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我的阅读经历》梁衡
《我的阅读经历》—梁衡
一个作家的写作是由两大背景决定的,一是他的生活;二是他的阅读。
经常有人问我,你读过些什么书,能不能向年轻人推荐一些。我就面有窘色,一时答不上来。一般作家谈阅读时都能很潇洒地说出那些大部头,读过多少外国名著。我却不能,就算读过几本,也早已忘掉了。我不是小说作家,是写文章的,正业曾是新闻写作、公文写作,业余是散文写作。这些都强烈地针对现实,不容虚构情节、回避问题,否则写出的文章就没有人看。所以,从作家角度来说我的阅读是一种另类阅读,是‚撒大网、采花蜜‛式的阅读。从一个普通知识分子来说这是人人经历过的最普遍的阅读方式,只不过可能我更认真些并且与写作联系起来。这种方式对学生、记者、公务员和业余写作爱好者可能更合适一些,我就都曾有过这些身份。下面是我阅读和写作的简要经历。
一、关于诗歌的阅读
人生不能无诗,童年更不能无诗。条件好一点的家庭注意对孩子专门的选读和辅导,差一点的也会教一些俚语儿歌。这是一种审美启蒙,情感培养和音乐训练。
我大约在小学三年级开始背古诗,中学开始读词。除了语文课本里有限的几首外,在父亲的指导下开始课外阅读。最早的读本是《千家诗》,后来有各种普及读本《唐诗100首》、《宋诗100首》及《唐诗选 》、《唐诗三百首》,还有以作家分类的选本如李白、杜甫、白居易等。这里顺便说一下,我赶上了一个好时代,中学时正是‚文革‛前中国社会相对稳定,重视文化传承的时期,国家组织出版了一大批古典文化普及读物。由最好的文史专家主持编写,价格却十分低廉,如吴唅主编的《中国历史小丛书》,几角钱一本;中华书局的《中华活叶文选》,几分钱一张。不要小看这些不值钱的小书、单页,文化含金量却很高,润物无声,一点一滴给青少年‚滴灌‛着传统文化,培养着文化基因。这是我到了后来才回头感知到的。说到阅读,我是吃着普及读物的奶水长大的。
和一般小孩子一样,我最先接触的古典诗人是李白,‚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诗中总有一些奇绝的句子和意境(意境这个词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觉得很兴奋,就像读小说读到了武侠。如:‚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并不懂这是浪漫,只觉得美。后来读到白居易《卖炭翁》、《琵琶行》,‚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又觉得这个好,是在歌唱中讲故事,也不懂这是叙述的美,现实主义风格。总之是在蒙胧中接受美的训练,就像现在幼儿学钢琴,学跳舞。后来读元曲,马致远《天净沙》:‚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他不说人,不说事,只说景,推出9个镜头,就制造了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这就是王国维讲的‚一切景语皆情语‛。当然这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但要想后来能够领悟,就要预先播下一些种子,这就是小时候的阅读。一说古诗词,人们可能就想到深奥难懂。其实古人的好作品恰恰是最通俗易懂的。如李白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杜甫的‚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李清照的‚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都明白如话,但又不只是‚白话‛,这里面又有音乐、有图画。因为诗的功能是审美,并不是难为人,好诗人是在美感上争风流的。倒是今人学诗、作赋,食古不化,以僻为荣,不美反涩。古诗词的阅读价值至少有三个方面,一是思想内容;二是意境的美;三是音韵的美。后两个都是审美训练。这是每个人的写作都要用到的。我们常说,文章美得像诗一样,就是指文章的意境和韵味。在所有文字写作中,只有诗词,特别是古典诗词是专门来表现意境和韵律的美感的。为什么强调背诗词,就是让这种美感一遍又一遍地濡染自己的心灵,浸透到血液里,到后来提笔写作时就会自然地涌流出来。现在一般人家节衣缩食给孩子买钢琴,倒不如备一本精选的古诗词。因为成人后,一万个孩子也不一定出一个钢琴家,倒是有一千个要写文案,一百个会当作家,而且在成人前每个人都得先当学生,人人都要写作文。
诗歌阅读对我后来写散文帮助很大。当碰到某个感觉、某种心情无法用具像的手法和散体的句式来准确表达时,就要向诗借他山之石,以造成一种意境、节奏和韵律的美感。所谓模糊比准确更准确,绘画比摄影更真实。
建国60周年时我发表的《假如毛泽东去骑马》,是顺着毛泽东自己曾五次提出要骑马走江河的思路,假设他在‚文革‛前的1965年到全国去考察(当时中央已列入计划),沿途对一些人事的重新认识。是对毛泽东后期错误的反思,是对 ‚文革‛教训的沉痛思考和历史的复盘。通篇表现一种反思、悔恨、无奈的惋惜之情。有许多地方一言难尽,只有借诗意笔法。
设想毛泽东在三线与被贬到这里的彭德怀见面:‚未想,两位生死之交的战友,庐山翻脸,北京一别,今日却相会在金沙江畔,在这个30年前长征经过的地方,多少话真不知从何说起。明月夜,青灯旁,白头搔更短,往事情却长。‛这里借了有苏东坡词《江城子》与杜甫诗《春望》的意境。而写毛再登庐山想起1959庐山会议批彭的失误,写道 ‚现在人去楼空,唯余这些石头房子,门窗紧闭,苔痕满墙,好一种历史的空茫。……他沉思片刻口中轻轻吟道:安得依天转斗柄,挽回银河洗旧怨。二十年来是与非,重来笔底化新篇。‛在诗意的写景后又代主人拟了一首诗。毛本来就是诗人,其胸怀非诗难以表达。
