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张释之冯唐列传原文及翻译
导语:张释之、冯唐都是汉文帝时杰出之士。他们不仅有真知灼见,而且敢于坚持正确意见,批评最高统治者,这些都是令人折节佩服的。司马迁对他们充满景仰之情,才由衷地称许他们的言论是“有味哉!有味哉!”下面小编收集整理了关于张释之列传原文及翻译。欢迎大家阅读。
原文
张廷尉释之者,堵阳人也,字季。有兄仲同居。以訾为骑郎,事孝文帝,十岁不得调,无所知名。释之曰:“久宦减仲之产,不遂。”欲自免归。中郎将袁盎知其贤,惜其去,乃请徙释之补谒者。释之既朝毕,因前言便宜事。文帝曰:“卑之,毋甚高论,令今可施行也。”於是释之言秦汉之间事,秦所以失而汉所以兴者久之。文帝称善,乃拜释之为谒者仆射。
释之从行,登虎圈。上问上林尉诸禽兽簿,十余问,尉左右视,尽不能对。虎圈啬夫从旁代尉对上所问禽兽簿甚悉,欲以观其能口对响应无穷者。文帝曰:“吏不当若是邪?尉无赖!”乃诏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释之久之前曰:“陛下以绛侯周勃何如人也?”上曰:“长者也。”又复问:“东阳侯张相如何如人也?”上复曰:“长者。”释之曰:“夫绛侯、东阳侯称为长者,此两人言事曾不能出口,岂斅此啬夫谍谍利口捷给哉!且秦以任刀笔之吏,吏争以亟疾苛察相高,然其敝徒文具耳,无恻隐之实。以故不闻其过,陵夷而至於二世,天下土崩。今陛下以啬夫口辩而超迁之,臣恐天下随风靡靡,争为口辩而无其实。且下之化上疾於景响,举错不可不审也。”文帝曰:“善。”乃止不拜啬夫。
上就车,召释之参乘,徐行,问释之秦之敝。具以质言。至宫,上拜释之为公车令。
顷之,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不下司马门,於是释之追止太子、梁王无得入殿门。遂劾不下公门不敬,奏之。薄太后闻之,文帝免冠谢曰:“教儿子不谨。”薄太后乃使使承诏赦太子、梁王,然后得入。文帝由是奇释之,拜为中大夫。
顷之,至中郎将。从行至霸陵,居北临厕。是时慎夫人从,上指示慎夫人新丰道,曰:“此走邯郸道也。”使慎夫人鼓瑟,上自倚瑟而歌,意惨凄悲怀,顾谓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为椁,用纻絮斫陈,蕠漆其间,岂可动哉!”左右皆曰:“善。”释之前进曰:“使其中有可欲者,虽锢南山犹有郄;使其中无可欲者,虽无石椁,又何戚焉!”文帝称善。其后拜释之为廷尉。
顷之,上行出中渭桥,有一人从穚下走出,乘舆马惊。於是使骑捕,属之廷尉。释之治问。曰:“县人来,闻跸,匿桥下。久之,以为行已过,即出,见乘舆车骑,即走耳。”廷尉奏当,一人犯跸,当罚金。文帝怒曰:“此人亲惊吾马,吾马赖柔和,令他马,固不败伤我乎?而廷尉乃当之罚金!”释之曰:“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此而更重之,是法不信於民也。且方其时,上使立诛之则已。今既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一倾而天下用法皆为轻重,民安所措其手足?唯陛下察之。”良久,上曰:“廷尉当是也。”
其后有人盗高庙坐前玉环,捕得,文帝怒,下廷尉治。释之案律盗宗庙服御物者为奏,奏当弃市。上大怒曰:“人之无道,乃盗先帝庙器,吾属廷尉者,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非吾所以共承宗庙意也。”释之免冠顿首谢曰:“法如是足也。且罪等,然以逆顺为差。今盗宗庙器而族之,有如万分之一,假令愚民取长陵一抔土,陛下何以加其法乎?”久之,文帝与太后言之,乃许廷尉当。是时,中尉条侯周亚夫与梁相山都侯王恬开见释之持议平,乃结为亲友。张廷尉由此天下称之。
后文帝崩,景帝立,释之恐,称病。欲免去,惧大诛至;欲见谢,则未知何如。用王生计,卒见谢,景帝不过也。
王生者,善为黄老言,处士也。尝召居廷中,三公九卿尽会立,王生老人,曰“吾穇解”,顾谓张廷尉:“为我结穇!”释之跪而结之。既已,人或谓王生曰:“独柰何廷辱张廷尉,使跪结穇?”王生曰:“吾老且贱,自度终无益於张廷尉。张廷尉方今天下名臣,吾故聊辱廷尉,使跪结穇,欲以重之。”诸公闻之,贤王生而重张廷尉。
张廷尉事景帝岁余,为淮南王相,犹尚以?过也。久之,释之卒。其子曰张挚,字长公,官至大夫,免。以不能取容当世,故终身不仕。
冯唐者,其大父赵人。父徙代。汉兴徙安陵。唐以孝著,为中郎署长,事文帝。文帝辇过,问唐曰:“父老何自为郎?家安在?”唐具以实对。文帝曰:“吾居代时,吾尚食监高袪数为我言赵将李齐之贤,战於钜鹿下。今吾每饭,意未尝不在钜鹿也。父知之乎?”唐对曰:“尚不如廉颇、李牧之为将也。”上曰:“何以?”唐曰:“臣大父在赵时,为官将,善李牧。臣父故为代相,善赵将李齐,知其为人也。”上既闻廉颇、李牧为人,良说,而搏髀曰:“嗟乎!吾独不得廉颇、李牧时为吾将,吾岂忧匈奴哉!”唐曰:“主臣!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上怒,起入禁中。良久,召唐让曰:“公柰何众辱我,独无间处乎?”唐谢曰:“鄙人不知忌讳。”
当是之时,匈奴新大入朝?,杀北地都尉卬。上以胡寇为意,乃卒复问唐曰:“公何以知吾不能用廉颇、李牧也?”唐对曰:“臣闻上古王者之遣将也,跪而推毂,曰阃以内者,寡人制之;阃以外者,将军制之。军功爵赏皆决於外,归而奏之。此非虚言也。臣大父言,李牧为赵将居边,军市之租皆自用飨士,赏赐决於外,不从中扰也。委任而责成功,故李牧乃得尽其智能,遣选车千三百乘,彀骑万三千,百金之士十万,是以北逐单于,破东胡,灭澹林,西抑彊秦,南支韩、魏。当是之时,赵几霸。其后会赵王迁立,其母倡也。王迁立,乃用郭开谗,卒诛李牧,令颜聚代之。是以兵破士北,为秦所禽灭。今臣窃闻魏尚为云中守,其军市租尽以飨士卒,私养钱,五日一椎牛,飨宾客军吏舍人,是以匈奴远避,不近云中之塞。虏曾一入,尚率车骑击之,所杀其众。夫士卒尽家人子,起田中从军,安知尺籍伍符。终日力战,斩首捕虏,上功莫府,一言不相应,文吏以法绳之。其赏不行而吏奉法必用。臣愚,以为陛下法太明,赏太轻,罚太重。且云中守魏尚坐上功首虏差六级,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罚作之。由此言之,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臣诚愚,触忌讳,死罪死罪!”文帝说。是日令冯唐持节赦魏尚,复以为云中守,而拜唐为车骑都尉,主中尉及郡国车士。
七年,景帝立,以唐为楚相,免。武帝立,求贤良,举冯唐。唐时年九十余,不能复为官,乃以唐子冯遂为郎。遂字王孙,亦奇士,与余善。
太史公曰:张季之言长者,守法不阿意;冯公之论将率,有味哉!有味哉!语曰“不知其人,视其友”。二君之所称诵,可著廊庙。书曰“不偏不党,王道荡荡;不党不偏,王道便便”。张季、冯公近之矣。
张季未偶,见识袁盎。太子惧法,啬夫无状。惊马罚金,盗环悟上。冯公白首,味哉论将。因对李齐,收功魏尚。
译文
廷尉张释之,是堵阳人,字季。和他的哥哥仲生活在一起。由于家中资财多而作了骑郎,侍奉汉文帝,十年内得不到升迁,默默无名。张释之说:“长时间的做郎官,耗减了哥哥的资财,使人不安。”想要辞职回家。中郎将袁盎知道他德才兼备,惋惜他的离去。就请求汉文帝调补他做谒者。张释之朝见文帝后,就趋前陈说利国利民的大计方针,文帝说:“说些接近现实生活的事,不要高谈阔论,说的应该现在就能实施。”于是,张释之又谈起秦汉之际的事,谈了很长时间关于秦朝灭亡和汉朝兴盛的原因。文帝很赞赏他,就任命他做了谒者仆射。
