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纳兰性德词意象与其风格之关系
从意象看纳兰性德词艺术风格
樊蓝燕(安徽大学 安徽·合肥 230001)
摘要:一个诗人的作品能否流传千古,很重要的原因是其是否具有自己的独特风格,而在诗词中风格很大一部分由意象来体现,因此纳兰词至今是研究界的热点的原因之一也是在于他的意象,及由此意象形成的艺术风格。本文试借助纳兰词意象的研究为切入点,来分析纳兰性德诗词风格形成原因。关键词: 意象艺术风格哀感顽艳
一个诗人有没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他是否建立了自己的意象群。纳兰性德之所以到现在仍然广受欢迎,意象的丰富多样性和独创性是其原因之一。纳兰性德研究无疑是清词研究中的一个热点,近年来,涌现了很多研究纳兰词的论著和文章,但大多数都从其词的内容、分类、身世等方面入手,从意象角度来研究纳兰性德的文章比较少。本文写作的最直接的目的就是想借助读纳兰词意象的研究为切入点,来分析纳兰性德诗词风格形成原因。
古往今来,评论纳兰性德词的风格不乏其人,如陈廷焯“情词凄婉,似韦端己手笔”、“一片凄感,笔笔凄艳”、“凄凄切切,不忍卒读”[1],谭献“以成容若之贵,项连生之富,而填词皆幽艳哀断,异曲同工,所谓别有怀抱者也”[2]、谢章铤“纳兰容若深于情者也”[3]、唐圭璋“不假雕琢,似此真不愧大雅矣,古今艳词亦不多见也。[4]”况周颐“容若承平少年,乌衣公子,天分绝高,适承元明词弊,甚欲推尊斯道,一洗雕虫篆刻之讥”、“其所为词,纯任性灵,纤尘不染,甘受和,白受采,进于沉重浑至何难矣。”[5]等等评论不一而足,都一语中的,道出了纳兰词的风格特征。
一个人的作品能否流传千古,很重要的原因是其是否具有自己的独特风格,而在诗词中风格很大一部分由意象来体现。意象在诗歌艺术创作中往往带有艺术家强烈的感情色彩,不同的诗人形成不同的艺术风格。通过意象可以将抽象的概念形象化,即“立象以尽意”,还可以创建新颖的艺术形象,来增强作品的感染力。意象属于美学范畴,是中国古代诗歌中的十分重要的诗学概念,简单的说,就是象(诗歌中人、景、物)与意(作家情思)的组合。意象具有确定性,如菊花寓意傲霜坚强、隐逸高洁、清高脱俗;杨柳代表惜别之情思亲之意、怀乡之思;
鸿雁象征游子羁旅思乡、恋人孤独怀人等等,这些意象及其涵义说明意象的意义有其确定性,意义也都是确定的,且为社会所公认的,具有社会属性。意象具有多义性,即一个意象会引发很多个引申含义,如“月亮”,本身是团圆之意,然而在团圆之夜却有很多难以团圆的游子、行人,因此它又有思念、怀乡等涵义。意象的多义性使诗歌更含蓄,更有跳跃性,从而给读者留下更多想象、联想的空间。而由意象组合形成的意境是诗人的主观情思与客观景物相交融而创造出来的耐人寻味、浑然一体的艺术境界。意象同时也具有个性化的特征。词人在创作过程中,总会有自己主观的情绪渗入其中,因此好的诗词的意象及其形成的意境总是个性化的,如一说到菊花,大家马上就想到陶渊明,因为陶渊明诗歌中有大量咏菊之句,而诗人本身也种菊,菊花就自认成为他的专属个性意象。再如一提到月亮,也很自然的想到李白,他是古代写月亮最多的诗人,很自然的就把月亮与李白联系起来,这不仅是一种条件反射,更加说明了拥有个性意象的重要性。而纳兰性德也有自己创作的意象,如对“梦”的描写,有近100多处之多,主要有梦凄迷、远梦、魂梦、幽梦、秋梦、残梦、吹梦、春梦、轻梦、断梦等等,可谓是完全具有自己的特色,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袁行霈说“意象,首先必须呈现为物象,否则很难为人理解。”[6]物象是客观的,不依赖人的存在而存在,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但它一旦进入诗人的构思中,就会或多或少带有、染上诗人主观的色彩,经过了诗人思想情感、心理状态、文化修养等各方面综合的侵染之后,就成为意象,正如王国维所说“一切景语皆情语”,很显然经过诗人加工过的意象带有了诗人的个性特色。意象手法在诗中运用的作用之一,是将抽象的主观情思转化为具体的客观物象,使之成为可感可触的的具象,让作者的情思得到具体可感的表达。作用之二,使难抒之情、难言之理,由意象代抒代言,达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效果。由于诗的主题的多义性和不确定性,就能给读者提供了广阔的想象空间和回味余地。作用之三,就是借助意象,作委婉的表达,将涵义隐藏于意象中,不做讽喻而讽喻之意毕现。纳兰能成功调遣、构思意象,意象的这些作用在纳兰词中均有体现。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客观之诗人不可不多阅世,阅世愈深则材料愈丰富,愈变化,《水浒传》、《红楼梦》之作者是也。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7]王国维认为阅世与作者性情关系密切,阅世多了,经历的多了,个性气质受到客观世界的影响,变得复杂,感情也就不那么纯粹了。而主观诗人则不必多经历社会,因为经历越少,性情越真。纳兰也是完全符合王国维的要求。纳兰生于富贵家庭,身世显赫,是康熙朝权相明珠之子,纳兰也为康熙帝所宠幸,没有国破家亡的杜甫的经历,也没有李白怀才不遇的感慨。这种家庭环境可谓得天独厚,羡煞旁人的。然而陈廷焯却对其评价“一片凄感,笔笔凄艳”、“凄凄切切,不忍卒读”,就连其好友顾贞观也说“容若词一种凄婉处,令人不能卒读。”[8]
纳兰词哀感顽艳的艺术风格主要体现在容若的悼亡之作中。纳兰作词,可谓古往今来最为哀感顽艳,令人柔肠寸断,如:《蝶恋花》“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任认取双栖碟。”观其通篇无一哀悼之词,哀悼之意,却又句句都在诉说,字字哀痛。《词苑萃评》中,顾梁汾也认为:“容若词,一种凄婉处,令人不能卒读。”正如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说:“余最爱《临江仙》‘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言之有物,几令人感激涕零。容若词义亦以此为压卷之作。”[1]在悼亡词中,纳兰调集了很多意象,共同形成哀感顽艳的风格。如在《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中“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已。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这首词中运用到的意象有 雨、花、魂梦、双鱼、清泪等,弥漫了哀伤、凄婉的心情,而“魂梦”是爱妻逝后作者生活状态的写真,词人在卢氏逝后浑浑噩噩、似梦非梦当中度过了三年,伴随着词人的是凄楚的天气“雨”天,凋零的花朵,想象亡妻亲手写过的信笺,词人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只有流不尽的思念的泪水。再如《沁园春》“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戏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荀衣昨日香。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这首词也是词人怀念亡妻之作。词中运用了诸多意象:绣榻、斜阳、春花、秋月、笛声等,绣榻是妻子曾经歇息过的地方,斜阳代表消沉、对生命消逝速度之快,对生命意识的体验,春花象征妻子美好的年华。词人回忆与亡妻生前的点点滴滴琐事,这些在现在看来都是美好的,然而现在只能对着妻子遗容大哭痛哭,对着象征美好青春的春花心情只能“触绪还伤”,而此时从邻居飘来的阵阵笛声更是加重了词人沉重痛哭的情绪。这一系列的意象组合无一不加重了词人愁怨的郁结。
纳兰性德词风格情调低沉、情思凄婉,哀怨缠绵,这是由于其词中大量运用了“残”、“冷”、“寒”等词语,如:残翠、残月、残花、残阳、残雪、残香、残红、残星、残灯、冷香、冷画屏、冷眼、冷烟、冷雨、冷红、梦冷、玉炉寒、嫩寒、寒愁、薄寒、寒窗、新寒、晓寒、寒沙、夜寒等等,这些意象之前若是没有“残”、“冷”、“寒”的修饰,就会呈现事物本来的样子,如翠翘,这是妙龄佳人的饰物;花是美好事物的象征;雪,洁白无瑕。然而这些物象一旦与它们结合,无不渗透了一股衰败、残缺、孤独之感,这些物象与词人情感的结合物充斥着整部《饮水词》,也是导致纳兰词风格哀感顽艳、凄楚伤感的重要原因之一。纳兰故意把时间选择在黄昏、斜阳、落日等时段,选择的天气多为雨、风、霜,且多为深秋季节,意象颜色多为暗淡、萧瑟,如暗钟、黄叶、乍黑、黄茅等,呈现萧瑟、衰败、颓废的画面。不仅如此,纳兰还全面调集味觉、听觉、触觉等感官,如“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啼鴂”、“啼莺”、“黄芦苦竹孤舟泊”、“凉云石叶”、“一例冷清清”、“冻云一树垂垂”等,不一而足。
王国维说“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人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7]纳兰出身贵族之家,没有染上汉人作诗雕琢的习气,因此他的创作特色是以清淡朴素的语言书写真情,他的词作天然去雕饰,清淡朴素,情感真挚自然。如《望海潮·宝珠洞》“汉陵风雨,寒烟衰草,江山满目兴亡。白日空山,夜深清呗,算来别是凄凉。往事最堪伤,想铜驼巷陌,金谷风光。几处离宫,至今童子牧牛羊。荒沙一片茫茫,有桑乾一线,雪冷雕翔。一道炊烟,三分梦雨,忍看林表斜阳。归雁两三行,见乱云低水,铁骑荒冈。僧饭黄昏,松门凉月拂衣裳”。白日、空山、童子牧牛、一片荒沙、一线桑乾、一道炊烟、三分梦雨、斜阳、两三行归雁等等意象均是极目所见,纳兰完全写自己看到的景物,毫无雕饰,只是白描,故能真切自然。又如《江南好》“江南好,何
处异京华。香散翠帘多在水,绿残红叶胜于花。无事避风沙。”这首词跟之前的悼亡词格调完全不同,也是纳兰词中少有之作。通篇清丽自然,一扫凄婉、哀怨的阴霾,取而代之的是对江南美好风光的赞赏。江南有翠帘、水、绿叶、红花,没有塞北的风沙,没有闺阁的缠绵哀怨,地理条件优越,环境宜人,清新自然的轻快都是通过一个个江南美景传达的。而词人此时又与江南才女沈婉交好,怎能不生出如此清新明快之作呢?