《一座小院和一条小路》写邓小平‚文革‛中被贬到江西强制劳动。‚他每天循环往复地走在这条远离京城的小路上,来时二十分钟,去时还是二十分钟,秋风乍起,衰草连天,田园将芜。‛这里借秋景来营造一个意境,抒写他忧郁的心情。都是古诗里的句子。
回忆季羡林先生的文章《百年明镜季羡老》中有这样一段:‚先生原住在北大,房子虽旧,环境却好。门口有一水塘,夏天开满荷花。是他的学生从南方带了一把莲子,他随手扬入池中,一年、两年、三年就渐渐荷叶连连,红花映日,他有一文专记此事。于是,北大这处荷花水景就叫‚季荷‛。但2003年,就是中国大地‚非典‛流行那一年,先生病了,年初住进了301医院,开始治疗一段时间还回家去住一两次,后来就只好以院为家了。‘留得枯荷听雨声’,季荷再也没见到它的主人。‛花胜花枯,前后不同的诗意。
有时文章到了结尾处情绪激昂无以言表,只好用诗了,如《梁思成落户大同》一文的结尾:‚我手抚这似古而新的城墙垛口,远眺古城内外,在心中哦吟着这样的句子:大同之城,世界大同。哲人之爱,无复西东。古城巍巍,朔风阵阵。先生安矣!在天之魂。‛这种效果有如‚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非诗不能表达。
我在中学时开始读新诗,断断续续订阅《诗刊》直到工作后多少年。新诗给我的影响主要不是审美,而是激情,虽然我后来几乎不写诗,但这种激情一直贯穿到我的散文写作、新闻采写和其他工作中。我们这一代人的诗人偶像是贺敬之、郭小川。他们的诗我都抄过、背过。《回延安》、《雷锋之歌》、《向困难进军》、《祝酒歌》等就像现在的流行歌曲一样响彻在各种场合。他们的诗挟裹着时代的风雷有万钧之力,是那个时代的进行曲,能让人血液沸腾。它的主要作用不是艺术,而是号角。如郭小川的诗句‚我要号召你们,凭着一个普通战士的良心。以百倍的勇气和毅力,向困难进军!‛毛泽东说:郭小川的‚《将军三部曲》、《致青年公民》我都看了,诗并不能打动我,但能打动青年。……他竟敢说‘我号召!’我暗自好笑,我毛泽东也没有写过‘我号召!’‛那是一个特定的年代,现在做不到了。现在思想多元化,诗歌当不了号角,不能再起动员作用,它又回归到审美,但是小众的孱弱的美。那时还出版过一本《朗诵诗选》,精选名家诗作,还有《革命烈士诗抄》都对我影响很大。我现在还保存有几本当年抄诗的笔记本,里面有许多抄自书报刊的无名好诗。1968年12月,我大学毕业分配到内蒙古,先要在农村劳动一年。村里没有什么书可读,塞外的数九寒冬四个大学生挤在一盘火炕上念诗,互相回忆过去读过的好诗。从北京带去的《朗诵诗选》帮我们度过了那个寒冬之夜。现在想来是有点幼稚,但却留住了一点激情的火苗,受用一生。我见到好诗就抄就背,这种爱好持续到40岁左右。后来我在新闻出版署工作,见到新华社老记者张万舒,我说我背过你的《日出》、《黄山松》,‚九万里雷霆,八千里风暴,劈不歪,砍不动,轰不倒!‛。一次全国作协开会我与诗人严阵坐在一起,我说,我现在还保存有你的诗集《竹矛》。他们没想到在二三十年前还有我这样一个‚粉丝‛,大家都很激动,谈起那个诗的时代‚老夫聊发少年狂‛。我在《人民日报》工作,都快要退休了,带着采访组到贵州采访。路上,贵州山水如诗如画,我想起了贵州老诗人廖弓弦的一首诗,背出了第一段:‚雨不大细如麻,断断续续随风刮。东飘,西洒,才见住了,又说还下,莽莽苍苍,山寨一幅淡墨画。‛同行的年轻人都很惊奇,他们不知道当地还有这样一个诗人,可惜诗人已经过世。这是我高二时在中学简陋的阅览室里读到的,发在《人民文学》的封底上,印象很深。少年时的记忆真是宝贵。那时阅览室里杂志不多,怕人拿走,每个刊物都用一根粗白线拴在桌子上。我不但背诗,也写诗,20多岁时在河套平原劳动,一年后又当记者,夏收季节800里河套金黄的麦浪一直涌到天边,十分壮观。就不自量力写了一首几百行的长诗《麦浪滚滚》,那时‚文革‛还没结束,当然也没有刊物可发。我第一次得到的稿费不是因为散文,而是诗歌。1975年我调回山西,到大寨下乡,写了一首诗,发在《北京文学》上,稿费14元。当时大学毕业生的月工资46元,稿费单插在省委传达室的窗户上,让很多人眼红,我也自豪了一阵子。1988年我将自己多年读、背、抄的诗选了56首,按内容和体例分为写人、写景、抒情、词曲体、古风体、短句体、长句体等11类,加了40条点评,出版了一本小册子《新诗56首点评》。但我终究没有成为诗人。
新诗阅读对我写作的影响主要是两点,一是激情,二是炼字。
旧诗给人意境,新诗直接点燃人的是激情。在各种文体中,诗歌的分工主要是抒情。散文抒情不如诗歌,叙事不如小说,说理不如论文,但他的长处是综合。如果能将每种文体之长都拿来嫁接在散文中,这就出新了。我后来总结‚文章五诀‛:形、事、情、理、典。这个‚情‛字就要靠读诗来培养。诗陶冶人性,让人变得热情,可以改变你的性格,你的人生态度。我后来当记者,直至退休多年,每见一新事,就想动笔,甚至一人看电视看到好的节目,听到一首好曲子都会流泪,与读诗有关。当你胸中鼓荡、翻腾,如风如火,如潮如浪,想喊想叫时,这就是诗的感觉,但是不去写诗,移来为文,就是好文章。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为文第一要激动》谈的就是这个体会。青年时期关于诗的训练并不吃亏,都无形地融入了文章中。1984年我写了一篇散文《夏感》,选入中学课本,使用至今。全文只有666个字,歌颂生命,抒发一种激昂向上、拼搏奋斗的情绪。其实这就是十年前那首数百行长诗的转世。那首诗我现在连一个完整句也想不出来了,但那种情绪总在心中鼓荡。诗歌所给予的感情上的律动在我后来的散文中都能找见。阅读诗,但写出来的是散文,正如鲁迅说的,吃进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牛奶。
