个自足的小世界,窗前的修竹、阶下的菊花,都成了她即景生情吟咏的对象,也让她自小养成了内向文静、幽微深远的性格。
父亲教叶嘉莹认字读书,开蒙的第一本教材就是《论语》。当她读到“朝闻道,夕死可矣”,幼小的心灵极受震撼:“道”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为了它竟可以舍弃生命?对于圣贤之书,叶嘉莹强调必须真正用心去读,并且贯彻到行动中去。“现在的年轻人只是‘入乎耳,出乎口’,那是不行的,圣贤的语言在你身体里根本没发生任何作用。‘入乎耳,著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那才是对的。”叶嘉莹对记者说。
圣贤之书让她相信,宇宙之间自有一种属“灵”的东西存在,当人生困厄降临时,便多了应对的力量。读初中二年级时,北京被日本人占领,叶嘉莹整年吃不到白米白面,只能吃一种混合面。“酸酸臭臭的,又干又粗糙的渣滓,老舍《四世同堂》里,祁老先生的曾孙女宁愿饿死也不吃。”但是叶嘉莹没有怨言,拌上最咸的酱吃下去。
1941年,叶嘉莹才17岁,父亲远在后方,失去音讯,母亲忧思成疾去世,身为家中长女,她还要照顾两个年幼的弟弟。幸而当时有伯父伯母的关照,她的学业并没有中断,还如愿考上了辅仁大学。精于古典文学的伯父十分欣赏她的天分,并引导她走上诗词创作、研究的道路。
另一个对她产生一辈子影响的人,是她在辅仁大学的恩师顾随先生。叶嘉莹至今保存着老师当年写给她的信。老师希望叶嘉莹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别有开发,能自建树”。信是用漂亮的繁体行草书写,叶嘉莹保存至今。读书时,她对顾先生的一字一句都舍不得错过,记下了厚厚的8本听课笔记,在颠沛流离中始终妥善保存。后来,她把笔记都交给了顾随的女儿顾之京,并一起整理成书。这是叶嘉莹认为自己这辈子做的最有价值的事情之一。
风雨逼人一世来
叶嘉莹曾说,她的一生都不是自己的选择,从来都是命运把她推往何处就是何处。“让念书,也就念了。毕业后让教中学,也就教了。一位老师欣赏我,把他弟弟介绍给我,后来也就结了婚。”
刚开始教书时,生活清苦。冬天,叶嘉莹里面穿着大棉袄,外面穿一件布做的长衫。因为骑车,天长日久,衣服的后面磨破了,她就打着个大补丁去上课。“只要我讲课讲得好,2 学生对我一样尊敬。”她有这种信念,因为她记得《论语》中说过:“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士”之所以与众不同,是因为“无恒产而有恒心”,即便一无所有,内心仍保有高洁的品德和操守。
叶嘉莹的丈夫是国民党海军教官,婚后不久,她就跟着丈夫去了南方,1948年又随国民党撤退到台湾。颠沛流离中,她写下这样的诗句:“转蓬辞故土,离乱断乡根。”个人命运在大时代面前被彻底改写,她从此背井离乡。
1949年年末,他们的大女儿才4个月,台湾的白色恐怖弥漫开来,丈夫因被怀疑是“匪谍”而被抓。不久后,叶嘉莹任教的中学,从校长到老师都被认为有思想问题,全部被审查。叶嘉莹没了工作,只好投奔丈夫的姐姐。夜里,在主人家的走廊上铺个地铺;中午,为了避免孩子打扰主人午休,叶嘉莹不得不出门,在烈日之下抱着女儿在树荫底下徘徊。
3年后丈夫出狱,性情却大变,经常不可理喻地暴怒,妻子成了他首当其冲的发泄对象。本来,生活的重担已把叶嘉莹压得透不过气,丈夫又加重了她的身心负担。她经常噩梦连连,近乎窒息,甚至有过轻生的念头。在绝望中,她只有“把自己一部分的精神感情完全杀死,才有勇气生存下来”。
后来,经师友介绍,叶嘉莹到淡江、辅仁、台大3所大学任教。生下小女儿后,她没能好好休养,身体不堪重负,又染上哮喘,每天下课回家,都会感到胸部隐隐作痛,身体似已被掏空。她想起了王国维《水龙吟》中的句子“开时不与人看,如何一霎蒙蒙坠”,不免自伤。