在常人眼里,风、月、梧桐、芭蕉、柳、塞草、落日等意象可能是一种无情无性、没有任何情思意味的自然现象,但当它进入到词人的世界里,就带上了浓重的感情色彩和情绪意味,具有了某种生命情调和哲理意味。如《古北口》“杨柳千条送马蹄,北来征雁旧南飞,客中谁与换春衣?终古闲情归落照,一春幽梦逐游丝。信回刚道别多时。”杨柳本身只是树木,且是美好的春天的代表,无任何情思可言,然而杨柳的枝条在风的吹拂下如同一条条手臂,似乎在说“别走,别走”,代表送别、留恋、伤感等意绪,词人来到岸边送别友朋,表达了对友朋的依依惜别之情。又如《浣溪沙》“欲寄愁心朔雁边,西风浊酒惨离筵。黄花时节碧云天。古戍烽烟迷斥堠,夕阳村落解鞍鞯。不知征战几人还。”词人远在塞外,看到大雁南飞,希望鸿雁给亲人传达思乡之情。在这里鸿雁象征游子羁旅思乡。当这些物象与词人的伤感情绪结合之后,自然而然也就具有了诸多涵义,成为一种情感的代表与寄托,也就具有了某种生命情调与意味。
意象的运用和选择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一个诗人的艺术风格,在诗歌艺术创作中往往带有艺术家强烈的感情色彩。纳兰性德的意象具有丰富性、多样性、独创性,这些经过词人加工过的意象带有诗人情感、个性特色,形成了哀感顽艳、清新自然、毫不雕饰的艺术特色,是纳兰词经久不衰的重要原因。
参考资料:
[1]陈廷焯,《白雨斋诗话》[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2]谭献,《复堂词话》[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3]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4]唐圭璋,《纳兰容若评传》[J],《中国学报》, 1994年第1期
[5]况周颐,《蕙风词话》[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6]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M],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
[7]王国维,《人间词话》[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8]冯金伯,《词苑萃编》[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作者简介:樊蓝燕(1987—)女,安徽合肥,安徽大学文学院 硕士研究生 元明清
详细地址:安徽省合肥市安徽大学龙河校区305#404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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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试论纳兰性德悼亡词的意象
试论纳兰性德悼亡词的意象
摘 要:纳兰性德的悼亡词历来都是人们研究的热点之一,其悼亡词蕴含着丰富而独特的意象,这些意象既秉承前代诗词的比兴传统,也与作者的身世经历和内心情感密切相关。理解纳兰性德悼亡词中的意象,对解读其悼亡词作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关键词:纳兰性德;悼亡词;意象
自西晋潘岳创作《悼亡诗》三首以来,悼念亡妻便成为一种特定的文学题材,这种题材以追忆和伤逝为主要内容,其情感特别真实感人,句句出自真心,字字发自肺腑,历史上出现不少的佳作。悼亡诗以西晋潘岳的《悼亡诗》和唐元稹的《遣悲怀》、《离思》最为有名,词则以北宋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和贺铸的《半死桐·重过阊门万事非》为代表。而在清代,以悼亡为题材,词作数量最多、历时最长、成就堪与前代悼亡作家作品相媲美者当推纳兰性德。王国维《人间词话》认为“北宋以来,一人而已”[1]217。
悼亡作品的产生需要一种特殊的情感经历,那就是妻子的离世。纳兰性德在青年时代就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残酷的生命情景,从词人二十三岁妻亡到其三十一岁病故,悼亡之作充斥了他的后半生,声泪俱随,令人唏嘘叹惋。况周颐说:“真字是词骨,情真景真,所作必佳”[1]152,张任政又说:“先生之待人也以真,斯所为词,亦正得一真字,此其所以冠一代而排余子也”[2]223,他的悼亡词所特有的艺术魅力正源于作者不愿也无法矫饰的真挚情感。
纳兰性德悼亡词明确标有悼亡副题的只有六首,一首代悼亡,其余皆没有标注,因而他的悼亡词究竟有多少至今仍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据纳兰性德的同年进士叶舒崇在纳兰妻《卢氏墓志铭》中说:“于其殁也,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深”[3]3,可知纳兰词中的悼亡词当不只这几首。历来都有不少的学者对其词作进行考证,但由于恨别与悼亡,思念与伤逝都是一种极为相似的情思,追悼亡妻与追忆昔日的恋人让人很难区分。据张秉戍《纳兰词笺注》统计,纳兰词中属于悼亡的词作除六首标明悼亡的之外,还有二十二首,共计二十八首。
纳兰性德的悼亡词中有着丰富的意象群,那些意象都是凝结了作者情思的物象,对于这些意象的理解将直接有助于我们去解读他的词作。如《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这首词作者选空阶、寒雨、葬花天气、魂、梦、人间、夜台、钗钿约、重泉、双鱼、湘弦、月、风、清泪、纸灰这一系列意象,幽咽缠绵,虚实相间,人间、黄泉层层深入。葬花天气即五月三十日,这天是落花时节,也是纳兰妻香消玉陨之日。在这样的时日,虽时隔三载,生者对死者的牵挂与思念却仍然如此真切和深沉。魂、梦、人间、黄泉、夜台这些意象是词人在失控交错中诉说着死别的痛苦与人间的孤独,诉说着对死者的牵挂。“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他多么希望能与亡妻互通书信,好知道她在另一个世界还好不好?“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俱薄命”,他生知己的愿望都怕不能实现,情痴之极令人叹惋。寒雨滴空阶、更深、月零风里、清泪、纸灰等更让本首词由凄清悲凉归于惨淡幽咽。正如严迪昌《清词史》说:“此词纯是一段痴情裹缠,血泪交溢的超越时空的内心独白语。时隔三载,存亡各方,但纳兰痛苦难泯。结篇处尤为伤心动魄,为结个他生知己的愿望也难有可能而惊悚”,[4]68,解读这首词理解葬花天气、夜台、重泉、双鱼、钗钿约等意象是关键。
根据袁行霈的意象分类法[5]63,可将纳兰性德悼亡词中所使用的意象分为自然意象、社会生活意象、人的创造物意象三大类别。
一、自然意象
自然意象是外部事物呈现在词人内心世界的真实反应。
在纳兰性德的这类意象中,植物意象非常丰富。如:梨花、蔓草、柳、花、秋莲、浮萍、芭蕉、莲、叶、高梧、红雨等。其中柳是出现得较多的,共十次,柳留谐音,它在我国传统的诗歌题材中是离别的象征。纳兰性德在他的悼亡词中多次使用这一意象,除了传统的文学意义外,柳更是凝结了词人无限的哀感和情思。“又到绿杨曾折处”(《蝶恋花·又到绿杨曾折处》),那里曾是他与爱妻分别的地方,杨柳见证着爱妻在世时与自己的分分合合,于是“衰杨叶尽丝难尽”(《于中好·其明日是亡妇生辰》),在凄风苦雨的夜晚,花被零落了,柳叶也被风吹尽了,可是词人对妻子的思念却是没有尽头的,“丝”即“思”。以前是短暂的分离,而今却是永别,看着杨柳,词人心欲碎肠欲断,于是杨柳便成为他的悼亡词里经常出现的一个意象。如:“怕见人去楼空,柳枝无恙”(《百字令·人生能几》)“飞絮飞花何处是”(《临江仙·寒柳》)“风絮飘残秋草生”(《山花子·风絮飘残秋草生》)“垂杨那是相思树”(《蝶恋花·眼底风光留不住》)等等无不是词人对爱妻的思念与追忆。梨花,在纳兰性德的悼亡词中它具有独特的含义,指美貌贞婉的妻子。“归来也,趁星前月下,魂在梨花”(《沁园春·代悼亡》)“到而今,独伴梨花影,冷冥冥,尽意凄凉”(《青衫湿遍·悼亡》),词人在卢氏亡故后感到无比的孤独凄凉,他回想卢氏在世时“小胆怯空房”(《青衫湿遍·悼亡》),与自己此时的心境对比,将心比心,对亡妻的愧疚思念之情更显淋漓。花,是亡妻的象征,表达一种伤逝的主题。葬花天气便是亡妻去世的时节,“休说生生花里住,惜花人去花无主”(《蝶恋花·萧瑟兰成看老去》)“一宵冷雨葬名花”(《山花子·林下荒苔道韫家》)。爱妻卢氏姣妍美好却年纪轻轻魂飞天外,就像娇弱的花儿一样,冷雨凄风便将其摧残。红心草,指美人之恨。“心比秋莲苦”(《蝶恋花·萧瑟兰成看老去》),秋莲,是词人哀愁、怅恨的集中体现。浮萍,指作者飘零的身世之感,作为一贵介公子,在爱妻死后竟然发出“半世浮萍随逝水”(《山花子·林下荒苔道韫家》)的深沉感喟,实在令人费解,而妻亡后找不到情感的归宿也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吧。
纳兰性德悼亡词中还有不少动物意象,如:燕、蝶、鱼、莺、么凤、飞蛾、啼鴂等。这类意象大都是成双成对的爱侣的象征,词人用这些意象,更显出他丧偶后的孤独和凄凉,悲感不禁更深一层。“燕子依然,软蹋帘钩说”(《蝶恋花·辛苦最怜天上月》),“春丛认取双栖蝶”(《蝶恋花· 辛苦最怜天上月》),此时此景不禁让词人“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栏曲处,同倚斜阳”(《沁园春·记绣榻闲时》)。然“梦好难留”(《沁园春·瞬息浮生》),词人孑然一身,看到燕子呢喃,蝶儿双栖,心中的凄凉更是无以复加。双鱼,指书信。《文选·古乐府之一》:“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4]53,词人用这一典故表达自己的无限哀思。“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他对亡妻的牵挂无时不在,就算是生死相隔,词人也真心的想知道久赴黄泉的妻子是否还好,思念之深血泪交融。“怕听啼鴂出帘迟,恰到年年今日两相思”(《虞美人·绿荫帘外梧桐影》),啼鴂,杜鹃鸟,在此,词人用这一凝结着血泪的意象,表达自己刻骨铭心的思念和血泪交融的倾诉。杜鹃啼血,思念殷切,词人从自身出发想到亡妻在另一个世界对自己的思念,于是更加怅惘、断肠。