读诗对写作的另一帮助是炼字、炼句。诗要押韵,就逼得你选字,本来中国字很多,但这时只许你使用一小部分。如果碰上窄韵字更是走钢丝,冒风险。李清照所谓的‚险韵诗成,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经过这种训练后再去写文章,就像会走钢丝的人走平地,可以从容应对了。下笔时经常一处换三四个甚至七八个字,这就是诗的推敲功夫。从字义、字音、字数上推敲。比如,我在《秋风桐槐说项羽》中说到项羽故里的一棵梧桐和一棵古槐,人们在树下‚轻手轻脚,给围栏系上一条条红色的绸带,表达对项王的敬仰并为自己祈福。于是这两个红色的围栏便成了园子里最显眼的,在绿地上与楼阁殿宇间飘动着的方舟。秋风乍起,红色的方舟上托着两棵苍翠的古树。‛这里是该用‚布带‛、‚丝带‛还是‚绸带‛。现场实际情况是什么都有,但文学创作,特别是散文要找意境效果。‚丝‛的质感华贵纤细,与项羽扛鼎拔山的形象不合; ‚布‛更接近项羽朴实的气质,但飘动感不如‚绸‛。因为文近尾声,这里强调的是‚在绿地上与楼阁殿宇间飘动着的方舟‛,隐喻两千年来在历史的天空,在人们的心头飘动着的一种思绪。所以还是选‚绸带‛好一些。还有诗歌常用叠字,特别是民歌。如李季《王贵与李香香》中的‚山丹丹‛、‚背洼洼‛、‚半炕炕‛等,自带三分乡土味。我在《假如毛泽东去骑马》中,写到毛回到陕北,就是用的当地的这种民歌口语‚他立马河边,面对滔滔黄水,透过阵阵风沙,看远处那沟沟坡坡、梁梁峁峁、塄塄畔畔上俯身拉犁,弯腰点豆,背柴放羊,原始耕作的农民,不禁有一点心酸。‛而写到他内心的自责时,则用古典体‚现在定都北京已十多年了,手握政权,却还不能一扫穷和困,给民饱与暖。可怜二十年前边区月,仍照今时放羊人。‛借了唐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的意。
诗歌因为与音乐相连,所以最讲节奏。节奏感主要由句式、章节、平仄构成。我在《新诗56首点评》的研究中专门分了长句类、短句类。指出:‚短句体借鉴词曲手法和口语句式,节奏强烈,如鼓点,如短笛,如竹筒倒豆。出语就打在你的心上,不另求弦外之音。‛如郭小川的《祝酒歌》‚斟满酒,高举杯!一杯酒,开心扉;豪情,美酒,自古长相随。‛我读过的印象最深的短句诗是一首《同志墓前》作者叫丹正贡布,并不出名,注明1963年创作于阿米欧拉山下。当时我手抄在一个本子上,第一节是这样的: 五里外,滚滚黄河,高唱着 不回头的歌,五步内,三尺土下,炽燃着 不息的火。朝朝暮暮,悼念苦我心,走近墓前,泪往草上落……
‚五里外、五步内、三尺土‛锤锤落地,寸寸剁下。最后的‚落‛字又落在一个仄声上,节奏更短促急迫。
在散文中,当有需要强调的地方我就多用短句,如敲鼓、钉钉。如在《把栏杆拍遍》中写辛弃疾‚对国家民族他有一颗放不下、关不住、比天大、比火热的心;他有一身早炼就、憋不住、使不完的劲。‛
而长句体‚它不是打击乐,不求鼓点式的节奏,而是管弦乐曲,收悠长、浑厚、深沉之美‛。还以郭小川为例,他的《团泊洼的秋天》:‚秋风象一把柔韧的梳子,梳理着静静的团泊洼;秋光如同发亮的汗珠,飘飘扬扬地在平滩上挥洒。‛这是长句,适宜舒缓的描述。我在《草原八月末》中写对草原的感受就是用的长句‚看着这无垠的草原和无穷的蓝天,你突然会感到自己身体的四壁已豁然散开,所有的烦恼连同所有的雄心、理想都一下逸散得无影无踪。你已经被融化在这透明的天地间。‛而有时又要长短结合。如《红毛线,蓝毛线》中‚红毛线,蓝毛线,二尺小桌,石头会场,小石磨、旧伙房,谁能想到在两个政权最后大决战的时刻,共产党就是祭起这些法宝,横扫江北,问鼎北平的。‛
二、关于散文的阅读
读散文少不了古典散文,这类似现在搞流行音乐的人,也少不了要知道一点古典音乐。对我影响最大的古文家有司马迁、韩愈、柳宗元、苏轼、范仲淹等。对一般人来说,只要不搞专业,用不着去找他们的原著,古籍浩如烟海,又艰涩难懂,是读不过来的。好在中国文学有个好传统,一代代精选前作,把最优秀的挑出来,只读这些就够了。关键是精读,最好能背,取其精,得其神。我的古文阅读分三个层次。一是最基本的,课堂上的学习。中学时我是语文课代表,书中的每一篇古文都是熟背过的,并且要帮老师考同学背书。二是扩充阅读。读一些社会上流行的综合选本。最有名的是《古文观止》,但那毕竟是古人编写,离我们还是远了一点。我用得最顺手的本子是中国青年出版社1963年版的《历代散文选》共选了150篇,基本上囊括了历代名文,注释浅近易懂编者之一的芦获,后来一度是毛泽东的古文陪读,最近才去世。它成了我的工具书,平时放在案头,下乡采访时背在包里,早晨起来背诵一篇,那时我已过40岁了。三是选更精一点的普及本,经常查阅、体味。如前面提到的《中华活页文选》,还有上海古籍出版社1963年出的一套古典文学普及丛书,每本只有几毛钱。如《宋代散文》2角8分,现在插在我的书架上,还没有退役。从司马迁到韩愈、柳宗元、范仲淹一路而下到清与民国之交,梁启超是一座高峰。梁继承了中华古文中阳刚的一脉,并将雄壮的文风带入了民国。你看他的《少年中国说》,讲少年与老年的不同,连用14个排比,那气势真如长江黄河顺流而下,摧枯拉朽,为古文标上了一个强烈的休止符。下面该民国和新中国的文章家登场了。