后来,王安石的一首诗,给了叶嘉莹一抹精神的灵光。她记得诗是这样写的:“风吹瓦堕屋,正打破我头。瓦亦自破碎,匪独我血流。众生造众业,各有一机抽,世莫嗔此瓦,此瓦不自由。”后来她发现,自己的记诵与原诗并不完全相合,但她默默要求自己:不要怨天尤人,对待郁郁不得志的丈夫,也要宽容忍让。而这一忍,就是一辈子。这位情感丰富的女诗人,尽管深谙诗词中的儿女情长,自己却从未真正恋爱过。她的小女儿说,母亲一辈子都在和诗词谈恋爱。
以悲观之心情过乐观之生活
由于出色的教学成就,叶嘉莹的名声散播开来,她获得了台湾大学的教授职位。1966年,叶嘉莹受邀赴美国密歇根大学及哈佛大学讲学,后又接受了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的聘请,在温哥华定居下来。
在异国他乡用英语授课,叶嘉莹一方面大量阅读西方文论,另一方面,她有自己独特的讲课方法。她对学生说:“诗歌是有生命的,我的英文也许不够好,我的文法、发音或许不够准确,但我讲一首诗,会把我所体会到的其中的生命感情讲出来。”她发自内心的真诚超越了语言和国界,在异国他乡让无数人爱上了中国古典诗词。
在拿到学校的终身聘书后,叶嘉莹以为自此就能安稳度日了,不料却再生变故。1976年,她的大女儿和女婿遭遇车祸,双双亡故。她强忍着悲痛为女儿女婿料理完后事,把自己关在家里,拒绝接触外面的一切。在这期间,她写下了10首《哭女诗》。
诗词不仅帮助叶嘉莹排解悲痛,更给予她走出这种生死劫难的力量。1977年,她终于有机会回到阔别已久的祖国大陆。在火车上看到有年轻人捧读《唐诗三百首》,她觉得,尽管这个民族历经劫难,但诗歌的灵魂未死。叶嘉莹重新燃起了内心的激情,决心回国。
从1979年开始,叶嘉莹每年自费回国,在各地高校讲授诗词。当时“文革”刚结束,传统文化断层严重,学生们内心对于学习古典诗歌有着极大的渴求。很多教授还在用陈旧的阶级分析法解释诗歌,叶嘉莹却讲解诗歌的“兴发感动”,并旁征博引,令学生们激动万分。
课堂上反响热烈,连叶嘉莹自己也完全沉浸其中了。“白昼谈诗夜讲词,诸生与我共成痴。”经原辅仁大学外文系教师李霁野介绍,她来到南开大学,就此与南开结下深深的情缘。到了快退休的年纪,叶嘉莹却用讲学把生命填得满满的,她想起老师顾随先生说过的话:“一个人要以无生之觉悟为有生之事业,以悲观之心情过乐观之生活。”重新焕发的热情,让她抛却了“小我”的狭隘和无常。
诗歌使人心不死
叶嘉莹写过:“书生报国成何计,难忘诗骚李杜魂。”对她来说,“报国”最重要的方式就是教书育人。讲课时,不管学生是初中生还是研究者,她一定尽己所能,把古典诗词的好处讲出来。对她来说,这不仅是对不对得起学生的事,更是“对不对得起杜甫、辛弃疾”的事情。
从20世纪40年代就开始教书,叶嘉莹的好多学生现在都是80多岁的老人了。今年她90岁生日时,有学生打电话给她,说很抱歉,老师的寿辰来不了了,因为已经不能走路了。叶嘉莹用自己澎湃的热情,深深感染了遍布世界各地的学生。台湾作家陈映真曾经回忆:“叶教授能在一整堂课中以珠玑般优美的语言、条理清晰的讲解,使学生在高度审美的语言境界中,忘我地随着她在中国古典诗词巍峨光辉的殿阙中,到处惊叹艺术和文学之美。”
也有学生问过叶嘉莹:“叶先生您讲的诗词很好听,我也很爱听,可这对我们的实际生活有什么帮助呢?”她这样回答:“你听了我的课,当然不能用来评职称,也不会加工资。可是,‘哀莫大于心死,而身死次之’。古典诗词中蓄积了古代伟大诗人的所有智慧、品格、襟抱和修养。诵读古典诗词,可以让你的心灵不死。”
2013年之前,叶嘉莹几乎每年都要在北美和中国之间来回奔波,不过,南开大学已然成为她从事古典诗词研究和推广的重要基地。早在11年前,叶嘉莹就受邀担任南开大学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长。不久前,有热爱中国诗词的友人听说她今后将定居南开,决定捐资,与南开合作为她兴建了一栋集科研、办公、教学、生活于一体的小楼,定名为“迦陵学舍”。