一次,张释之跟随汉文帝出行,登临虎圈,汉文帝询问书册上登记的各种禽兽的情况,问了十几个问题,上林尉只能东瞧西看,全都不能回答。看管虎圈的啬夫从旁代上林尉回答了皇帝提出的问题,答得极周全。想借此显示自己回答问题有如声响回应而且无法问倒。汉文帝说:“做官吏不该像这样吗?上林尉不可依靠。”于是命令张释之让啬夫做上林令。张释之过了一会儿才上前说:“陛下认为绛侯周勃是怎样的人呢?”文帝说:“是长者啊!”又再一次问:“东阳侯张相如是怎样的人呢?”文帝再一次回答说:“是个长者。”张释之说:“绛侯与东阳侯都被称为长者,可这两个人议论事情时都不善于言谈,现在这样做,难道让人们去效法这个喋喋不休伶牙俐齿的啬夫吗?秦代由于重用了舞文弄法的官吏,所以官吏们争着以办事迅急苛刻督责为高,然而这样做的流弊在于徒然具有官样文书的表面形式,而没有怜悯同情的实质。因为这个缘故,秦君听不到自己的过失,国势日衰,到秦二世时,秦国也就土崩瓦解了。现在陛下因为啬夫伶牙俐齿就越级提拔他,我想恐怕天下人都会追随这种风气,争相施展口舌之能而不求实际。况且在下位的人被在上的人感化,快得犹如影之随形声之回应一样,陛下做任何事情都不可不审慎啊!”文帝说:“好吧!”于是,取消原来的打算,不再任命啬夫为上林令。
文帝上了车,让张释之陪乘在身旁,车慢慢前行。文帝问张释之秦政的弊端,张释之都据实而言。到了宫里,文帝就任命张释之做了公车令。
不久,太子与梁王同乘一辆车入朝,到了皇宫外的司马门也没有下车,当时张释之迎上去阻止太子、梁王,不让他们进宫。并检举揭发他们在皇宫门外不下车犯了“不敬”罪,并报告给皇帝。薄太后知道了这件事,文帝摘下帽子陪罪说:“怪我教导儿子不严。”薄太后也派使臣带着她的赦免太子梁王罪过的诏书前来,太子、梁王才能够进入宫中。文帝由此更加看出了张释之的与众不同,任命他做了中大夫。
又过了些时候,张释之升任中郎将。跟随皇帝到了霸陵,汉文帝站在霸陵的北面眺望。这时慎夫人也跟随前行,皇帝用手指示着通往新丰的道路给她看,并说:“这是通往邯郸的道路啊。”接着,让慎夫人弹瑟,汉文帝自己合着瑟的曲调而唱,心里很凄惨悲伤,回过头来对着群臣说:“唉!用北山的石头做椁,用切碎的苎麻丝絮充塞石椁缝隙,再用漆粘涂在上面,哪还能打得开呢?”在身边的近侍都说:“对的。”张释之走上前去说道:“假若里面有了引发人们贪欲的东西,即使封铸南山做棺椁,也还会有缝隙;假若里面没有引发人们贪欲的东西,即使没有石椁,又哪里用得着忧虑呢!”文帝称赞他说得好。后来任命他做了廷尉。
此后不久,皇帝出巡经过长安城北的中渭桥,有一个人突然从桥下跑了出来,皇帝车驾的马受了惊。于是命令骑士捉住这个人,交给了廷尉张释之。张释之审讯那个人。那人说:“我是长安县的乡下人,听到了清道禁止人通行的命令,就躲在桥下。过了好久,以为皇帝的队伍已经过去了,就从桥下出来,一下子看见了皇帝的车队,马上就跑起来。”然后廷尉向皇帝报告那个人应得的处罚,说他触犯了清道的禁令,应处以罚金。文帝发怒说:“这个人惊了我的马,我的马幸亏驯良温和,假如是别的马,说不定就摔伤了我,可是廷尉才判处他罚金!”张释之说:“法律是天子和天下人应该共同遵守的。现在法律就这样规定,却要再加重处罚,这样法律就不能取信于民。而在那时,皇上您让人立刻杀了他也就罢了。现在既然把这个人交给廷尉,廷尉是天下公正执法的带头人,稍一偏失,而天下执法者都会任意或轻或重,老百姓岂不会手足无措?愿陛下明察。”许久,皇帝才说:“廷尉的判处是正确的。”
后来,有人偷了高祖庙神座前的玉环,被抓到了,文帝发怒,交给廷尉治罪。张释之按法律所规定偷盗宗庙服饰器具之罪奏报皇帝。皇帝勃然大怒说:“这人胡作非为无法无天,竟偷盗先帝庙中的器物,我交给廷尉审理的目的,想要给他灭族的惩处,而你却一味按照法律条文把惩处意见报告我,这不是我恭敬奉承宗庙的本意啊。”张释之脱帽叩头谢罪说:“依照法律这样处罚已经足够了。况且在罪名相同时,也要区别犯罪程度的轻重不同。现在他偷盗祖庙的器物就要处以灭族之罪,万一有愚蠢的人挖长陵一捧土,陛下用什么刑罚惩处他呢?”过了一些时候,文帝和薄太后谈论了这件事,才同意了廷尉的判决。当时,中尉条侯周亚夫与梁国国相山都侯王恬开看到了张释之执法论事公正,就和他结为亲密的朋友。张释之由此得到天下人的称赞。
后来,文帝死去,景帝即位。张释之内心恐惧,假称生病。想要辞职离去,又担心随之招致被诛杀;要当面向景帝谢罪,又不知怎么办好。用了王生的计策,终于见到景帝道歉谢罪,景帝没有责怪他。
王生是喜好黄老学说的处士。曾被召进朝廷中,三公九卿全齐聚站在那里,王生是个老年人,说:“我的袜带松脱了。”回过头来对张廷尉说:“为我结好袜带!”张释之就跪下结好袜带。事后,有人问王生说:“为什么单单在朝廷上羞辱张廷尉,让他跪着结袜带?”王生说:“我年老,又地位卑下。自己料想最终不能给张廷尉什么好处。张廷尉是天下名臣,我稍微羞辱张廷尉,让他跪下结袜带,想用这种办法加强他的名望。”各位大臣们听说后,都称赞王生的贤德而且敬重张廷尉。
张廷尉侍奉景帝一年多,被贬谪为淮南王相,这还是由于以前得罪景帝的缘故。过了一些时候,张释之死了。他的儿子叫张挚,字长公,官职一直做到大夫,后被免职。因为他不能迎合当时的权贵显要,所以直到死也没有再做官。
冯唐,他的祖父是战国时赵国人。他的父亲移居到了代地。汉朝建立后,又迁到安陵。冯唐以孝行著称于时,被举荐做了中郎署长,侍奉汉文帝。一次文帝乘车经过冯唐任职的官署,问冯唐说:“老人家怎么还在做郎官?家在哪里?”冯唐都如实作答。汉文帝说:“我在代郡时,我的尚食监高祛多次和我谈到赵将李齐的才能,讲述了他在钜鹿城下作战的情形。现在我每次吃饭时,心里总会想起钜鹿之战时的李齐。老人家知道这个人吗?”冯唐回答说:“他尚且比不上廉颇、李牧的指挥才能。”汉文帝说:“凭什么这样说呢?”冯唐说:“我的祖父在赵国时,担任过统率士兵的职务,和李牧有很好的交情。我父亲从前做过代相,和赵将李齐也过从甚密,所以能知道他们的为人。”汉文帝听完冯唐的述说,很高兴,拍着大腿说:“我偏偏得不到廉颇、李牧这样的人做将领,如果有这样的将领,我难道还忧虑匈奴吗?”冯唐说:“臣诚惶诚恐,我想陛下即使得到廉颇、李牧,也不会任用他们。”汉文帝大怒,起身回宫。过了好长一会儿,才又召见冯唐责备他说:“你为什么当众侮辱我?难道就不能私下告诉我吗?”冯唐谢罪说:“我这个鄙陋之人不懂得忌讳回避。”
在这时,匈奴人新近大举侵犯朝?,杀死北地都尉孙卬。汉文帝正为此忧虑,就终于又一次询问冯唐:“您怎么知道我不能任用廉颇、李牧呢?”冯唐回答说:“我听说古时候君王派遣将军时,跪下来推着车毂说,国门以内的事我决断,国门以外的事,由将军裁定。所有军队中因功封爵奖赏的事,都由将军在外决定,归来再奏报朝廷。这不是虚夸之言呀。我的祖父说,李牧在赵国边境统率军队时,把征收的税金自行用来犒赏部下。赏赐由将军在外决定,朝廷不从中干预。君王交给他重任,而要求他成功,所以李牧才能够充分发挥才智。派遣精选的兵车一千三百辆,善于骑射的士兵一万三千人,能够建树功勋的士兵十万人,因此能够在北面驱逐单于,大破东胡,消灭澹林,在西面抑制强秦,在南面支援韩魏。在这时,赵国几乎成为霸主。后来恰逢赵王迁即位,他的母亲是卖唱的女子。他一即位,就听信郭开的谗言,最终杀了李牧,让颜聚取代他。因此军溃兵败,被秦人俘虏消灭。如今我听说魏尚做云中郡郡守,他把军市上的税金全部用来犒赏士兵,还拿出个人的钱财,五天杀一次牛,宴请宾客、军吏、亲近左右,因此匈奴人远远躲开,不敢靠近云中郡的边关要塞。匈奴曾经入侵一次,魏尚率领军队出击,杀死很多敌军。那些士兵都是一般人家的子弟,从村野来参军,哪里知道“尺籍”、“伍符”这些法令律例呢?他们只知道整天拼力作战,杀敌捕俘,到幕府报功,只要有一句话不合实际情况,法官就用法律制裁他们。应得的奖赏不能兑现,而法官却依法必究。我愚蠢地认为陛下的法令太严明,奖赏太轻,惩罚太重。况且云中郡郡守魏尚只犯了错报多杀敌六人的罪,陛下就把他交给法官,削夺他的爵位,判处一年的刑期。由此说来,陛下即使得到廉颇、李牧,也是不能重用的。我确实愚蠢,触犯了禁忌,该当死罪,该当死罪!”文帝很高兴,当天就让冯唐拿着汉节出使前去赦免魏尚,重新让他担任云中郡郡守,而任命冯唐作车骑都尉,掌管中尉和各郡国的车战之士。
