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古典诗歌中的比喻[大全]
古典诗歌中的比喻——《中国古典诗词的美感与表达》之十
亚里斯多德, 修辞手法, 古希腊, 生命力, 哲学家
中国古典诗歌中的比喻——《中国古典诗词的美感与表达》之十
陈友冰
什么是比喻?朱熹说是“以此物喻彼物也”(《诗集传》),俗话说就是打比方。作家在描写事物和说明道理时,用同它相似的事物或道理来打比方,这种辞格就叫做比喻。
比喻是一种最古老又富有生命力的修辞手法,。人们表达感情、说明道理、写人状物、述事描景、传形传神、绘声绘色,皆离不开比喻,堪为辞格之首。古希腊哲学家亚里斯多德甚至说“比喻是天才的标志”。
一、比喻的作用
比喻可以用来写景、抒情、寓理和刻划人物,即喻情、喻事、喻人、喻理。具体有以下几个方面:
1、使抽象的东西变得具体可感
例如“愁”是一种抽象的人的心理,在诗词中,诗人使用多种比喻使这种抽象的情绪变得具体可感,如在李白的诗中“愁”有长度:“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秋浦歌》),“一水牵愁万里长”(《横江词》);在陆游诗中不但有长度:“十丈愁城要解围”(《山园》),还有体积:“闲愁万斛酒不敌”(《草书歌》);甚至还有范围:“世言九州外,复有大九州。此言果不虚,仅可容吾愁”(《江楼吹笛饮酒大醉作》);在李清照词中“愁”还可以到处移动:“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在李煜词中,愁像春天的春天江水那样滚滚东去、不可遏止:“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又像是春天的青草到处蔓延:“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清平乐》);贺铸《青玉案》则用五种形象化的事物烟、草、风、絮、雨来显示闲愁的繁多、浓重、绵延不绝:“试问闲愁都儿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形成一种复合比喻。
再如音乐,是种作用于听觉的声音,不可视也不可触,但如何让它可视可可感、可触可摸,白居易的《琵琶行》通过比喻做到了这一点。诗人用“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来形容音乐轻音和重音的交错弹奏,就不只是听觉,也有视觉;用“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滩。水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形容乐境中流畅和冷涩两种境界,不止是听觉,也有触觉。再如李贺的《李凭箜篌引》,其中夸张李凭弹奏箜篌的感人力量几乎都是采用视觉,如“空山凝云颓不流”、“湘娥啼竹素女愁”,“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等。这中间又夹入触觉、想象和夸张。韩愈的《听颖师弹琴》也是如此,不止有大量的听觉比喻,也有视觉和触觉,如开篇的一连串比喻就是听觉和视觉的结合:“呢呢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划然銮轩昂,勇士赴敌场。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
2、使具体的形象的变得优美动人
如咏雪,唐朝张打油有首打油诗:“江上一笼统,井上一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诗颇有幽默感,不愧称为“张打油”,此诗的比喻虽然准确,但形象却不够优美,而优美则是比喻的一个要素,例如我们形容夫妻恩爱、朝夕相伴,可将他们比喻成鸳鸯鸟,连理枝,从未有人将他们比喻成血吸虫,因为其形象丑陋又有害人体,但如仅从准确性来说,血吸虫倒是雌雄同体,从不分离的。《世说新语·言语》记载这么一个故事:“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似’;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这位得到谢安称赞的兄女即是著名才女谢道蕴。比起谢朗(小名胡儿)的比喻“盐撒空中”,谢道蕴的“柳絮因风起”确实高明得多。试想一下,无数盐粒从空中落下,会给人一种什么样的感受?而柳絮迎风起舞,则妙曼而美好。岑参的《白雪歌》形容飞雪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徐陵“三晨喜盈尺,六出儛崇花”,骆宾王《咏雪》:“龙云玉叶上,鹤雪瑞花新”,吴均《咏雪》:“萦空如雾转,凝阶似花积”,卢梅坡“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吕本中“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艳”,张元“战退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等,这些关于“雪”的比喻除了准确外,或是优美,或是雄奇,都给人美的享受。
3、使情感抒发更加充沛、更加感人
诗歌最重要的特征是抒情,没有抒情就没有诗歌,叙事诗也不例外,因此,对诗中吟咏的事物必须动之以情,运用比喻就是使诗歌富有抒情性的手法之一。如贺铸的词《半死桐》: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这是一首悼之词,表现作者对亡妻赵氏的深挚追怀,以情思缠绵,婉转工丽见长。词中通过旧地重游抒发感情,追念了作者与亡妻长期同甘共苦的生活中培育出来的深厚爱情。出语沉痛,情真意切,哀怨凄婉,动人肺腑。词中除了上片起首二句用赋体直抒胸臆外,多用比喻,比喻使其哀怨思念之情更加凄婉、更加深沉。首先,词牌《半死桐》就是个极为准确形象的比喻。唐代李峤《天官崔侍郎夫人吴氏挽歌》中有“琴哀半死桐”之句,贺铸引来比喻丧偶后失去了自己的另一半,就像梧桐半死一样。李商隐《石城》诗:“鸳鸯两白头”,贺铸又引来改写成“头白鸳鸯失伴飞”,与“梧桐半死清霜后”形成精妙的对偶比喻句式。它比起李峤和李商隐的诗句,不仅形成工整的对句,形式更为精美,由于由单比变成复合比,情感上也更为哀怨、动情。紧接着的“原上草,露初晞”化用汉乐府丧歌《薤露》篇中的“薤上露,何易晞”,与“梧桐半死清霜后”两句共同构成“博喻”,由对亡妻的悼念进入人生苦短又“去日苦多”的更为深沉的悲哀。从中不仅再一次感到贺铸深厚的文学修养、化用前人成句的功力,也看到词人运用比喻的极为高明技巧。
比贺铸稍后的吴文英有首《风入松》,其上阙也是多用比喻:
听风听雨过清明,愁草瘗花铭。楼前绿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晓梦啼莺。
吴文英,字君特,号梦窗,四明(今浙江宁波市)人。其词典雅谐畅、含蓄委婉,能于工丽的周邦彦与清空的姜夔之外,别开生面,自成一格,很得力于比喻手法的运用。吴文英一辈子没有做过什么官,却也算不上隐士,以江湖游士身份辗转依附于官僚权贵之门,生活来源倒不匮乏。吴文英年轻时在杭州与一女子相恋,度过一段极为浪漫的生活。在词人离开杭州的十多年间,曾多次回忆这段恋情,也都是用柳、雨、荷、孤燕作喻:“泪香沾湿孤山雨,瘦腰折损六桥丝”(《昼锦堂》),“西湖断桥路,想系马垂杨,依旧欹斜。葵麦迷烟处,问离巢孤燕,飞向谁家”(《忆旧游》)。十多年后,词人后再次赴杭,闻女子已死,词人悲痛异常,写下《青玉案》亲自祭悼,词的开头也是以柳作喻:“短亭芳草长亭柳,记桃叶,烟江口”。在这首《风入松》中,诗人除了环境的渲染和气氛的烘托外,也多用暗喻,如“愁草瘗花铭”即是以花喻人,以“瘗花”暗喻美人已逝,以“愁草瘗花铭”来暗喻对昔日情人的追悼。追忆昔日,那楼前小道上的履痕足印,花前柳下的笑语轻声,携手分离处的黯然神伤,都勾起词人难以消除的隐痛,“一丝柳,一寸柔情”这个贴切的暗寓使这种伤痛更加形象、更加感人。
在中国古代词人中,用比喻来抒情并取得出色成功的例子相当多,如秦观“柔情似水,佳期如梦”,“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如愁”;李煜“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晏几道“落花人独立,微雨双燕飞”,“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周邦彦“并刀如水,吴盐胜雪”,“夜来风雨,葬楚宫倾国。钗钿坠处遗香泽”,黄庭坚“月仄金盆坠水,雁回醉墨书空”,“一杯春露莫留残,与郎扶玉山”等等。
4、使诗中的人生哲理含蕴更为丰厚、更为深沉
古文中的比喻与古诗中的比喻,有所不同。说理性散文中的比喻,只是用来说明道理。在说理性散文中,只要是能说明道理,可以用不同的比喻,而且比喻本身并不是道理,如买椟还珠、刻舟求剑、郑人买履等。诗歌则不同,诗的比喻往往成为诗的形象一部分,那种通过比喻来阐释哲理的成为哲理诗或诗中蕴藏的理趣。这种寓意就在形象之中,而不是到形象外去寻找,如苏轼《和子由渑池怀旧》: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知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此诗是慨叹人生的不可知性,也夹杂着生命短促、世事苍黄、物是人非的叹喟,充满一种迷茫不可预测的哲学思辨。起因于有次苏轼和其弟苏辙(子由)路经渑池,由于马死了,两人只好骑着跛驴到僧寺去寄宿。兴会所至,在寺庙的一堵墙壁上题下了一首诗。这一次苏东坡故地重游,当初接待他们的老僧却早已死去,只存一座灵骨塔,当年兄弟俩题诗的那堵墙壁也塌坏了。看到物非人也非,东坡百感交集写了这首诗。比喻在这首诗中起了贯穿全篇的关键作用。在苏轼看来,人生在世犹如飞鸿,充满了不可知性,人生踪迹就像鸿雁在飞行过程中偶然在一块雪地上留下了爪印。待鸿飞雪化后,一切又都不复存在了。然而,它毕竟飞过了,飞鸿踏雪的轻盈,不计何处的洒脱,惊鸿一瞥的浪漫,还有那翩然来兮的无悔,飘然归去的无迹,这就是苏轼理解的最优美人生态度!
苏轼还有首题画诗《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其一》,其中对“神似”的内涵作了进一步的阐释:
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
苏轼在阐释的过程中也运用了明喻,指出“形似”的见解就像个孩子一样非常幼稚。诗歌和绘画一样,都要讲究“神似”,讲究本质的真实而不是外表的相似。这个明喻,既让读者形象地看清形似论者的浮浅,也可看出苏轼为人的率直认真。苏轼诗歌中曾多出使用比喻来阐明哲理,如《题西林壁》中诗人用“横看成岭侧成峰”这个比喻来阐明观察问题的角度不同,得出的结论也不一样;在《唐道人言天目山上俯视雷雨每大雷电但闻云中如婴儿声殊不闻雷震也》中,又用“山头只作婴儿看,无限人间失箸人”来说明同样的道理。在《慈湖夹阻风》中,用“且并水村欹侧过,人间何处不巉岩”来感叹世道的艰难和人心的险恶。在《法华寺横翠阁》中,用“雕栏能得几时好,不独凭栏人易老。百年兴废更堪哀,悬知草莽化池台”,来阐释江山易代、人生苦短的人生领悟。
元代是一个落后生产力统治先进文明社会的畸形时代,元蒙统治者注重有实际技能的工匠而轻贱上层建筑的文人,有所谓“八娼、九儒、十丐”之说,儒者的地位甚至不如娼妓。所以,元代汉族士大夫沦落到社会下层,与歌舞娼妓为伍,这种地位上的巨大反差引起心理上的失落和反抗:一方面他们流浪江湖,与统治者不合作,另一方面,又用历代圣贤的遭遇来自我排解、自我安慰,从而产生许多看透世情、逃离是非的小令作品,如关汉卿的《南吕·四块玉·闲适》:“意马收,心猿锁,跳出红尘恶**。槐阴午梦谁惊破!离了名利场,钻进安乐窝,闲快活”;马致远《双调夜行船·秋思》中[离亭宴煞]一段:“蛩吟一觉才宁贴,鸡鸣万事无休歇。争名利何年是彻。密匝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酿蜜,闹穰穰蝇争血。裴公绿野堂,陶令白莲社。爱秋来那些: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人生有限杯,几个重阳节。嘱咐俺顽童记者:便北海探吾来,道东篱醉了也”;乔吉《双调卖花声·悟世》云:“肝肠百炼炉间铁,富贵三更枕上蝶,功名两字酒中蛇。尖风薄雪,残杯冷炙,掩清灯竹篱茅舍”。皆表达这些士大夫对功名富贵和世道人情的参透以及坚决不同流合污的志向。诗中以多种事物作博喻,寓理于事,理藏事中。
二、比喻的分类
我国文学批评史上,最早对比喻进行分类研究是宋代的陈毅,他在《文则》中把将比喻方式分为十种:明喻、隐喻、类喻、话喻、对喻、博喻、简喻、详喻、引喻、虚喻。这种分类过于繁复,现在一般只分为:明喻、隐喻(暗喻)、借喻(曲喻)和博喻等几种。另外,有的学者又从比拟对象上进行划分,分为“以人喻人”、“以物喻物”、“以人喻物”和“以物喻人”四类。
(一)从比喻方式划分
1、明喻
就是被比的事物和用来作比的事物都出现,并用比喻词连接起来。常用的比喻词有“象”、“好比”、“似”、“如”、“同”、“仿佛”等。如《卫风·硕人》篇形容一位美女:“手如柔芙,肤如凝脂,颈如蝤蛴,齿如瓠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使用的就是明喻。
中国古典诗词中,使用明喻的诗词很多,如:“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诗经·小雅·小雯》),“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曹植《白马篇》),“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贺知章《咏柳》),“浙江八月何如此,涛似连山喷雪来”(李白《横江词》),“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秦观《浣溪纱》),“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韩愈《送桂州严大夫同用南字》),“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谢眺《晚登三山还望京邑》),“独上江楼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赵嘏《江楼感旧》),“山风吹空林,飒飒如有人”(岑参《暮秋山行》),“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李白《行路难》),“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李煜《清平乐》),“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虞美人》),“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张养浩《双调雁儿落兼得胜令》)等。
2、隐喻
隐喻又称“暗喻”,它和明喻不同:明喻是用“象”、“似”、“如”、“同”等副词作为喻体和本体之间的关联,而暗喻则无此关联词,虽打比方却不明说。如《孔雀东南飞》中“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其中前两句“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以“磐石”和“蒲苇”作比,喻体和比喻词之间无副词“象”、“似”、“如”等关联,因此是隐喻;第三句“蒲苇纫如丝”则是明喻。
中国古典诗词中,使用隐喻的诗词也很多,如:“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古诗十九首》),“洛阳亲友若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愿君学长松,慎勿作桃李”(李白《赠韦侍御黄活裳二首》),“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杜甫《春望》),“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苏轼《元月廿七日望湖楼醉书》),“春雪满空来,触处似花开”(东方虬《春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白居易《忆江南》),“东风夜放花千树(辛弃疾《青玉案》),“山河破碎风吹絮,身世飘零雨打萍”(文天祥《过零丁洋》),“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李煜《乌夜啼》),“我是蒸不烂、煮不熟、锤不扁、炒不爆、响当当的一粒铜豌豆”(关汉卿《南吕一枝花·不伏老》)等。
3、借喻
又称曲喻。借喻是一种比隐喻还要隐曲的比喻,根本不露比喻痕迹,不仅喻体与本体之间没有“象”、“似”、“如”、“同”等副词作为喻体和本体之间的关联,甚至本体都不出现。魏庆之在《诗人玉屑》中将此称为“象外句”,特点是“比物以意,而不指言一物”,并举诗僧无可的诗句为例:“无可上人诗曰:‘听雨寒更尽,开门落叶深’,是落叶比雨声也。又曰:‘微阳下乔木,远烧入秋山’,是微阳比远烧也”。苏轼《王复秀才所居双桧》中云:“凛然相对敢相欺,直干凌空未要奇。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蜇龙知”名为写松,实喻王复的品格,这就是借喻。孟郊的《游子吟》“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亦是借喻,用春日的阳光沐浴小草借喻母亲哺育孩子成长。
中国古典诗人常使用借喻来突出自己的情感或突显主题,如明代于谦《咏煤炭》:“凿开混沌得乌金,藏蓄阳和意最深。爝火燃回春浩浩,洪炉照破夜沉沉。鼎彝元赖生成力,铁石犹存死后心。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石灰吟》:“千鎚万击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全不惜,要留清白在人间”俱是借喻,用煤炭为了苍生的饱暖而不辞辛劳;《石灰吟》更是表白自己为了清白操守而不惜粉身碎骨。再如“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李白《行路难》);“温泉水滑洗凝脂”(白居易《长恨歌》);“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辛弃疾《鹧鸪天》);“天涯何处无芳草”(苏轼《蝶恋花·代人赋》),“雕栏能得几时好,不独凭栏人易老。百年兴废更堪哀,悬知草莽化池台”(苏轼《法华寺横翠阁》);“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李纲《病牛》);“莫道桑榆晚,微霞尚满天”(刘禹锡《酬乐天咏志见示》),“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刘禹锡《浪淘沙》;“野菊荒苔各铸钱,金黄铜绿两争妍。夭公支与穷诗客,只买清愁不买田”(杨万里《戏笔》);“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郑思肖《画菊》);“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王冕《墨梅》);“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龚自珍《己亥杂诗》)等。
4、博喻
即是用多个喻体反复设喻来说明同一个本体。