除了上述植物、动物意象,残阳、月、冰雪、风、雨、葬花天气、尘土、埋愁地、落花潮、秋河、朝暮、薄雾、夜、冻云、星、碧落、夜台、秋坟、玉钩斜路等在他的悼亡词中也是不容忽视的。其中,月无疑是出现得最多的意象,共12次。词人笔下的月是残月、湿月、微月、冰轮,给人以无比凄清之感。传统的月是思乡、时光流逝甚至国家兴亡的象征。而在词人的笔下,月则是离别、思念甚至亡妻的化身。词人在《沁园春·瞬息浮生》的序里写到:“丁巳重阳前三日,梦亡妇淡妆素服,执手哽咽,语多不复能记。但临别时有云:‘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尤得向郎圆’,妇素未工诗,不知何以得此也,觉后感赋。”因而词人时时咏月,对月伤怀。“高梧湿月冷无声”(《浣溪沙·风絮飘残秋草生》),“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临江仙·寒柳》),词人深情呼唤:“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蝶恋花·辛苦最怜天上月》),如果爱妻是那天上的月亮,他将不怕月宫的寒冷,夜夜为她送去温暖。词人对亡妻的爱始终不以生死异心,哀怜挽唱,令无数读者为之神伤落泪。埋愁地、夜台、秋坟、玉钩斜路都是指坟墓,在词人眼里,坟墓是“埋愁地”,是一种生的解脱。而寒夜、残烛、风雨再加上葬花天气,使得词作更显凄寒无奈,悲感更显深沉浓烈。“以悲为美”是自诗骚以来中国古典诗歌的一种传统的美学风尚[6],纳兰性德的悼亡词承继了这一风尚,并把丧妻之痛与人生之悲抒发到了极至。他对月、柳、花的吟咏更是秉承了自《诗经》以来中国古典诗词在抒情言志上的比兴传统。
总的来说,纳兰性德悼亡词中的自然意象凄切惨淡,给人以萧索凄清之感,它们最大的特点就是凄清、冷凝。太阳原本是给人以温暖和希望的,但在词人的笔下是残阳、斜阳,“沉思往事立残阳”(《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总给人一种心灰意冷、死气沉沉之感。词人笔下的风是凄风,雨是冷雨、寒雨,云是冻云,雪是残雪,银河是秋天的银河,草是衰草、蔓草。尘土、埋愁地、夜台、秋坟,玉沟斜路都是指亡妻的坟墓。这些意象使得词人抒发对亡妻的伤逝与追忆之情更显幽咽惨淡,从而营造出一种幽咽迷离、悲凉顽艳的意境。词人一想到温婉贤淑的妻子年纪轻轻就被一抔黄土掩埋了,悲戚之情使之伤怀涕零。他的好友顾贞观说:“容若词,一种凄婉处,令人不忍卒读”
[2]36,可谓中肯之语。
二、社会生活意象
这类意象大多是词人触物伤情的一个集中体现。在纳兰性德的悼亡词中这类意象也十分丰富。
首先是与亡妻相关的生活意象。如剪刀声、镜阁、春髻、缝、椒浆、锦字、香台、葡萄、酒、绣榻、上元、七夕、重阳、灯、素带、粉香、湔裙、眉、钗钿、衣、袖口、玉骨、玉钗、玉颜、犀奎、翠翘、凤髻、羽衣、钿合、罗袜、遗钿、纤腰、旧罗衣、素手、花骨、兰襟、银釭、纸灰、丹青、兰膏、粉、犀合、金泥蹙绣、蝉纱、春山、檀痕、翠影、菱花镜等。这类意象要么是亡妻的衣物及日常用品,像钗钿、旧罗衣、兰膏等;要么是他与亡妻共同生活过的地方,如:空房、回廊、疏窗、亭子等。细细读来不禁令人想起潘岳在他的《悼亡诗》里所说的:“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然潘岳终能以“庄缶犹可击”聊以自慰,而纳兰性德却情痴至极,难以自拔。“减尽荀衣昨日香,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沁园春·瞬息浮生》),他的风流神采早已在忧思中消损殆尽了,词人用奉倩妻亡,不哭而神伤,不久便死去的典故来抒发妻亡后自己恨不能随之而去的心情。无论是上元、七夕还是重阳词人总是在发抒悼亡之辞,那些钿合、旧罗衣、绣榻等总是词人哀歌的对象,而空房、回廊、亭子、灯等更是让词人睹物思人,时刻怀想与妻子的种种恩爱,到如今,人去楼空,只剩词人形单影只独对窗前明月,这等哀伤、孤寂唯有亡妻一人能知晓。然“知己一人谁是,已矣”(《荷叶杯·知己一人谁是》)这是妻亡后,纳兰性德发自内心的悲鸣,妻子不仅是他的伴侣,更是他的知己和朋友。正如李嘉瑜在《试论纳兰性德的悼亡词》中说:“悼亡之作同时触及爱与死这两种人类生命表现的极端,当你目睹所爱的人死亡,其冲击性与悲剧性更胜于个人生命的消逝”[7]。是的,在卢氏亡故后,他总是郁郁寡欢,三十一岁便辞世了。
其次,纳兰性德悼亡词里还有其他类社会生活意象如:泪、萧关、天涯、行役、金字经、经声、佛火、青衫、烛花、孤衾、雕鞍、短发、霜、琵琶等。其中,泪是纳兰性德悼亡词中出得较多的一个意象,共出现11次。正如词人在《岁晚感旧》里说:“短梦分今古,长愁减岁年。平生无限泪,一洒烛花前”[4]20,一生的愁绪与哀愁化作血泪使得词人形损神伤,壮年辞世。古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纳兰性德身为御前侍卫,文武双全,他并不是故作女儿态之人,不痛极焉能如此?“盼把长眠滴醒,和清泪,搅入椒浆”(《青衫湿遍·悼亡》)“几回偷拭青衫泪”(《于中好·十月初四夜风雨,其明日是亡妇生辰》)“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山花子·风絮飘残秋草生》)“清泪尽,纸灰起”(《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赢得更深哭一场”(《沁园春·瞬息浮生》),情痴至此,几令人断肠。李慈铭在《越缦堂读书记》中说:“纳兰词如寡妇夜哭,缠绵幽咽,不能终听”[2]126,虽有把纳兰性德说成女儿态之嫌,但其悲戚之情却与寡妇之痛极为相似,真可谓凄凄惨惨戚戚。无论是在天涯、塞上,还是在家中、佛前纳兰对亡妻的忆念总是绵绵不绝,他在极度的痛苦中原想借佛教来缓解自己生之痛苦,然他仍感到“经声佛火两凄迷”(《望江南·宿双林禅院有感》),最终注定了自己一生的憔悴和愁绪。所以他年纪轻轻便有“料短发,朝来定有霜”(《沁园春·瞬息浮生》)的人生感喟,伤怀无奈之情更甚于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尘满面,鬓如霜”。
三、人的创造物意象
这类意象是词人内心情感的喷发与对“来生知己”的寄托,是词人对阴阳两隔的怅恨与无奈。
首先是典故。纳兰性德的词作历来都受到人们的喜爱,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明白晓畅、易懂。这并不是说他不使用典故,而是他把那些典故巧妙的融入自己的作品中,使之看起来自然贴切,没有生涩和雕琢的痕迹。如:荀衣、雨淋霖、红心草、蘅芜、青菱蝶梦、断带、鸾胶、萼绿华、赌书泼茶、湘弦、奉倩、道韫、兰成等。值得一提的是,在纳兰性德的悼亡词中,有几个常用的典故,这些典故深含着词人对亡妻的牵挂和无限眷恋,同时也饱含词人的无奈与辛酸。词人善于化用唐明皇与杨贵妃的典故入词,像“信得雨衣传钿合,悔教罗袜葬倾城,人间空唱雨淋铃”(《浣溪沙·凤髻抛残秋草生》)“泣尽风檐夜雨铃”(《南乡子·为亡妇题照》)。据《碧鸡漫志》载:“唐明皇,幸蜀,霖雨弥旬,栈道中,闻铃声,帝方悼念贵妃采其声为〈雨淋铃〉曲,以寄恨”[4]52,这种死别之恨总是让词人愁肠百结无处排解。词人借汉武帝与李夫人的故事来表达自己想与亡妻相会而不得的悲戚之情。“梦冷蘅芜,却望姗姗,是耶非耶”(《沁园春·代悼亡》),《抬贵记·前汉上》载:“(汉武)帝息于延凉室,卧梦李夫人授蘅芜之香。帝惊起,而香犹著衣枕,历月不歇” [4]43又《汉书·外戚传上·孝武李夫人》“上思念李夫人不已,方士齐人少翁言能至其神,乃夜张灯烛,设帷帐,陈酒肉,而令上居他帐,遥望见好女子如李夫人之貌,还幄坐而步,又不得就视,上愈益相思悲感,为作诗曰:‘是耶,非耶?’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4]43。这两个典故都是爱得极深,痛得极切的阴阳两隔的范例,词人对妻子的爱决不以生死异心。在词人的心中妻子是姣好而有才华的,就像西晋才女谢道韫“林下荒台道韫家,生怜玉骨委尘沙”(《山花子·林下荒台道韫家》)。词人更用李清照与赵明诚赌书泼茶的典故来比喻自己与亡妻生前的种种乐趣,如今物是人非,唯有感叹“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伤逝之情更显浓烈。总之,在这些典故的运用中,没有一丝雕琢的痕迹,自然天成,感人至深。
除典故外,词人更用魂、梦、幽泉、天上人间、重泉、尘缘、他生、缘、浮生等意象来构造出一种真与幻、虚与实的迷离世界。梦是词人对与亡妻相见的一种寄托,和对无情现实的一种逃避。魂、梦是凝结在人类头脑中的虚构物,在词人的笔下显出一片深情。“一天凉露,芳魂此夜偷接”(《百字令·人生能几》)“窗前月几翻空照魂销”(《东风齐著力·电急流光》)“归来也,趁星前月底,魂在梨花”(《沁园春·代悼亡》)词人将对亡妻的思念和爱寄托在梦里、天上人间甚至是他生。而对来生有所寄托的他更是相信尘缘和轮回宿命,如“珍重好花天,为伊指点再来缘”(《荷叶杯·知己一人谁是》)“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沁园春·瞬息浮生》)等将他的一片深情和盘托出。词人更时时用黄泉、幽泉等意象来渲染出一种惨淡迷离的意境。
综上所述,纳兰性德的悼亡词有着丰富的意象群,对其悼亡词中意象的感知和理解是解读其悼亡词作的关键,同时更能深切地体会到深藏在词人内心的绻绻深情。纳兰性德悼亡词中丰富的意象,不仅秉承了《诗经》以来中国古典诗词在抒情言志上的比兴传统,而且更能真切生动地展现作者独特的身世经历与丰富细腻的内心世界。
参考文献:
[1]王国维、况周颐.人间词话 蕙风词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2]陈水云.明清词研究史[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6.[3]黄天冀.纳兰性德和他的词·序[M].广州:广州人民出版社.1983.[4]张秉戍.纳兰词笺注[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6.[5]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1987.[6]徐承红.纳兰性德悼亡词的悲剧意蕴[J].名作欣赏,2001(3).[7]李嘉瑜.试论纳兰性德的悼亡词[J].承德民族师专学报,1995(4).