中国古代散文家还有一个好传统,就是和政治结合,除少数专业作家外,好的文章家都是政治家、思想家。我把这个阅读成果编成一本书《影响中国历史的十篇政治美文》,2012年由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已多次重印。十篇文章都要符合两个标准,一是它当时提出了一个思想,并且现在还使用;二是文中的词汇或句子是首创,并进入汉语辞典、语典,现在也还在使用。这个标准是很苛刻的,就是说无论思想还是语言,必须是独家首创,虽过了千百年仍有生命力。这就是经典,可以做范本。这十篇是司马迁的《报任安书》、贾谊的《过秦论》、诸葛亮的《出师表》、陶渊明的《桃花源记》、魏征的《谏太宗十思疏》、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文天祥的《正气歌序》、林觉民的《与妻书》、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和毛泽东的《为人民服务》。这是中国文章的脊梁骨。这些文章都是用血和泪写成的。不知多少改朝换代、人事兴替、血流成河、硝烟战火、经验教训才凝成一篇文章。‚一将功成万骨枯‛,一篇能载入史册的名文背后是几代人的心血。
古典散文中除司马迁、唐宋八大家这两个高峰外,还有一头一尾。一是汉赋,一是明清笔记小品。汉赋,离我们远了一点,词汇可能生僻些。但它从诗歌中脱胎出来,有诗的气质、韵味,语言极度豪华。学习炼字造句不可不看,但也不必去写,毕竟时代不同了。我常看的一个本子是《历代赋译释》,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我把赋的意境运用到散文中,主要是取它一唱三叹,流连往复的效果。其中枚乘的《七发》较为有名,这与毛泽东在庐山会议上曾引用它有关。我写《觅渡,觅渡,渡何处》一文时,说到瞿秋白‚是一座下临深谷的高峰‛就是从《七发》中‚龙门之桐,高百尺而无枝。……上有千仞之峰,下临百丈之溪‛,而化来的。
明清笔记小品的长处是比唐宋古文有了平易而精致的叙述,在叙述中抒情,说理。如张岱的《湖心亭看雪》景中有事,事中有情。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在讲故事中说理。他的《狐友幻形》讲,一文人有一个隐身的狐狸朋友,会变成各种人,变老、变小、变男、变女,有朋友聚会时就变来为大家助兴,但只闻声不见形。众人就说,为什么不拿出你的真形。狐说:‚天下之大,谁也不肯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为什么要强求我一人现真形呢?‛说罢,大笑而去。辛辣、幽默、深刻。与司马迁、唐宋八大家正襟危坐,洪钟大吕式的文章相比,又是一种迥然不同的风格。明清散文我还特别喜欢清代沈复的《浮生六记》。这是一本笔记体散文。因是叙述自己的生活际遇,作者原也不准备发表,所以十分真实感人。文字清新流畅,简洁明亮。我是1983年左右看到这本书的,一看即爱不释手,深深地为作者高超的文字功力所折服。读这本书不是汲取什么思想,主要是学语言。比如,他写与自己妻子第一次见面时的印象只八个字:‚颔之以首,笑之以目‛,一个淑女形象跃然纸上。本书最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的1983年版,后来不少社又争相出版,有白话本、插图本等各种版本。我到处给人推荐,大约买了六七本送人。它实在是我国散文发展到古代社会末期的又一变格,又一个新的高峰。杨绛老先生还仿其格写了一本《干校六记》,可见它在学人心中的地位。正如古典诗词对我写作的帮助是意境,古典散文对我的帮助是气势。文章是要讲势的,所谓文势。‚文势‛是中国古典写作理论中珍贵的遗产,这一点现代散文比较弱。苏东坡讲‚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其他,虽吾亦不能知也。‛毛泽东说:‚文章须蓄势。河出龙门,一泻至潼关。东屈,又一泻到铜瓦。再东北屈,一泻斯入海。行文亦然。‛古文中的好文章大多有气势。往往一开头就泰山盖顶,雷霆万钧,先声夺人。我上中学时,语文课上老师讲的一段话,让我终生难忘。他说韩愈每写一文时,总要重读一遍司马迁的文章,为得是借太史公的一口气。到后来我也开始作文时深切感到要从经典借气,为文时经常要重读名文,或者曾背过的经典文章会不自觉地跑出来助势。如《红毛线,蓝毛线》的开头:‚政治者,天下之大事,人心之向背也。‛《张闻天:一个尘封垢埋却愈见光辉的灵魂》的开头:‚从来的纪念都是史实的盘点与灵魂的再现。‛就是借的《十思疏》、《过秦论》这类文章的势。其实不只是文章讲势,长篇小说的开头也讲势,中国四部古典中《三国演义》的开头最有势:‚话说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外国名著《安娜卡列尼娜》的开头:‚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这都是‚文章五诀‛中的‚理‛字诀开头。我在《二死其身的彭德怀》中有一大段叙述:‚彭德怀行伍出身,自平江起义,苏区反围剿,长征、抗日、解放战争、抗美,与死神擦边更是千回百次。井冈山失守,‘石子要过刀,茅草要过火’,未死;长征始发,彭殿后,血染湘江,八万红军,死伤五万,未死;抗日,鬼子扫荡,围八路军总部,付参谋长左权牺牲,彭奋力突围,未死;转战陕北,彭身为一线指挥,以两万兵敌胡宗南28万,几临险境,未死;朝鲜战争,敌机空袭,大火呑噬志愿军指挥部,参谋毛岸英等遇难,彭未死。‛是借自文天祥的《指南录后序》。而入选中学课本的《晋祠》则有《小石潭记》的影子。这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借势发力。