博喻又分为两类:一类是用多种比喻来形容一个事物的某个方面,如苏轼的《百步洪》,形容洪水往下奔泻的那一段就使用多个喻体:“有如兔走鹰隼落,骏马下注千丈坡,断弦离柱箭脱手,飞电过隙珠翻荷”。四句中连用七种形象来比喻水流之急。再如李白《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折扬》、《黄华》合流俗,晋君听琴枉《清角》。《巴人》谁肯和《阳春》?楚地犹来贱奇璞”,亦用五种乐曲和荆山之玉典故对王十二的曲高和寡、无人理解表示同情;另一类是用多种比喻来说明一件事物的各个方面,这在描叙音乐的诗篇中经常见到,例如白居易的《琵琶行》:“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滩,水泉冷涩弦凝绝,奴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幽情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银瓶乍破水浆迸,铁漪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诗人使用“急雨”来比喻琵琶弹奏中的重弹,用“私语”比喻琵琶弹奏中的轻弹,用“大珠小珠落玉盘”来比喻弹奏中重弹和轻弹的交错使用,用“间关莺语花底滑”来比喻乐曲中流畅的境界,用“幽咽泉流水下难”来比喻乐曲中滞涩的境界等,这就是用多种比喻来形容琵琶弹奏时的各个方面。又如韩愈《听颖师弹琴》:“呢呢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划然銮轩昂,勇士赴敌场。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用“呢呢儿女语,恩怨相尔汝”比喻低沉缠绵的乐境;用“划然銮轩昂,勇士赴敌场”比喻慷慨激昂的琴声;用“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比喻琴声的悠扬;用“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比喻乐调中出现主旋律。另外,像李颀的《听万安善吹筚篥歌》:“枯桑老柏寒飕飗,九雏鸣凤乱啾啾。龙吟虎啸一时发,万籁百泉相与秋。忽然更作渔阳掺,黄云萧条白日暗。变调如闻杨柳春,上林繁花照眼新”;《听董大弹胡笳兼寄语房给事》:“空山百鸟散还合,万里浮云阴且晴。嘶酸雏雁失群夜,断绝胡儿恋母声„„乌孙部落家乡远,逻娑沙尘哀怨生。„„长风吹林雨堕瓦。迸泉飒飒飞木末,野鹿呦呦走堂下”;元稹《琵琶歌》:“冰泉呜咽流莺涩。因兹弹作雨霖铃,风雨萧条鬼神泣„„月寒一声深殿磬,骤弹曲破音繁并。百万金铃旋玉盘„„猿鸣雪岫来三峡,鹤唳晴空闻九霄。逡巡弹得六幺彻,霜刀破竹无残节。幽关鸦轧胡雁悲,断弦砉騞层冰裂”;李绅《悲善才》:“花翻凤啸天上来,裴回满殿飞春雪。抽弦度曲新声发,金铃玉珮相瑳切。流莺子母飞上林,仙鹤雌雄唳明月„„寒泉注射陇水开,胡雁翻飞向天没”等也是用博喻来比附各种乐境。
至于其它内容的诗作,如李白《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韩信羞将绛灌比,弥衡耻逐屠沽儿。君不见李北海,英风豪气今何在?君不见裴尚书,土坟三尺蒿棘居”也是博喻。前两个比喻是激励王十二保持操守,不要等同世俗小人去追名逐利;后两个比喻是说即使是圣贤也将是黄土一抔,要王十二将功名看淡些。
5、复合比喻
有时候,诗句里同时出现几种比喻,例如上面所举的白居易的《琵琶行》中,总体是是博喻,但其中“大弦嘈嘴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则又是明喻,“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滩”又是隐喻。这就叫做复合比喻。中国古典诗词中这类复合比很多,如《孔雀东南飞》中“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几句,前二句是暗喻,后二句则是借喻。张孝祥《念奴娇·过洞庭》:“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是借喻,其中“肝胆皆冰雪”又是隐喻。吕本中《采桑子》:“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总体上是借喻,其中“恨君不似江楼月”和“恨君却似江楼月”则是明喻。王观《卜算子》:“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总体上是借喻,其中“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又是隐喻。
(二)从比拟的对象上划分
1、以人喻人
如上面提及的李白《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其中用“韩信”、“弥衡”、“李北海”、“裴尚书”这些历史人物来比喻王十二,或是激励其保持操守,或是要他将功名看淡些。杜甫《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见寄》:“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以六朝何逊爱梅来比喻自己对梅花的喜爱;《春日忆李白》:“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称赞李白的诗歌像庾信那样清新,像鲍照那样俊逸;黄庭坚《戏呈孔毅父》:“管城子无食肉相,孔方兄有绝交书”,上句以相者称赞班超“燕领虎颈,飞而食肉,此万里侯相也”来挖苦孔毅父,下句以嵇康的《与山巨源绝交书》借指孔毅父与钱财无缘;白居易《欲与元八卜邻,先有是赠》:“明月好同三径夜,绿杨宜作两家春”,上句以陶渊明作喻,暗示两人可在此隐居;下句用借南朝陆慧和张融比,表示愿与元八卜邻之意。皆是以古人借喻。李商隐《安定城楼》:“贾生年少虚垂泪,王粲春来更远游”,上句以汉代贾谊的《治安策》借喻自己对国事的关切,下句以汉末的王粲避乱荆州借喻自己漂泊在外。
2、以物喻物
如杜牧《秋夕》:“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以水喻夜晚的寒意;白居易《忆江南》:“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以火喻春天的红花,以蓝色染料喻春天的江水;乐府古辞《孟珠》:“阳春二三月,草与水同色”,以青碧的水比喻春草;谢眺《晚登三山还望京邑》:“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用彩绢“绮”形容晚霞,用素绢“练”形容江水;贺知章《咏柳》:“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以剪刀的精于剪裁比喻新发柳叶的新巧;李白《北风行》:“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以席片夸张比喻北方雪花之大;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以春天开放的白色的梨花来比喻西北边塞八月的飞雪;韩愈《送桂州严大夫同用南字》:“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用“青罗带”形容江水的澄碧,用“碧玉簪”形容山色的青翠;苏轼《元月廿七日望湖楼醉书》:“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用“翻墨”形容黑云翻滚,用“跳珠”形容大颗雨点溅在船面时的情形;韩愈《听颖师弹琴》:“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用“浮云”在天空浮动,“柳絮”随风飘舞来形容颖师弹琴时悠扬的乐境;李颀《听万安善吹筚篥歌》:“枯桑老柏寒飕飗,九雏鸣凤乱啾啾。龙吟虎啸一时发,万籁百泉相与秋”,用“枯桑老柏”比喻冷涩的乐境,用“九雏鸣凤”相容清越之声纷纷出现,用“龙吟虎啸”形容高亢宏亮的重弹,用“万籁百泉”形容乐音天然清寂;《听董大弹胡笳兼寄语房给事》:“长风吹林雨堕瓦。迸泉飒飒飞木末,野鹿呦呦走堂下”,用“长风吹林雨堕瓦”形容快弹、重弹,用“迸泉飒飒飞木末”形容乐音的清冷和突然爆发力,用“野鹿呦呦走堂下”形容乐音的悠长浑厚;元稹《琵琶歌》:“冰泉呜咽流莺涩。因兹弹作雨霖铃,风雨萧条鬼神泣”“霜刀破竹无残节。幽关鸦轧胡雁悲,断弦砉騞层冰裂”,用“冰泉呜咽流莺涩”形容冷涩的乐境,用“霜刀破竹无残节”形容流畅的乐境,用“幽关鸦轧胡雁悲”形容断断续续的悲哀的乐调,用“断弦砉騞层冰裂”形容乐章间歇后突然的爆发力;李绅《悲善才》:“花翻凤啸天上来,裴回满殿飞春雪。抽弦度曲新声发,金铃玉珮相瑳切。流莺子母飞上林,仙鹤雌雄唳明月”、“寒泉注射陇水开,胡雁翻飞向天没”,用“花翻凤啸”形容节奏的多变和清越,用“金铃玉珮相瑳切”形容轻重音的和鸣,用“寒泉注射陇水开”形容由冷涩转入开朗乐境,用“胡雁翻飞向天没”形容乐调的起伏顿宕和悠远。
3、以人喻物
如曾几《三衢道中》:“山似故人堪对饮,花如遗恨不重开”;姚合《和郑相演杨尚书蜀中唱和》:“江同渭滨远,山似傅岩高”;柳宗元《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刺史》:“岭树重障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岑参《暮秋山行》:“山风吹空林,飒飒如有人”;白居易《琵琶行》:“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急雨”来比喻琵琶弹奏中的重弹,用“私语”比喻琵琶弹奏中的轻弹,用“大珠小珠落玉盘”来比喻弹奏中重弹和轻弹的交错使用;韩愈《听颖师弹琴》:“呢呢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划然銮轩昂,勇士赴敌场”,用“呢呢儿女语,恩怨相尔汝”比喻低沉缠绵的乐境;用“划然銮轩昂,勇士赴敌场”比喻慷慨激昂的琴声,李颀《听董大弹胡笳兼寄语房给事》:“嘶酸雏雁失群夜,断绝胡儿恋母声”形容乐曲的悲哀伤感。苏轼诗中以人喻物的例子很多,而且别开生面、奇特生新,如《和钱安道寄惠建茶》:“纵复苦硬终可录,汲黯少戆宽饶猛”、“其间绝品岂不佳,张禹纵贤非骨鲠”,用汉代的名臣汲黯的憨直和盖宽饶的刚猛来比喻惠建茶的苦硬之气味,再用东汉太尉张禹不失为贤相但又苟且保位的人生批评此茶的美中不足;又在《次韵曹辅寄壑源试烙新茶》中,又将新茶比作美人:“仙山灵草湿行云,洗温香肌粉末匀„„戏作小诗君勿笑,从来佳茗似佳人”。以上以人的性格和品行来比喻茶品,真让人匪夷所思。另外,他形容青山是“青山偃蹇如高人,常时不肯入官府”(《越州张中舍寿乐堂》);将落花比作遗世独立的逸民:“遗英卧逸民”(《次韵陈四雪中赏梅》);梅花像是南方的美女:“殷勤小梅花,仿佛昊姬面”(《梅花》),海棠是位快要睡去的美人:“只恐夜深花睡去,高烧银烛照红妆”(《海棠》);北方飞来的大雁像是北归人:“两两归鸿欲破群,依依还似北归人”(《惠崇春江晚景》),还有“瘦竹如幽人,幽花如处女”(《书鄂陵王主簿所画折枝》);“西湖真西子”(《次韵刘景文登介亭》)等皆新奇、贴切而生动。
4、以物喻人
如:杜甫《送蔡希鲁都尉还陇右,因寄高三十五书记》:“身轻一鸟过,枪急万人呼”,用飞鸟急速地飞过比喻蔡希鲁都尉的身手矫健;《饮中八仙歌》:“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前者用“玉树临风”形容崔宗之潇洒的身姿,后者用“长鲸吸百川”夸张左相李适之的狂饮和猛饮;汉乐府《白头吟》:“皑如山上雪,皎如云间月”用山顶白雪和云间之月来比喻自己的高洁和坚贞;刘桢《赠从弟》:“岂不罹霜雪,松柏有本性”用“罹霜雪”的松柏比喻自己高洁不畏强暴的秉性气节;贺铸的词《半死桐》:“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用梧桐半死、鸳鸯失伴比喻自己妻子的亡故,只剩下孤单的自己;于谦《咏煤炭》:“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石灰吟》:“粉骨碎身全不惜,要留清白在人间”俱是借喻,分别用煤炭为了苍生的饱暖而不辞辛劳,表白自己像石灰一样,为了清白操守而不惜粉身碎骨;辛弃疾《鹧鸪天》:“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用城中桃李比喻畏惧金兵的朝廷权贵,用溪头荠菜花比喻民间主战力量;苏轼《蝶恋花·代人赋》“天涯何处无芳草”借此劝喻这位“多情反被无情恼”的少年可以到别处去寻觅知己;李纲《病牛》:“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借喻只要苍生得救,自己不惜卧病老死;刘禹锡《酬乐天咏志见示》:“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比喻虽到老年也有奋发有为;《浪淘沙》:“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比喻经过一番考验陶冶,总会有人知晓,对未来充满信心;郑思肖《画菊》“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暗示自己的民族气节;王冕《墨梅》“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借以表示自己自甘淡泊、坚持操守;龚自珍《己亥杂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则是借喻自己为培育新人甘作牺牲等等。
三、比喻的特征
1、比喻具有两面性
所谓比喻的两面性,就是它具有或褒或贬的正反两面,钱锺书将其称为“喻之两柄”(《管锥编·周易正义·归妹》)。在钱锺书之前,清人吴景旭就将这种两面性称之为“异用”。他举韦应物的两首诗“心同野鹤与尘远,诗似冰壶见底清”(《赠王侍御》)和“冰壶见底未为清,少年如玉有诗名”(《杂言送黎六郎》)为例,两诗中都以“冰壶”作喻体,但在前一首诗中是褒义,赞美王侍御为人的“清纯”;在后一首中则是贬义,是“不清”。诗人用此来拔高这位少年,称赞这位黎六郎冰清玉洁,胜过玉冰壶。
具体论来,这种两面性也有两种表现:一是用一个喻体来表现不同对象的巨大反差,如上述的韦应物两首诗就是如此。再如李白《志公画赞》:“水中之月,了不可取”,黄庭坚《沁园春》:“镜里拈花,水中捉月,觑得无由得近伊”。前者是用来比拟这位高僧高山仰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后者是看着摸不着,心痒之词。再如“秤”这个喻体,有时用来比喻为人没有私心,处事待人,各如其分,公平允当,这是褒义,如诸葛亮《与人书》:“吾心如秤,不能为人作轻重”;另一种是说“秤”见物就有轻重,有失公正,如人之趋炎附势,所谓“花因时而盛衰,秤视物为低昂”(周亮功《花影》)。
另一种是用一个喻体来表现同一对象前后的巨大反差。如屈原的《离骚》,前面说的是“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芷与秋兰都是香草、香花,用来比喻品德的高尚,这是褒义。但是后面变了:“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兰芷”不香了,“荃蕙”变坏了。随着环境的变化,世事的变迁,人也变了,这是贬意。曹植《赠徐干》:“圆景光未满,众星灿以繁。志士营世业,小人亦不闲”。诗人以明月(圆景)比喻志士,以众星比喻小人。“众星”在此是贬意;“众星灿以繁不识阳关路春事已烂漫”,这里的“众星”则是褒义。
2、比喻具有多义性
比喻不但具有两面性,也具有多义性。所谓多义性是指作为一个喻体,可以有多种内涵,可以从不同的方面或角度作比。如以“月”为例:有以圆喻月的,如“圆似三秋皓月轮”(王禹偁《龙凤茶》),“特携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苏轼《惠山谒钱道人烹小龙团》);有以镜喻月的,如李白“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荆门送别》);以盘喻月的,如“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李白《古朗月行》)。还有以月喻目:“看书眼如月”(苏轼《吊李台卿》);以月喻女性:“微月生西海,幽阳始代升”(陈子昂《盛遇》),此处的月隐指武则天。另外古人常用“月眼”、“月面”喻人,前者取月之明,如“容光照人”;后者取月之圆,如“圆姿替月”等。也有以月喻时光:“明明千秋,如月在水”(李白《漂阳濑水贞义女碑铭》)等,这就是月这个喻体的多义性。任何事物,非止一性一能,所以在事物比喻的运用上,就不限于一功一效,这就是喻体多义性产生的原因。如“柳”,白居易取其柳叶之细长的特征来比喻美人的眉毛:“芙蓉如面柳如眉”(《长恨歌》);李商隐则取其纤细婉曲来形容女人之眉:“柳眉空吐效颦叶,榆荚还飞买笑钱”(《和人题真娘墓》)。庾信则取柳枝的纤细款摆来比喻女人腰肢的纤细柔软:“上林柳腰细,新丰酒径多”《和人日晚景宴昆明池》)。韩偓也是如此:“药诀棋经思致论,柳腰莲脸本忘情”(《频访卢秀才》)。刘义庆则取柳逢春而发、朝气蓬勃来形容王恭的精神状态:“濯濯如春月之柳”(《世说新语》)。顾恺之则以柳先吐芽报春,又先落叶报秋,来喻人之早衰:“蒲柳常质,望秋先零”(《晋书·顾恺之传》)等等。
3、比喻要求新鲜、贴切
这是比喻能否取得成功的两大要素,对于比喻运用的成功至关重要,缺一不可。在中国古典诗人中,前面已谈到,苏轼是其中做得非常成功的一位。他的比喻既出人意外,又贴切合情,新鲜而贴切。例如品茶之类诗作,前人述备矣。但苏轼的品茶诗确能独辟蹊径,让人拍案叫绝。在《和钱安道寄惠建茶》中诗人用古代的将相作喻:
雪花雨脚何足道,啜过始知真味永。纵复苦硬终可录,汲黯少戆宽饶猛。草茶无赖空有名,高者妖邪次顽懭。体轻虽复强浮泛,性滞偏工呕酸冷。其间绝品岂不佳,张禹纵贤非骨鲠。
诗中提到的汲黯为汉武帝时主爵都尉,为人正直无私,不知畏避,曾当面顶撞汉武帝,被武帝称为“甚矣,汲黯之戆也”!盖宽饶,汉宣帝是司隶校尉,为人性格刚直、不畏权贵,许多皇亲国戚被他抓捕和弹劾。张禹,东汉和帝时官至太傅,录尚书事。为人敦厚节俭,关心民生。但在邓太后临朝后,为保禄位,不敢有所作为。诗人认为:用“雪花”、“雨脚”之类自然物来以物比物,形容惠建茶之美,这不足道。必须用汲黯的憨直和盖宽饶的刚猛来比喻惠建茶的苦硬之气味,再用张禹不失为贤相但又苟且保位的人生批评此茶的美中不足。用上述历史人物的得失品评来比喻茶质、茶性,确实是发人之所未发,新颖又贴切,清人纪晓岚评曰“将人比物,脱尽用事之痕,开后人多少法门”(《阅微草堂笔记》)。
苏轼不但用历代将相喻茶,还将茶比作美人:
仙山灵草湿行云,洗温香肌粉末匀。明月来投玉川子,清风吹破武林春。要知冰雪心肠好,不是膏油首面新。戏作小诗君勿笑,从来佳茗似佳人。
——《次韵曹辅寄壑源试烙新茶》
苏轼还用咏茶品茶来张扬正气、抨击时政、贬责小人,将日常生活引入政治范畴。将小事写大,这是苏轼常用之法,其中大量通过新颖贴切比喻,如上面说到的《和钱安道寄惠建茶》,借茶味而褒扬“戆”、“猛”之士,贬斥“妖”、“顽”之辈,嬉笑怒驾,皆成妙句。诗最后云:“收藏爱恒待佳客,不敢包裹钻权幸。此诗有味君勿传,空使时人怒生瘿”,更是对以好茶钻营权门小人的讥讽。
在《荔枝叹》更是直接指了贵族官僚借贡新茶向皇上争新买宠:“君不见武夷溪边粟粒芽,前丁后蔡相笼加,争新买宠各出意,今年斗品充官茶”,并直言:“我愿天公怜赤子,莫生尤物为疮痏”,充分表现他同情茶农,抨击苛征重敛。其中用“尤物”喻茶,以“武夷溪边粟粒芽”比喻武夷山的名茶小龙团,皆新颖而贴切。苏轼有时还借咏茶来抒发人生感慨,其实也是他自己人生经历的写照。《寄周安孺茶》这首长达120句,是苏诗中第一长篇,正是咏茶之作。诗篇先是记述了宋以前的茶文化历史,继而边咏边叹:名茶能给人充分的享受却不免悲叹名茶辱没:“团风与葵花,式砆杂鱼目”,“未数日注卑,定知双井辱”。实际上是自己人生遭遇的叹喟!