第三篇:纳兰性德词中的风意象
浅析纳兰性德词中的“风”意象
摘 要:纳兰性德是清代一位重要词人,他的词中有着丰富的意象群,这些经过构思之后的意象,渗入了词人的主观情意与审美趣味。“风”这一意象,在纳兰词中有着独具一格的哀伤之美,蕴涵了作者深刻的生命体验和真挚的情感表达。关键词:纳兰性德;词;意象;风 纳兰性德(1655—1685),满族人,叶赫那拉氏,字容若,号楞伽山人。纳兰性德本名成德,因犯太子保成的忌,改名纳兰性德。纳兰性德三十一岁便离世,这位才华横溢,影响深远的清代重要词人,将凝聚着其短暂一生的真挚情感留给后人。作为“清词三大家”之一的纳兰公子,拥有落拓不羁的性格,以及天生的超逸脱俗的禀赋,他才华出众,出身豪门,本是前程无限美好的,却因人间聚散、人情冷暖,始终无法摆脱内心深处的困惑与悲观。纳兰性德的词,清新隽秀,哀伤而又动人,具有独特的真情锐感,表相处此人敏感而又脆弱的内心世界,纳兰性德的词备受当时以及后世人们的好评。周颐在《蕙风词话》中誉其为“国初第一词手”。梁启超赞他为“清初第一学人”,近代著名学者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赞许其:“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之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纳兰容若汲取汉文化的精华,他博览群书,精通经史,擅长书法,又精于书画评鉴,而又保持着自然纯真的本性,这种“自然”、“真”尽现于词中。纳兰留给我们的词存有三百四十余首,内容涉及爱情、友谊、边塞、江南、咏物、咏史及杂感等方面。又主持编纂了一部1792卷编的儒学汇编《通志堂经解》,以及四卷集《渌水亭杂集》等。一
意象是中国古典诗词中一个独特的概念,是诗人主观情意与客观物象的完美结合。意象是中国历史上可谓是“源远流长”,古人体会到,要把心中的意思说出来,就要运用意象,也就是说具体事物。中国传统美学将意象是为艺术的本体,而意象的基本规律则是情景交融,由此构成一个包含着广阔的蕴涵于自身的完整的感情世界。意象是融入了主观情意的客观物象,它的产生首先有赖于客观的物象,只有当客观物象进入诗人的印象和记忆后,通过人的构思,带上诗人的美学理想和美学趣味,渗入诗人的人格和情趣,才形成染上诗人主观色彩的意象。一个成熟的,又个性的诗人,会将一些平常的事物,通过巧妙的的摄取、组接,形成自己的意象群体,纳兰性德就是如此。
刘勰在《文心雕龙·深思》讨论创作艺术构思时说:“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然后使玄解之宰,寻声律而定墨,独照匠心,窥意象而用斤。此盖驭之术,谋篇之大端。”他明确指出,作者构思及表达过程中,要努力追求声律之美与意象之美。胡应麟也说过“诗家借景立言,惟在声律之调,兴象之合,区区事实,彼岂暇计?”,胡应麟所说的兴象,实即意象。纳兰词中的意象丰富,常常借物抒己之情,将自然风物为自己抒怀所用,每一首词都巧妙运用种种意象,这些意象融入了纳兰的独特生命体验与情感,构成了他词里的特殊意象群。在纳兰的词中,大自然中的夕阳、月亮、云、山、风、雨、烟、雾、霜、柳、落花、松、竹、梅、菊、梨花,生活用具中的灯、烛等以及其他的一些,例如梦、影、故园等,都带上了纳兰的风格,构成了他的独特意象。
细读宋词,我们会发现其中“风”这一意象频繁出现,深得每位词人的喜爱,且看:和风细雨,平和逸景的“群芳过后西湖好,狼藉残红,飞絮濛濛,垂柳阑干尽日风。”(欧阳修《采桑子》)“东风又做无情计,艳粉娇红吹满地。”(晏几道《玉楼春》)表现了词人面对残花落而无计挽回的伤感苦闷。“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柳永《八声甘州》)秋风一阵紧似一阵,词人衣单难御寒,漂泊的心渴望回归,面目的凄凉,秋风的横扫让人更觉心酸。“溶溶曳曳,东风无力,欲皱还休。”(范成大《眼儿媚》)用“风”这一意象,传神的描绘出了春慵这一生理现象,惟妙惟肖。“落絮无声风堕泪,行云有影月含羞,东风临夜冷于秋。”(吴文英《浣溪沙》)东风吹此夜,竟觉得还冷于秋,寄予了词人刻骨铭心的内心深情。李清照的《醉花荫》中“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西风卷起帏帘,人比菊花还要消瘦,充满了凄苦孤独之情。诸如上述的与风相关的词句,多不胜数,诗词作者或多或少的都会借用“风”这一意象来寄情托志。二
在纳兰性德诗词中,“风”意象出现较多,总共有261处,包括春风、秋风、东风、西风、朔风、轻风、阑风、斜风、凄风、好风、零风、晓风、惊风、霜风、晚风、恶风、四面风、玉兰风、二月风、竹林风、风兼雨。这些风或悲、或愁、或怨、或凉,传达哀伤、凄凉、悲伤、孤寂等情感。风,来无影去无踪,摸不着看不见,如烦恼、如思念、如悲痛,却可以真切的感受到它的存在。
在落叶凋零的季节,秋风卷着黄叶,为秋日增添可积分凄凉。在寒冬,风夹杂着雪花袭来,让人顿时觉得寒冷刺骨。“风”是作者抒发个人感情的载体,风从一种不带有任何主观情意的自然现象,被可以营造成中国文学中传统的抒情意象,其中融入了作者特有的感受、体验、情绪和心态,具有了丰富的人生意蕴和审美价值。
表层之象与深层之意的渗透,是意象的构成机制。因此我们在诗词世界里遨游,面对缤纷多姿的意象行列时,一定要透过色彩、线条、声响、形态、质地、动作等,深入体味其内层意蕴。读纳兰性德的词,读他的故事,,才会懂得他所表达的情感,以及他丰富的内心。当人生的凄苦无法完美的宣泄时,当作者凝望远方思念爱人时,当词人远离家乡,仰望另一片天空的皓月时,清风拂过,似乎所有的哀思都随风而去,因此文人墨客总会“捕风”来抒发内心情感。纳兰词中的“风”,几乎没有和风、煦风、畅风、暖风等词,而尽是悲凉之味的风。按理里说,纳兰生长在一个富裕显赫的家庭里,衣食无忧,本应快乐满足的,就像其他的贵公子一样读书享乐,而他却步入了文字的世界,喜爱文字的人注定要变得敏感伤悲。纳兰容若从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在父亲的藏书楼里,他读《左传》《春秋》《史记》一类的历史著作,他也曾想长大后像历史中的英雄人物一样,施展文才武略,成就一番大业。满族人崇尚武功的传统在纳兰身上也不例外,他能文能武,十九岁中举,二十一岁通过殿试,成为皇帝侍卫队中的一员,在京城里也是小有名气的才子诗人。但是出入宫廷,却让他目睹了朝廷内部争权夺利的斗争,他对仕途感到失望,功名、荣誉、光宗耀祖、报效祖国,都成为虚幻的东西,他宁愿沉睡在自己的纯净世界里,静静的吟诗作词,抚琴而长叹,看月朗风清,度过清水般的一生另一方面,纳兰容若身为风流才子,多情重义,爱情路却坎坷崎岖,让忧伤的容若变得愈加悲伤。和他青梅竹马的表妹进了宫,红墙外的思念无处可寄,日夜思念,几多回忆,终于不敌他晚来风急„„或许唯有风才能够穿越过那座围城,才能回到心爱的人的身边。卢氏清理妩媚,像出水芙蓉般盛开在容若的世界里,容若重获新生,沉浸在夫妻情意浓浓的爱河里。可惜好景不长,卢氏在婚后三年后因难产而离开人世,将纳兰容若生命中的温暖再度抽离,孤影徘徊,只身守着回忆无限冰凉,才会写作那么多的吊亡词,感人至深。江南的汉家女子沈婉,多才多艺,深深吸引了容若,两个趣味相合的人,一见倾心,容若疲惫而又孤寂的心再次鲜活起来,却终因父亲明珠的反对,历尽苦难,沈婉回到江南,爱情的不幸再次挫伤了容若的心灵,于是他在爱情里思念,在孤寂中谱词,寄情于风,让风来吹散相思之痛。三
纳兰词中的风,寄予了作者无边的愁绪,赋予了其词悲凉无奈的韵味。风,融入了词人的主观感情,而产生不同的风意象。从西风中可感受其纤柔很长,从中感受到西风阵阵,无比凄凉,令人添愁增恨。从朔风中,感受其肃杀凄冷的意境,用来表达悲哀、忧伤、抑郁和惆怅的情感。风可以调动人的感官,从外界感受到内心变化,都可以体会得到。首先来看纳兰性德的抒写爱情中忧伤、思念、以及惜别的饱含哀愁情绪的词作。“窗前桃蕊娇如倦,东风泪洗胭脂面。”(《菩萨蛮》)描写闺阁中丽人在乍暖还寒的春天里,孤寂无聊的情态,在微凉的东风里,泪流满面,这里的“风”是尽染离情别苦的风。“西风鸣络纬,不许愁人睡。只是去年秋,如何泪欲流。”(《菩萨蛮》)词中“西风”带着凋零的伤感,是思妻念旧时的惆怅之风,西风阵阵,络纬声声,不但难以入眠,而且更令人感到忧伤,引发对去年秋天的思念,西风凄紧,却已经无人关心冷暖,风似乎愈加吹得寒冷,心也愈加冰凉。“衰杨叶尽丝难尽,难雨凄风打画桥。”这是一首悼亡词,“丝”即是思,词人思念亡妻,心中悲凉,满眼的景物也显得那么孤寂,“冷雨凄风”风无定,雨无常,风夹杂着冷雨只能是更加悲哀,风成为了心中悲伤的载体,染上了作者的哀伤。“除向东风诉此情,奈竟日春无语。”(《秋千索》)这是一首怀思恋人的令词,充满孤寂之情,词人追忆往日欢乐,感伤今日孤独,柳絮梨花依旧,伊人却已不知去向,此处“东风”是词人心中情感的寄托,成为诉说的对象,东风带去思念,或许会吹到伊人耳边„„