如今,叶嘉莹正在从事一项浩繁的工程。“我教书70年,历年的讲课、讲演的录音,有2000小时以上。”她指指家里摞着的一个个行李箱,“这些都是我带回来的历年的讲课录音和录像。”学生们正在帮助她整理成书。她的著作文白相杂,理论性强,而讲课时深入浅出,整理出来更利于向读者普及。
晚年的叶嘉莹将传承古典文化作为自己的责任。在她看来,“人生总有一天会像燃烧的火柴一样化为灰烬,如果让这有限的生命之火为点燃其他木柴而继续燃烧,这火种就会长久地流传下去,所以古人常说‘薪尽火传’。有人曾劝我,年纪慢慢大了,该多写点书,少教些课。这话也有道理,可是当面的传达才更富有感发的生命力。如果到了那么一天,我愿意我的生命结束在讲台上„„”
叶嘉莹说人生最大的困难,是找到意义和价值。这难题,她早已解开。
第五篇:叶嘉莹先生论吟诵整理稿
叶嘉莹先生论吟诵
谈到中国的文学,特别是中国的诗歌,我想是要从我们的语言、文字本身的特色来谈的。中国的语言文字跟其他各个国家民族的文字不同,一个最大的特色就是我们是单音独体,就是一个字一个音节,这决定了我们最早的诗歌《诗经》是以四言为主的。晋朝挚虞的《文章流别论》说:“雅音之韵,四言为善。”就是说中国古代的雅乐是以四个字一句为好的,以其可以“成声为节”,因为四个字在一起,它才有个节奏。所以在中国的诗歌里面,这个音节,这个顿挫,无论是在诗里面、词里面甚至于曲里面,都是很重要的。
除了这个语言文字的特色以外,中国的诗歌还有一个极大的特色。《毛诗大序》就说:“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说这个诗,是志之所之。所以我们最早的诗歌,从《诗经》开始,所注重的就是要情动于中,然后形于言。钟嵘的《诗品序》里面也说:“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诗是志之所之,这就跟西方不同。西方的诗歌,他们最早也叫做poetry,但是他们的范畴跟我们不一样。他们是把早期的史诗跟戏剧,都算作广义的诗歌。而不管是史诗Epics,或者是戏剧,他们主要的都是一个社会外在的事物,与我们所说的诗,是从你内心发出来的感动不同,这是另外一个大的差别。所以语言,既然是跟各个国家民族有所不同,我们诗的缘起也跟西方有绝大的差别。所以他们的文学理论是注重写作的技巧,安排语言文字的能力,这点当然我们中国也是重视的,可是我们中国之所以没有那样的非常逻辑的细密的文学理论,是因为我们所重视的是内心真正的情意的感发。各种表现方式只是传达你的感发的方法而已,真正重要的是你的本质是什么。
所以西方讲到外在形象与内心要表现的情意有什么样的关系,他们就有很多非常繁复的说法。而我们中国呢?对于外物与情意的关系,我们只用了“赋、比、兴”三个简单的方式。他们所说的各种的情意之间的关系,我们其实是都有的。反而有一个中国的东西,是外国从来也没有的。那就是我们中国的“兴”。所谓“兴”是指“见物起兴”。中国所重视的是你的情,你的心是怎么样动起来的,是什么使你动的。如果是因为外物使你动的,由物及心,由外物而感动你的内心,那么这种写作的方法,还不止是方法,是引起你的诗产生那个情意的过程,那就是“兴”,由物及心的就是“兴”。
“兴”这种现象,在中国诗歌里面的作用,有的是可以说明的,比如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因为雎鸠鸟有配偶和乐美好,从而想到“君子”也应有好的配偶,这个是对称的。但是有的不是这样。所以有人认为,所谓兴,就是引起你感发的开端,不必一定要有理性上的、相应的、对称的联想。即是说你用一个声音引发你的感动,所以说声音是非常微妙又非常重要的,就是如何用声音引起你的感发。
吟诵,所以也同样是非常重要的。所以,古人写诗,都是伴随着吟诵。我也跟同学们说,你要作诗,不是把诗韵、字典、类书都摆在这里才作一首诗。诗是你偶然在内心之中有一种感动,所以吟诗是重要的。如果你会吟诵,你的诗句,就是你内心的感动,就会伴随着你所熟悉的那个吟诵的声音跑出来。