阅读现代散文,我是从读报刊文章入手的。我上初中时,家里订有一份《人民日报》,大人看正版,我看副刊。那时报上的名家有秦牧、杨朔、刘白羽、方纪、魏巍等。当时《人民日报》开了‚笔谈散文‛栏目,一直到现在还流行的‚形散神不散‛就是那时提出来的。但我一直觉得这个观点是个伪命题,是自搭台子自唱戏,抓住一个‚散‛字自以为很妙,就衍伸开来做文章。其实散文相对于韵文当然是散的,莫非还要去做‚新八股‛?而‚神‛则从来也没有人说可以散。后来我在山西省委宣传部新闻处工作,订各省的报纸,我就每天把副刊扫一遍,阅读量很大。报刊文章的特点是与时代贴近,你不会陷入古籍或自我沉醉,陷入迂腐;缺点是水平不齐,一般来说浮浅的较多,多少天,才眼睛一亮遇到一篇好文章。但这正可训练你的鉴别能力。时间长了自然也会打捞到一些好东西。如我数十年前在《人民日报》副刊上读的《笑谈真理又何妨》,还有一篇小品,以推磨磨面,喻人才的使用‚只要心中正,何愁眼下迟。得人轻着力,便是转身时。‛至今仍历历在目。对报刊的阅读随时代的发展又增加了网络阅读,更加快捷,信息也更多。如十八大前,我们对内官僚腐败对外示弱,舆论很不满,我在网上看到普京对内低调对日强硬的几条新闻,随即写成短文《普京行走在空旷的大街上》(《人民日报》2013年7月18日),还有在网上看到某地方人民代表大会的工作报告,竟是一首6000字的五言长诗。正值春节,大年初一无事,便写了一篇《为什么不能用诗作报告》(发《人民日报》2015年2月28日)瞬间即点读数十万次,新媒体为我们提供了更大的阅读空间。其实阅读与写作是一个连续不断的因果关系,你阅读了别人的东西,又转化为作品服务他人。阅读是面,写作是点;阅读是吃进草,写作是挤出奶。在报刊、网络上的阅读是撒大网,如羊在草原上吃草,大面积地吃,夏牧场不够吃又转到冬牧场吃,一般草场约十亩地才能养活一只羊。我就是一头阅读散养的羊。
上世纪30年代中国现代散文出现了一个高峰。从中学到参加工作,这一段时间一直读的是‚革命散文‛,虽也有艺术性好一点的但总不脱解说政治的套子。直到‚文革‛结束,我读到了1980年上海文艺出版社的《现代散文选》,比较集中地读到了30年代鲁迅、朱自清、徐志摩的作品,让我知道了文学,特别是散文第一要‚真‛,要有真情实感。文学作为一种艺术,并不是必须担负说教任务,审美才是它的本行。朱自清的瑞士游记,‚瑞士的湖水一例是淡蓝的,真平得像镜子一样。太阳照着的时候,那水在微风里摇晃着,宛然是西方小姑娘的眼。‛徐志摩《我所知道的康桥》,‚这岸边的草坪又是我的宠爱,在清朝,在傍晚,我常去这天然的织锦上坐地,有时读书,有时看水;有时仰卧着看天空的行云,有时反仆着搂抱大地的湿软。‛都深深地打动了我,并永远不忘。他们对情和景的解读方式几近完美,这对读了多少年‚革命‛散文的我无异于一种文学回归,是我的‚文艺复兴‛。30年代代散文中还有一篇对我影响很大的是三十年代散文家夏丐尊翻译的一篇散文《月夜的美感》。这篇文章是我读陈望道先生所著的《修辞学发凡》时读到的,他在书中作为例文使用。我却如获至宝,作为范文研读。(可惜1980年再版的《陈望道文集》中此篇已被换掉),这是一篇少见的推理散文,而且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这样写法的文字。我特别写了一篇推荐文章给《名作欣赏》杂志。文章发出后有热心的同好者来信告知作者是日本作家高山樗牛。而且陈版所引文字不全,还缺另外五个小节。《名作欣赏》杂志又将全文补齐重发了一遍。这实是一段文学佳话。中、日文的表达方式肯定有所不同,这篇散文的文字魅力应该得力于夏丐尊的翻译,但文中独创的推理表达则是日本作家的发明。作者好像决心不让你先去感觉,而是让你来理解月色的美,在理解中再慢慢地加深感受。一般文人最不敢使用的逻辑思维方式,倒成了作者最得心应手的武器。我们平时说月色的美丽,一般总脱不了朦胧、温柔、恬淡等意。这里,作者再不想再唱这个很烂的调子了,而是像做一道证明题一样来推论为什么会这样温柔、朦胧、恬淡。你看他的步骤:先证明月色的青,再证明青在色彩上力量的弱,于是便有‚柔‛感,生平和、慰藉之效;青的光不鲜明,于是有神秘、无限之感;便若有若无,这就是朦胧、飘渺之美。这种用推理、用逻辑思维来写风景真是太大胆了。我后来入选中学课本的《夏感》,还有刻在黄果树景区的《桥那边有一个美丽的地方》等散文,都是得力于这个启示。
从此我开始了山水散文写作,追求清新、纯美的风格。现代散文,我认为最好的是朱自清。朱之前我很崇拜杨朔,他的许多篇章都背过,但后来就很快就放弃了这种模式。我小学时用自己攒的零花钱买的第一本散文集是秦牧的《艺海拾贝》,他的《社稷坛抒情》,还有魏巍的《依依惜别的深情》,都是几千字的长文,也都曾背过。1988年,我把长期阅读散文的体会编辑出版了《古文选评》、《现代散文赏析》,与《新诗56首点评》合为一套‚学文必背丛书‛。这是强调读而后背的,广读精背,这是一个笨办法。
有阅读就有思考。作品是思想和艺术的载体,读多了就会分出好坏、深浅,并发现其中的规律。在对大量古今散文作品阅读后,我思考了三个问题。
一、什么是散文的真实?第一,散文是表现一个真实的‚我‛必须是真人、真事、真情。不是小说,不能随心所欲编故事。第二,散文有它独立的美学价值,不能注解政治,套政治之壳。虽然由于那个时期特殊的政治环境,一切艺术,文学、绘画、音乐等都曾背过政治的包袱,但散文在这方面陷得更深一些。关于散文的文艺批评尽管有许多眼花缭乱的理论,却很少触及这两个最普通的大白话式的原理,或者是碍着名家的面子,不愿去说。如何为的《第二次考试》明明是小说,长期以来被当成样板散文编入课本,收入各种选本。杨朔的散文影响更大,被收入大学、中学课本,不管写景、写人都要贴上政治标签,几成一个写作定式。1982年我在《光明日报》发表《当前散文创作的几个问题》,第一次提出对杨朔散文模式的批评。十多年后,在中国作协为我组织的作品研讨会上,作协副主席冯牧老先生说:‚真实是散文的生命。这次看梁衡同志的这本书,有文章专谈这个问题,我们不谋而合。‛‚他在散文理论上还有一个值得重视的贡献,就是最早提出对杨朔散文模式的批评,这种缺点不光是杨朔一个人有,这是历史的局限造成的。‛为了验证我自己的这种理论,我1982年创作了《晋祠》,并于当年入选中学课本。