汉文帝后元七年(前163),汉景帝即位,让冯唐去做楚国的丞相,不久被免职。汉武帝即位时,征求贤良之士,大家举荐冯唐。冯唐这年已九十多岁,不能再做官了,于是任用他的儿子冯遂做了郎官。冯遂字王孙,也是杰出的人才,和我友好。
太史公说:张释之谈论长者的一番话,和他严守法度不迎合皇帝心意的事;以及冯公的谈论任用将帅,有味啊!有味啊!俗话说:“不了解那个人,看看他结交的朋友就可知道。”他们两位所赞许长者将帅的话,应该标著于朝廷。《尚书》说:“不偏私不结党,王道才会平坦宽广;不结党不偏私,王道才能明辩。”张季与冯公近似于这种说法呀!
注释:
因前言便宜事 便宜事:指有利于治国,合乎时宜的办法或建议
甚悉 悉:详备
欲以观其能口对响应无穷者 响应:像回声一样应和
岂斅此啬夫谍谍利口捷给哉 斅:效仿
谍谍:同:“喋喋”,形容说话多
利口捷给:能言善辩
天下土崩 土崩:像土块散落一样
且下之化上 化:被感化
具以质言 实质,本质
遂劾不下公门不敬 劾:揭发罪状
虽锢南山犹有郄 郄:同“隙”,缝隙
欲见谢 见谢 :当面道歉
善李牧 善:交好
委任而责成功 委任:委托
责:要求
成功:成就功绩
百金之士十万 百金:代指作战英勇顽强者
文吏以法绳之 绳:纠正
守法不阿意 阿:迎合,屈从
第二篇:关于《史记·张释之冯唐列传》原文阅读练习及答案
阅读下面的文言文,完成9—12题。
冯唐以孝著,为中郎署长,事文帝。上既闻廉颇、李牧为人,良说,而搏髀曰:“嗟乎!吾独不得廉颇、李牧为吾将,吾岂忧匈奴哉!”唐曰:“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上怒,起入禁中。良久,召唐让曰:①“公奈何众辱我,独无间处乎?”唐谢曰:“鄙人不知忌讳。”
当是之时,匈奴新大入朝那,杀北地都尉卯。上以胡寇为意,乃复问唐曰:“公何以知吾不能用廉颇、李牧也?”唐对曰:“臣闻上古王者之遣将也,跪而推毂,曰‘阃以内者,寡人制之;阃以外者,将军制之。军功爵赏皆决于外,归而奏之’。此非虚言也。臣大父言,李牧为赵将居边,军市之租皆自用飨士,赏赐决于外,不从中扰也。委任而责成功,故李牧乃得尽其智能,遣选车千三百乘,彀骑万三千,百金之士十万,是以北逐单于,破东胡,灭澹林,西抑强秦,南支韩魏。当是之时,赵几霸。其后会赵王迁立,其母倡也。王迁立,乃用郭开谗,卒诛李牧,令颜聚代之。是以兵破士北,为秦所禽灭。今臣窃闻魏尚为云中守,其军市租尽以飨士卒,出私养钱,五日一椎牛,飨宾客军吏舍人,是以匈奴远避,不近云中之塞。虏曾一入,尚率车骑击之,所杀甚众。②夫士卒尽家人子,起田中从军,安知尺籍五符。终日力战,斩首捕虏,上功莫府,一言不相应,文吏以法绳之。其赏不行而吏奉法必用。臣愚,以为陛下法太明,赏太轻,罚太重。且云中守魏尚坐上功首虏差六级。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罚作之。由此言之,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臣诚愚,触忌讳,死罪死罪!”③文帝说,是日令冯唐持节赦魏尚,复以为云中守,而拜唐为车骑都尉,主中尉及郡国车士。
七年,景帝立,以唐为楚相,免。武帝立,求贤良,举冯唐。唐时年九十余,不能复为官,乃以唐子冯遂为郎。遂字王孙,亦奇士,与余善。(选自《史记·张释之冯唐列传》)
9.对下列句子中加点词语的解释,不正确的一项是()
A.良久,召唐让曰 让:责备
B.当是之时,赵几霸 霸:称霸
C.且云中守魏尚坐上功首虏差六级 坐:获罪,犯罪
D.文吏以法绳之 绳:捆绑
10.列各组句子中,加点词的意义和用法相同的一组是()
A.① 冯唐以孝著 ② 以勇气闻于诸侯
B.① 乃复问唐曰 ② 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
C.① 其后会赵王迁立 ② 以故其后名之曰“褒禅”
D.① 委任而责成功 ② 蟹六跪而二螯
11.以下六句话,分别编为四组,都能反映冯唐“有识见,性耿直”的一项是()
① 冯唐以孝著,为中郎署长,事文帝
② 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
③ 委任而责成功,故李牧乃得尽其智能
④ 上怒,起入禁中
⑤ 一言不相应,文吏以法绳之
⑥ 陛下法太明,赏太轻,罚太重
A.①③⑤ B.②③⑥ C.①⑤⑥ D.②④⑥
12.下列对原文有关内容的概括和分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A.冯唐不仅有真知灼见,而且敢于坚持正确的意见,批评最高统治者,是
难得的令人折服的杰出之士。
B.此文一笔两涉,冯唐之所以能显示自己品格的卓异,是因为遇到了“从
善如流”的汉文帝。文章通过对话描写,再现了敢于直谏的良臣和勇于纳谏的贤君形象。
C.冯唐虽然杰出,但仕途却大起大落,坎坷不平,最后连一个官职都保不
住。唐代王勃也有“冯唐易老,李广难封”之叹。
D.这段文字体现了司马迁一贯的风格:全文朴实的叙写,蕴蓄着强烈的爱
憎之情;许多生动的细节描写,显示着强烈的文学性。
答案:
9.D.绳:纠正,制裁。
10.C.代词:那。(A.① 介词:因为; ② 介词:凭……身份。B.① 副词,表两事顺承:于是,才; ② 副词:仅仅,只。D.① 连词,表递进:并且,而且; ② 连词,表并列:又。)
11.B(①介绍冯唐的至孝、官职; ④是文帝的情况。)
12.D(这篇传文主要采用的是对话描写,因而“许多细节描写”这一说法不准确。)
【参考译文】
冯唐以至孝著名,为中郎暑长,侍奉文帝。文帝听说了廉颇、李牧的事迹以后,高兴得拍着大腿说:“唉!我(怎么)偏偏得不到到廉颇、李牧那样的人才来做我的将军?(如果得到了),我又怎会担忧匈奴为患呢!”冯唐说:“陛下即使得到像廉颇、李牧那样的将才,也不懂得任用啊!”文帝很生气,站起来返入宫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召见冯唐,责备他说:“您为何当众羞辱我呢?难道没有僻静的地方(不能私下告诉我)吗?”冯唐谢罪说:“臣是个乡鄙之人,不懂得避忌。”