当然,将比喻运用的新鲜贴切,在中国古代诗人中并不只有苏轼,诗人很多,诗例也很多。例如比喻一般是将抽象的不可捉摸的事物,通过比喻变得具体可感,但有的也反过来,以抽象、模糊、陌生物作喻体,显得新颖别致,如“自在飞花轻若梦,无边幽雨细如愁”(秦观《浣溪纱》),“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林逋《山园小梅》);“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辛弃疾《鹧鸪天·代人赋》)。一般用花比喻女子,刘禹锡却用来比喻男人:“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竹枝词》之九);又如《邶风·柏舟》,连用两个否定副词“匪”:“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以此来表示“我心”之坚贞不渝;《小雅·斯干》中,连用“如跂斯翼,如矢斯棘,如鸟斯革,如翚斯飞”四个比喻来刻划建筑物线条的整齐划一;《魏风·硕鼠》中,三节中连用“硕鼠”开头:“硕鼠硕鼠,无食我黍”,“硕鼠硕鼠,无食我麦”,“硕鼠硕鼠,无食我苗”。皆是副词连用或实词重叠,但并不觉得啰嗦,反而觉得新颖别致。白居易的《女道士诗》“姑山半峰雪,瑶水一枝莲”,以花来比美女,这是常态;苏轼却倒过来,用美女来比喻名花:“朱唇得酒晕生脸,翠袖卷纱红映肉”(《海棠》)。刘因的《饮山亭雨后》云:“山如翠浪经雨涨,开轩似坐扁舟上”,其比喻又何其新鲜贴切!
第二篇:古典诗歌欣赏的基础范畴(一)比喻(本站推荐)
古典诗歌欣赏的基础范畴(一)比喻
一般说,中国古典诗歌是讲究比兴的,其实,这种说法并不全面,许多叙事性的经典长者如《木兰辞》就只在结尾处有一个比喻,短者如杜甫的《石壕吏》整首无比喻。当然,就抒情诗歌而言,用比喻的很多,但是,论者往往引用朱熹的“以彼物喻此物也”为满足。就比喻来说,只是一种修辞,是诗歌、戏剧、小说都少不得要运用的,并不包含诗的特性。我们的任务是把诗的比喻的特性揭示出来。从概念到概念的演绎不能解决问题,请允许我从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开始。《世说新语?语言》载:
这个问题,光凭印象就可以简单解答,谢道韫的比喻比较好,但是,光有个感觉式的答案还不够。第一,感觉到的可能有错;第二,即使没有错,感觉也是比较肤浅的。感觉到的,不一定能够理解;理解了的,才能更好地感觉。我们的责任就是要把其中的道理讲清楚,这就涉及对比喻内部特殊矛盾的分析。
通常的比喻有三种:第一种,抓住两个不同事物或概念之间的共同点,这比较常见,如“燕山雪花大如席”,“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第二种,抓住事物之间的相异点,如“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第三种,把相同与相异点统一起来,如“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第二和第三种,是比喻中的特殊类型,比较少见。最基本、最常用的是第一种,从不同事物或概念之间的共同点出发。谢安家族咏雪故事属于这一种。
构成比喻,有两个基本的要素:首先,从客体上说,二者必须在根本上、整体上有质的不同;其次,二者在局部上有共同之处。黄侃在《文心雕龙札记》中说:“但有一端之相似,即可取以为兴。”这里说的是兴,实际上也包含了比的规律。《诗经》:“出其东门,有女如云。”首先是女人和云,在根本性质上不可混同,然后才是在数量的众多给人的印象上,有某种一致之处。撇开湿而易见的不同,突出隐蔽的暂时的联系,比喻的力量正是在这里。二者之间的相异性是我们熟知的,因为熟知就会感觉麻木;但二者之间的共同点是被淹没的,一旦呈现,就变成新的感知,就可能对感觉有冲击力。比喻的功能,就是在感觉麻木的地方,开拓出新鲜的感觉。我们说“有女如云”,明知云和女性区别是根本的,仍然能体悟到某种纷纭的感觉。如果你觉得这不够准确,要追求高度的精确,使二者融洽无间,像两个相等半径的同心网一样重合,只能说“有女如女”,而这在逻辑上就犯了同语反复的错误,比喻的感觉冲击功能也就落空了。因此,纪昀(晓岚)说比喻“亦有太切,转成滞相者”。
比喻不能绝对地追求精确,比喻的生命就是在不精确中求精确。朱熹给比喻下的定义是:“以彼物譬喻此物。”(《四库全书?晦庵集:至林熙之》)这只接触到了矛盾的一个侧面。王逸在《楚辞章句?离骚序》中说:“《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类譬喻,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海佞;灵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楚辞》在比喻上较之《诗经》更加大胆,它更加勇敢地突破了以物比物、托物比事的模式,在有形的自然事物与无形的精神之间发现相通之点,在自然与心灵之间架设了独异的想象桥梁。
关键在于,不拘泥于事物本身,超脱事物本身,放心大胆地到事物以外去,才能激发出新异的感觉,而执着于事物本身只能停留在感觉的麻木上。
阅读古典诗歌,目的不在认识比喻,而在于判别什么是好比喻,什么是不好的比喻。从质量上说,比较有两种:一种是一般的比较,一种是好的比喻。好的比喻不但要符合一般比喻的规律,而且要精致;不但词语表层显性意义相通,而且深层的、隐性的、暗示的、联想的意义也要相切。这就是《文心雕龙》所说的“以切至为贵”。
有了这样的理论基础,就可以正面回答谢安侄儿谢朗的“撒盐空中”和侄女谢道韫的“柳絮因风”哪一个比较好的问题了。
以空中撒盐比降雪,符合本质不同、一点相通的规律,盐的形状、颜色与雪一点相通,可以构成比喻,但以盐下落此喻雪花,引起的联想却不及柳絮因风那么“切至”。因为盐粒是有硬度的,雪花则没有,盐粒的质量大,决定了下落有两个特点――一是直线的,二是速度比较快;而柳絮质量很小,下落不是直线的,而是方向不定的,速度也是比较慢的。另外,柳絮飘飞是自然常见的现象,容易引起经验的回忆,而撒盐空中并不是自然现象,撒的动作和手联系在一起,撒盐的空间有限,和满天雪花纷纷扬扬之间联想不够“切至”。柳絮纷飞在当时的诗文中早已和春日意象联系在一起,引起的联想也是诗意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谢道韫的比喻,不但恰当切至,而且富于诗意的联想;而谢朗的比喻,则是比较粗糙的。
比喻的“切至”与否,不能仅仅从比喻本身看,还要从作家主体来看,和作者追求的风格有关。谢道韫的比喻之所以好,还因为和她的女性身份相“切至”,如果换成一个关西大汉,这样的比喻就可能不够“切至”。有古代咏雪诗日:“战罢玉龙三百万,残麟败甲满天飞”,就含着男性雄浑气质的联想,读者从这个比喻中可能感受到叱咤风云的将军气度。
比喻的暗示和联想的精致性,还与形式和风格不可分割。“未若柳絮因风起”,是七言的古诗(不讲平仄),由于诗的比喻,充满了雅致高贵的风格。这并不是唯一的写法。同样是写雪,李白的“燕山雪花大如席”(《北风行》)就是另一种豪迈风格了。李白的豪迈与他对雪花的夸张修辞有关。如此大幅度的夸张,似乎有点离谱,故鲁迅为之辩护曰:
鲁迅的这个解释,仅仅从客观对象的特点来看问题,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却把问题简单化了。其实,全面看问题,应该从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本体与喻体的客体特征有相似性,鲁迅说的正是这个意思,因为是在北国燕山,雪花特别大;但是,特征的相似性又很丰富,有时,北方的雪花并不仅仅是雪片之大,如岑参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就以雪片之多,铺天盖地之美取胜。为什么有不同的选择呢?