二、怎样突破平庸。无庸讳言,我们平常在报刊上见到的作品,平庸的占多数。这是一个社会现实。某次,一位文学编辑对我说:‚我终年伏案看稿,就像被埋在垃圾堆中,心情十分压抑。‛改革开放以来,散文在跳出庸俗地服务政治之后,又胆怯地回避政治,大散文不多。也正如冯牧先生说的:‚我不喜欢一些‘心灵探险式’的散文。杯水波澜,针眼窥天,无病呻吟。这些散文不关心现实,只关心自己的情趣。这不应该是我们散文写作发展的总体趋势。‛1998年7月我在《人民日报》发表了《提倡写大事、大情、大理》。以这一年为转折,我的散文写作由山水题材转入政治散文。以1996年发表《觅渡,觅渡,渡何处》为转折,这篇文章也入选了中学课本。
三、什么是散文的美,怎样做到美?我提出散文的‚三层五诀‛论。‚三层‛是描写叙述的美、抒情的美与哲理的美,即形美、情美、理美;‚五诀‛是形、事、情、理、典,五种表现手法。这是一个长期阅读思考的过程。1988年发表《散文美的三个层次》,2001年7月,在鲁迅文学院讲《文章五诀》,2003年发于《人民日报》。我用这个理论分析了大量散文名篇,2009年7月在中央‚部级领导干部历史文化讲座‛上以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为例进行讲解,随后出版了《影响中国历史的十篇政治美文》(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在散文领域我是两条腿走路。一方面是通过大量的阅读思考散文理论;一方面是创作实践。我的散文创作可分为前后两期。前期是山水散文,以《晋祠》为代表;后期是政治散文或称人物散文(其实仍是政治人物较多),以《大无大有周恩来》、《觅渡,觅渡,渡何处》为代表。
三、关于科学知识的阅读
恩格斯说,一个苹果切掉一半就不再是苹果。一个记者、作家只读社会科学不读自然科学,他眼里的世界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我是学文科的,后来的工作也不是科技领域。但是误打误撞,进入了科普写作。经过‚文革‛十年浩劫,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之后科学的春天来到了,报刊上沉寂了十年后科普文字如雨后春笋。被耽误了的一代,有的恶补文学知识,搞创作;有的恶补科学知识,准备升学或搞科研。我出于好奇,也开始浏览一些科学故事。
那时我在《光明日报》当记者,跑科学口和教育口。科技工作者思维活跃,读书多,常讲一些我所不知的,他们学科领域的故事,很吸引人,科学并不枯燥。我也常采访学校,看到学生读书很苦,而且不少人对数理化有畏难情绪,心里烦燥。我发现这原因不在学生,而在我们的教学不得法。科学和教育没有沟通。小孩子先有形象思维,数理是逻辑思维,很多学生一下子不适应。为提高学生的学习兴趣,我想能不能转换成思维,把课本里公式、定理的发现过程、人物故事写出来,让学生像读小说一样学数理化。我决定尝试一下。
第一步是找故事。读所有能看到的科普报刊,按照中学课本里的内容寻找公式、定理背后的故事。大量剪报,分类剪贴了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等几大本。除了剪报又摘卡片。那时还没有电脑,更没有百度等搜索,大学一入学的训练就是手抄卡片。我专门做了一个半人高的卡片柜,像中药店的药柜。只读报刊当然不够用,又读科学家传记,如《伽利略传》、《居里夫人传》、《达尔文传》等。读单本书不行,还得宏观把握科技进步的过程,又读科学史、工具书,如李约瑟的《中国科技史》、《自然科学大事年表》之类。有事实和故事仍然不够,还得恶补科学知识和科学方法论。现在还留有印象的如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德国科学家贝弗里奇的《科学研究的方法》,俄裔美国著名科学家阿西莫夫的科普系列、中国数学家王梓坤的《科学发现纵横谈》,物理学家方励之的小册子《从牛顿定律到爱因斯坦相对论》等。我走的还是经典加普及的路线,读那些大家的最好的经典普及本。如爱因斯坦的《狭义与广义相对论浅说》,1964年版,100多页,才3角7分钱一本。
我写的第一个故事是数学方面的。我们在初中就学过什么是‚无理数‛,这是个抽象概念,怎么还原成形象?古希腊有个数学家叫毕达哥拉斯,他死后几个学生在争论老师的学问。一个叫西帕索斯的说,他发现了一种老师没有发现的数,比如用等腰三角形的直角边去除斜边,就永远除不尽。别的学生说,不可能,老师没有说过的就是没有,你这是对师长的不敬。当时大家正在船上,争到激动时不能控制情绪。几个人便把西帕索斯举起来扔到海里淹死了。事件过后,他们反复演算,确实有这么一种数。比如圆周率,小数点后永远数不完。于是就把已有的,如整数、循环小数等叫有理数,这个新数叫无理数。这就是我小说里的第二章《聪明人喜谈发现,蛮横者无理杀人—无理数的发现》。这个故事,教师在课堂上三分钟就可讲完,但学生一生不会忘。我把这故事发在刊物《科学之友》上,大受欢迎,编辑部要求接着写,结果骑虎难下,每月一期,连载了四年,1985年1月结集出版了《数理化通俗演义》第一册,1988年三册全部出齐。有一次汪曾祺先生与我同在一个书店签名售书,他高兴地为这本书题辞:‚数理化写演义堪称一绝‛。这本书先后出了香港版、台湾版、维吾尔文版,重印20多次,不知救了多少已对数理化失去信心的孩子,很受学生和家长欢迎。中国科学院院长白春礼、科普老前辈叶至善都曾为书作序。这是一部无法归类的怪书。它的起因,一开始就不是创作小说的文学冲动,也不是科普创作的知识冲动,而是一个记者社会责任的延伸。