那个时候,正当匈奴刚刚大举入侵朝那县,杀死了北地郡的都尉孙卯。文帝正以匈奴入屯为忧,于是才再问冯唐说:“您怎么知道我不懂得任用廉颇、李牧那样的人才呢?”冯唐回答说:“臣听说古代君王派遣将军的时候,跪下来推着车,说‘朝廷内的事,由寡人作主,朝廷外的事则任由将军裁断。一切论功行赏及爵封之事,都由将军在外决定,回来再报告一声就是了’。这并非无稽之谈,我的祖父说,李牧为赵将,屯驻在边境,军市的租税都自行用来犒飨士卒,赏赐在外决定,不受朝廷的牵制。君主一切委托他,并且要求他成功,因此李牧可以竭尽他的智能,派遣精选的兵车一千三百辆,能射的骑兵一万三千人,价值百金之良士十万人,所以他能够在北方驱逐单于,大破东胡,歼灭澹林,在西方抑制强秦,在南方抵抗韩、魏,那个时候,赵国几乎称霸。后来,刚好赵王迁即位——他的母亲是个倡家女。他即位后,竟然听信郭开的谗言,终于杀了李牧,而派颜聚代替他。因此军队被击败,士兵溃散奔逃,被泰兵所虏杀。现在我听说魏尚做云中郡的郡守,他军市的租税全用来犒飨士卒,更拿出私有的钱财,每几天就杀一次牛,以飨宾客、军吏及舍人,所以匈奴躲得远远的,不敢接近云中郡的关塞。有一次匈奴曾经入侵,魏尚率领车骑出击,杀敌甚多。那些士卒都是平民百姓的子弟,由田野间出来从军,(他们)哪里了解军中规章条令呢?终日只拼命作战,斩敌首,虏敌人,到幕府记录战功,可是稍有不合,文吏就以法律来制裁他。该赏的不赏,可犯了法,文吏却绝对按律处分,我愚蠢地认为陛下的法令太严明,奖赏太轻,惩罚太重。况且云中郡郡守魏尚只犯了错报多杀敌六人的罪,陛下就把他交给法官,削夺他的爵位,判处一年的刑期。由此说来,陛下纵然得到像廉颇、李牧那样的将才,也不懂得任用的。我实在很愚昧,触犯了禁忌,该当死罪,该当死罪!”文帝很高兴,当天就令冯唐拿着符节去赦免了魏尚的罪,再度任命他为云中郡守,又任命冯唐为车骑都尉,统领中尉和郡国的车战之士。
过了十年,景帝即位,任命冯唐为楚相,后又免官。武帝即位,访求贤良之士,乡里推举冯唐。当时冯唐已九十多岁,不能再做官了,于是任用他的儿子冯遂为郎;冯遂字王孙,也是一个不凡的人,跟我很要好。
第三篇:张释之文言文翻译
引导语:要学会文言文,首先要看得懂,学会理解文言文的意思是非常重要的,那么有关《张释之》的文言文翻译哪里有呢?接下来是小编为你带来收集整理的文章,欢迎阅读!
张释之
张释之,字季,南阳堵阳人也。中郎将袁盎知其贤,乃请徙释之谒者仆射。释之既朝毕,因前言便宜事。文帝曰:毋甚高论,令今可行也。于是释之言秦汉之间事,秦所以失,汉所以兴者。文帝称善。
从行。上登虎圈?①,问上林尉禽兽簿,十余问,尉左右视,尽不能对,虎圈啬夫从旁代尉对上所问禽兽簿甚悉。文帝曰:吏不当如此邪!尉无赖!诏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释之前曰:今陛下以啬夫口辩而超迁之,臣恐天下随风靡,争口辩?②,亡其实。文帝曰:善。乃止。?顷之,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不下司马门?③,于是释之追止太子、梁王,毋入殿门。遂劾不下公门,不敬。薄太后闻之,使使承诏赦太子、梁王,然后得入。文帝由是奇释之,拜为中大夫。从行至霸陵?④。上谓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为椁,用絮陈漆其间,岂可动哉!左右皆曰:善。释之前曰:使其中有可欲,虽锢南山犹有隙;使其中亡可欲,虽亡石椁,又何有戚焉?文帝称善。拜释之为廷尉。
上行出中渭桥,有一人从桥下走,乘舆马惊。于是,使骑捕之属廷尉。释之治问。曰:闻跸?⑤,匿桥下。久,以为行过。释之奏曰:此人犯跸,当罚金。上怒曰:此人亲惊吾马,固不败我乎?而廷尉乃当之罚金!释之曰: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是;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民安所错其手足?唯陛下察之。上良久曰:廷尉当是也。其后,人有盗高庙座前玉环,得。文帝怒,下廷尉治。按盗宗庙服御物者为奏,当弃市。上大怒曰:人亡道,乃盗先帝器,吾属廷尉者,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非吾所以共承宗庙意也。释之免冠顿首谢曰:法如是足也。今盗宗庙器而族之,假令愚民取长陵一土,陛下且何以加其法乎?文帝与太后言之,乃许廷尉当。
文帝崩,景帝立,释之恐。称疾欲免去,惧大诛;欲见谢?⑥,则未知何如。卒见谢,景帝不过也。释之事景帝岁余,年老病卒。?太史公曰:张季之言长者,守法不阿意。《语》曰:不知其人,视其友。张季之所称诵,可著廊庙。《书》曰:不偏不党,王道荡荡;不党不偏,王道便便。张季近之矣。
注释
①虎圈:养虎的牢槛。
②口辩:能言善辩。
③司马门:汉代宫廷的外门。当时的宫卫条令规定:出入司马门必须下车,违者罚金四两。
④霸陵:汉文帝为自己修造的陵墓。
⑤闻跸:听到警跸的传呼。天子出行,沿途要警戒清道,禁止他人通行。
⑥见谢:见帝而谢罪。
张释之文言文翻译
张释之,字季,南阳堵阳人。中郎将袁盎知道他很有才能,就奏请提拔张释之做了谒者仆射的官。张释之朝见后,上前进献一些方便适宜的计策。文帝说:不要高谈阔论,只要现在行得通就可以了。于是张释之就谈秦朝和汉朝的事情,分析了秦朝失去天下以及汉朝能夺取天下的原因。文帝称好。
一次,随从文帝出行。文帝登上养虎的围栏,向上林尉询问各种禽兽的情况,一共问了十几个问题,上林尉左顾右看,都回答不出来,养虎的工人在旁边代上林尉回答得很详细。文帝说:官吏难道不应该如此吗!上林尉是个没有才能的人!下诏让张释之授予养虎的工人上林令的官职。张释之上前说:现在陛下因为养虎工人的能言善辩而过多地提拔他,我担心天下的人会争着效仿,只注重会说话,而不注重做实事。文帝说:说得对。就没有实施了。
不久,太子与梁王同坐一辆车上朝,经过司马门时没有下车,于是张释之追上去阻止太子和梁王,不让他们进入殿门。并以在司马门不下马不敬的罪名弹劾他们。薄太后听说这件事情后,派使者拿着诏书赦免了太子和梁王,他们才得以进入殿门。文帝因此觉得张释之是个了不起的人,就授予他中大夫的官职。有一次,跟随文帝出行到霸陵。文帝对大臣们说:啊,用北山的石头做外棺,把麻和丝絮切断铺在石缝里,然后用漆汁粘好,这样别人动得了吗?左右的人都说好!张释之说:如果它中间有可以让人产生贪欲的东西,即使用铜汁把南山浇铸起来,别人也还能有缝隙进去;如果它中间没有可以让人产生贪欲的东西,即使没有石棺,也不用担心。文帝称好。授予张释之廷尉的官职。
一次文帝出行经过中渭桥,看见有个人从桥下跑出来,使文帝马车的马受到了惊吓。张释之就审问他。那人就回答说:听到警跸的声音,就躲到桥下去了。过了很久,以为皇上已经走了。张释之回奏文帝说:这个人没有遵守警跸而犯法,应当判他罚金。文帝发怒说:这个人惊吓了我的马,难道不是有意要伤害我吗?可是你却只判处他罚金!张释之说:法律是皇上和天下人应共同遵守的,这件事按法律应当如此;改变法律并加重处罚,这会让老百姓对法律产生不信任感,将来老百姓也不知道怎样做才是,希望陛下仔细考虑。文帝过了很久才说:你的判决是正确的。
后来有人去偷盗高祖庙里神座前的玉环,被抓住了。文帝很生气,就交给张释之处理。张释之按盗窃宗庙供用器物的有关律法上报,判决这个人在街上当众处死。文帝大怒说:这个人没有道德,竟敢偷盗先帝庙里的东西,我交给你处理的原因,是想杀了他全家,而你却按法律判决上报,这不能体现我对宗庙敬奉的诚意。张释之脱去帽子,跪在地上谢罪然后说:按法律这样处理就够了。现在盗窃宗庙的器物就杀他全家,如果这个人盗挖了长陵的墓地,陛下又将怎样处罚他呢?文帝向太后禀报了这件事,后来才同意了张释之的判决。
文帝死后,景帝继位。张释之很害怕景帝治他的罪,想称病辞职,又怕惹怒景帝而被杀;想见景帝主动谢罪,又怕景帝不原谅他。最终还是去见了景帝并谢罪,景帝没有怪罪他。张释之侍奉景帝一年多,后因年老生病而死了。
太史公说:张释之的话有长者的风范,他遵守法律,不阿谀奉承。《论语》上说:不了解这个人,了解他的朋友就够了。张释之的言论可以作为朝廷上的典范。《尚书》说:不有所偏私,不袒护同党,君王的道路才会平坦;不袒护同党,不有所偏私,君王的道路才会通达。张释之差不多做到了。
第四篇:商君列传原文及翻译
商君即我们熟悉的商鞅,下面是小编搜集的商君列传原文及翻译,欢迎查看!