第二,就是主体特征,也就是情感的、风格的选择和同化。当然,也有人为“撒盐空中”辩解说,谢朗比喻的是“米雪”,更像某种粒状的小雪。然而,诗的意象是物象特征与情感特征的统一,在诗中情感是绝对自由的,物象可随情感特征而发生无穷的变异。诗中的意象并不单纯以逼真的物象取胜,拘泥于物象,忽略了情感对于物象的主导作用,就人不了诗之门。王国维总结中国古典诗话词话各种说法得出一个著名的论断:“一切景语皆情语”。说的是一切比喻皆由情感的特征同化,不符合事物的形态,甚至其性质和功能发生“变异”,却可能更富于诗意。在毛泽东的《沁园春?雪》中,“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达到“欲与天公试比高”的程度,若拘泥于物象吹求,就不可能感受到其气魄了。
第三,情感还受另一个维度的约束,那就是文学形式。“燕山雪花大如席”之所以精彩,还因为它是诗。诗的虚拟性,决定了它的想象要自由得多。如果是写游记性质的散文,说站在轩辕台上看到雪花一片一片像席子一样落下来,那就可能成为鲁迅所担忧的“笑话”了。
第四,诗意的情趣并不是文学唯一的旨归,除情趣以外,笑话也是有趣味的。这时的比喻,就不是以“切至为贵”,相反,越是不“切至”,越是不伦不类,越有效果,这种效果,叫作幽默。同样是咏雪,有打油诗把雪比作“天公大吐痰”,这固然没有诗意,但有某种不伦不类的怪异感、不和谐感,在一定的上下文中,也可能成为某种带着喜剧性的趣味。如果说,诗意的比喻表现的是情趣的话,而幽默的比喻传达的就是另外一种趣味――谐趣。举一个更为明显的例子,如“这孩子的脸红得像苹果,不过比苹果多了两个酒窝”,这是带着诗意的比喻。如果不追求情趣,而是谐趣,就可以说“这孩子的脸红得像红烧牛肉”,这缺乏诗的情趣,但可能在一定的语境中显得很幽默风趣。这在诗歌中也是一格。相传苏东坡的脸很长而且多须,其妹苏小妹额头相当突出,眼窝深陷,苏东坡以诗非常夸张地强调了妹妹的深眼窝:“数次拭脸深难到,留却汪汪两道泉。”妹妹反过来讥讽哥哥的络腮胡子:“口角几回无觅处,忽闻须内有声传。”哥哥又回过来嘲笑妹妹的额头:“迈出房门将半步,额头已然至庭前。”妹妹又戏谑性地嘲笑哥哥的长脸:“去年一滴相思泪,今朝方流到腮边。”虽然是极度夸张双方长相的某一特点,甚至达到怪诞化的程度,却没有丑化,至多是让人感到可笑,这样的谐趣就是幽默感。
第五,诗歌的比喻还有既不是情趣,也不是谐趣的,叫作“智趣”。最有名的例子是朱熹的《观书有感》:
整首诗都是一个暗喻,把自己的心灵比作水田,为什么永远清净如镜地照出天光云影呢?因为有源头活水,联系到诗的题目“观书”,说明读书就是活水。这样的诗在说明一个道理,其趣味既不是抒情的情趣,也不是幽默的谐趣,而是智慧的“智趣”。
什么问题都不能简单化,简单化就是思考线性化,线性化就是把系统的、多层次的环节,完全掩盖起来,只以一个原因直接阐释一个结果。比喻的内在结构也一样有相当系统丰富的层次,细究下去还有近取譬、远取譬,还有抽象的喻体和具体的喻体等讲究。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就是鲁迅也未能免俗,把客体的特征作为唯一的解释。
我想,鲁迅的失误,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他提出问题是从一般修辞学的角度,而不是从诗的角度。如果从诗的角度,柳絮因风,撒盐空中,就不仅仅是修辞的问题。修辞本身不能决定自己的价值,要看传达情志起了什么作用,而什么样的作用又要看运用了什么样的文学形式。同样的比喻,在不同的文学形式效果是不同的。
在语文教学和研究中,常满足于把丰富多彩诗歌比喻的精妙,仅仅归结为比喻,最多是区分为明喻、暗喻等。这样的归类充其量不过是把各不相同的情感和语言表现,纳入几个有限的、干巴的模式中,遮蔽了其独特的、不可重复的创造。
第三篇:古典诗歌中常见意象
古典诗歌中常见意象积累(重点部分)
草木类
1.梅花——最先开放,傲霜斗雪——敢为人先,不畏权贵——君子
梅花冲寒斗雪,玉骨冰肌,孤高自赏,在严寒中最先开放,然后引出烂漫百花散出的芳香,因此梅花受到了诗人的敬仰与赞颂。
宋人陈亮《梅花》:“一朵忽先变,百花皆后香。”诗人抓住梅花最先开放的特点,写出了不怕打击、挫折,敢为天下先的品质,既是咏梅,也是咏自己。
王安石《梅花》:“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诗句既写出了梅花的因风布远,又含蓄地表现了梅花的纯净洁白,收到了香色俱佳的艺术效果。
陆游的著名词作《咪梅》:“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借梅花来比喻自已备受摧残的不幸遭遇和不愿同流合污的高尚情操。
元人王冕《墨梅》:“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也是以冰清玉洁的梅花反映自己不愿同流合污的品质,言浅而意深。
2.兰——清雅幽香,姿态优美一追求淡泊——君子隐士
兰,古代通指香草,包括许多花与叶皆有香味的植物,如泽兰、藿香等,是用来作为熏蒸、沐浴、辟邪之用,而不是观赏。大约到唐代后期,人们发现生于山野溪谷之间,悬崖峭壁之上,有香味的另一类兰草,其花优美,才开始栽种开发。兰花值得观赏的一面,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喜爱。“兰”“兰草”“兰蕙”这些称谓,才逐渐用来专指我们今天所说的“兰”,也就是国兰。兰花是中国的传统花卉,有着很深的文化内涵和外在的审美特征。
兰花,清馨不浊,香气纯正,花姿优美,体态匀称,叶型矫健,交错变化,韵味飘选。因古典诗歌中常写其清雅幽香,芳草自怜,因兰花的幽香和姿态优美,故兰常用来比喻美好的东西。如兰交——喻志同道合之人;兰途——美好的前途;兰质——如兰一般的品质。兰花诗如:
唐代李白:“孤兰生幽园,众草共芜没。虽照阳春晖,复悲高秋月。飞霜早淅沥,绿艳恐休歇。若无清风吹,香气为谁发。”
明代徐渭的《兰》:“莫讶春光不属侬,一香已足压千红。总令摘向韩娘袖,不作人间脑麝风。”这首诗写出了春兰的美,兰以幽香取胜,比春光中的“千红”不知要高出多少倍。
3.竹——本固性直、心空节贞、绿竹葱茏——正直谦虚,坚贞高洁——隐士君子
竹受中国古代文人骚客喜欢并进入古典文学,在我国传统诗画艺术中得到厚爱不是偶然的,因为它具有“宁折不弯”的豪气和“中通外直”的度量,成为中华民族品格的一种象征,跟隐逸文化大有关系。
(1)古人把竹的自然形状跟人的道德追求联系起来。
白居易的《养竹记》就将竹子“本固”“性直”“心空”“节贞”等特点比拟君子的品德修养。
王丹桂的《秦楼月·咏竹》将这种比喻关系很形象地描绘出来:“性贞洁,柔枝嫩叶堪图写。堪图写,四时常伴,草堂风月。孤高劲节天然别,虚心永永无凋谢。无凋谢,绿阴摇曳,瑞音清绝。”
张九龄的咏竹诗《和黄门卢侍御咏竹》:“高节人相重,虚心世所知。”赞美竹的节气与虚心。
苏轼的诗《於潜僧绿筠轩》:“可使食无肉.不可使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说得通俗但也更加入木三分,这可是将竹视为名士风度的最高标志了。
(2)玄学家、隐士、诗人喜欢在绿竹葱茏的环境谈玄论道。而这些画面也越来越多地进入他们的诗作中。如:
王维《冬晚对雪忆胡居士家》:“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
常建《题破山寺后禅院》:“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4.菊花(黄花、东篱)——临秋而开,颜色淡雅——凌冰傲霜,不畏权贵;淡泊名利,不求闻达一一志士、隐士
(1)临秋而开——凌冰傲霜,不畏权贵,坚守晚节——志士
在万物枯残萎败,大地呈现一片肃杀萧条景象的秋季,菊却缓缓吐蕊,以细弱的花枝迎接大自然严酷的考验,不因环境艰险而退缩。不因无润枝大叶、巨根高干而妄自菲薄,凭着傲骨展现盈盈生机,有着凌冰傲霜之气;即便老残将死,却依旧飘逸着清芬,进放着热情,宣示它不死的斗魂;菊发华于岁暮霜降之际,既不与春花争妍,又不夺夏绿风采,只本本分分守着志节,终于成为冬寒之前大地赠予人类的微笑,在那微笑里散发着历经风霜的自性芬芳,坚守着晚节。
当其人格化之后,菊的这种性格就变为现实社会中的仁人志士,正人君子。
菊花枯尽香犹在,又付东篱一醉眠。
——陆游
与霜更斗晴天日,斗得霜融菊不融。——杨万里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郑思肖
(2)颜色淡雅——淡泊名利,不求闻达——隐士
菊以“色”而言,无倾国之色;以“香”而言,无馥郁浓香;以“味”而言,无滋口甜甘;以“姿”而言,无娉婷媚态。它不以诱人为能事,人们为它所吸引,大抵出于对它素朴本质的疼惜珍爱。菊的淡雅素朴,也在历代的诗文中人格化,人菊合一,成为文人淡泊名利、不求闻达的精神载体。当其人格化之后,菊的这种性格就变为现实社会中的隐士。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饮酒》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孟浩然《过故人庄》
野菊荒苔各铸钱,金黄铜绿两争妍。天公支与穷诗客,只买清愁不买田。———杨万里
主要作家:陶渊明 陆游 范成大 杨万里
5.草——随时序而流转,碧草连天——触动忧思,思念绵绵——表现离别羁旅之情
“一年一度春草绿”,草随时序而流转,易于触动久别的忧思;在空间的展布上,碧草连天,似将人的思念引向远方。遥无涯际。乐府“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白居易诗“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表现此种情景最为尽致。故古诗文中凡写离别远行、抒发离愁别恨,常以草来作寄托或映衬。
《楚辞·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此二句是写睹草色而思离人,愁绪幽深。
汉乐府《饮马长城窟行》:“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唐代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近代李叔同《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6.落花——花落春归——伤春悲秋,青春易逝
古人云: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落花„‘流水”一去不返,常引起诗人对时光流逝的感慨。把水与时间的流逝结合起来。由花落而感叹人生的无常。,多用在惜春词中,惜春词多是一曲曲飘逸着缕缕幽怨的生命悲歌,作者大多从暮春时节残红飘零的景象中感悟到人生苦短,韶华易逝,青春难再。
唐杜甫《江南逢李龟年》:“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写在风雨飘摇中颠沛流离的坎坷遭遇和悲凉心境。
五代李煜《浪淘沙》:“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宋欧阳修《乐亭游春》:“游人不管春将老,来往庭前踏落花。”
7.杨花(柳絮)——飘忽不定——离愁别绪——游子恩归、好友相别
杨花,暮春时节,漫天飞舞,飘飘洒洒,给人一种飘忽不定、漂泊不归的感觉,最容易勾起离别者的愁绪。
《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在暮春无数明媚的景致中,李白单独挑选了“杨花落”和“子规啼”这两样来点明时令,其飘零之感、流离之恨。跃然纸上。
苏轼《水龙吟》:“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8.杨柳(柳、杨)——“柳”者,“留”也,柳枝依依——缠绵悱恻,离愁别绪——送别怀人
“柳”者,“留”也,“柳„‘留”二音相谐,因而“折柳”相留,表示情真意切的惜别之情。古人取其义表示眷恋不舍,以柳相留,故有“折柳赠别”的习俗。而且杨柳有着袅娜的风姿,迷人的意态,“一丝柳,一寸柔情”,柳枝依依,含情脉脉,条条有情。被赋予缠绵悱恻,哀怨无心的情怀,这种情怀与离别的凄婉悲伤不谋而合,古人取其义表示眷恋不舍。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首开了咏柳寄情借柳伤别的先河)
——《诗经》 会得离人无限意,千丝万絮惹春风。——(唐)郑谷《柳》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唐)王维《送元二使安西》
令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三个景物组成了一个萧瑟飒然的环境,再加一个酒醒不见情人的“我”,烘托出了离别者的内心苦楚,使读者充分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一片悲愁难已的情怀)
——(宋)柳永
9.松柏——岁寒后凋,高大挺拔——正气凛然,坚贞高洁——高洁之士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松柏生长环境恶劣,经寒不衰,枝干坚劲,具有一种凛然之气。在文人笔下,松是坚贞、孤直和高洁的象征,古人常通过咏松柏来表现自己对高峰亮节的赞美和追求。
李白多次称誉松的物性,如“松柏本孤直,难为桃李颜”。
杜甫《将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寄严郑公》:“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
贾岛《寻隐者不遇》:“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10.梧桐——遇秋先陨——悲秋之情——孤独失意者
中国古代文人有“悲秋”的情结,四季之中,秋天万物凋零,最易触发人们的悲凉情绪,而梧桐树,是典型的落叶乔木,秋天到来,往往就是梧桐树叶先行凋落,所谓“一叶落而知秋”。于是,以梧桐写悲秋,便成为古人常用的手法。李煜《鸟夜啼》的“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就是为了引发下文“剪不断理还乱”的愁思。白居易《长恨歌》的“秋雨梧桐叶落时”,就渲染了唐明皇“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的孤寂哀愁。李清照《声声慢》:“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苏轼《卜算子·缺月挂疏桐》:“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动物类
1.大雁(雁、飞鸿)——雁姿雄壮,春秋迁徙,鸿雁传书——雄浑悲壮,思乡之情,书信来往——壮士、游子、怀人
(1)鸿雁南迁阵容非常壮观,在朔风凛冽、尘沙蔽日的秋冬之际,当一群群大雁雄姿勃勃地掠过长空时,亦能唤起古人雄浑悲壮的审美感受,这种感受对于边塞诗人来说,尤为强烈。
雁来惨淡沙场外,月出苍茫云海意。(借秋空雁阵渲染沙场征战的雄浑悲壮之貌)——(宋)陆游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唐)卢纶《塞下曲》
天山漠漠长飞雪,来雁遥传沙塞寒。——(唐)贺朝《从军行》
(2)雁是候鸟,春秋迁徙。秋天,大雁仿佛在奋力飞回故巢。这种景象每每牵动游子的思乡之情,因此诗人常常借雁抒情,寄寓自己浓浓的乡愁和对亲人的思念之情。如2003年北京春招卷所选诗歌两首:
韦应物《闻雁》:“故园渺何处?归思方悠哉。淮南秋夜雨,高斋闻雁来。”
赵嘏《寒塘》:“晓发梳临水,寒塘坐见秋。乡心正无限,一雁过南楼。”
(3)鸿雁传书。我国古代有“鸿雁传书”的故事,故鸿雁在古代诗文中常代指书信。
寄声欲问塞南事,只有年年鸿雁飞。
——(北宋)王安石《明妃曲》
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北宋)晏殊《清平乐》
沙上未闻鸿雁信,竹间时有鹧鸪啼。
——(五代)李景《浣溪沙》
2.蝉——栖高饮露——志行高洁——高洁之士
古人误以为蝉是靠餐风饮露为生的,故把蝉视为高洁的象征,并咏之颂之,或借此来寄托理想抱负,或以之暗喻自己坎坷不幸的身世。
得饮玄天露,何辞高柳寒。
——(南朝·陈)刘删《咏蝉诗》
垂绥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鸣蝉成了具有高标逸韵人格的象征,成了诗人自己是因为立身高洁而不是因为凭借外在的力量才被重用的表白)
——(唐)虞世南《蝉》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这首诗借蝉抒怀,以“露重”“风多”喻处境的险恶,以“飞难进”喻政治上的不得意,以“响易沉”喻言论被压制,以“无人信高洁”喻自己品性高洁却不为时人所理解)——(唐)骆宾王《在狱咏蝉》
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诗人在听到蝉的鸣唱时,自然而然地由蝉的立身高洁联想到自己的清白,由蝉之无同情之人联想自己同样也是无同道相知。于是,不由自主地发出“高难饱”“恨费声”的慨叹)
——(晚唐)李商隐《蝉》
3.猿——叫声凄切——悲凉凄清——忧愁忧思
猿的叫声凄切,令人泣下,曾有古民谣:“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故古诗中常用猿鸣来烘托悲凉凄清的气氛。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唐)杜甫《登高》
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唐)白居易《琵琶行》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五月不可触,猿鸣天上哀。
——(唐)李白《长干行》
4.杜鹃(杜宇、布谷、子规)——叫声凄切——悲凉凄清——忧愁忧思
传说周朝末年蜀地的君主望帝,名叫杜宇,他后来禅位退隐,不幸国亡身死,死后魂化为鸟,暮春啼哭,至于口中流血,其声哀怨凄悲,动人心腑,因名为杜鹃。而杜鹃花则传为杜鹃血染成。后世即以杜鹃啼血来喻悲苦之情,或多用作离愁的寄托。中国几千年一代代文人墨客,已经把杜鹃鸟定位为一种悲鸟,一种悲愁的象征物。
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其情景凄苦万状)
——(唐)白居易《琵琶行》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抒写诗人内心极度的哀怨)——(唐)李商隐《锦瑟》
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意境颇为清冷)
——(宋)秦观《踏莎行》
器物类
l.酒——促人亢奋,引人抒怀——富于想象,借酒抒情——豪放洒脱,借酒浇愁
酒能使人精神亢奋,思维活跃,幻想丰富。在酒精的刺激下引发人的想象,使一个现实生活中严谨刻板的人冲破理性的藩篱而进入感性的王国,展开想象的翅膀,进入诗的境界。同时,酒又能让人袒露出真实的情怀。故酒成了诗人的一种抒情言怀的媒介,诗人常常借酒抒情,借酒言志。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借酒表达了强烈深厚的依依惜别之情)——(唐)王维《送元二使安西》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借酒将那故国之思、羁旅之愁写得凄苦感人)
一——(宋)李清照《声声慢》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悲中见壮,哀里见豪,借酒抒发出对人生、自我的热爱和肯定)——(唐)李白《将进酒》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借饮酒表现出将士们豪放豁达的个性。以及视死如归的英雄主义精神)——(唐)王翰《凉州词》