科学阅读的另一个间接的成果是充实了我的散文创作。我们常说,用世界的眼光看中国,就是说由宏观看局部更清楚,如果能用科学的眼光看文学,至少写作时腾挪的空间会更大。比如,我在《大无大有周恩来》一文的结尾处,谈到伟人人格的魅力,谈到为什么他们虽已故去多年又让人觉得如在眼前,我借用了‚相对论‛的时空观:‚爱因斯坦生生将一座物理大山凿穿而得出一个哲学结论:当速度等于光速时,时间就停止;当质量足够大时它周围的空间就弯曲。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再提出一个‚人格相对论‛呢?当人格的力量达到一定强度时,它就会迅如光速而追附万物,穹庐空间而护佑生灵。我们与伟人当然就既无时间之差又无空间之别了。这就是生命的哲学。‛
在《最后一个戴罪的功臣》一文中说到林则徐被发配到新疆边服罪,边工作,测绘耕地,‚整整一年,他为清政府新增六十九万亩耕地,极大地丰盈了府库,巩固了边防。林则徐真是干了一场‘非分’之举。他以罪臣之分,而行忠臣之事。而历史与现实中也常有人干着另一种‘非分’的事,即凭着合法的职位,用国家赋予的权力去贪赃营私,以合法的名分而行分外之奸、分外之贪、分外之私。可知世上之事,相差之远者莫如人格之分了。确实,‘分’这个界限就是‘人’这个原子的外壳,一旦外壳破而裂变,无论好坏,其力量都特别的大。‛这里借用了物理学上的原子裂变,即原子弹爆炸的原理,来喻人格‚裂变‛的能量。
在《蒋巷村的共产主义猜想》一文中,写到这个富裕村的陈列室里张贴有800年前辛弃疾描写江南生活美景的词,又写到他们现在公共福利的分配方式,就用科学术语来解释:
基因学有一个术语:基因漂流。自然物种在进化中,总有某种基因会飘落某处与其他基因结合成新的物种。共产主义理论一产生就是一个在欧洲大陸上‚游荡的幽灵‛,一个漂流的理论基因、科学基因。160多年后,它漂到中国的江南水乡,与这里从800年前漂过来的,辛弃疾词里所表达的那个天人合一、老少同乐、物我一体的乡土基因相结合,成了现在的这个新版本,蒋巷村版(现代中国还有其他板本,如华西村、南街村版版、大寨村版,含意各有不同)。
修辞上有一种格叫‚拈连‛把本是用于描述甲事物的词汇移来说乙。如‚相对论‛、‚裂变‛、‚ 基因‛都专用的物理、生物词汇,却用来说人和事。把科学思维、科学术语用于文学,正是一种跨界大拈连。拈连实际上也是一种比喻,是隐喻。而比喻中甲乙两物是相距愈远,性质差别愈大,所产生的比喻效果就愈强烈。
因为阅读科普作品,同时又采访科技界,使我有机会参加有关学术活动。1984年8月在北京召开全国第一次思维科学讨论会,筹备成立思维科学研究会,我有幸参加。这种综合学科的研讨与文学界开会有很大不同。会议人数不多,一共才59人,但名家不少。我过去的偶像如钱学森、吴运铎、高士其等都出席了,还有80岁的心理学教授胡寄南,美学家李泽厚等。钱学森用一整天的时间做开场报告,后几天就坐在台下仔细听。大家自由争论最前沿的知识,主要是讨论思维规律,逻辑思维与形象思维的不同及联系。就在这次会上钱学森提出五种思维方式:形象思维、逻辑思维、灵感思维、社会思维和特异思维。耳听笔记,这是一种近距离的阅读,让我的思维方式有了一个大扩张、大转换。自从增加了科学方面的阅读,我才知道世界原来有这么大,思维方式可以有这么多种。自觉头脑比原先灵活聪明了许多。后来我与人合作写了一篇谈思维科学的文章,经钱学森先生审定发在《光明日报》上。
四、关于理论和学术经典的阅读
我在《文章五诀》中提出形、事、情、理、典。这个‚典‛是指经典、典故,特别是理论经典。什么是经典?常说为经,常念为典。经典标准有三:一是达到了空前绝后的高度;二是上升到了理性,有长远的指导意义;三是经得起重复引用,能不断释放能量。由于长期的文化积累与筛选,每个领域都有各自的经典。而更高层次的是理论和学术经典,特别是政治与哲学方面的经典。
一般人,特别是文学爱好者常误认为政治、理论枯燥乏味,干瘪空洞,不如文学那样水灵、煽情。这是因为文学与理论属不同的思维体系,一个是形象思维,一个是逻辑思维。他虽感觉到了这个不同,但不知道作为形象思维的文学只有借助理性的逻辑思维才会更深刻,从而更形象、更生动。就如我们常说的只有理解了的东西才能更好地记忆。这中间有一道门槛,翻过之后,就是一片高地。
我们这一代人赶上‚学习毛泽东著作‛高潮。这是一个半被动,半主动的经典学习运动。说它被动,是因为那是一个特殊时期,一场运动,人人学,天天读,你不得不学;说它主动,是因为毛的文章确实写得好,道理深刻,文采飞扬,只要一读开,就能吸引你自觉地读下去。我第一次接触毛泽东的文章,是在中学的历史课堂上,不认真听课,却去翻书上的插图。有一张《新民主主义论》的影印件,如蚂蚁那么小的字,我一下子就被开头几句所吸引: 抗战以来,全国人民有一种欣欣向荣的气象,大家以为有了出路,愁眉锁眼的姿态为之一扫。但是近来的妥协空气,反共声浪,忽又甚嚣尘上,又把全国人民打入闷葫芦里了。
‚欣欣向荣、愁眉锁眼、甚嚣尘上、打入闷葫芦‛这么多新鲜词,我不觉眼前一亮,有一种莫名的兴奋。这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文字,说不清是雅,是俗,只是觉得新鲜,很美。放学后,我就回家找来大人的《毛泽东选集》读。我就是这样开始读毛文的,并不为学政治,是为学语言,学文章。后来我逐渐通读了《毛选》四卷,还精读了不少篇章。之所以能学下来,政治压力是有的,但主要还是文章本身的魅力。要不,毛之后其他领导人的文章也曾大量公款派送、组织学习,怎么就是学不起来呢?