原文
商君者,卫之诸庶孽公子也,名鞅,姓公孙氏,其祖本姬姓也。鞅少好刑名之学,事魏相公叔座,为中庶子。公叔座知其贤,未及进。会座病,魏惠王亲往问病,曰:“公叔病有如不可讳,将柰社稷何?”公叔曰:“座之中庶子公孙鞅,年虽少,有奇才,原王举国而听之。”王嘿然。王且去,座屏人言曰:“王即不听用鞅,必杀之,无令出境。”王许诺而去。公叔座召鞅谢曰:“今者王问可以为相者,我言若,王色不许我。我方先君後臣,因谓王即弗用鞅,当杀之。王许我。汝可疾去矣,且见禽。”鞅曰:“彼王不能用君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君之言杀臣乎?”卒不去。惠王既去,而谓左右曰:“公叔病甚,悲乎,欲令寡人以国听公孙鞅也,岂不悖哉!”
公叔既死,公孙鞅闻秦孝公下令国中求贤者,将修缪公之业,东复侵地,乃遂西入秦,因孝公宠臣景监,以求见孝公。孝公既见卫鞅,语事良久,孝公时时睡,弗听。罢而孝公怒景监曰:“子之客妄人耳,安足用邪!”景监以让卫鞅。卫鞅曰:“吾说公以帝道,其志不开悟矣。”後五日,复求见鞅。鞅复见孝公,益愈,然而未中旨。罢而孝公复让景监,景监亦让鞅。鞅曰:“吾说公以王道而未入也。请复见鞅。”鞅复见孝公,孝公善之而未用也。罢而去。孝公谓景监曰:“汝客善,可与语矣。”鞅曰:“吾说公以霸道,其意欲用之矣。诚复见我,我知之矣。”卫鞅复见孝公。公与语,不自知跶之前於席也。语数日不厌。景监曰:“子何以中吾君?吾君之驩甚也。”鞅曰:“吾说君以帝王之道比三代,而君曰:‘久远,吾不能待。且贤君者,各及其身显名天下,安能邑邑待数十百年以成帝王乎?’故吾以彊国之术说君,君大说之耳。然亦难以比德於殷周矣。”
孝公既用卫鞅,鞅欲变法,恐天下议己。卫鞅曰:“疑行无名,疑事无功。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见非於世;有独知之虑者,必见敖於民。愚者闇於成事,知者见於未萌。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论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谋於众。是以圣人苟可以彊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孝公曰:“善。”甘龙曰:“不然。圣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变法而治。因民而教,不劳而成功;缘法而治者,吏习而民安之。”卫鞅曰:“龙之所言,世俗之言也。常人安於故俗,学者溺於所闻。以此两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与论於法之外也。三代不同礼而王,五伯不同法而霸。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杜挚曰:“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法古无过,循礼无邪。”卫鞅曰:“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故汤武不循古而王,夏殷不易礼而亡。反古者不可非,而循礼者不足多。”孝公曰:“善。”以卫鞅为左庶长,卒定变法之令。
令民为什伍,而相牧司连坐。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匿奸者与降敌同罚。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大小。僇力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孥。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
丈之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已乃立三丈之木於国都市南门,募民有能徙置北门者予十金。民怪之,莫敢徙。复曰“能徙者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辄予五十金,以明不欺。卒下令。
鞅新令行於民期年,秦民之国都言初令之不便者以千数。於是太子犯法。卫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将法太子。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明日,秦人皆趋令。行之十年,秦民大说,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民勇於公战,怯於私斗,乡邑大治。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来言令便者,卫鞅曰“此皆乱化之民也”,尽迁之於边城。其後民莫敢议令。
於是以鞅为大良造。将兵围魏安邑,降之。居三年,作为筑冀阙宫庭於咸阳,秦自雍徙都之。而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内息者为禁。而集小乡邑聚为县,置令、丞,凡三十一县。为田开阡陌封疆,而赋税平。平斗桶权衡丈尺。行之四年,公子虔复犯约,劓之。居五年,秦人富彊,天子致胙於孝公,诸侯毕贺。
其明年,齐败魏兵於马陵,虏其太子申,杀将军庞涓。其明年,卫鞅说孝公曰:“秦之与魏,譬若人之有腹心疾,非魏并秦,秦即并魏。何者?魏居领厄之西,都安邑,与秦界河而独擅山东之利。利则西侵秦,病则东收地。今以君之贤圣,国赖以盛。而魏往年大破於齐,诸侯畔之,可因此时伐魏。魏不支秦,必东徙。东徙,秦据河山之固,东乡以制诸侯,此帝王之业也。”孝公以为然,使卫鞅将而伐魏。魏使公子卬将而击之。军既相距,卫鞅遗魏将公子卬书曰:“吾始与公子驩,今俱为两国将,不忍相攻,可与公子面相见,盟,乐饮而罢兵,以安秦魏。”魏公子卬以为然。会盟已,饮,而卫鞅伏甲士而袭虏魏公子卬,因攻其军,尽破之以归秦。魏惠王兵数破於齐秦,国内空,日以削,恐,乃使使割河西之地献於秦以和。而魏遂去安邑,徙都大梁。梁惠王曰:“寡人恨不用公叔座之言也。”卫鞅既破魏还,秦封之於、商十五邑,号为商君。