纳兰词中的风不仅是抒爱情之愁,也充满与友人的离别愁思和同情之心。如“握手西风泪不干,年来多在离别间。”(《于中好》)这首词中纳兰容若表达了对诚挚友情眷恋和一往情深的伤别之情,“风”在此便是伤离别,以及对友人的惜别之情。“藕风轻,莲露冷,断虹收,正红窗、初上帘钩。”(《金人捧露盘》)词人观莲有感,荷塘里风轻露冷,故地重游,油然而起怀念友人的深情。“重来对酒,折尽风前柳。若问看花情绪,似当日,怎能。。。休为西风瘦,痛饮频搔首,自古青蝇白璧,天已早,安排就。”(《霜天晓角》)这首词是与友人共酌而抒发的感慨,“风前柳”饱含不舍之情,下片又转入对事实人生的感叹,西风逼人瘦,风让人憔悴、哀伤,往事如风,日夜吹不尽。人生如风,匆匆而过,烦恼却不能如风一去无踪。风至情至性,吹醒心中的思念与哀愁,吹散知己各奔天涯。风也吹来了江南的美。“十里湖光载酒游,青帘低映白苹洲。西风听彻采菱讴。”(《浣溪沙》)江南的美,清新淡雅,本词哟偶那个白描,清丽简淡,描摹如画,这里的风多是温婉的,和煦的风,带着江南特有的柔美气息。又有抒发关塞行役的“边愁”,“极天关塞云中,人随落雁西风。”(《清平乐·弹琴峡题壁》)行役塞上,词人慨叹知音难觅,前朝如梦,边愁难写,伴随着“落雁”和“西风”,边愁月愈加浓烈。四
关于纳兰性德的词中感风伤怀的现象,以及风在词中所渲染的悲凉色彩,这些与词人心境的关联,基本可以将词人对风意象的反应模式划分为以下两种:
(一)愁怨满怀,遇风益悲:强化模式
此类型是说,词人心中愁怨已经堆积心中,外界的影响会使其更加伤感,纵使艳阳高照,词人心中也会阴雨绵绵,这个时候,遇见风起,只会更加悲伤,愁上添愁。例如:
“凉月转雕阑,萧萧木叶乾。银灯飘落琐窗闲,枕屏几叠秋山。朔风吹透青缣被,药炉火暖初沸。清漏沉沉无寐,为伊判得憔悴。”(《河渎神》)
这首词作大篇幅绘景,述景而情在景中,上片之景从大景写到小景,从室外写到室内,都是肃煞凄凉之景,可见作者心中已是凄凉悲愁万分。下片从“朔风”写起,引发更深的悲伤,为“憔悴”作铺垫语,因相思而致多愁多病,即便如此也无怨无悔,在一片凄凉景色之中,风似乎更加忧伤的袭来。“欲寄愁心朔雁边,西风浊酒惨离颜。黄花时节望云天。古戍烽烟迷斥堠,夕阳村落解鞍鞯。不知征战几人还。”(《浣溪沙》)
词人使至塞上,又于客中送客,满心伤感,西风微凉,吹开忧伤,由此词人联想到戍守边关的将士,于是不胜悲悯,由此写边关苍茫凄清之景,深发心中伤怀之感。“将愁不去,秋色行难住。六曲屏山深院宇。日日风风雨雨。雨晴篱菊初香,人言此日重阳。回首凉云暮叶,黄昏无限思量。”(《清平乐》)重阳佳节,独自立于深宅秋雨中,在苍茫中风风雨雨更添孤寂之感,因此勃发隐怨长愁。这并非一般秋感,而是长久积郁心中的愁思,在这风雨交加的重阳日,终于无法抑制。
(二)愁怀潜伏,因风感发:感生模式 这一类型是指,词人心态处于平静态势,虽然曾经的离别、伤心、失意已随时间隐藏于心底,或是暂时忘却。一阵凉风袭来,回忆夹杂着伤痛侵入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勾起层层涟漪,一时难以平复。例如: “帘外五更风,消受晓寒时节。刚剩秋衾一半,拥透帘残月。争教清泪不成冰?好处便轻别。拟把伤离情绪,待晓寒重说。”(《好事近》)
秋夜寒风袭来,冰冷的被子多出一半,更显得凄凉,念起曾经在一起时的温暖,顿觉凄凉孤单,思念妻子的情绪高涨,泪流不止。因为风的到来突然唤起了作者不愿意想起的伤心,这伤心本就是潜伏已久。
“风灭炉烟残地冷,相伴惟孤影。判教狼藉醉清尊,为问世间醒眼何人?难逢易散花间酒,饮罢空搔首。闲愁总付醉来眠,只恐醒时依旧到尊前。”(《虞美人》)
词人本是敏感的,容易伤春悲秋,多愁善感,总会因为外界的变化引发心绪的波动。这是风将香炉里最后一缕烟吹尽,烛花也变冷了,此景勾起了词人的伤感,带来了不尽的孤寂之感萦绕心怀,一发便不可收拾,于是借填词来宣泄了。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山花子》词以景起,风中柳絮,残飞到水面化作浮萍,河泥中莲花虽然刚劲果断,但是它的茎却依然丝丝萦绕不断。一切因风而起,忽然记起以前的事情,思绪万千,泪禁不住悄悄流下了。
综上所述,意象的巧妙运用,可以提升词作的感染力,用随处可见的事物填入词中,具有广阔的表达感情的空间,在抒情的同时,将自然物象为己所用,表己之意,与己同悲,情深意切。纳兰词中“风”这一多是表现思念与忧伤,就像一缕忧思,从纳兰的眼前飘过,飘到我们的心中,飘过了世事的纷扰,回归纯净与自然,这就是纳兰词的独特之美,无功利,不染尘埃,在诗词的广阔天地里开启了一片纯美之地。
参考文献:
【1】 王国维.人间词话【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2】 严云受.诗词意象的魅力【M】.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 【3】 纳兰性德(著)、张秉戍(笺注).纳兰词笺注【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6 【4】 苏缨.纳兰容若词传【M】.江苏:文艺出版社,2009 【5】 陈植锷.诗歌意象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
第四篇:纳兰性德词的风格特点
纳兰性德词的风格特点 林德涛
纳兰性德(1655-1685)字容若,号楞伽山人.满族正黄旗人,武英殿大学士明珠的长子,文武双全,娴熟经史,尤善填词。康熙十五年中进士,授乾清门侍卫。康熙二十四年纳兰因病去世,年仅三十一岁。
纳兰性德是清代最著名的词人之一。他的词哀感顽艳,情真意切,痛彻肺腑,令人不忍卒读。纳兰词在我国文学史上亦占有重要地位。王国维评曰:“北宋以来,一人而已”。朱祖谋云:“八百年来无此作者”。潭献云“以成容若之贵……而作词皆幽艳哀断,所谓别有怀抱者也”。当时盛传:“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在他不到十五年的创作生涯中,著有《通志堂集》,词先有《侧帽》一集,后增补为《饮水词》,后人汇辑本则称《纳兰词》,今存三百四十九首。又与顾贞观合辑《今词初集》一选,为清初词选中著名之本。纳兰性颖敏,多愁善感,不类贵介公子。词风真挚自然而多凄恻哀艳,悼亡之作尤称绝调。
纳兰生活在清顺治、康熙年间的高官显贵的家族之中。他虽然拥有御前随驾侍卫的个人经历和荣华富贵的生活环境,但他在爱情上却因恋人未得和爱妻去世受到重创,造就了他的词充满哀叹伤悲。他虽然能文能武,出类拔萃,却无法驾驭自己的情感,为情所困。他的大部分词中传承了凄切婉约的词风,被称为“千古伤心”词人。纳兰性德的这些特殊的环境与背景,加上他的超逸才华,使其诗词的创作呈现特有的个性特征和鲜明的艺术风格。
一、“纳兰词”的主题风格情调体现在各个题材作品中:
纳兰性德词的题材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爱情阻隔、发妻早亡的哀怨;陪皇随驾,出塞行役时的感慨;赠友抒怀的情真意切。贯穿其间的主线,是他热切追求人性的纯美,爱情的缠绵,友情的珍贵。其作品的主旨情调是伤感哀怨之音。其中尤以爱情、悼亡和乡思的题材最为凄婉动人。
(一)缠绵悱恻多情善感的情感词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儿,比翼连枝当日愿。”这首《木兰词·拟古决绝词柬友》词的起句奇特,说情人之间,本来两情相悦,但愿天长地久,然而如若知道后来的坎坷和悲剧,倒不如总是保持“初见”时那种美好时光。接下来,批判一些变心的人却反而指责对方首先变心的行为。下阕引用长生殿的典故,谴责曾海誓山盟如今却背情弃义的薄情郎。
“人生若只如初见”,这句名言,给人们以充分的感悟和解读的空间,也可以看作是一种假设,一种理想。对于纳兰性德说来,初见时的温馨、真诚带来了美好,然而他的理想和现实却总是那样不一致。首先,相传纳兰与表妹雪梅相爱,表妹却被召入宫,相知不能相见,“如初见”的美梦破碎。其二,与恩爱的卢氏结为伉俪,本可以安享“如初见”的一生,但卢氏骤然病故,美梦再次破碎。纳兰的爱情情感,开始是甜蜜的,过程却总是失去,结果是无限悲伤,以致早逝。他深知世上“若只如初见”的现实实在太少,而“变却故人心”则时有发生,纳兰以前者作为理想来追求,终生不悔,对后者予以鞭挞和批判。虽然纳兰的爱情理想未能实现,但给后人留下的撕心裂肺的动人词篇却是不朽的。再看:
《临江仙》:“昨夜个人曾有约,严城玉漏三更。一钩新月几疏星。夜阑犹未寝,人静鼠窥灯。原是瞿塘风间阻,错教人恨无情。小栏杆处寂无声。几回断肠处,风动护花铃。”
《菩萨蛮》:“窗前桃蕊娇如倦,东风泪洗胭脂面。人在小红楼,离情唱石州。夜来双燕宿,灯背屏腰绿。香尽雨阑珊,薄衾寒不寒?”