2.捣衣(捣练)——寒夜捣衣,寄予征人——战争停止,离妇恩人——忧国忧民、征人离妇
在古代,妇女把织好的布帛,铺在平滑的砧板上,用木棒敲平,以求柔软熨帖,好裁制衣服,称为“捣衣”。词调中有《捣练子》等阕,即其本意。捣衣有时是为了给远行之人赶制寒衣,多于秋夜进行。月下捣衣,风送砧声,凄冷的砧杵声又称为“寒砧”,往往表现征人离妇、远别故乡的惆怅情绪。因妇女洗衣时以杵击衣,使其洁净,也称“捣衣”。
李白《子夜吴歌》之三:“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贺铸《捣练子》:“斜月下,北风前。万杵千砧捣欲穿。不为捣衣勤不睡,破除今夜夜如年。”通过思妇相思难寐,彻夜捣衣的情节,来表现思妇对征人刻骨思念的主题。
李煜《捣练子令》:“又是重阳近也,几处处砧杵声催
气象地理类
l.夕阳(斜阳、落日)——凄凉失落,苍茫沉郁,怀古幽情——游子、思妇、壮士、思乡怀古
(1)“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李商隐《乐游原》),夕阳则多给人以凄凉、沮丧和失落之感。古代游子思妇们就特别善用夕阳来抒发他们的情思。如:
南朝民歌《西洲曲》:“鸿飞满西洲,望郎上西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范仲淹《苏幕遮》:“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秦观《满庭芳》:“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
马致远《天净沙·秋思》:“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上述四者都是借助夕阳来映衬、烘托、渲染男女相思不相见的伤感情思。
(2)夕阳在特定的环境中,会给人以苍茫沉郁之感。故古人也常以夕阳意象塑造气象浑然、辽阔、苍莽的意境,如:
王维《使至塞上》:“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范仲淹《渔家傲》:“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柳永《八声甘州》:“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萧瑟凄寒中尤显几分苍莽浑然的气象。
(3)“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罗贯中《三国演义)),夕阳和时序流转有关,故诗人常借夕阳发思古之幽情。如:
王安石的《桂枝香·金陵怀古》就用“征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为现实背景,感喟“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的物是人非。
周邦彦的《西河金陵怀古》则巧妙运用拟人手法,将夕阳与兴亡联系起来:“燕子不知何世,入寻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
李白的《忆秦娥》更见大家手笔,在同一首词中,上阕以月写思妇,下阕却以夕阳写怀古,词末“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八字,展现了一个气象浑然、辽阔、苍莽的意境,其凝重深邃的历史沧桑感力透纸背。
2。流水——流水不返,延绵不绝——时不易逝,情意绵绵——怀古思念、爱恨情长
(1)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流水一去不复返,故古人常以流水喻时光的流逝,慨叹时光易逝,生命苦短。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唐)杜牧《金谷园》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唐)李白《把酒问月》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五代)李煜《浪淘沙》
(2)悠悠流水,延绵不绝,千年未变,诗人常以流水喻感情的绵远、悠长、无尽。
丹阳郭里送行舟,一别心知两地秋。日晚江南望江北。寒鸦飞尽水悠悠。——(唐)严维《丹阳送韦参军》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五代)李煜《虞美人》
3.雨——喜雨:应时而降,无声润物,焕发生机——安静祥和,企望幸福
雨——苦雨:历时弥久,造成阻隔;急骤迅猛,造成破坏——孤独愁苦,漂泊沦落
诗人们的雨中吟唱,主要分喜雨和苦雨两大类情感模式,而在这两大类中,又分别有若干种小类。第一类:诗人的喜雨情感模式
诗人的喜雨情感模式,最初是从功利的角度滋生的,即如前所述,缘于雨的“辅时生养”的重要作用。正因为如此,古人往往把滋润万物、唤起勃勃生机的雨,称作“甘霖”“甘露”“甘雨”。其实,雨水无色无味,无所谓甘苦,对雨的“甘”之体验,与其说是一种味觉感受,不如说是一种心理体验。人们从原始世界开始亿万次重复的祈雨的焦灼和喜悦,凝聚成一种特定的心理模式——喜雨,雨“甘”则是这种喜雨心理的形象而生动的表达。在喜雨诗中最著名的莫过于杜甫的《春夜喜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它道出了积存在人们心中雨的初始意象,从这首诗中,我们可以找到喜雨诗的一般特征,即①应时而降的时间意义;②无声润物的生命特征;③焕发生机的心理反应。第二类:诗人的苦雨情感模式
雨造福,但也为祸。在生活中,久雨不绝,洪水泛滥的情景,也曾给人类留下深刻的灾难的记忆。在原始神话中,现在的人类总被描绘成洪荒后的遗民。中国古代也有很多关于“水浩荡而不息”的洪水神话,而造成洪水泛滥的最为直接的祸根,无疑是绵绵不绝的淫雨。唯其如此,原始神话中才既有祈雨的巫术,也有止雨的宗教性礼仪。如果说祈雨意味着拯救与希望的话,那么止雨仪式则可以折射出另一种意义:绝望与幻灭。这种宗教仪式的循环往复同样陶铸着诗人对雨这一物象的另一情感模式——苦雨。苦雨的初始意象主要有两个基本特征。
(1)历时弥久.阴云不开。以雨的阻隔来表现诗人的孤独感、幻灭感,愁苦心境。因雨而生的愁苦.常常意味着、伴随着空间阻隔与路途断绝。如:
日长巴峡雨蒙蒙,又说归舟路未通。——(唐)戎昱《云安阻雨》 咸阳桥上雨如悬,万点空蒙隔钓船。——(唐)温庭筠《咸阳值雨》 数间茅屋谁知处,烟雨蒙蒙隔断桥。——(南宋)陆游《书怀》
(2)急骤迅猛,破坏尤烈。凄风苦雨为诗人感慨生命悲凉提蜡了广阔而深邃的心灵抒情空间。如: 江湖行客梦,风雨故乡情。——(南宋)文天祥《翠玉楼》
万叶秋心孤馆梦,一灯夜雨故乡心。——(宋)汪元量《酬王昭仪》 一声新雁三更雨。何处行人不断肠。——(明)袁凯《客中夜生》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宋)黄庭坚《寄黄几复》
4.秋——万物凋零——英雄美人迟暮——英雄、美人 秋——满目苍凉——思乡怀人——游子、思妇
秋——天高云淡——心胸壮阔——壮士、良臣
秋天是一个令人伤感的季节,天气转凉,秋风萧瑟,草木枯黄,万物肃杀,有一种悲凉的氛围,故中国的古典诗词里产生了一种延续了数千年的特殊情感——“悲秋情怀”,“秋”也成了古诗中最常见的意象之一。秋的意象都与悲愁、悲戚、悲郁的情绪相结合,是一个离愁悲怆的意象。
(1)秋天万物凋零,似乎意味着生命的终结,古人常借秋悲叹英雄迟暮,人生苦短。汉武帝刘彻的《秋风辞》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诗中以“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为开头,描绘了一幅秋风劲吹,白云翻飞,草木黄落,北雁南归的秋景,最终以“少壮几时兮奈老何”结尾,虽感叹时光易逝,人生苦短,青春不再,但悲伤中仍然带着豪壮。这是英雄人物特有的“悲秋情怀”。
(2)满目苍凉的秋色:秋风、秋月、秋花、秋天的梧桐、雁声乃至夕阳的楼台常常勾起游子思乡、闺妇怀人的情思,故古人常借秋抒发离别之苦、思乡之情。
《西厢记》“长亭送别”一折中的“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以西风、秋叶、黄花等秋天的意象,揭示出她爱情受创伤的心理。
李清照的著名词作《声声慢》中,不但“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和“点点滴滴”等双声叠字,还有晚来寒风、黄花憔悴和霜林飞雁等秋日黄昏的意象,都十分深切地传达出女词人的悲愁的情绪。
马致远的《天净沙》:“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徐再思的《水仙子》:“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以秋日的意象来诉说离情。
杜甫的《登高》:“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3)秋天,天高、气爽、云淡,故诗人又常借秋天描写开阔壮观之景。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
——(宋)范仲淹《渔家傲》 沙场秋点兵。
——(宋)辛弃疾《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
5.月——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游子思妇
月——连接古今,连接异地——感叹时光流逝,追思历史——豪放洒脱
(1)游子思妇,彻夜难眠,唯有天上的明月相伴,此时,月亮的清清冷冷跟游子思妇内心的寂寞冷清融合到一块。再加上在自然界中,月明月阴,月圆月缺与圆满、欠缺相关联。因而诗人笔下的月便常常与悲欢离合的情感相联系了。
(唐)张继《枫挢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孟浩然《宿桐庐江寄广陵旧游》:“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
李白《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恩故乡。”
张九龄《望月怀远》:“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2)月升月落,月圆月缺,月光是流逝的。古人常以月的意象伤感生命的流逝、岁月的流逝,表现对历史的浩叹和追思以及对千古亘远深邃浩渺的宇宙的认识。
李煜《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在李煜眼里,往事如梦,只能在“月明中”徒作悲怆的追忆。他曲折命运的悲剧,尽情地展现在“春花秋月”的时间之流中。
李白从“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的醉意中探索着“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的生命哲理,从而发出了“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的生命感慨。(《把酒问月》)
张若虚从“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发问中引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的感伤。(《春江花月夜》)
第四篇:中国古典诗歌中的夸张
中国古典诗歌中的夸张——《中国古典诗词的美感与表达》之十一
陈友冰
夸张是诗歌中经常运用的一种修辞手法。它是作者运用丰富的想象,在客观现实的基础上,夸大或缩小事物形象或某种性质、程度,借以突出事物的某种特征,抒发作者某种强烈情感的修辞格式。
夸张这种手法产生很早,几乎是同我国古典诗歌同时产生的。早在我国第一部民歌集《诗经》中就出现夸张,如《河广》篇:“谁谓河广?曾不容舠。谁谓宋远?曾不崇朝”。河狭窄的容不下一条小船,路途近的一个早晨就到,这皆属于缩小夸张。《诗经·云汉》篇:“周余黎民,靡有孑遗”,是说周朝的百姓一个也没有剩下,这属于夸大夸张。
最早从理论上以专文来探讨夸张手法的是东汉的王充。他在《论衡》中写了《艺增》、《儒增》、《语增》三篇评述夸张的文章,对经书圣典中的夸张,有时辩护,有时批评;对文艺作品中的夸张,常常不赞成;对世俗传言中的夸张,更多的是否定。他在解释“鹤鸣九皋,声闻于天”这句话时,说:“人无在天上者,何以知其闻于天上也?无以知,意从准况也。使人或时不知,至诚以为然;或时知而欲以喻事,故增而甚之。”指出夸张与诗人的想象有关,与诗人的强烈感情有关,与比喻也有密切的关系。
对夸张进行全面系统论述的是刘勰。他在《文心雕龙·夸饰》中说:“言峻则嵩高极天,论狭则河不容舠,说多则子孙千亿,称少则民靡孑遗”。同王充相反,他对文艺作品中的夸张持肯定态度,认为不仅无害,而且能增强作品的感染力:“辞虽已甚,其义无害也”,而且具有“谈欢则字与笑并,论戚则声共泣偕”的艺术魅力,“神道难摩,精言不能其极;形器易写,壮辞可得喻其真”,运用得好甚至能“披瞽而骇聋”。如何运用夸张,刘勰提出“夸而有节,饰而不诬”的原则。这些论述不仅道出了夸张的本质特征,也划分了夸张与夸大失实的界线。刘勰在《变通》中还直接运用了“夸张”这一修辞术语。
一、夸张的审美价值
夸张有如放大镜,使人们能够更直接、更清楚地看到事物的本质和特性,获得鲜明的印象和具体深刻的感受。在诗歌中,夸张用于描写可以使形象更加突兀生动,用于说理能够化抽象为具体,变深奥为浅显,用于抒情能将情、景、物、我溶为一体,给语言增添幽默、讽刺的情味,收到良好的表达效果。具体说来,它有以下几种美学效果:
1、夸张能够创造新异的意象美
夸张能创造意象美,这种意象具有超常变异性。它以变形的手法,改变事物原有的人们熟悉的面貌,创造出一种陌生的全新意象,这一意象是读者未经历和感受过的,因而能够给人一种愉悦的新奇感受,从而产生独特的艺术魅力,“发蕴而飞滞,披瞽而骇聋”。当我们读了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举手可近月,前行若无山”,“噫吁戏,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这类诗句后,对庐山瀑布的壮观、对朋友的情谊,对太白峰的高峻和蜀道的艰难都会产生从未有过的新奇独特的感受,从而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杜甫形容胡马的剽悍削瘦:“胡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房兵曹胡马》),这是个叙述句式,究竟如何剽悍如何削瘦,我们只能有个模糊印象。李贺在《马诗》中对此加以夸张形容:“此马非凡马,房星是本星。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通过这一想象加夸张,对马的剽悍削瘦印象就会极其深刻形象。研究者常说,李贺的奇谲源于杜甫,这话不错,还要加一句,他也发展了杜甫的奇谲!再如形容山高的诗句,李白有“连峰去天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蜀道难》),王维有“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其中有夸张,但究竟如何高峻,还是印象不深。如果改为“夜宿峰顶寺,举手扪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题峰顶寺》),“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蜀道难》)。同样是李白的作品,甚至是同一首诗中,其意象就要新奇得多,给人的印象也要强烈深刻得多!
2、夸张能产生浓郁的情感美
情感是艺术创作的动力,也是艺术创作的核心。在所有的文学样式中,诗是一种最长于抒情的文学样式,情感不仅是诗的活动的原始动力,也是诗的生存价值所在。有人说,情感是诗歌面颊上的红晕,没有了情感,诗就显得苍白无力。夸张是诗歌创作主要修辞手法之一。因为夸张能够充分表现情感美。如李白的“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那种人生苦短的悲哀,那种狂放深沉的愁绪,如排山倒海而来,让人震惊,让人叹服,从而产生强烈的感染力!柳宗元的《江雪》将冬日雪原的荒漠苍凉,天地无语死一般的沉寂,渔翁寒江独钓的孤独与执着,通过夸张让读者视野产生强烈震撼,从而深深感受到诗人在政治改革失败后、壮志未酬又身处荒州的旷世孤独之情感。又如项羽《垓下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的慨叹,通过夸张让我们深知什么是英雄末路,什么是命运之困厄和错位!
3、夸张能够表现崇高美
美学形态基本上有两种,一种是优美,一种是壮美。“胡马、秋风、塞北”是壮美,“杏花、春雨、江南”是优美。壮美又称“崇高”。西方美学家朗吉诺斯认为,文学作品的崇高风格包括五个方面内涵:即庄严伟大的思想、慷慨激昂的感情、辞格的藻饰、高雅的措辞和尊严的结构。(《论崇高》)就诗歌中的崇高而言,其内在是一股强大的不可遏止的气势,外在则是以粗犷、激扬、刚健、雄浑、浩瀚等形式美为其特征。就审美经验而言,能使读者在接受中受到震撼,产生庄严感或敬畏感,甚至伴有某种程度的恐惧,使生命主体在感奋中得到升华。夸张的手法是产生壮美的主要手段之一,因为把描写的对象放大,把情感表现得更热烈,从而创造出比外部世界更加博大的天地,更加强劲的气势,从而把人带进崇高的境界。例如盛唐诗人岑参的边塞诗,被诗论家称为“语奇体峻,意亦造奇”(殷璠《河岳英灵集》),在他笔下的西北边塞风光,奇特而又瑰丽;戍守的将士们,慷慨而又悲壮。无论是“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的塞外奇寒;“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的走马川狂风,也无论是“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的雪夜急行军,“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的激烈战斗场面,都给人雄奇壮伟的艺术感受,都产生一种崇高美。这种崇高美的产生与构思、想象、瑰丽的语言不无关系,但夸张手法在其中起了关键作用:上面提到的“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即是夸张,上面没有提到的“看君走马去,直上天山云”(《醉里送裴子赴镇西》,“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侧闻阴山胡儿语,西头热海水如煮。海上众鸟不敢飞,中有鲤鱼长且肥。蒸沙烁石燃虏云,沸浪炎波煎汉月”更是夸张。这些夸张,把西北边塞的苍茫、粗犷、奇特;戍守将士们的英勇、慷慨和悲壮的献身精神宣泄得热烈而又充分,让读者在新奇的感受中受到强烈的震撼,从而产生一种崇高的美感。
5、夸张能制造出幽默美
夸张往往把表现对象推到超常的极点,使之夸张变形,这就造成真实事物与夸张事物之间的矛盾或不协调,从而产生出人意料的喜剧效果。如元代无名氏的《嘲贪汉》,讽刺一个吝啬鬼:“一粒米针穿着吃,一文钱剪截着用。看儿女如衔泥燕,爱钱财似竞血蝇。无明夜攒金银,都做充饥画饼”!作者借助贴切的比喻进行夸张,把贪财汉的举止、心境描绘得淋漓尽致。夸张的手法结合辛辣语言形成强烈的讽刺效果。又如元代无名氏的这支小令《醉太平·饥贪小利者》):“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亏老先生下手”。散曲列举了六个常人无法想象的做法进行夸张,对贪婪搜括者的手段和心理进行极大地讽刺,使读者在幽默中领略世事百态!