商君相秦十年,宗室贵戚多怨望者。赵良见商君。商君曰:“鞅之得见也,从孟兰皋,今鞅请得交,可乎?”赵良曰:“仆弗敢原也。孔丘有言曰:‘推贤而戴者进,聚不肖而王者退。’仆不肖,故不敢受命。仆闻之曰:‘非其位而居之曰贪位,非其名而有之曰贪名。’仆听君之义,则恐仆贪位贪名也。故不敢闻命。”商君曰:“子不说吾治秦与?”。赵良曰:“反听之谓聪,内视之谓明,自胜之谓彊。虞舜有言曰:‘自卑也尚矣。’君不若道虞舜之道,无为问仆矣。”商君曰:“始秦戎翟之教,父子无别,同室而居。今我更制其教,而为其男女之别,大筑冀阙,营如鲁卫矣。子观我治秦也,孰与五羖大夫贤?”赵良曰:“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掖;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武王谔谔以昌,殷纣墨墨以亡。君若不非武王乎,则仆请终日正言而无诛,可乎?”商君曰:“语有之矣,貌言华也,至言实也,苦言药也,甘言疾也。夫子果肯终日正言,鞅之药也。鞅将事子,子又何辞焉!”赵良曰:“夫五羖大夫,荆之鄙人也。闻秦缪公之贤而原望见,行而无资,自粥於秦客,被褐食牛。期年,缪公知之,举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国莫敢望焉。相秦六七年,而东伐郑,三置晋国之君,一救荆国之祸。发教封内,而巴人致贡;施德诸侯,而八戎来服。由余闻之,款关请见。五羖大夫之相秦也,劳不坐乘,暑不张盖,行於国中,不从车乘,不操干戈,功名藏於府库,德行施於後世。五羖大夫死,秦国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谣,舂者不相杵。集解郑玄曰:“相谓送杵声,以声音自劝也。”此五羖大夫之德也。今君之见秦王也,因嬖人景监以为主,非所以为名也。相秦不以百姓为事,而大筑冀阙,非所以为功也。刑黥太子之师傅,残伤民以骏刑,是积怨畜祸也。教之化民也深於命,民之效上也捷於令。今君又左建外易,非所以为教也。君又南面而称寡人,日绳秦之贵公子。诗曰:‘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何不遄死。’以诗观之,非所以为寿也。公子虔杜门不出已八年矣,君又杀祝懽而黥公孙贾。诗曰:‘得人者兴,失人者崩。’此数事者,非所以得人也。君之出也,後车十数,从车载甲,多力而骈胁者为骖乘,持矛而操闟戟者旁车而趋。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书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君之危若朝露,尚将欲延年益寿乎?则何不归十五都,灌园於鄙,劝秦王显岩穴之士,养老存孤,敬父兄,序有功,尊有德,可以少安。君尚将贪商於之富,宠秦国之教,畜百姓之怨,秦王一旦捐宾客而不立朝,秦国之所以收君者,岂其微哉?亡可翘足而待。”商君弗从。
後五月而秦孝公卒,太子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发吏捕商君。商君亡至关下,欲舍客舍。客人不知其是商君也,曰:“商君之法,舍人无验者坐之。”商君喟然叹曰:“嗟乎,为法之敝一至此哉!”去之魏。魏人怨其欺公子卬而破魏师,弗受。商君欲之他国。魏人曰:“商君,秦之贼。秦彊而贼入魏,弗归,不可。”遂内秦。商君既复入秦,走商邑,与其徒属发邑兵北出击郑。秦发兵攻商君,杀之於郑黾池。秦惠王车裂商君以徇,曰:“莫如商鞅反者!”遂灭商君之家。
太史公曰:商君,其天资刻薄人也。迹其欲干孝公以帝王术,挟持浮说,非其质矣。且所因由嬖臣,及得用,刑公子虔,欺魏将卬,不师赵良之言,亦足发明商君之少恩矣。余尝读商君开塞耕战书,与其人行事相类。卒受恶名於秦,有以也夫!
译文
商君是卫国公室的庶出公子,名鞅,姓公孙,他的祖先原本姓姬。商鞅年少时喜好刑名之学,事奉魏国相国公叔座当中庶子。公叔座知道他有才干,还没有来得及向魏王进荐。适遇公叔座病重,魏惠王亲自前往探望病情,说:“您的病倘若有三长两短,国家将怎么办?”公叔座说:“我的中庶子公孙鞅,年纪虽轻,却身怀奇才,希望大王把全部国政交付给他。”魏王沉默不语。魏王将要离去,公叔座屏退旁人而说道:“大王如果不起用公孙鞅,就一定要杀掉他,别让他出国境。”魏王一口应承而离去。公叔座召见商鞅告诉道:“今日大王询问可以担任相国的人选,我说了你,看大王的表情不赞成我的意见。我理应先国君后臣子,便对大王说如果不任用公孙鞅,就该杀掉他。大王应承了我。你可以赶紧离开了,(不然,)将要被逮捕。”商鞅说:“大王他既然不采纳您的话任用我,又怎么能采纳您的话杀我呢?”结果设有离去。魏惠王离开公叔座後,便对身边的人说:“公叔座病得很重,令人悲伤啊!他想让我把国政交付给公孙鞅,岂不荒唐呀!”
公叔座已死,公孙鞅听说秦孝公在国中下令寻求贤才,准备重建秦缪公的霸业,东方要收复被魏国侵占的土地,于是就西行进入秦国,通过秦孝公的宠臣景监来求见孝公。秦孝公立即会见卫鞅,交谈政事很长时间,孝公常常打瞌睡,没有听。谈完后孝公对景监发脾气说:“你的那位来客只不过是个无知狂妄之徒罢了,哪配任用呢!”景监因此责备卫鞅。卫鞅说:“我用五帝之道劝说孝公,他的心思不加理会呀。”五日之后,卫鞅又要求孝公接见自己。卫鞅又进见孝公,谈得比前次更多,然而没有中孝公的意。谈完后孝公又责备景监,景监也责备卫鞅。卫鞅说:“我用三王之道劝说孝公,而他听不进。请求再一次召见我。”卫鞅再一次进见秦孝公,孝公觉得好而没有采用。谈完后卫鞅离开。孝公对景监说:“你的那位来客好,可以同他交谈了。”卫鞅说:“我用霸道劝说孝公,他的意思要采用了。如果再召见我,我知道该说什么了。”卫鞅果然又进见秦孝公。孝公与他交谈,不知不觉膝盖在席上直往前挪动。交谈了好几天还不满足。景监对卫鞅说:“你用什么说中我国君的心意?我的国君高兴得很啊。”卫鞅说:“我用帝王之道达到夏、商、周三代盛世来劝说国君,可国君说:‘时间太长,我没法等待。况且贤能的君主,都在自身就扬名天下,哪里能默默无闻地等待几十年、几百年来成就帝王之业呢?’因此我就用强国之术向国君陈述,国君大为高兴。但这样就难以同殷、周的德治相比拟了。”
秦孝公立即任用卫鞅,卫鞅准备变法,但秦孝公担心天下非议自己。卫鞅说:“行动迟疑不决就不会成名,做事犹豫不定就不会成功。那些有过人举动的人,本来就会被世浴所非难;有独到见识的谋划者,必定会被百姓所讥讽。愚蠢的人对已经完成的事情都感到困惑,智慧的人对没有发生的事情都能预见。百姓,不可以同他们谋划事业的创始,只可以同他们欢庆事业的成功。讲论最高道德的人不附和世俗,成就伟大功绩的人不征询民众。因此圣人如果可以强国,就不袭用成法;如果可以利民,就不遵循旧礼。”秦孝公说:“好。”甘龙说:“不对。圣人不改民俗而施教,智者不变法度而治国。依照民俗而施教,不费气力就会成功;根据成法而治国,官吏习惯而百姓平安。”卫鞅说:“甘龙所说的话,是凡夫俗子的言论。常人苟安于旧习俗,学者局限于所见所闻。用这两种人当官守法是可以的,但不是与之探讨成法之外事情的人,三代不同礼教而成就王业,五伯不同法制而建立霸业。智慧的人制定法律,愚蠢的人受制于法律;贤能的人更改礼教,无能的人拘泥旧礼。”杜挚说:“没有百倍的利益,不能改变法度;没有十倍的功效,不更换器具。效法古代没有过失,遵循旧礼没有邪恶。”卫鞅说:“治理社会不只一条道路,有利国家不必效法古代。所以商汤、周武不循古道而缔造王业,夏桀、商纣不改礼制而亡国。违反古道的不可以否定,而因循旧礼的不值得赞美。”秦孝公说:“好。”用卫鞅为左庶长,终于决定变法的命令。
下令百姓五家为伍,十家为什,相互监视,实行连坐。不告发奸恶者处以腰斩,告发奸恶者给予和斩获敌人首级相同的赏赐,藏匿奸恶者给予和投降敌人相同的惩罚。百姓家中有两个成年男子不分立门户者,加倍征收他们的口赋。有战功者,各按规定接受更高的爵位;进行私下斗殴者,各按情节轻重给予大小刑罚。努力从事农业生产,耕耘纺织送交粮食布帛多者,免除本人徭役。专事工商未利以及因懒惰而贫困者,全部将他们收捕,没入官府为奴。国君宗室中没有军功记录的,不得载入宗室名册。明确尊贵卑贱爵位奉禄等级。各按等级班次占有田地住宅,奴婢、衣着眼饰也按各家的等级班次享用。有战功者显赫尊荣,没有战功者尽管富有也无处炫耀夸示。