这两首词是纳兰性德初恋时的作品,前一首背景不明晰,可以认为是写自己在月下等待恋人来,对方却爽约,作者这时想到“原是瞿塘风间阻”遇到阻力。后一首背景更清晰了,这就是:相传纳兰与表妹雪梅相恋,雪梅被纳兰母软禁于小红楼。作者认为恋人终日在“泪洗胭脂面”从而关心其“薄衾寒不寒?”。这两首词从不同角度描述作者当时相知不能相见的苦痛。纳兰因爱情的不如意,郁郁终生,怨愁难遣,怅惘难消。应验了他那句“予本多情人,寸心卿自持”的话。
(二)凄凄恻恻哀怨之至的悼亡词
纳兰“多情总被无情误”的人生中,他那爱妻卢氏,婚后三年骤然辞世,给了他惨痛的打击,对他的词作的题材和风格产生了深层的影响。从妻子初亡到纳兰三十一岁病逝,他写有悼亡词五十余首。其作品伴随他的整个后半生,形成了他凄恻哀怨的独特风格。
纳兰二十二岁,重阳节前夕,梦见妻子,执手哽咽,醒来即作一首《蝶恋花》:“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读来令人倍感凄凉。
我们再看看纳兰性德《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此恨何时己。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竞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终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金缕曲》上阕写词人对亡妻的深切怀念。哀思三载,大梦未醒,试想贤妻离去,或许因“人间无味”而“尘士隔,……埋愁地”。这就是“钗钿约,竞抛弃”的原因吧。下阕则设想与阴间妻子“双鱼寄”了解她“年来苦乐”。进而梦想未来“待结个、他生知己”,又担心“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只能“清泪尽,纸灰起”。这种爱妻早逝生死睽隔,已令人痛断肝肠,而期望来生又不可得的现实,把人推向绝望,则格外凄绝。再看:
“林下荒苔道韫家。生怜玉骨委尘沙。愁向风前无处说,数归鸦。半世浮萍已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似柳绵吹欲碎,绕天涯。”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生前。人到多情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以上两首《摊破浣溪沙》,惨恻凄绝,措辞工丽,抒情尽致,意境完整,代表了纳兰悼亡词所达到的极高艺术水准。
(三)坦荡纯真有仁有义的友情词
纳兰虽出身贵籍高门,却能做到“在贵不骄,处富能贫”。他写道“惟愿把来生祝取、慧业同生一处”“吾本落拓人,无为自拘束。倜傥寄天地,樊笼非所欲”。他厌倦官场中的虚伪,希望寻求真挚的友情,对朋友坦诚重义、肝胆相照。请看《金缕曲·赠梁汾》:
“德也狂生耳。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老去,向樽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
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娥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众土翻海。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重诺,君须记。”
词中的梁汾是清代著名词人顾贞观的号,他与陈维崧、朱彝尊并称“词家三绝”。顾贞观曾为纳兰性德授课,并为纳兰编订了《饮水词》集。《金缕曲·赠梁汾》词中“有酒惟浇赵州土”表明其仰慕平原君礼贤下士、结交知己的人品。而“且由他、娥眉谣诼,古今同忌”则表明了他对现实的不满与无奈。以“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已”“青眼高歌俱老去,向樽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 来帮朋友拆解困境。并郑重许诺:“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重诺,君须记”。字字句句,发自肺腑,令人读来心潮起伏,百感交集。
纳兰性德不仅对顾贞观如此,对当时许多颇具名气的文士和布衣文人都能倾心结交。包括吴兆骞、姜宸英、严绳孙、朱彝尊、陈维崧等皆与他成为忘年知音。他的朋友梁佩兰评价他是“不尚贵游,而好蓬荜。”“黄金如土,惟义是赴。见才必怜,见贤必慕。”。一个真诚交友,仗义而为,有仁有义的纳兰,在他词中闪烁发光。
(四)豪迈衰飒乡关怨忧的行役词
纳兰性德作为御前侍卫,随皇南巡北游,唱和诗词,编书著述,受到皇上的赏识。然而他却对这种扈从生涯显现出厌倦,不时在词作中流露出乡关之思和怨尤之情,请看:
《长相思》:“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如梦令》:“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碎。还睡,还睡,解道醒来无味。”
纳兰喜爱不同于京城的的塞外自然风光,却又时常回想起家中亲人而感到凄凉茫然。所以行役在外,仍在惦念闺人而百转愁肠,正应了他那句“我是人间惆怅客”的感慨。
二、纳兰词最突出的艺术风格特点是“情真”
词始兴于隋唐,盛于宋。元明时期,词渐衰微,平庸者多。至清代,词学重受文人关注。然而词家往往循规蹈矩,鲜有突破,故产生浮艳颓靡之风。而纳兰词的出现,就为沉落多年的词坛注入了新的生气和活力。纳兰词,最突出的艺术特征就是“情真”。
(一)纳兰词的艺术魅力首先在于它真切、自然的风格特点。纳兰性德的老师、清代著名学者徐乾学指出纳兰词“清新秀隽,自然超逸。”;王国维赏其“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况周颐称赞“其所为词,纯任性灵,纤尘不染”。
纳兰词,写真意,抒真情,语言优美流畅,形式和谐自然。例如《如梦令》“木叶纷纷归路,残月晓风何处。消息半浮沉,今夜相思几许。秋雨,秋雨,一半西风吹去。”;《浣溪沙》“……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还有,像“月华如水”、“波纹似练”、“有泪如潮”,“天上人间一样愁”这样自然、亲切的词句随处可见。难怪王国维评价他“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唐圭璋认为纳兰性德“待人真,作词真,写景真,抒情真,虽力量未充,然以其真,故感人甚深。一种凄惋处,令人不忍卒读者,亦以其词真也。”刘大杰也说纳兰性德“他没有做作,没有虚伪,只是实实在在地吐露出自己的声音。这才是真实的诗……,纳兰性德词的价值全部在这地方。”
(二)纳兰词虽缘自“真”,但并没有流于浅薄,而是善于营造凄婉意境:一是善写凄清迷离之境,词意蕴籍隐曲;二是善用细节小景表达孤寂之情。因而增强了词的艺术感染力。请看:
《梦江南》:“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春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这首小令看来是恋人雪梅被选到宫里之后,纳兰倍感孤寂、痛苦而作,写得轻灵凄婉,深沉感人。词人用黄昏、乌鸦、柳絮、春阁、瓶梅、心香等物象深刻表达相思的凄苦,其意境和物境有机融合在一起,既有实景的描画,又有心如死灰的暗喻。
(三)纳兰词虽缘自“真”,但并没有流于表象而平铺直叙,他认为填词同作诗一样,一是要重比兴,二是有寄托。就是须用比兴之法,寄托自己的思想追求和不平,以抒发感情。纳兰性德认为诗词创作必须“意在言外”,这样才能蕴藉含蓄,高澹有味。其词作中不乏这样的作品,如:
《眼儿媚·咏梅》“莫把琼花比澹妆。谁似白霓裳。别样清幽,自然标格,莫近东墙。
冰肌玉骨天分付,兼付与凄凉。可怜遥夜,冷烟和月,疏影横窗。”
在这首咏白梅的词中通过对白梅雅淡孤高品格的赞赏和对它孤独凄清处境的同情,寄托了作者的心志,产生了 “高远有味”的艺术效果。
三、纳兰词的成就,在于他对词的理念自然认知
纳兰词的成就,在于他对词的理念的深刻自然理解。纳兰曾经说过:“予本多心人,存心聊自持。诗乃心声,性情中事也。发于情,止于礼义,做诗须以言情耳。”。纳兰词词风上承李煜,工于写情,惯于白描、直抒胸臆,意象清新疏朗;风格上哀婉、缠绵、凄恻、顽艳。善于蕴造清新疏朗的意象,将词作的题材与艺术风格完美统一。纳兰性德崇尚李煜的善于“情语”“致语” 主张“情致说”。他说:“《花间》之词如古玉器,贵重而不适用,宋词适用而少贵重。李后主兼有其美,更饶烟水迷离之致。”纳兰性德提出了词应达到的境界和标准。“贵重”“适用”和“烟水迷离”的境界,成为他词学主张和美学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纳兰的作品里,能足以引起人们的同情与感慨的诗句比比皆是。他的作品没有做作,也没有在声律、典故、修辞方面刻意讲究,只是信手拈来,抒写自己的性灵,其作品却令读者赞叹不已。