我也曾经在讲情意与吟诵的关系的文章里面,举了一个例证,就是说,我在国外看到,他们在中学或是大学一年级的诗歌课程里,有一个通用的课本《An Introduction to Poetry》,书的作者名字是X.J.Kennedy,他在书里说:“meaningful sound as well as musical sound。”他说有意义的声音,就是你作诗,那个声音,是带着意义的声音,同时也是带着音乐性的声音,所以你的意义是伴随着那个声音一起跑出来的。好的诗歌,不是勉强拼凑的诗歌,都是你内心的感情跟音乐的声音同时出来的。所以我们中国的诗歌,一直 对于吟诵是非常重视的。
如果讲到我们吟诵的历史,在中国古代的教学,小孩子一入学,就是先学吟诵的。现在大家常常说,为什么现在大家对于诗都隔膜了,都不理解了。其实我们中国诗之所以不被年轻人所理解,与我们这个吟诵的传统断绝了,有非常密切的关系。特别是中国的诗歌,中国诗歌的生命,一直是伴随着吟诵,伴随着这个声音,这个meaningful 跟那个musical,意义的声音跟音乐的声音,一直是伴随在一起的,所以你把这个吟诵的musical sound丢掉了,你对于那个meaningful sound也不理解了,所以就失去了,还不只是说理解不理解。你所失去的,是真正呼唤起来你内心的情欲的感动,呼唤起来你的感动的那种力量,是声音把你的感动呼唤起来了,你没有了声音,你就缺少了那一份感动的生命了。
现在大家都不学吟诵了,所以真正的诗歌的微妙的地方,就很难体会了。中国《周礼》的《春官》里面开始就提到教育的问题,他说国家有大司乐的官。这个大司乐的官,他的职责就是“以乐语教国子”。就是要把意义跟声音结合起来教小孩子。他管他叫做“乐语”,带着音乐性的语言,也就是能够吟诵或者歌唱的诗歌。国子在周朝是指的那些卿士大夫的小孩子,要教给他们。教的时候怎么教?他说教的时候你要注意“兴,道,讽,诵,言,语”。什么是“兴,道,讽,诵,言,语”呢?
“兴”,就是先让你直接懂得这个诗歌是带着感发的力量的。然后就是“道dǎo”,引导。就是指导小孩子,告诉他这种感发的作用是怎么样。然后,“讽fèng”。什么叫做“讽”呢?《周礼》的注疏上有注解,说背文曰讽,背文就是背下来。给你讲解知道了这个感动,你就要背下来,就是讽。兴、道、讽,然后是诵。什么叫做诵呢?《周礼》注疏上说,以声节之曰诵,就是有声音有一个节拍,这个叫做诵。
我们读古人的诗词,一定要按照古人的平仄来读,如果你都按照普通话读,就把诗词原来的音乐的美感完全破坏了。我最近听说有一个普通话的测试是读诗词,我认为这是一个绝大的错误!因为诗词不是普通话,你要是考普通话的标准,就让他读小说,读散文,读话剧,都可以,不可以让他用普通话读诗词。因为诗词不是普通话。诗词的美感,它有它本身的平仄。现代人,不知道入声了,用普通话的音调写作,可以,如果是自己的创作,你用普通话诵读,可以,因为你是按普通话的平仄写作的。但是你如果读的是古人的诗词,就要按照古人的平仄来读,不然你就把古人原来的韵律声调的美感完全破坏了。如果像这样的读法,不但不能发扬古诗词,而且是破坏古诗词。
有很多朋友问我,说叶先生你读词跟别人读词不一样,你跟谁学的?我没有跟谁学习。我的老师并不这样读词,我家里人也不这样读词,是我自己尽量按照每一首词的平仄来读,只要把一首词里平仄的美感读出来,我就自然觉得它有一种音乐的美感,我只是本能地要把它音乐的美感读出来。尤其是词跟诗还不一样。诗有一个基本的调子,比如五言的调子,七言的调子,词不是这么简单,词有好几百个调子,我每个都跟谁学呢?所以说你只要懂得诗词的这种音乐性,懂得平仄的格律,知道它基本的骈散顿挫的变化,你读的时候,就能把那种美丽的声音读出来。这是一种本能的,自然而然就应该如此的。
我的老师戴君仁先生吟诵,但是我不是他教的。在我大学的时候戴先生也没有吟诵过,是我到了加拿大以后,我叫我的学生去找戴先生录他的吟诵,我才拿到的。我也没有跟顾随先生学过吟诵,我听顾先生的讲很多,顾先生都是讲课,我所记的那个笔记上,就是他当年怎么讲,我就怎么记的,但是里面没有吟诵。顾先生从来没有在课堂上吟诵过,也许有的同学听过,但是我没有。我的吟诵,是小时候,我的父亲和伯父,我听惯了,就觉得诗是可以这么念的,就这么念出一个自己的调子来。我跟我父亲的吟诵不一样,我父亲跟我伯父的吟诵也不一样。