法令已经完备,但没有公布,恐怕百姓不信任,于是在都城市场南门立起一根三丈长的木头,招募百姓有能搬到北门的给十镒黄金。百姓对此感到惊奇,没有人敢搬。就又宣布说“有能搬的人给五十镒黄金”。有一个人搬走木头,立即给他五十镒黄金,以表明没有欺诈。终于颁下法令。
法令在百姓中实行一年,秦国百姓到国都来说新法不适宜的人数以千计。在这时太子触犯法令。卫鞅说:“法令不能实行,是由于上面的人触犯法令。”准备依法惩处太子。太子,是国君的继承人,不能施加刑罚,便对太子傅公子虔行刑,并对太子师公孙贾处以黥刑。第二天,秦国百姓都服从法令了。实行新法十年,秦国百姓皆大欢喜,路上不捡拾他人遗物,山中没有蟊贼强盗,家家富裕,人人满足。百姓勇敢为国作战,害怕私人斗殴,城乡大治。秦国百姓中当初说法令不适宜者有来说法令适宜的,卫鞅说“这些都是扰乱教化的人”,全部迁居到边境城堡。此后百姓中就没有人敢于议论法令了。
于是秦孝公任用卫鞅为大良造。卫鞅率领军队包围魏国安邑,迫使安邑投降,经过三年,在咸阳大兴土木建造冀阙、宫殿,秦国从雍迁都到咸阳。而后下令禁止百姓父子兄弟同居共室养育后代。合并小都、小乡、小邑、小聚为县,设置县令、县丞,共三十一个县。整治田地,开立阡陌封疆作为地界,从而使赋税征收整齐划一。统一斗桶、权衡、丈尺的标准。实行第二次新法四年,公子虔再次违反规约,处以劓刑。经过五年,秦人国富兵强,周天子赠送祭肉给秦孝公,诸侯都来祝贺。
第二年,齐军在马陵击败魏军,俘虏魏太子申,杀死将军庞涓。又过一年,卫鞅劝说秦孝公道:“秦国与魏国,就譬如人有心腹之病,(不能两全,)不是魏国吞并秦国,就是秦国吞并魏国。什么原因呢?魏国居于崇山峻岭的西面,在安邑建都。与秦国以黄河为界而独占山东的地利。情况有利就向西侵伐秦国,情况不妙就向东扩展土地。如今靠国君的贤能圣明,国家赖以强盛。而魏国去年被齐军打得大败,诸侯纷纷背离,可以乘这时机攻伐魏国。魏国抵挡不住秦军,必定向东迁移。魏东迁之后,秦国占据黄河、华山的天险,向东可以控制诸侯,这是千秋帝王之业啊。”秦孝公认为是这样,派遣卫鞅领兵攻伐魏国。魏王派公子印领兵迎击秦军。两军已经相遇,卫鞅送信给魏军将领公子印说:“我当初与公子相交甚好,如今同为两国之将,不忍心互相攻伐,是否可以同公子当面相见,缔结盟约,痛饮一番而后撤兵,以安定秦国和魏国。”魏公子印认为好。两人会面订立盟约完毕,设宴对饮,可是卫鞅事先埋伏穿戴盔甲的武士而袭击俘虏了魏公子印,乘势攻击他的军队,全部打垮魏军而返回秦国。魏惠王因军队屡次败于齐国、秦国,国内十分空虚,日益衰落,非常恐慌,于是派遣使者割让河西之地奉送给秦国以求和解。而后魏惠王就离开安邑,迁都到大梁。魏惠王说:“我悔恨当初不听公叔座的话啊。”卫鞅击败魏军归来,秦孝公封给他於、商之间的十五个邑,从此号称商君。
商君为秦国相十年,公室贵族中有很多怨恨不满的人。赵良会见商君。商君说:“我能见到您,是通过孟兰皋,现在我请求能同您结交,可以吗?”赵良说:“我不敢奢望啊!孔丘有话这样说:‘推举贤才而受到拥护的人进用,收罗不才而成就王业的人辞退。’我不才,故而不敢从命。我听说这样的话:‘不该有的地位而占据它叫做贪位,不该有的名声而享有它叫做贪名。’我若听从您的意思,就怕我要成为贪图地位、贪图名声的人了。故而不敢从命。”商君说:“您不高兴我治理秦国吧?”赵良说:“能听取反面的话叫做聪,能自我反省叫做明,能约束自己叫做强。虞舜有话这样说:‘自我谦卑就高尚了。’您不如实行虞舜之道,那就不必再来问我了。”商君说:“当初秦国通行戎翟的习俗,父子之间没有区别,男女同室共居。如今我改造他们的旧俗陈规,而制定男女的区别,大建悬示政教法令的门阙,造得如同鲁国、卫国的一样。您看我治理秦国,跟五毅大夫相比谁高明?”赵良说:“一千只羊的皮,不如一只狐狸的腋毛;一千人的随声附和,不如一个士的直言争辩。周武王倡导直言争辩而昌盛,殷纣王喜好无人进言而灭亡。您倘若不以周武王为非,那未我便请求始终直言而不受责难,可以吗?”商君说:“常言有这样的话:‘美言巧语好比花朵,直言不讳好比果实,苦口逆耳好比药石,甜言蜜语好比疾病。’您当真肯始终直言,便是我治病的良药。我将以您为师,您又何必推辞呢!”赵良说:“那位五羖大夫,原是楚国郊野之人,听说秦缪公贤明而希望谒见,可上路没有盘缠,便将自己卖给秦国客商,身穿粗麻服装喂牛。一年之后,秦缪公得知他,将他从牛口之下提拔起来,让他凌驾于百姓之上,秦国没有人敢同他相比。任秦相六、七年,东面讨伐郑国,三次置立晋国的君主,一次挽救楚国北侵的祸患。在境内发布政教,连巴人都来进纳贡品;对诸侯施予德泽,连八方戎翟都来臣服。由余风闻,也来叩关求见。五羖大夫当秦国的相,即使疲劳也不坐安车,即使酷暑也不打伞盖,在国中巡行,不要随从的车辆,也不携带武器,他的功绩名字载入史册保存在府库中,他的德泽品行流传到后代。五羖大夫去世,秦国男男女女痛哭流涕,小孩子不唱歌谣,春谷人不哼小调。这就是五羖大夫的德行啊。如今您进见秦王,利用宠臣景监作为荐主,不是成名的正道。任秦相不拿百姓当事,而大建宫殿门阙,不是立功的举动。对太子的师博处以惩罚和黥刑,用严刑酷法残害平民百姓,这是在积聚怨恨酝酿祸患啊。政教感化百姓的力量超过了君命,百姓服从上司的动作比执行君令还要迅速。如今您又搞歪门邪道让国君大权旁落,这不是实施政教的办法。您同时又在封邑中坐北朝南自称寡人,却时时用法律约束秦国的贵胄子弟。《诗》说道:‘看那老鼠都有肢体,做人却没有礼仪;做人没有礼仪,为什么不快死?’用《诗》中说的话来观察您的所作所为,实在不是谋求长寿善终的行为。公子虔闭门不出已经八年了,您又杀死祝懽而判处公孙贾黥刑。《诗》说道:‘得人心者兴旺发达,失人心者土崩瓦解。’这几件事,是不得人心的啊。您一出行,后面随从的车乘几十辆,车上载满全副武装的卫士,力大而肌肉发达的作陪乘,手持矛戟的武士紧紧护卫着您的车乘而疾走。这中间有一样不齐,您就坚决不外出。《书》上说:‘依仗德行的昌盛,依仗暴力的灭亡。’您的生命危险得像早晨的露水(太阳一出就会消失)。您还想延年益寿吗?那就为什么不归还封赐的十五个都邑,自己到郊外耕灌菜园,劝说秦王起用身居山林的贤士,奉养老人,抚恤孤儿,敬重父兄,叙用有功,尊崇有德,才可以稍微求得平安。您若还要贪恋商、於的财富,专擅秦国的政教,积聚百姓的怨怒,秦王一旦抛弃宾客而不再在朝,秦国用以收拾您的罪名,难道会轻吗?到那时死期就指日可待了。”商君没有听从。
五个月后秦孝公去世,太子即位。公子虔一帮人告发商君要谋反,国君就派出官吏逮捕商君。商君逃亡到边关之下,打算住客栈。客栈的人不知他是商君,说:“商君的法令:留宿没有通行证件的人要判罪。”商君喟然叹息道:“唉,制订法令的弊端竟然到了这种地步!”离开秦国前往魏国,魏人怨恨他欺骗公子印而大败魏军,拒绝接纳。魏国有人说:“商君,是秦国的盗贼。秦国强大而他的盗贼进入魏国,不遣返,是不可以的。”于是将商君送回秦国。商君再次进入秦国,便直奔封地商邑,与其党徒调动邑中军队往北攻击郑邑。秦王派兵攻打商君,在郑邑池杀死他。秦惠王车裂商君尸体而示众,说:“不许再有像商鞅这样的造反者!”于是又杀灭商君的家族。
太史公说:商君,是个天性刻薄的人。考查他起初用帝王之术来求取秦孝公的信任,只不过是一时操持浮夸不根之说,并非他的本性。况且通过宠臣走门路,到了取得任用。施刑宗室公子虔,欺诈魏将公子印,不听从赵良的话,也都足以说明商君的寡恩了。我曾经读过商君《开塞》、《耕战》等著作。同他本人的行为处事极相类似。他最终在秦国蒙受恶名,是有其缘由的啊!