二、夸张的分类
夸张的修辞学分类有两种分法:一是按时间范围,可分为程度夸张和超前夸张。其中程度夸张又可分为扩大夸张和缩小夸张;按构成标准划分则可分为单纯夸张和融合夸张。
(一)时间范围上的分类
1、扩大夸张
扩大夸张就是故意把事物的数量、特征、用途、程度等往大、快、高、重、长、强等方面进行夸张。
数量上的夸张如李白“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将进酒》);“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襄阳歌》);“一击九千纫,相期凌紫冥。”((赠郭季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赠汪伦》)。杜甫的“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将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先寄严郑公五首》),“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绝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登高》),“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饮中八仙歌》);“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不见》)等。
特征上的夸张如杜甫的为《戏题王宰画山水图歌》:
十日画一水,五日画一石。能事不受相促迫,王宰始肯留真迹。壮哉昆仑方壶图,挂君高堂之素壁。巴陵洞庭日本东,赤岸水与银河通,中有云气随飞龙。舟人渔子入浦溆,山木尽亚洪涛风。尤工远势古莫比,咫尺应须论万里。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吴淞半江水。
这是称赞一位著名画家王宰画的《昆仑方壶图》,时间约在代宗上元元年(760)。题为“戏题“就带有夸张想象的成分。王的原作没有传世,但我们通过诗人的描绘、夸张和想象,为后人再现了这幅气势恢宏的山水图,使我们对这幅山水图的种种特征,诸如布局、景物以及精妙之处都异常清晰地留下深刻印象,其中诗情画意,更是令人赏心悦目。清方薰在《山静居画论》中说:“读老杜入峡诸诗,奇思百出,便是吴生王宰蜀中山水图。自来题画诗亦惟此老使笔如画”。这是静态的山水画,还有动态的人物表演,更是通过夸张紧紧抓住其形象特征,诗曰《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器行》,其中回忆歌舞伎公孙大娘当年跳剑器舞时的情形: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唐代的舞蹈分为健舞和软舞两大类,剑器舞属于健舞类,舞者身着军装,舞起来,有一种雄健刚劲的姿势和激昂顿挫的节奏。这位公孙大娘特别擅长跳剑器舞,据晚唐郑嵎的《津阳门诗》介绍:“公孙剑伎皆神奇”。下有自注:“有公孙大娘舞剑,当时号为雄妙”。另一位晚唐诗人司空图《剑器》诗称:“楼下公孙昔擅场,空教女子爱军装”。可见这是位剑舞的高手。但剑器舞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舞姿,舞者的着装、道具,音乐的节奏、旋律,今已失传;听众的表情、感受,我们也无法亲自目睹耳闻。但是通过杜甫这首出神入化的诗作,我们对唐代剑器舞的特征以及这位舞者的绝技都留下清晰深刻的印象。其中“羿射九日”,可能是形容公孙大娘弟子手持红旗、火炬或剑器作旋转或滚翻式舞蹈动作,好象一个接一个的火球从高而下,满堂旋转;“骖龙翔舞”,则是形容这位舞者翩翩轻举,腾空飞翔;“雷霆收怒”,是形容舞蹈将近尾声,声势收敛;“江海凝光”,则写舞蹈完全停止,舞场内外肃静空阔,好象江海风平浪静,水光清澈的情景。这皆是将比喻与夸张相结合的复合夸张给我们留下的鲜明而深刻的视觉印象。
用途上的夸张如杜甫形容一匹战马的功用:“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房兵曹胡马》);李贺形容葛布精美的质量和夏日带来的清凉的一首诗更是奇特,题为《罗浮山人与葛篇》:
依依宜织江雨空,雨中六月兰台风。博罗老仙时出洞,千岁石床啼鬼工。蛇毒浓凝洞堂湿,江鱼不食衔沙立。欲剪湘中一尺天,吴娥莫道吴刀涩。
葛布,又称夏布,作夏季服装,稀疏凉爽。诗的首句形容织葛布时,葛布的经线光丽纤长、空明疏朗;次句则以“六月兰台风”夸张葛布的疏薄凉爽。
五、六两句夸张天气的炎热,为末二句剪葛为衣作铺垫。因为酷热的天气,使人想起葛布,想起那穿在身上产生凉爽舒适感觉的葛衣,更引起人们对葛布的渴求。诗的首联是比喻加上夸张,五、六句是想象、拟人加上夸张,都是复合夸张的运用。
程度上的夸张运用得更为广泛,如李白诗中夸张行走之难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蜀道难》),言价格之贵则有“金蹲清酒斗十千,玉盘珍谨值万钱”((行路难》其一),言感情之深则是“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赠汪伦》),言落差之大则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望庐山瀑布》)等。
2、缩小夸张
就是故意把事物的数量、特征、作用、程度等往小、慢、矮、轻、短、弱等方面说的夸张。如张祜《宫词》:“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李贺《咏怀》:“惟留一简书,金泥泰山顶”,韩愈《左迁兰关示侄孙湘》:“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即是数量和作用上的夸张,通过极力缩小,以示数量之少,时间之短,但作用之大、怨恨之深,后果如此之严重。
缩小夸张中的作用上夸张,如贾岛《剑客》:“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杜甫《宿府》:“已忍伶俜十年事,强移栖息一枝安”;数量上夸张,如杜甫《将赴荆南寄别李剑州》:“路经滟滪双蓬鬓,天入沧浪一钓舟”;梅尧臣《梦后寄欧阳永叔》:“五更千里梦,残月一声鸡”。程度上夸张的,如贾岛《题兴化寺园亭》:“破却千家作一池,不栽桃李种蔷薇”;韩愈的《调张籍》:“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李白《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值一杯水”,《梁甫吟》:“智者可卷愚者豪,世人见我轻鸿毛”;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顾惟蝼蚁辈,但自求其穴”等。
3、超前夸张
即在时间上把后出现的事物提前一步的夸张形式。如《西厢记》第二本第二折,写红娘去张生处邀请赴约,红娘“‘请’字儿不曾出声,‘去’字儿连忙答应,可早到跟前“姐姐”呼之,诺诺连声”。对方没有说请去赴约,张生就答应下来,通过将时间上应该在后来出现的调到前面的超前夸张,将张生的喜出望外、情急之状刻画的生动且有幽默感。这种超前夸张在《红楼梦》中也很多,如《红楼梦》第一回形容贾雨村和甄士隐饮酒时情形:“雨村、士隐二人归坐,先是款酌慢饮,渐次谈至兴浓,不觉飞觥狂饮起来。当时街坊上家家箫管、户户笙歌,当头一轮明月飞彩凝辉,二人愈添兴致,酒到杯干”。《红楼梦》第四三回:“宝玉道:‘这条路是往哪里去的?’焙茗道:‘这是出北门的大道。出去了冷清清,没有什么可玩的。’宝王听说,点头道‘正要冷清清的地方。’说着,越发加了两鞭,那马早已转了两个弯子出了城门”。其中“酒到杯干”和“加了两鞭,那马早已转了两个弯子出了城门”在时间上把后出现的事物提前一步,属于超前夸张。
古典诗词中也多超前夸张,如范仲淹《御街行》:“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元代卢挚《沉醉东风·闲居》:“恰离了绿水青山,早来到竹篱茅舍人家”;王勃《秋江送别》:“早是他乡值早秋,江亭风月带江流”;
李贺《李凭箜篌引》:“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等。范仲淹《渔家傲》说“酒入愁肠,顿作相思泪”,那是正常的时间顺序,这里是“酒还未饮就化作相思泪,这自然是超前夸张。卢挚小令中所说的“来到竹篱茅舍”也应该在离开绿水青山之后。王勃诗中的“早秋”只能是今年的秋天来得特别早,但不应该早于自己早年离乡之时;李贺诗中的“空山凝云颓不流”也应该在音乐家李凭弹奏之时,这里音乐弹奏还未开始,仅仅是“吴丝蜀桐张高秋”。以上皆属于超前夸张。
第五篇:中国古典诗歌中的想象
中国古典诗歌中的想象
——《中国古典诗词的美感与表达》之十二
刘勰在《文心雕龙》中对“神思”曾作了形象的描述:“古人云:‘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阙之下’,神思之谓也。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刘勰所说的神思,就是想象力。所谓想象,就是再现记忆中的印象或是对印象加以扩大或组合。文艺创作要有独创性,就必须有在人意中又出人意表的想象。所以,古往今来的文论家都很重视想象在艺术创作中的作用:德国黑格尔说:“真正的创造就是艺术想象的活动”;俄罗斯的别林斯基说:“在诗中,想象是主要的活动力量,创作过程只有通过想象才能完成”。清人方东树说李白的诗歌是“发想超旷”,陆时雍说李白是“想落天外”。诗人艾青说:“想象是诗歌的翅膀,没有想象,诗人就无法在理想的天空飞翔”。
浪漫主义诗人的想象力非常丰富,我们只要读一读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蜀道难》、《古风》十九,李贺的《梦天》、《李凭箜篌引》,岑参的《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等即可深知。其实,现实主义诗人也必须有丰富的想象力,杜甫的《秋兴》八首,《咏怀古迹》五首,《洗兵马》,白居易的《琵琶行》中关于音乐的描绘,《长恨歌》中临邛道士对海上神山的搜寻,陈与义的《中牟道中》,元好问的《客意》等,之所以成为名诗、名句,与其中的想象力发挥关系极大。
一、想象的作用和范围
诗人的想象力范围可以“精鹜八极,心游万仞”,“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过去、现在、未来,任意遨游;天上、人间、地狱,无处不在。“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刘禹锡《金陵五题》),这是过去和现在的对接;“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这是今日对未来的期待!李白想象自己在天上的情形是“天上白玉京,五城十二楼。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经离乱后天恩流夜郎》);他想象中的现实是“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流血涂草野,豺狼尽冠缨”(《古风》十九),他想象中的黄泉是“纪叟黄泉里,亦应酿老春。夜台无李白,沽酒与何人”?至于想象在艺术创造中的作用,具体说来有以下三点:
1、赋予抽象的事物以形体
一种思绪如“愁”在艺术创造中如何表现?中国古典诗人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李煜有时将愁想像成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相见欢》),有时又想像成随地而生的春草,“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清平乐》),有时又想像成滚滚东去的江水,“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虞美人》)。李清照则想象愁也有重量:“只恐双溪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武陵春》)贺铸更把愁想像成一幅组合图像:“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相思也是一种抽象都是情感,王维将这种抽象的情感化为具体的红豆:“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有时他又将这种情感想像成抽象的春色:“惟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归”(《送沈子福归江东》)。高启则将抽象的将“春色”改为具体的“芳草”:“怨得身如芳草多,相随千里车前绿”。
音乐语汇也是抽象的。如何将抽象的音乐语汇变成具体可感的形象,诗人们也各自调动自己的想象力。清人方扶南将白居易的《琵琶行》、李贺的《李凭箜篌引》和韩愈的《听颖师弹琴》推许为“摹写声音至文”。《琵琶行》上面已多次提及。李贺的《李凭箜篌引》如下: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弦动紫皇。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诗人故意避开无形无色、难以捉摸的主体箜篌声,而从客体听众的感受着笔。而这些客体又非真正的听众,而是展开想象,描叙浮云、花朵、湘妃、霜娥、紫皇、蛟龙、吴刚等神怪、动植物听到箜篌声时的感受,以此来表现幽怨、高兴、兴奋、颓唐、缓慢、快捷等音乐语汇和节奏所造成的客观效果:当箜篌表现幽怨情调、节奏舒缓时,“江娥啼竹素女愁”、“芙蓉泣露”、吴质难眠;当箜篌表现愉悦、昂扬情调,呈现欢快跳跃节拍时,“老鱼跳波瘦蛟舞”、香兰欢笑、凤凰鸣叫;当乐曲急促而高亢时,则“昆山玉碎”、“石破天惊”。另外,乐声给听众的总体感受也是在想象中完成:“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弦动紫皇”。可以说,《李凭箜篌引》的成功,完全是想象的胜利。韩愈的《听颖师弹琴》也是靠想象来完成,不过不像鬼才李长吉靠神仙鬼怪,而是世俗生活:
呢呢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疆场。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
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
嗟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
自闻颖师弹,起坐在一旁。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颖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
诗人把细碎缠绵的乐境想像成一对小儿女在哪里唧唧咕咕、你恩我怨;将慷慨高亢之声,想像成壮士奔赴疆场。又用“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表现乐曲给人飘渺悠远的感受,再用“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表现和声中突出的主旋律。至于上滑音和下滑音,诗人想像成“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均将抽象的不可捉摸的音乐语汇变得具体形象,可触可视。而且除了“凤凰”以外,所有的形象均是日常生活所见,更容易唤起读者的共鸣。苏轼曾仿此作《水调歌头》:
昵昵儿女语,灯火夜微明。恩怨尔汝来去,弹指泪和声。忽变轩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气,千里不留行。回首暮云远,飞絮搅青冥。
众禽里,真彩凤,独不鸣。跻攀寸步千险,一落百寻轻。烦子指间风雨,置我肠中冰炭,起坐不能平。推手从归去,无泪与君倾。
词前有一序,云:“欧阳文忠公尝问余:‘琴诗者何者最善’?答以退之听颖师琴诗。公曰:‘此诗最奇丽,然非听琴,乃听琵琶也’。余深然之。建安章质夫家善琵琶者,乞为歌词。余久不作,特取退之词,稍加檃括,使就声律,以遗之云”。韩愈写的是听琴还是听琵琶,这段公案姑且不论,但苏轼认为此诗为“最善”,确实事实。这首仿作的《水调歌头》等于是《听颖师弹琴》的注释和延续,想象力也更为丰富,如把韩诗的“呢呢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变成四句:“昵昵儿女语,灯火夜微明。恩怨尔汝来去,弹指泪和声”;将“划然銮轩昂,勇士赴敌场”亦变成“忽变轩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气,千里不留行”都更细密,想象力更丰富。
唐代诗人通过想象,将无形的乐声化为具体可感的形象,这类出色的诗篇自然不止方扶南说的上述三首,像李颀的《听董大弹胡笳兼寄语房给事》、《听安万善吹譬篥歌》,元稹《琵琶歌》、李绅《悲善才》等也均很出色。
2、使平凡的事物显得奇特
现实生活中一些平凡事物,如小人物的生活、寻常事件和物件,如果用写实的手法加以表现,固然可以小中见大、朴实可亲,就像发生在读者的身边一样。但是,有的作家却采取想象,让平凡的事物显得奇特,让小人物显得不一般,让读者留下更为深刻的印象。例如辛弃疾的这首《沁园春·灵山齐庵赋》:
叠嶂西驰,万马回旋,众山欲东。正惊湍直下,跳珠倒溅;小桥横截,缺月初弓。老合投闲,天教多事,检校长身十万松。吾庐小,在龙蛇影外,风雨声中。
争先见面重重。看爽气朝来三数峰。似谢家子弟,衣冠磊落,相如庭户,车骑雍容。我觉其间,雄深雅健,如对文章太史公。新堤路,问偃湖何日,烟雨蒙蒙。
宋光宗绍熙五年(1194),辛弃疾在福建提点刑狱任上被弹劾落职,闲居于江西铅山,并由带湖移居瓢泉新居。这首词,就是描绘新居一带的景色和自己的感受。退休之后的隐居生活,应当是单调又枯燥,穷乡僻壤的山岭松林、小桥溪水,寻常又稀松。但在诗人惊人想象力下,却如此生气勃郁、矫健洒脱,从中看到不甘寂寞的飒爽英姿,也看到投闲散置中的磊落不平之气。在诗人的眼中,周围的青山成了向西奔驰后又折向东的万匹骏马,架在溪上的寻常小桥,像一弯新月横截在跳珠倒溅的惊湍之上,何等奔放富有活力!至于自己小小的庐舍,也伴随着龙蛇影、风雨声,隐居生活并不平静,因为心潮在随着国事、战事而起伏难平!至于身边的松树就像一个个长身将军,在接受我这个检校员外郎的管理。下阕的想象力更觉丰富:一座座山峰,诗人想像成一个个衣冠磊落的谢家子弟,又像司马相如雍容的车骑,那种雄深雅健的风格,就像是司马迁的文章一样。以高山比人,如高山仰止,这是在诗词中常见的,辛弃疾则反其意而用之,以人来比山,这种奇特的想象力,只有诗词大家方能为之。将肃穆深沉的群峰实体想像成抽象的文章风格这就更加别致、奇特。诗人就是这样通过想象,使落寞的退休生活,使偏僻的山峰溪水,变得如此奇特别致,充满勃勃生机活力!