四、结束语
纳兰性德虽然只有短短三十一年生命,在仕途生涯中还没有来得及建功立业,在朝政上远没有其父明珠那样的具有影响力,但他却成为清代享有盛名的大词人。他没有后主李煜那种国破被羁的悲惨境遇,又没有出身闺门的婉约派之宗李清照背井离乡南迁的伤痛和丈夫去世后生活艰难曲折的命运,也没有武将文人辛弃疾那样英武豪迈和欲收复国土而不达的悲愤情怀,其词的名气亦略逊于前者。但纳兰却被王国维赞曰:“北宋以来,一人而已”,朱祖赞曰:“八百年来无此作者”。在大清进入康乾盛世之初,纳兰性德与阳羡派代表陈维崧,浙西派掌门朱彝尊鼎足而立,并称“清词三大家”成为词坛中兴的中坚角色。这足以引起后人对纳兰性德这份文学遗产研究的必要。《纳兰词》是一位特殊的历史人物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下倾诉其刻骨铭心悲情的宏篇,我们不能以现代人的价值观来评价古人。我们只是说:当代诗人同样需要纳兰那种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需要纳兰那种感人至深的激情;在诗词创作中也应具有自己鲜明的个性特征和艺术风格;需要更多可令后人追忆不已,具有真正文学艺术价值的传世作品。从这种角度着眼的话,研究纳兰性德词尚有漫长的路要走。
第五篇:浅析纳兰性德词中的雨意象2
浅析纳兰性德词中的“雨”意象
文学院2006级16班
吴艳
学号:200502631335
摘要:在纳兰词的意象中,“雨”意象出现的频率是最高的。在讨论传统诗词中缤纷多彩的“雨”意象基础上,浅析纳兰词中“雨”意象的纤细哀愁、苍凉豪迈和凄婉缠绵,充实了“愁雨”这一意象。
关键词:纳兰性德;意象;雨
在纳兰性德《饮水词》所收录的348首词作中,“雨”意象出现频率最高,共有108次。然而这点却没有引起学术界足够的重视,专门分析“雨”意象的学术论文很少。“雨”意象初创可溯自《诗经》其《小雅·采薇》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纷纷。”以漫天纷飞的雨雪烘托战士出征归来时的悲切心情。这一原型意象产生之后,经过不断融合、变异、繁衍出多姿多彩的“雨”意象。
一、传统诗词中的“雨”意象
打开唐宋诗词作品,到处听得到雨声。雨中多愁,因而雨中多诗词。雨作为一种轻柔流动的物象,成为诗人词人抒发个人感慨的有效载体。雨从一种不带有任何主观情意的自然现象到被刻意营造成中国文学中传统的抒情意象,其中融注了作者特有的感受、体验、情绪和心态,具有了丰富的人生意蕴和审美价值。正因为意象是融入了主观情意的客观物象,所以,古典诗词中的“雨”,不再是一种纯自然的物理现象,而是表达作者主观感受的一种符号,一种象征。因而,“雨”这一物象,在与“意”相融合的过程中,往往由于作者融入的情思、意趣不同,可以构成意蕴不同的意象,一般说来,传统诗词中的雨意象可以分为以下两大类。
(一)喜雨
喜雨往往与滋润万物,唤起勃勃生机联系在一起。最为著名的喜雨莫过于杜甫的《春夜喜雨》: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诗人赋予春雨以人格,它好像知道大地万物的需要,知时而至;又不愿惊扰人们,悄悄滋润着大地给人们带来春的讯息,带来新的希望。诗人形神兼备地传达出喜雨之情,抒发其
喜苍生所喜的博大胸襟。
再如宋代大词人苏轼有一句词很有味道:“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从另一个角度写雨的可爱。苏轼是懂得知足,懂得随缘自适的一个人。写这首词的时候,他正谪居黄州,政治上的挫折和失意并没有让他失去旷达的人生态度。从这首词中,我们看不到苏轼对生活的一丝埋怨,有的只是惊喜、享受和感恩。
(二)愁雨
适时适量的雨能给人带来生命的滋润与情绪鼓舞,而淫雨霏霏,浊浪滔天,也会给人类以灾难性打击。因此,雨既是一种喜悦的象征,也融入了另一种情感——愁。往事如烟,人生苦短。当诗人遭遇仕途坎坷、人生苦短,感叹昭华易逝,世事苍茫时,雨飘然而下,成为最契合诗人失意与愁苦的自然现象,“雨”就成为中国文人用来表达离愁别绪的程式化意象,这也是与中国文人的悲伤格调相一致的。典型例子列举如下: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杜牧《清明》)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招来寒雨晚来风。(李煜《相见欢》)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温庭筠《更漏子》)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柳永《八声甘州》)
梧桐更兼细雨,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李清照《声声慢》)
从上面这些例子可以看出,各文人笔下的雨虽对于愁情侧重的内涵不同,但季节以春秋两季为多,时间以黄昏、夜晚为主。春雨绵绵,秋雨霏霏。当落红无数、春去匆匆、悲风怒号、黄叶飘落、日暮途穷、夜深人静之际,雨像懂得人的情思,点点滴滴地洒落,也一声声地撞击着人的心扉,每一句都像伴着泪水在诉说,读来令人断肠。
二、纳兰词对“雨”意象的充实
(一)纳兰词中的喜雨
纳兰词中“雨”意象频频出现,然而“喜雨”这一意象却仅仅出现了一次,即:
“嫩烟分染鹅儿柳,一样风丝。似整如欹,才着春寒瘦不支。凉侵晓梦轻蝉腻,约略红肥。不惜葳蕤,碾取名香作地衣。”(《采桑子·咏春雨》)
这是一首咏春雨的词,词中描写了春雨滋润花叶又摧残花叶的过程。纳兰用惟妙惟肖的语言,拟人的手法,将春雨中的花儿描写得活灵活现。微细若烟雾的春雨,落在泛起鹅黄色的柳枝上,仿佛是空中飘撒着游丝一样,被春雨滋润着的花儿显得格外娇嫩,使人感到淡淡的喜悦之情。虽然全词没有出现一个“雨”字,但“雨”又无处不在,这正是词人表现手法的高明之处。
(二)纳兰词中的愁雨
被誉为清朝“国初第一词人”纳兰性德,出生于满族正黄旗贵族,为当时权倾朝野的大学士明珠之子,博览群书,才华横溢,22岁即中进士成为康熙近侍,可偏偏这样一位生长华阀,仕途顺利,年纪轻轻的词人,却情思抑郁,倦于仕宦,“惴惴有临履之忧”,其词以“哀感顽艳”著称。
而这位在人们看来是出身富贵、位列极品的“翩翩浊世一公子”为何会和“悲愁感伤”的雨之意象联系在一起呢?其实,贵公子的烦恼并不比普通百姓来得少,相反的,仕途的矛盾、初恋的失意,还有恩爱结发妻子的早亡这一人生的大不幸,已经使年纪轻轻的纳兰性德体味到了人生“悲”和“苦”的滋味。这位才情四溢的青年人,临风对月,将其胸中一片真挚自然之情都付诸清词小令中。雨,这一自然现象凄楚而缠绵,恰到好处地为纳兰性德营造了一个充满人生凄婉、既真又纯的情感世界。雨,让纳兰性德才情和真情在字里行间得到淋漓的焕发,倾吐着人世间至真至纯的情意。
所以纳兰词中的雨得李后主的凄清缠绵,但别一种凄婉处,令人不忍卒读,人言我愁我始欲愁。由于纳兰的词多以感伤的笔调写人生聚散,爱情悲欢,或追忆旧踪残梦,感叹兴亡,因此纳兰《饮水词》中百余次的“雨”意象几乎都以愁雨出现的,它们或纤细哀愁,或苍凉豪迈,或凄婉缠绵,以各种方式传达着纳兰的苦情。
(一)纤细哀愁的雨
丝雨如愁、暮雨如诉,表达了无边的愁绪,赋予其词悲凉无奈的韵味。雨,融进词人的主观感情,而产生不同的雨意象,从“细雨”中可感受其纤柔深长,从中引发出绵绵不断的愁丝;也可从“烟雨”中体会到它的迷离,用来抒发一种依稀飘忽的情怀;还可以从雨带来的凄冷,去体会一种凄清的意境,用来表达悲哀、忧伤、抑郁和怅惘的感情。雨恰似这样一种意象,他可以变化多端,可以调动读者全部的感官。首先我们来看看下面这一首词:
“隔花才歇廉纤雨,一声弹指浑无语。梁燕自双归,长条脉脉垂。小屏山色远,妆薄铅华浅。独自立瑶阶,透寒金缕鞋。”(《菩萨蛮》)
这首词写春雨刚刚停止,一闺中女子、炙(或谓妻子)在闺房庭院中伤春伤离意绪萌生,不胜伤感的情景、笔势灵动、一句一景,由室外写到室内,又由室内写到室外,犹如几个镜头的切换。而这景中又无不透露出幽怨伤感,其突出的特色是词从对面写来,不说自己在思念,而是假想她在思念我,这便更为深细地表达出白己的思念。
因为雨的纤、细,所以更多的时候,纳兰是用它来比喻相思之愁,如《阮归郎》:“斜风细雨正霏霏”,细雨带来春寒,“春寒欲透缕金衣”——乍寒还暖的时候,孤单的人对寒意甚为敏感,正如李清照所吟“乍寒还暖时候,最难将息”。小楼闺妇的春愁是若有若无,时断时续而又剪不断,理还乱的一种心绪,这种心绪极纤细,极柔婉,只有这丝丝缕缕的细雨才能比喻得出。纳兰词中以细雨写相思之情的词还有很多,信手拈来几句:
细雨如尘云著水,嫣香碎入吴宫。(《临江仙》)
风淅淅,雨纤纤。难怪春愁细细添。(《赤枣子》)
一片晕红疑着雨,几丝柔绿乍和烟,倩魂销尽夕阳前。(《浣溪沙》)
细雨织红茵,苔阶压绣纹。(《唐多令·雨夜》)
画船人似月,细雨落杨花。(《临江仙》)
以上词句均是将外在纤细的雨与内在幽幽的情融合在一起,情景交融,不胜美景。我们再来看看他写自己秋夜梦回无眠的愁情的词:
“湘帘卷处,甚离披翠影,绕檐遮住。小立吹裙,常伴春慵,掩映绣床金缕。芳心一束浑难展,清泪裹、隔年愁聚。更夜深、细听空阶雨滴,梦回无据。正是秋来寂寞,偏声声点点,助人
难绪。缬被初寒,宿酒全醒,搅碎乱蛩双杵。”(《疏影》)
这首词的雨是空阶雨,午夜梦回,听檐上滴雨,惆怅之情,带入秋夜的无眠,刻画秋来的寂寞,令人心碎怅惘。与之类似的词还有很多,如“独客单衾谁念我,晓来凉雨飕飕。”(《菩萨蛮》)是表达自己的客中的凄凉,古来羁旅之词很多,但纳兰词仍然是凄凉之最。在词中他抒发着自己扈从的无奈:“明日客程还几许,沾衣况是新寒雨。”(《蝶恋花》)离人孤身在外,飘零的寒雨更让人无奈晚来凄凉,这时的雨成了最好的媒介和载体,承载着词人胸中的孤寂与寞落。西风客栈,黄沙古道,晚来飘零雨,人在客途,似乎只有雨伴着人孤独的行进,风是邻,雨为伴,凉雨冷雨,飘零雨,和寂寞融汇,形成了孤寂的意想。
但纳兰的雨并非只抒发客途孤寂和孤寝无眠,雨也不仅仅是只存在在孤寂之中。“行人莫问前朝事,风雨诸陵,寂寞鱼灯。天寿山头冷月横。”(《采桑子》)再这首词里他抒发着兴亡盛衰的伤感:他用雨的消逝,暗示繁华不可久恃:“夜雨几番销瘦了,繁华如梦总无凭。”(《浣溪沙》)日月更替,转头成空,人生无常,岁月无情,繁华过去,徒留过眼烟云,雨这是飘然而下,横在胸中,横在眼目之间,烟华散去,雨雾迷蒙,满纸辛酸,雨这时成为了无常的意想,风无定,雨无常,无论是诸陵的风雨,寂寞的鱼灯,还是前朝旧事都会随岁月变迁而去,人生似乎也是如此,夜雨来袭,词人纤细的心理,自然也悟到了这一点,销瘦的何尝是夜雨,而是纳兰的心境,相府生涯原是梦,朝云暮雨,总无寻处,雨,这一易消逝的事物,正是代表了词人的感受。
(二)苍凉豪迈的雨
纳词中的雨也有苍凉豪迈的,如:
“今古河山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从前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蝶恋花·出塞》)
这是一首出塞词。将豪放之情寄寓在婉约之形中,这种风骨,自有词以来,除了李煜、苏轼、辛弃疾之外,也就要数纳兰了。无怪乎王国维先生评价纳兰性德的词是:北宋以来,唯一人尔!本词首句“今古河山无定据”便站在一个很高的角度来开篇,一句话便道出了事事变迁,朝代更迭,江山频频易主的必然性和不可抗拒性。纳兰作为贴身一等侍卫,多次扈从康熙帝出外巡访,还曾作为使者巡查过黑龙江流域一带。纳兰的内心实际上是充满了极大 的报国之心和远大抱负的,但他又不想通过战争和流血来实现,因此心里又充满了痛苦和迷茫。全词用句恰当,一气呵成,尤其是最后一句最妙“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既有豪爽,又有柔情,还有些许凄凉和无奈,个中滋味,只有我们自己用心去体味了„„金戈铁马,与如今的青冢、黄昏、夕照、秋雨,构成的意象如此的苍凉感慨,意蕴良多,似有人生短暂的生命觉悟,也包含生命忧患与社会忧患的多个层面,确如毛泽东所评:“看出兴亡”。
诸如此类的例子还有很多很多,如:
霸业等闲休,越马横刀总白头。莫把韶华了,封侯。多少英雄只废丘。(《南乡子》)
须知今古事,棋秤胜负,翻履如似。叹纷纷蛮触,回首成非。剩得几行青史,针阳下、断碣残碑。年华共,混同江水,流去几时回!(《满庭芳》)
悬崖一线天疑裂。天疑裂。断碑题字,古苔横啮。风声雷动鸣金铁。阴森潭底蛟龙窟。蛟龙窟。兴亡满眼,旧时明月。(《忆秦娥·龙潭口》)
这些词苍凉感慨,内蕴良多,绝非一般的今昔之感,兴亡之叹,纳兰也并非仅仅是只会悲伤自身际遇的贵公子,而是对待家国兴亡也有着自己的看法,纳兰用他词中的意象,不仅表达了难言之情,也为自己、为时代、为社会唱了一曲深情哀怨的挽歌。
(三)凄婉缠绵的雨
在纳兰词中,“雨”的意象最多地关联到是他的爱情生活,他的爱情似乎和雨连接在一起,妻子早逝,爱人在宫墙之内,他的爱情并不顺遂:“新寒中酒敲窗雨,残香细袅秋情绪。”(《菩萨蛮》)“消息竟沉沉,今夜相思几许。秋雨,秋雨,一半因风吹去。”妻子孤寂相思之情可见;“香尽雨阑珊,薄衾寒不寒”。对妻子的关切之意倍增;(《菩萨蛮》)“满地梨花似去年,却多了廉纤雨。”(《秋千索》)蒙蒙细雨凭添了芳踪难觅的惆怅;“衰杨叶尽丝难尽,冷风凄雨打画桥。”(《于中好》)抒发与妻子生死异途的感伤;“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山花子》)既哀叹自己的命运,又悲悼妻子的死去;“为伊指点再来缘,疏雨洗遗钿。”(《荷叶杯》)用温润秀洁的雨洗遗钿,表达再结来生缘的愿望。“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欲眠还展旧时书,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倦眼乍低缃帙乱,重看一半模糊。幽窗冷雨一灯孤,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临江仙》)更是睹物思人,这雨在词人笔下无仅仅是雨了,是纠结的愁肠,一下一下的撞击,斯人之憔悴,望之可知。
再来看他的《金缕曲》“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全词在平静哀冷的气氛中涌动一股热流,在一种激动的心态之内又有着极力克制的冷静。这首词就好似是纳兰写给亡妻的一封家书,生死相隔的两个人相互唠着家常。词中的“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等句,虽然没有苏轼的“十年生死两茫茫”等句让人产生大的感慨和共鸣,但却显得亲切凄婉,更让人心头一酸。“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而这雨更更创造出一种既清且冷,既孤且单的意境衬托着纳兰的哀思格外动人心魄。
情发怎会无端?谁又能理解他这满怀的凄惋和旷世的寂寞?无论是敲窗雨、秋雨、阑珊雨、廉纤雨、冷风凄雨、疏雨、空阶雨,这雨都寄托着词人的对所爱女子的深情,天人永隔,所对者不过一抔黄土,残余的纸灰,残香的袅袅,寂寥的秋夜,薄衾孤寒,衰杨画桥,满地的梨花,这些意像不无勾起词人的愁肠。但这些意象的尽头,风过无痕,雨飘然而至,更添满怀愁云,怎不叫人魂为之断,神为之夺。雨在词人的妙笔之下,已经达到了极至。
而这雨也并非是绝对孤寂的代表,纳兰也曾有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也曾有过柔情满怀的初恋,所以在纳兰词中雨也曾空灵过,也曾娇俏过。即使是惆怅的秋雨,也在词人心境不同之下演绎出另一种情调。“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减字木兰花》)少女艳丽娇羞之态可感,秋雨中的少女含羞相望,垂首不语,欲言还羞,不正是如雨般变幻难测。这当是恋爱之中的人才能体会,才能共鸣的吧!
从上面这些例子我们可以看出,雨往往跟悲、怨、愁等情感联系在一起。季节以春、秋两季为多,时间以黄昏、夜晚为主。春雨绵绵,秋雨霏霏。当落红无数、春去匆匆、悲风怒号、黄叶飘落、日暮途穷、夜深人静之际,雨像懂得人的情思,点点滴滴地洒落,也一声声地撞击着人的心扉,诗人百感交集,泪水与哀愁同出,读来令人断肠。一年复一年的离愁别绪,一缕缕恋情,以及内心矛盾与痛苦都化作了一支支凄婉缠绵、撼人心魄的情诗在凄风冷雨中缠绵悱恻。
三、结语
“雨”意象是诗人主观情意与客观物象结合的产物。意象作为诗词意境的构成单位,在文学史上有着悠久的历史。出现在文学作品中的意象,首先必须是具体的物象,其次必须融
入作者的主观情意。而纳兰词中的雨正是这样一种意象,他融合了词人独特的感知。一句话,意象是主观情意与客观物象结合的产物。“雨”意象所包含的丰富的人生意蕴极富启发性。雨中有哀怨,雨为词人的生命留下了广阔的抒情空间,从而使我们对它的每一次体验都获得了新鲜的巨大的心理震撼力。“一宵冷雨葬名花”不仅仅是词人对妻子的深情,更是他自己的人生写照。雨作为一种自然现象,经过纳兰的刻意营造,具有了丰富的人生意蕴,成为了他所有情感的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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