第五篇:《史记·货殖列传》原文及翻译
导语:《史记》是西汉著名史学家司马迁撰写的一部纪传体史书,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纪传体通史,被列为“二十四史”之首。下面和小编一起来看看《史记·货殖列传》原文及翻译。希望对大家有所帮助。
原文:
老子曰:“至治之极,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至老死不相往来。”必用此为务,挽①近世涂民耳目,则几无行矣。
太史公曰:夫神农以前,吾不知已。至若《诗》、《书》所述虞、夏以来,耳目欲极声色之好,口欲穷刍豢之味②,身安逸乐,而心夸矜势能之荣。使俗之渐民久矣,虽户说以眇论③,终不能化。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
夫山西饶材、竹、玉石,山东多鱼、盐、漆、丝、声色,江南出梓、姜、桂、金、锡、玳瑁、珠玑、齿、革,龙门、碣石北多马、牛、羊、裘、筋、角;铜、铁则千里往往山出棋置。此其大较也。皆中国人民所喜好,谣俗被服饮食奉生送死之具也。故待农而食之,虞而出之④,工而成之,商而通之。此宁有政教发征期会哉?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故物贱之征贵,贵之征贱,各劝其业,乐其事,若水之趋下,日夜无休时,不召而自来,不求而民出之。岂非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验邪?
《周书》曰:“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⑤,虞不出则财匮少。”财匮少而山泽不辟矣。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原大则饶,原小则鲜。上则富国,下则富家。贫富之道,莫之夺予,而巧者有余,拙者不足。故太公望封于营丘,地潟卤⑥,人民寡,于是太公劝其女功,极技巧,通鱼盐,则人物归之。故齐冠带衣履天下,海岱之间敛袂而往朝焉。其后齐中衰,管子修之,设轻重九府,则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而管氏亦有三归,位在陪臣,富于列国之君。是以齐富强至于威、宣也。
故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礼生于有而废于无。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适其力。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富者得势益彰,失势则客无所之,以而不乐。夷狄益甚。谚曰:“千金之子,不死于市。”此非空言也。故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史记货殖列传第六十九》
【注】①挽,同“晚”。②刍豢:指牲畜的肉。③眇:同“妙”。④虞:掌管山林川泽出产的官,此指开发山林川泽的人。⑤三宝:食、事、财。绝:不流通。⑥潟卤:盐碱地,不适宜耕种。
译文:
《老子》一书中说:“最清平的政治达到顶峰,(应该是)邻近国家的居民可以互相望见,鸡犬的声音也能互相听到,百姓们各自品尝着甘甜的食品,穿戴着美丽的服装,习惯于安宁的风俗,从事于快乐的职业,直至老死之时也不相互往来。”如果一定要按照这种方式去生活,那么,对于近世来说,无疑等于堵塞了人民的耳目,(实际上)则是行不通的。
太史公认为:说到神农氏以前的情况,我不知道。至于象《诗经》与《书经》上所描述的虞舜以及夏朝以来的情况,则是人们总是要使自己的耳目尽情地得到音乐和女色的享受,使口中尽多地品尝牲畜肉类的美味,身躯尽量安处于舒适而快乐的环境,而精神上还要炫耀自己的权势与才能的荣耀,使这种风俗浸染百姓的思想已经很悠久了,即使用(老子那样)微妙的言辞逐家逐户地去劝说他们,终究也不能使他们的精神淳化。所以,(掌权者对于人民),最高明的办法是听其自然,其次是诱导他们,再其次是教育他们,又其次是(用典章制度来)束缚他们,最愚蠢的办法是与百姓争利。
太行山以西饶有木材、竹子和玉石,太行山以东多出鱼、盐、漆、丝和音乐、女色,江南盛产楠木、梓木、生姜、木犀、金、锡、铅矿石、丹砂、玳瑁、珠玑、兽角、皮革,龙门山、碣石山以北广产马、牛、羊、毛毡、毛皮和兽筋、兽角,铜、铁则往往在千里山峦中布满,如同摆满棋子的棋盘一般。这还仅仅是物产分布的大概情况。这些物品都是中原人民所喜爱的,是百姓们衣着饮食与养生送死所必备的东西。所以,人们依赖农民耕种来供给他们食物,虞人开出木材来(供给他们使用),工匠做成器皿来(供他们的所需),商人输通这些财物(供他们选购)。这难道还需要政令教导、征发人民如期集会来完成吗?人们各自以自己的才能来行事,竭尽自己的力量,以此来满足自己的欲望。因此,物价低廉,他们就寻求买货的门路,物价昂贵,他们就寻求销售的途径,各自勤勉而致力于他们的本业,乐于从事自己的工作,如同水向低处流,日日夜夜而永无休止,他们不待召唤自己就赶来,物产不须征求而百姓们自己就生产出来。这难道不是合乎规律的而自然就是如此的证明吗?
《周书》上说:“农民不生产出来粮食,食物就要匮乏,工匠不生产出器物,劳动与生活就要陷于困厄,商人不进行流通,那么粮食、器物、财富就要断绝,虞人不开发山泽,资源就会缺少。”反过来,资源缺少,山泽也就不能重新得到开发。这四种行业,是人民衣着食物的源泉。源泉广阔,就会富饶起来;源泉窄小,就会贫穷下去。它们对上可以使国家富强,对下可以使家族富有。贫富的形成,没有入能给予他们,也没有人能剥夺他们,只是聪明的人能使财富有余,愚蠢的人只能使财物不足。所以姜太公吕望被封在营丘,那里的土地本来是盐碱地,人口稀少,于是姜太公就鼓励女子纺绩,极力提倡工艺技巧,把鱼、盐运到别处去销售。这样,其他地方的人民归附于他,货物也源源不断地运来了,象钱串一般,络绎不绝,又如车辐一般,向这里集中。所以,齐国生产的帽子、带子,衣服、鞋子畅销天下,从海滨到泰山之间的诸侯都整好衣袖来齐国朝拜。此后,齐国中经衰落,管仲又修治姜太公的事业,设立调整物价的九个官府,而齐桓公因此能够称霸天下,多次以霸主的雄姿盟会诸侯,匡正了整个天下的政治,而管仲自己也修筑了三归台,他的地位在陪臣之列,财富却胜于列国的君王。从此,齐国又富强起来,一直持续到齐威王、齐宣王时期。
所以说:“仓库充实了,百姓才能懂得礼节,衣食丰富了,百姓才知道荣耀与耻辱。”礼仪产生于富有而废弃于贫穷。所以,君子富有了,喜欢行仁德之事,小人富有了,就把力量用在适当的地方。潭渊深了,里面就会有鱼,山林深了,野兽就会到那里去,人民富了,仁义也就归附于他们了。富有者得势,越加显赫;失势了,客人也就没有去处,因此也就心情不快。谚语说:“千金之家的子弟就不会因犯法而死于市井。”这并不是空话。所以说:“天下之人,熙熙壤壤;为利而来,为利而往。”即使有千乘兵车的天子,有万家封地的诸侯,有百室封邑的大夫,尚且担心贫穷,何况编在户口册子上的普通百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