辛弃疾通过想象将平凡的乡居生活写得如此新奇充满活力,黄庭坚的《题竹石牧牛》则通过想象将一幅绘画写得相当突兀新奇:
野次小峥嵘,幽篁相依绿。阿童三尺箠,御此老觳觫。石吾甚爱之,忽遣牛砺角。牛砺角尚可,牛斗残我竹。
诗中咏歌的是苏轼和李公麟合作的一幅绘画,叫《竹石牧牛图》。途中描绘的是田园风光:一个牧童在放牛,旁边是一片竹林,竹林边还有一块石头作为点缀。应当说,画面宁静又富有情思,表达了画家的田园之趣和对大自然的爱好。但在黄庭坚的题画诗中,却变得突兀峥嵘,充满动态感和内在的角力:“阿童三尺箠,御此老觳觫”,牧童与老牛的相依相伴变成了制约与反制约关系;诗人对绘画的欣赏也变成了担心和进一步的忧虑:不要让牛在石头上砺角,因为“石吾甚爱之”。更不要在竹林中打斗,因为“牛斗残我竹”。其实,诗人这种担心完全多余,只能存在于想象之中,因为画面是静止的,不可能出现牛砺角和打斗的场面。这也是绘画和诗歌的主要区别:“绘画不易于处理事物的运动、变化等情节;诗通过语言和声音,叙述那些持续时间的动作”,也就是说“画写定型,诗写变化”(莱辛《拉奥孔·画和诗的界限》)。黄庭坚是江西派代表作家,下语奇警,别具匠心,甚至用游戏笔法“打猛诨入,打猛诨出”来别开生面。这首《题竹石牧牛》就是这方面的代表之作。
中国古典诗人运用想象使平凡的事物显得奇特,这样的诗例还很多。例如前面提到的李白《哭宣城纪叟》,纪叟诗歌普通的酿酒老人,老死也是人生的正常现象。但在这首诗中,李白想象纪叟在九泉之下仍操旧业:“纪叟黄泉里,亦应酿老春”。但是,李白未死未到黄泉,你酿的酒卖给谁呢?好像没有李白,天下就没有喝酒之人,更无懂酒之人了!通过这种想象和夸张,一个自我扩张又极端自负的酒徒形象呼之欲出。他的《敬亭山》也是如此。说自己看敬亭山看不厌,也还可以理解,天下爱山水者也不仅仅只有李白。但是,想象中认为敬亭山也“不厌”李白,而且是“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这就只有李白了。李白在世俗社会中受到不断的排挤、打击和误解,以至“世人皆欲杀”,唯有敬亭山对他“不厌”,李白的孤独、寂寞,只有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才能得到慰籍,这个主题通过想象显豁地表露了出来。另外,像王安石在钟山隐居时写的多首七绝,岑参边塞诗之所以众口传诵,与其中想象力的丰富关系极大!
3、虚构一个现实生活并不存在但却是作家极力追寻的世界,或诗人希望得到的结果
现实生活中,由于自身能力的限制,或者由于社会的黑暗,诗人的许多人生理想无法实现,有时会因此陷入痛苦和迷茫之中。但想象可以帮助诗人实现在现实生活中无法实现的理想,追寻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的世界,帮助诗人摆脱痛苦和束缚,在理想的天空中展翅翱翔。如陶渊明的《桃花源诗》:
嬴氏乱天纪,贤者避其世。黄绮之商山,伊人亦云逝。往迹浸复湮,来径遂芜废。相命肆农耕,日入从所憩。桑竹垂余阴,菽稷随时艺。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荒路不交通,鸡犬互鸣吠。俎豆犹古法,衣裳无新制。童孺纵行歌,斑白欢游诣。草荣识节和,木衰知风厉。虽无纪历志,四时自成岁。怡然有余乐,于何劳智慧。奇踪隐五百,一朝敞神界。淳薄既异源,旋复还幽蔽。借问游方士,焉测尘嚣外?愿言蹑轻风,高举寻吾契。
东晋后期政治腐败,豪强大族恣意抢占农民土地,并将失去土地的农民收编为部曲、佃客和奴婢。太元元年(376),东晋废除度田收租制度,改为按人口收租。而且无论有无土地,也不论土地多少,一律每口收税米三斛,太元八年又增至五斛。不堪赋役重负的农民只得成批向广州和南方逃亡,或者啸聚山林反抗暴政。陶渊明作为中国第一个生活在农村并亲身参加劳动的田园诗人,他深深体会到农民所遭受的苦难,并努力为他们寻求出路。但现实世界无路可寻,只能幻想一个理想世界,这就是桃花源。这里与世隔绝:“往迹浸复湮,来径遂芜废”;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鸡犬之声相闻,民老死不相往来的“小国寡民”生活:“相命肆农耕,日入从所憩”,“荒路不交通,鸡犬互鸣吠”。更重要的是这里没有田租赋税,收获自己享受,因而人人安乐愉快:“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童孺纵行歌,斑白欢游诣”。这种想象中的理想世界,既反映了诗人对民生的关怀,也是千百年来政治家对平等自由的追求。李贺的《金铜仙人辞汉歌》也是借助想象来表达自己的去国之悲。据朱自清的《李贺年谱》,此诗大约写于元和八年(813)。李贺此时因病辞去奉礼郎职务,从长安返回洛阳。诗人“百感交集,故作非非之想,寄其悲于金铜仙人耳”(王琦《李长吉歌诗汇解》)。根据《魏志》,魏明帝虽有将铜人前往洛阳的打算,但实际上并未成形。为了表达自己的“宗子去国之悲”,诗人不但让未成行之事在想象中完成,而且极力想象金铜仙人离开长安故国的悲伤和难舍:“魏官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为了突出金铜仙人的悲伤和哀怨,诗人还想象出周围凄清荒凉的环境,用以烘托和陪衬:“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此诗是李贺的代表作之一,它之所以获得巨大成功,除了遣词造句奇峭而又妥帖,参差错落而又整饬绵密的语言特点外,其设想奇特又深沉感人,形象鲜明又变幻多姿更是其主要原因。
想象不仅能虚构一个现实生活并不存在但却是作家极力追寻的世界,表达诗人的政治诉求外,也能在生活琐事上反映作者的想法与追求。如柳永的《八声甘州》,在抒发一个游子对故乡思念的同时,也想象妻子在家乡思念自己:“想佳人,妆楼顒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欧阳修在《踏莎行》中表达了类似的情感,也采用了类似的手法:“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栏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杜甫在离别中想象有一天能与妻子相聚:“何日倚虚幌,双照泪栏杆”;李商隐在异乡雨夜想象有那么一天,能同妻子一同回忆起今天这个难忘的夜晚:“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皆是如此。
二、想象的分类
按常规分法,想象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单纯想象,一类是组合想象。所谓单纯想象就是再现储存在大脑中的各种记忆;所谓组合想象,就是把记忆中的印象重新组合,创造出一种新的形象。它可以从一个事物联想到另一个事物,也可以从一个事物开始,联想出一连串事物,并以此延伸开去。一般说来,回忆、追忆属于单纯想象;幻想、神游、梦境、联想属于组合想象。下面按其两大类进行更为具体的划分:
1、追忆
属于单纯想象,在创作方法上属于再现。人的大脑平日将作用于我们感观中的各种事物保存起来,形成记忆。作家创作时将它再现出来,这就是追忆。如李商隐《锦瑟》的结尾:“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那么,他在这首诗中,追忆的是什么呢?诗人采用的是含蓄隐约的借喻:庄子的蝴蝶梦,杜鹃的春日啼血鸣,海底珍珠蚌的眼泪,蓝田玉的袅袅青烟。这些借喻,让历代诗论家颇费猜测,众说纷纭。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是诗人对当年岁月、对往事的追忆。因为诗人明确道出这是“一弦一柱思华年”;明确指出是对昔日情怀的追忆:“此情可待成追忆”。至于为何以“锦瑟”命题,为何采用种种借喻,正如宋人贺铸的“锦瑟年华谁与共”,元人元好问的“佳人锦瑟凭年华”一样,“锦瑟”不过是诗人情丝所系,“赌书赢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平常”,鬓已星星的诗人睹物生情,于是,少年往事如浮云过月,伤感、悲叹、无奈、迷离之情纷纷涌上心头。“沧海月明珠有泪”,月满珠圆,月亏珠缺,且满且圆,且亏且缺,如梦如幻;“蓝天日暖玉生烟”,无论是蓝田日暖、还是良玉生烟,都是过眼烟云,繁华一瞬而已。给自己晚年留下的只是庄子的梦醒时分,只是杜鹃的啼血之时。至于尾联“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正如高步瀛所言“如上所述,皆失意之事,故不待今日追忆,惘然自失,即使当时亦如此也”。说明诗人当时已惘然若失,更何况失去之后今日的追忆呢?大有更上层楼,愁添一重之感。尾联看似平常,却道出作者深意,更把全诗的主题投放到更深一层的失落、迷惘和凄伤之中!
如果说李商隐的《锦瑟》是用比体将往昔岁月追忆,那么,周邦彦的《兰陵王·柳》则用赋体,直书昔日的情事,而且三度转换时空,将这段情事追忆得深情绵邈,婉转凄恻: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凄恻,恨堆积!惭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这首词是周邦彦词的代表作之一,历来脍炙人口,宋人《樵隐笔录》云:“绍兴初,都下盛行周清真咏柳《兰陵王慢》,西楼南瓦皆歌之,谓之渭城三叠”,足见此词在当时就广为流传。此词题为咏柳,实则是托物起兴,借咏柳以抒别情。
我们知道,在词发展史上,柳永的功绩很大。其中之一就是善于铺叙,丰富了词的表现手段。周邦彦作为柳永婉约词的继承者,在慢词制作上更善于铺叙。柳词一般两度转换时空,或是今日离别到别后悬想,如《雨霖铃·寒蝉凄切》;或是今日离别到昔日相聚,如《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周邦彦则将两番转换时空拓展为三番转换。这首《兰陵王·柳》即由今日相别转忆昔日相聚,再回到今日相别,然后又设想别后相思。铺叙之中更觉委婉,更觉缠绵,其中“闲寻旧踪迹”和“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点明这已不是首次送别,其中已暗含对昔日的追忆,这与第三片中的“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构成时空的两度转换,只不过后者是明写,这里只是暗示。可以说既是追忆之景又是眼前实况,是以追忆之景来突显眼前的送别之景。第三片中的“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两句用“念”字领起时空又作转换,由今日相别转忆昔日相聚,其中暗用杜牧“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的诗意,这也是周邦彦词典雅于柳永之处;结句“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再来番时空转换——由昔日再回到眼前。清真词善于铺叙,数度转换时空的特点于此尽显。
王国维曾将周邦彦比作词中老杜。我们从这首词中确实可以感觉到周词的沉郁顿挫。全词结构严整,笔法多变,虚实交替,萦回反复,在层层铺叙中曲折尽情,含蓄而又深沉。两番追忆在结构上起了支撑作用。
李清照南渡以后的作品几乎都采用今昔对比的手法,抒写自己遭遇国破、家亡、夫死、己病的深哀巨痛。而写昔日,又皆采用追忆的手法,如《永遇乐·落日熔金》中对中州盛日的追忆:“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拈金雪柳,簇带争济楚”,以此与今日的“如今憔悴,风鬟雾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构成强烈对比,来表现国家和自身所遭受的苦难和今昔巨变。《声声慢·寻寻觅觅》中,用“寻寻觅觅”来追寻逝去的好时光,用“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勾起回忆,与今日“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构成强烈的对比;《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用“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点破追忆往事后的心情,交代不愿春日双溪泛舟的缘由;《蝶恋花·上巳招亲族》通过梦幻中的追忆来挑明今日的强颜欢笑之由:“永夜恹恹欢意少,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
另外,像崔护的《过故人庄》,欧阳修的《生查子·去年元夜时》,苏轼的《少年游·去年相送》等情词,也是追忆昔日相会,反衬今日别离,也都是单纯想象。
2、幻想(组合想象:神游、梦境)
幻想属于组合想象。实际生活中作者并无此经历,因此在诗歌中并不是这种生活印象的复制和再现,而是将各种信息渠道(书本、道听途说、英特网、绘画、电影、电视、戏剧等)获得的印象、知识,加以改造组合,创造出一种或一组在实际生活中并未出现或者根本无法出现的新的形象,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主观情感和愿望。它包括神游、梦幻、奇想等方式。
奇想方式如白居易的《新制布裘》和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桂布白似雪,吴绵软于云。布重绵且厚,为裘有余温。朝拥坐至暮,夜覆眠达晨。谁知严冬月,支体暖如春。中夕忽有念,抚裘起逡巡。丈夫贵兼济,岂独善一身。安得万里裘,盖裹周四垠。稳暖皆如我,天下无寒人。
——《新制布裘》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俄倾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白居易和杜甫都是忧国忧民的伟大诗人。白居易用桂布和吴绵做了一件“绵且厚”的棉袄,穿上身后,即使“严冬月”,也“支体暖如春”。但诗人并未满足个人的温暖,他想到天下缺衣少食的穷人,于是产生奇想:“安得万里裘,盖裹周四垠。温暖皆如我,天下无寒人”。杜甫东借西告,在朋友的帮助下,好不容易在成都西郊浣花溪旁盖了几间茅屋,使长期奔波劳顿的诗人终于有了个栖息之所。我们从《堂成》、《江村》、《水槛遣心》等诗篇可知这几间茅屋给诗人的心灵带来多大的安慰!但是在秋日的狂风下,屋顶被掀翻,更可恶的是,翻飞的茅草又被邻村的孩子拣走,连风定后修补的机会也失去。狂风之后便是淅沥的秋雨,诗人在诗中痛苦地诉说“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中彻夜难眠的感受!但就在此刻,诗人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天下的寒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这两首诗有许多共同之处:从内容上说,皆表现了诗人不为己忧而为天下苍生念的宽广胸怀;从手法上讲,都在是诗的结尾采用奇想来表达主题和愿望,而且这种愿望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实现的。但是两诗也有不同之处,前人评论说白居易是自己温暖之际想到天下寒人,这是“推己及人”;杜甫是在自己屋漏无干处之际,希望出现“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广夏千万间,宁可“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这是“舍己为人”,境界上仍有高下。
中国古典诗词中,这类奇想还很多,如:“人如天上坐,鱼似镜中悬”(沈佺期《钓鱼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李白《陪族叔刑部侍郎晔及中书贾舍人至游洞庭湖》);“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杜甫《旅夜书怀》);“女娲只解补青天,不解煎胶粘日月”(司空图《杂言》);“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内一青螺”(《刘禹锡《望洞庭》》;“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杜牧《赠别》);“如何得与凉风约,不共沙尘一并来”(陈与义《中牟道中》);“肝心独不化,凝结变金铁。铸为上方剑,衅以佞臣血”、“三尺灿星辰,万里静妖孽”(陆游《书志》)等。
神游类如前面提到的李白《古风》十九诗用游仙体,前十句幻想自己在华山莲花峰上遇到明星仙女,“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又遇到神仙卫叔卿,一道“驾鸿凌紫冥”极尽神游之乐。后四句以“俯视”为转捩点,对安史叛军的残暴和人民的苦难,表示愤慨和关切。显示了他貌虽放旷,根本上却是与祖国、与人民是呼吸与共的。我国的游仙诗起源可追溯到秦博士的《仙真人诗》,汉乐府中也有不少这类作品。但作为游仙诗最早的代表作则是郭璞的《游仙诗》十四首。其中有的是想象神仙住所和生活情态,如第三首:
翡翠戏兰苕,容色更相鲜。绿萝结高林,蒙笼盖一山。冥寂士中有,静啸抚清弦。放情凌霄外,嚼蘂挹飞泉。赤松临上游,驾鸿乘紫烟。
左挹浮丘袖,右拍洪崖肩。借问蜉蝣辈,宁知龟鹤年。
有的则是借游仙来表达对现实的不满和反抗,如第五首:
逸翮思拂霄,迅足羡远游。清源无增澜,安得运吞舟。珪璋虽特达,明月难闇投。潜颖怨清阳,陵苕哀素秋。悲来恻丹心,零泪缘缨流。
前四句说是自己打算干出一番大事业,但是生不逢时、有才难用使得自己的梦想难以实现,这是中国大多数文人都会遇到的情况。中间两句用自己的品德高尚不肯同流合污来解释自己力图超越却不能成功的原因。最后四句又是一段凄苦的描写。诗中提到的潜颍和陵苕都是美女,他们被选进宫后,遭受到冷遇,默默的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到了年老珠黄只有自己暗暗悲哀。诗人以此借喻自己在现实中的处境。
有的则兼有歌咏隐逸和企求登仙两类内容,如第二首:
青溪千余仞,中有一道士。云生梁栋间,风出窗户里。借问此何谁,云是鬼谷子。翘迹企颖阳,临河思洗耳。阊阖西南来,潜波涣鳞起。灵妃顾我笑,粲然启玉齿。蹇修时不存,要之将谁使?