现在的年轻人,他们肯定什么调子都没有,也没有习惯听人家吟诵。你每次给他一 个调子,他就先照着个调子吟,有的人,你教他吟了这首,他就只会吟这首,换一首,他就吟不出来了,因为他只是按照你这一个死板的去学习。范曾先生跟他的父亲吟的完全不一样。我伯父跟我父亲的吟诵也绝对不一样,可是有一个原则,你听来听去,你自然就觉得有一个原则,不是说,不一样就是随便你怎么吟,现在的人配了很多音乐,谱了很多曲子,那就是吟唱?不是的。它有一个原则,它有一个平仄的、停顿的、节奏的、押韵的一个原则。你不是随便乱吟,也不是随便乱拔高,也不是随便乱拖长的。
如果恢复吟诵的传统,要从幼稚园开始,我老早就提倡这个,就是在幼稚园中班,大班的时候,你就教他,让他背诵这些五言绝句。已经进到中学、进到大学的学生比小孩子要难,因为他有很多成见,他听了很多流行歌曲,他就总觉得这吟诵太奇怪了。幼稚园还是一张白纸。你教他,他就容易学会。
我认识的一个朋友,澳门的沈秉和先生,他是研究广东戏的。他说,有一个唱粤曲的,姓阮,叫阮兆辉,他学那个李向荣,李向荣是另外一个唱广东戏的一个人。阮兆辉说,他说当我学这个李向荣的时候,当我自己真的唱起来的时候,其实我是把原来的那个乐谱的声腔忘记了,我当时跟随的是一份感觉,我所跟随的就是原来的唱的那个李向荣,他的感情是跟他有了一种共鸣。所以吟诗,要像阮兆辉唱李向荣的曲子一样,当你真的去唱起来的时候,你忘记了那外表的格律的声腔,你就是一份感觉,你现在跟着他的感觉走。这样,你如果真的学了读诗,你也常常吟诵,就让你的感觉更细致,更沉稳,更具有人性化,你就懂得,怎么样品味人生,怎么样品味人生的道德境界,感情的苦乐。你学会了声音,你就会对于人生有更多的体会,对于吟诗有更多的体会。范曾还有一点我是很同意他的。那天他在友谊宾馆,我就说请你吟一首这个诗好不好。范曾先生说,这首诗我不熟,我不熟的不能吟。他这句话说得很好,说的非常有道理。是你真的钻进去了,真的对这首诗熟了,你能够背诵,你要在忘我的时候,那个声音自然出来,那才是好的。所以我让范先生读一首诗,他说这我不会背,我说我这有本子,我说你就看,他说不成,他说这样的,我吟不好,我背熟的才能吟的好。而且,他还说他的曾祖父,范伯子,是清朝的非常有名的诗人了,他说他的曾祖父范伯子曾经说过,说你作诗不是懂得了平仄,查一个诗韵,一句一句凑出来的,作诗是要“字从音出,字从韵出”,就是你诗里的那些文字是你脑子里边先有一种声音,那个文字是结合着声音跑出来的。还有英国有一个启蒙的读诗的课本,就是克里斯多娃的,她说诗歌的语言是有一个cona的,指一种乐曲样的声调,是你没有文字以前那个声调就在你的耳目声吻之中旋转的,回旋动荡在那里的,然后你的文字是配着那个声音跑出来的。所以作诗作得好的人,真正的好,不是说你平仄对了普通的好。真正作诗作得好的,像杜甫说的,这叫“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说“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你要真的做出这样的诗来,这样的诗人都是吟诵吟得好的。李太白是会吟诵,所以李太白《夜泊牛诸怀古》,说“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杜甫也说,“酒酣懒舞谁相拽,诗罢能吟不复听”。李白杜甫两个人,我肯定知道他们两人诗好,是因为他们两个会吟,吟诵一定好。而且李太白写的那种,还不是只是《将进酒》,那是太简单的,李白所写的那种变化万端的歌行,如果不是熟于诵读的人,他不是从格律上来掌握平仄,是真的把声音融化在一起去掌握平仄的,如果没有这样的功夫,他不能够写出来那么长的诗,而那个节奏,韵律,气势,如此之和谐。李太白一定是吟诗吟得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