这首诗是作者游历青溪山时所作,诗中先后歌咏了鬼谷子、许由、灵妃这三位历史上著名的隐士、贤人和女神,抒发了自己隐遁高蹈、企慕神仙的情怀以及求仙无缘的苦恼。
梦幻类如陆游晚年的一些诗作。陆游一生志在收复中原,“一身报国有万死”,但在主和派执政下,这一愿望始终不能实现:年轻时参加科举考试,虽在礼部复试中名列前茅,但因“喜论恢复”被秦桧黜落;符离北伐失败后,身为隆兴府通判的陆游又被以“结交台谏、鼓唱是非,力说张浚用兵”的罪名罢职;乾道八年(1172),陆游被四川宣抚使王炎聘为幕下干办公事兼检法官,亲临南郑前线,戍守大散关头,度过了八个多月对诗人来说最珍贵也最如愿的抗战时光,但随着王炎被调回朝廷,幕府被撤散,陆游收复中原的愿望又成为泡影!此后,诗人虽做过短暂的地方官吏,但不久便被以“擅自开仓”或“嘲咏风月”的罪名罢职。从此,诗人在故乡赋闲十多年,直到八十五岁去世。值得注意的是,诗人身在江湖,心存魏阙;人僵卧荒村,心却驰骋中原,报国之志、杀敌之心一如既往,我们从他临终前写的《示儿》即可知其“北定中原”的愿望从未泯灭。既然现实生活中不能实现,便形诸于梦寐。陆游晚年的记梦诗达九十多首,绝大多数是抒发报国之志,实现现实生活中没有实现的愿望:在《五月十一日夜且半梦从大驾亲征尽复汉唐故地》记梦诗中,诗人幻想不但淮河以北被金人占领的大片土地被收复,连唐玄宗天宝年间被胡人占领的安西、北庭都护府也恢复建立。甚至连胡地的风俗也改成京都模样:“冈峦极目汉山川,文书初用淳熙年。驾前六军错锦锈,秋风鼓角声满天。苜蓿峰前尽亭障,平安火在交河上。凉州女儿满高楼,梳头已学京都样”。在这些记梦诗中,诗人或是重温他当年在南郑前线的战斗生活:“山中有异梦,重铠奋雕戈。敷水西通渭,潼关北控河”(《异梦》);或叙写他年迈体弱“僵卧孤村”,仍心系“铁马冰河”的不已壮心(《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或是抒发“三更抚枕忽大叫,梦中夺得松亭关”的现实生活中所没有的惊喜(《楼上醉书》);或是实现“尽复汉唐故地”(的理想《五月十一日夜且半,梦从大驾亲征,尽复汉唐故地„„》);或是抒发他老来“风雨满山窗未晓,只将残梦伴残灯”(《残梦》)难酬壮志的愤懑。这类记梦诗从不同侧面表现了陆游诗作“收复失地”这一基本的爱国主题。这方面的力作尚有《九月十六日夜梦驻军河外,遣使招降搜城,觉而有作》、《十月二十六日夜梦行南郑道中,既觉恍然揽笔作此诗,时且五鼓矣》、《丙午十月十三夜梦过一大冢,旁人为余言此荆轲墓也,按地志荆轲墓盖在关中,感叹赋诗》等。特别是这首《夜游宫·记梦寄师伯浑》词:
雪晓清笳乱起,梦游处、不知何地!铁骑无声望似水,想关河,雁门西、青海际。
睡觉寒灯里,漏声断,月斜窗纸。自许封侯在万里,有谁知,鬓虽残、心未死。
上片写的是梦境。一开头就渲染了一幅有声有色的关塞风光画面,晓雪、清笳、铁骑等特定的北方战事风物,放在秋声中乱起的胡笳声、如水奔涌的遍地铁骑奔驰的动态中去摹写,显得苍劲而又壮阔。下片写梦醒后的感想。一灯荧荧,斜月在窗,漏声滴断,周围一片死寂。现实又是何等的萧索和清冷。它不但与上阙的波澜壮阔形成强烈的对比,也反衬出作者报国雄心和自许封侯万里之外的信心是何等执着。结尾的“有谁知”三字,表现了作者对朝廷排斥爱国者的行径的愤怒谴责。梦境和实感,上下片呵成一气,境界壮阔又苍凉!
3、联想
是一种由此及彼的想象方式,也属于组合想象。它可以从一个事物想到另一个事物,还可以从一个事物开始,联想出一系列事物,并以此延伸开去。如王昌龄的《出塞》: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王昌龄诗歌以七绝最为擅长。明代王世贞论盛唐七绝,认为只有他可以与李白争胜,列为“神品”。究其原因,一是刚健清新“饶有风骨”;二是“绪密而思清”,很善于安排结构,特别是第三句富有时空跨度,跳跃性很大,如《芙蓉楼送辛渐》,前两句写送别地点、时间和气候:“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但第三句突然来个时空跳跃,由镇江芙蓉楼跳到洛阳,时间也由今日清晨跳到辛渐回洛阳之后:“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这个跳跃,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联想实现的。这首被沈德潜评为“唐人压卷之作”的《出塞》亦是如此。
诗的前两句“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就是采用联想手法,从眼前的关塞联想到数百年前秦关汉月,概括了千年以来边境不宁、战氛难靖、万里戍边、代代依然的历史。联想在此起到两个作用:一是借以起兴。秦汉以来就设关备胡,所以后人在边塞看到明月临关,自然会想起秦汉以来无数征人战死疆场,那秦关汉月就是历史的见证。二是借以形成历史的纵深感和画面的广阔感。
第三句“但使龙城飞将在”是一个大幅度的时空跳跃,从眼前的胡乱频仍、烽火不息,战士不得生还,联想到汉代的飞将军李广。据《史记·李将军列传》,李广不但英勇善战,敌人闻风丧胆,称之为“飞将军”,而且体恤士卒,宽缓不苛,“每至绝乏处,士卒不食,广不食;士卒不饮,广不饮。故士卒乐为用”。诗人通过对这位历史名将的企盼和咏歌,来表达他盼望出现英勇善战又体恤士卒的边帅,从而实现安定边防、生还士卒的爱国爱民之愿。它与前两句一怀古、一叹今;一起兴,一本旨,构成和谐整体,既有深广历史内涵,又有深刻的现实针砭,确是盛唐边塞诗中不可多得的名篇!同样通过联想成为唐诗名篇的还有崔颢的《黄鹤楼》: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这首诗被宋代诗论家严羽推崇为“唐人七言律诗第一”(《沧浪诗话》)。据说李白也为此诗折服,他在黄鹤楼前曾慨叹说:“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这个传说是否可靠,我们不得而知,但从李白写的《登金陵凤凰台》和《鹦鹉洲》等诗作来看,受崔颢此诗的影响确实是相当之大。
此诗确实写得很美:渺渺的黄鹤,悠悠的白云是那么寥廓和旷远;历历丛树、萋萋芳草又那么清晰和现实。诗中有怀古、有伤今,但并不颓唐衰败;写日暮、写乡愁,也不过于伤感。在这首诗中,古与今、远与近,深沉与感奋,短暂与永恒,现实景物与千秋浩叹都统一到了登临所思这个和谐的画面之中,显得那么超迈豪壮又那么低回深沉!而这个成就的取得,亦与联想有很大关系:诗的首句就是怀古,由眼前的黄鹤楼联想到昔日乘黄鹤而去的仙人费文瑋,然后用“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来构成今昔对比,反衬今日的落寞空旷;后四句则是从眼前之景出发,对山川人物发出慨叹并揉进自己的乡愁。全诗围绕着黄鹤楼,通过联想将古与今、眼前之景和怀乡之情紧紧挽合在一起,自然流走,传达出一个浑融的诗境。
中国古典诗词中,通过联想将自己或友人的困顿遭遇与前贤的遭遇挽合在一起,以证明世道之不公,社会之黑暗,起到揭露抨击现实或自我安慰的作用,这是古典诗人常用之法。如元代散曲家张养浩在《双调·沉醉东风·隐居叹》中,联想到古人屈原、班超、陆机、李斯、张柬之、苏轼的种种忠而见谤的悲惨下场,作为自己“功名意懒”、隐居避世的主要理由。李白在《答王二十二寒夜独酌有怀》中联想更为丰富:在感慨“骅骝拳局不能食,蹇驴得志鸣春风”愚贤颠倒时,诗人既联想到今日得幸的斗鸡小儿和以屠杀邀功的哥舒翰,被害的英风豪气北海太守李邕和宰相裴敦复,古代的奸佞小人董龙,不愿为晋君弹琴的师旷,被楚人误解的怀抱奇璞的卞和,遭受谗言让老母受惊的曾参,一生不得志的孔子,羞于与世俗为伍的韩信和弥衡等十多个历史和现实中的人物。辛弃疾在《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中为了抒发不被君主理解的幽怨情怀,联想到被打入冷宫、虽献长门赋仍得不到汉武帝理解的陈皇后,联想到得宠持妒飞扬跋扈的杨玉环。据说孝宗“见此词颇不悦”。也就是说,他的联想深深刺痛了执政者。
4、代拟
在中国古典诗歌中,这种方法又称“代„„”或“拟„„”,如鲍照《代贫贱苦愁行》,《拟行路难》等,有时合称“代拟”。所谓“代拟”即诗人把自己想像成另一种身份来叙事或抒情。如鲍照的《代白头吟》,把自己设想成一位弃妇,描述她的处境、心理和哀怨。这种手法类似小说创作中第三人称写法,完全靠设想、想象去进行。中国古典诗歌中的代拟法,最早始于屈原的《九歌》,其中的《山鬼》、《大司命》、《少司命》、《河伯》诸篇,皆为代拟。到了六朝时代,文人着意模仿汉魏乐府,出现了大量的代拟之作。当时的代拟,有两种情形:一是体裁上的模仿,如《拟行路难》、《拟古》、《代孟冬寒气至》等;另一类则是以乐府旧题写新意,内容上的代拟,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属于想象类的代拟法。这种方法,在萧纲、萧绎、庾肩吾、庾信父子手中,被大量运用于宫体,去设想代拟女人的心理和行为,如萧纲的《咏内人昼眠》,萧绎的《代燕歌行》,庾肩吾的《代征妇怨》、《妓人残妆词》、《佳人览镜》,庾信的《闺怨》、《舞媚娘》、《代人伤往二首》等。其中代拟体写得最出色的是鲍照。鲍照创作的代拟体不但成就最高,而且具有其它同时代诗人所不具备的广阔社会面,如《代贫贱愁苦行》:
湮没虽死悲,贫苦即生剧。长叹至天晓,愁苦穷日夕。盛颜当少歇,鬓发先老白。亲友四面绝,朋知断三益。空庭惭树萱,药饵愧过客。贫年忘日时,黯颜就人惜。
俄顷不相酬,恧怩面已赤。或以一金恨,便成百年隙。心为千条计,事未见一获。运圮津涂塞,遂转死沟洫。以此穷百年。不如还窀穸。
诗人从各方面描绘贫困者的艰难困苦,孤苦无助,并悬想代拟其痛苦的内心世界:“空庭惭树萱,药饵愧过客”,设想贫者无钱买药愧对父母的惨痛内心;“贫年忘日时,黯颜就人惜。俄顷不相酬,恧怩面已赤”,则设想贫者厚着脸皮向人借贷而不得的羞愧;“以此穷百年。不如还窀穸”是说与其这样活下去,还不如早早死了好。他的《代东武吟》也是以代拟的形式,写一个汉地代老兵少壮从军、老暮归来,虽九死一生立下战功,却得不到封赏,晚景凄凉而困苦,也是抨击社的不公和执政的昏庸:
少壮辞家去,穷老还入门。腰镰刈葵霍,倚杖牧鸡屯。昔如韝上鹰,今似槛中猿。徒结千载恨,空负百年怨。弃席思君幄,疲马恋君轩。愿垂晋主惠,不愧田子魂。
唐以后的诗歌中,出现大量的《闺怨》、《春怨》、《春词》、《宫词》,表现手法上也都是代拟,如王昌龄的《闺怨》:“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李益的《江南曲》“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刘禹锡的《春词》:“新妆宜面下朱楼,深锁春光一院愁。行至中庭数花朵,蜻蜓飞上玉搔头”。其中杜牧的《七夕》更为出色: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表面上的欢愉掩饰不住内心的寂寞,看似无忧无虑的嬉戏难以遮盖心中无法言说的凄凉。诗人通过动态的情景来刻画主人公面对青春的悄然消逝,那种无所依傍的无奈与惶恐,不着一字忧怨却尽得无限风流。
王建的《宫词》一百首更是集代拟之大成。其中的前二十首对帝王生活作了多角度与多侧面的展示,后八十首宫词着眼于宫廷妇女的集体形象,重点表现其骑射歌舞、温室养殖、酥油点花、奕棋刺绣、值班看园、孤眠幽闭等生活情态,将其生活百态与幽微隐秘的内心世界予以全景式的测度与展现,如第九十一:“树头树底觅残红,一片西飞一片东。自是桃花贪结子,错教人恨五更风”;第八十三:“教遍宫娥唱遍词,暗中头白没人知。楼中日日歌声好,不问从初学阿谁”。宫女的孤独、懊恼,年长色衰后无人过问,表现得如见其人,如闻其声,虽然多数作品主旨并非讽刺,但在维护宫禁尊严者看来却是太大胆了。当时宦官王守澄就企图以《宫词》为口实弹劾他,由于他的机智才得幸免于祸(详见范摅《云溪友议》)。欧阳修就很强调它的认识价值,认为《宫词》可补史传之不足(《六一诗话》)。同样是代拟体的王昌龄的宫怨诗在诗歌史上也颇有影响。它与王建的宫词虽都以宫女妃嫔为表现对象,但在处理她们的情感心理上却有显著的区别:王昌龄突出表现的是宫女之“幽怨”,而王建突出表现的则是宫女之“嬉戏”。我们只要比较一下王昌龄的宫怨:“奉帚平明金殿开,且将团扇共徘徊。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王建的《宫词》第二十五:“竞渡船头掉彩旗,两边溅水湿罗衣。池东争向池西岸,先到先书上字归”,就可看出两者的明显不同。形成这一差异的主要原因是:两人创作的材料来源有别,题材性质各异,仕宦经历的不同,表现手法互异以及盛、中唐社会风气和审美风尚的悬殊。
诗言志,词言情。作为擅长表现内心情感的狭深文体,词人更喜用代拟手法来表现思妇孤独愁苦的内心世界,或是自己的思亲怀乡和冶游之情。在这方面,《花間词》开启先河,温庭筠又是代表人物,下面对他的几首词略加简析: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更漏子》其六
词人通过想象,极力摹写一位思妇在秋雨淅沥的深夜,伤离恨别彻夜无眠的情景和思绪。为了突出其哀苦之情,词人调动了室内的玉炉香烟、红烛蜡泪、孤衾寒枕,室外的梧桐树、三更雨,通过这些衰瑟凄清的景物来渲染和烘托,更让人感到“离情正苦”。这是用哀景烘托哀情,词人有时有用乐景来反衬哀情,如这首《诉衷情》:
莺语花舞春昼午,雨霏微。金带枕,宫锦,凤凰帷。
柳弱蝶交飞,依依。辽阳音信稀,梦中归。
室外是花飞莺语,蝴蝶在柳从双双翻飞,细雨蒙蒙,一派大好春光。室内的思妇却是放下帷帏,靠在枕上,长卧不起。为何要辜负大好春光,词人最后才交代:“辽阳音信稀,梦中归”。从军的丈夫不但未归,连书信也没有。因此要想见面,只能在梦中,这就是她长卧不起的原因。其实,词人通过“柳弱蝶交飞”已给了暗示:蝴蝶双双穿柳绕花,自己却孤眠独宿,这恐怕也是她不愿去室外赏春的原因。温庭筠善于通过景物描绘来进行这种暗示,如前面曾提及的那首著名的《菩萨蛮》结尾:“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