我对马、恩著作的阅读也是半主动,半被动的。可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文革‛以前,囫囵呑枣,如私塾背书一样,只是储存了下来;第二阶段是改革开放之后,结合形势重新验证马恩的观点,又去主动温习。因为我是学文科的后来又做新闻,一方面是专业要求,一方面是工作需要,所以读了不少也忘了不少,留下印象的有《共产党宣言》、《自然辩证法》、《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等,一些原理是刻骨铭心的。比如,‚环保‛这个概念是近二三十年的事,可是恩格斯在一百多年前就发出警告:‚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报复了我们。每一次胜利,在第一步都确实取得了我们预期的结果,但是在第二步和第三步却有了完全不同的、出乎预料的影响,常常把第一个结果又抵消了。‛(《自然辩证法》)这种深刻、彻底,你不得不佩服。特别是经历了‚文革‛大失败后重新发现马恩,你不得不承认他们说得对,是我们过去念歪了经。如 ‚人们为之奋斗的一切,都同他们的利益有关。‛(《第六届莱茵省议会的辩论?第一篇论文》)‚思想一旦离开‚利益‛,就一定会使自己出丑。‛(《神圣家族》)多么朴素的真理。一部经典不可能全部背下来,只要做到读懂原理,知道观点,记的一些警句,要用时能很快查找出来就够了。
我们不是常说文学是人学,是社会学吗?不是常说爱和死是文学永恒的主题吗?你看马克思怎么说:‚人和人之间的直接的、自然的、必然的关系是男女之间的关系。‛‚你就只能用爱来交换爱,……如果你的爱没有引起对方的反应,也就是说,如果你的爱作为爱没有引起对方对你的爱,如果你作为爱者用自己的生命表现没有使自己成为被爱者,那么你的爱就是无力的,而这种爱就是不幸。‛(《1844年经济学手稿》)
对毛泽东著作的阅读,最有用的是他的两本哲学书《实践论》、《矛盾论》,还有可以做为写作示范的一批很漂亮的论文、讲话,如延安整风时期的《反对党八股》等,在1949年解放战争后期代新华社起草的《别了司徒雷登》、《将革命进行到底》等一批社论、时评,集中展示了他的政治才华与文学才华。这种阅读对我来说已是三分政治七分文学了。后来2013年毛泽东诞辰120周年时,我将这个多年来的阅读体会写成了一篇文章《文章大家毛泽东》,《人民日报》整版刊登。本文与另一篇在周恩来诞辰百周年时发表的《大无大有周恩来》,可以说是我对毛、周两个伟人的阅读笔记。
对经典,你读不读、喜欢不喜欢是一回事;它客观存在、确实有用,是另一回事。如果你没有读,其实是吃了暗亏。就好像说一种好食物,你不知道,没有吃过,但它确实好吃。马恩对未来社会的猜想,也许不能实现,就像天文学家关于宇宙大爆炸的猜想,现在也还没有得到验证。但你不得不承认这种理论的伟大和思维方法的科学,要不它怎么能造就数百年的科学社会主义运动?同理,虽然毛泽东后期有重大错误,但在他领导下确实改变了旧中国,建立了一个新中国,另外,还有他的个人才华和魅力。经典不是一份名人豆腐账,不必拘泥于马恩哪一年到伦敦、到巴黎,与费尔巴哈、黑格尔、杜林什么关系,也不必拘泥于毛泽东当年到哪里,说了什么话。理论经典让人敬而远之的一个原因是后人的刻舟求剑,过度解读,故意神化、僵化,拉大旗当虎皮。就像儒家经典一样,马恩经典也一遍又一遍地被人涂抹、改塑。随着历史潮水的退去,经典突显的只是原理,其它都已不重要。邓小平说‚学马列要精,要管用的。长篇的东西是少数搞专业的人读的,群众怎么读?要求都读大本子,那是形式主义的,办不到。‛经典的阅读与出版始终有两条路线。一是真正的学术大家、出版家,为读者着想,筛选出最基本、最精华的东西,做成最便宜的普及本,书愈做愈薄,人愈读愈有味;二是拉经典扯大旗,靠经典吃经典,为出书而出书,不停地注释、索引、解读,书愈做愈厚,让人愈读愈烦,而公款出版又加重了这个恶性循环。经典要转化为有效阅读必须有负责任的、高水平的、联系实际的、深入浅出的普及环节。可惜政治经典的普及做得很不好,远不如文学经典。我印象深的好的普及本仍然是艾思奇的《大众哲学》,后来我常用的一个本子是《马克思恩格斯要论精要》(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8月第一版)
另外,从马克思到毛泽东也不是一般人想象的那样艰深、枯燥、可怕,他们并不缺少文采。如马克思谈资本与劳动力的关系‚原来的货币所有者成了资本家,昂首前行;劳动力所有者成了他的工人,尾随于后。一个笑容满面,雄心勃勃;一个战战兢兢,畏缩不前,象在市场上出卖了自己的皮一样,只有一个前途——让人家来鞣。(《资本论》)他还这样来挖苦书报检查制度:“你们赞美大自然悦人心目的千变万化和无穷无尽的丰富宝藏,你们并不要求玫瑰花和紫罗兰散发出同样的芬香,但你们为什么却要求世界上最丰富的东西——精神只能有一种存在形式呢?”(《评普鲁士最近的书报检查令》)毛泽东谈政治与经济的关系:‚搞社会主义不能使羊肉不好吃,也不能使南京板鸭、云南火腿不好吃,不能使物质的花样少了,布匹少了,羊肉不一定照马克思主义做,在社会主义社会里,羊肉、鸭子应该更好吃,更进步,这才体现出社会主义比资本主义进步,否则我们在羊肉面前就没有威信了。社会主义一定要比资本主义还要好,还要进步。‛(1956年在知识分子会议上的讲话)这种机智、幽默现在的政治家、文人都是很难企及的。政治理论经典对我写作的帮助是学会直取问题要害,找到打开读者思想大门的钥匙,登上可以俯视山下的制高点,也就是找到文章的‚文眼‛。前面说过韩愈为文时要向司马迁‚借气‛,我则常向马、恩、毛‚借力‛,借政治之力。在文章看似山穷水尽时,又翻上一层,极目千里,借助政治的高度,是为政治散文。比如,改革开放后农村富了,有钱怎么花,怎么建设新农村?有各种典型,但都摆不脱好吃、好住、高消费。我在江苏看到这样一个典型,他们 一切以人为中心,追求人的生活自由、劳动自由、精神自由。村里办有多种企业,早已做到已充分就业,但每家还留了几分地,为的是留住乡愁,享受田园生活的自由。连敬老院也分几种类型,养老方式自由选择。这不就是《共产党宣言》里讲的共产主义就是自由人的联合体吗?就是恩格斯讲的:‚我们的目的是要建立社会主义制度,这种制度将给所有的人提供健康而有益的工作,给所有的人提供充裕的物质生活和闲暇时间,给所有的人提供真正的充分的自由。‛于是我写了《在蒋巷村的共产主义猜想》。摘要如下:
‚共产主义是什么样子?谁也没有见过,到现在还是想象中的事情,十分遥远和渺茫。于是共产主义就有了各种各样的版本。
‚我的所经所见大约有两种。一是解放前后‘点灯不用油,耕地不用牛’最初级的‘解放版’。二是‘人民公社’版,一场黄梁梦。而这次我却看到了一个与前两个不同的比较接近马克思想法的版本,我把它叫作‚中国乡村版‛的共产主义猜想。
‚蒋巷村不大,186户,1700亩地,800口人。40年前曾是一块低洼闭塞的蛮荒之地。村展览室的墙上张贴着一首辛弃疾800年前描写江南农村生活的词《清平乐》:‚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这是中国农民几千年来的理想追求。现全村已人均年收入两万多,学生上学全免费。老人,55岁开始每月补300到600元,如身患重病者,月补400元。他们说这是‚按劳分配加按老分配‛。
‚按照恩格斯说的那三条,最难的是第三条‘给所有的人提供真正的充分的自由’。工作自由已不必说,而养老一项,难在怎样既保证老人既生活舒服,又精神自由,还能减轻年轻人的负担。蒋巷村却有办法。全村55岁以上老人200个,按说各家都有别墅小楼,住房宽裕,三世同堂,足可养老。但村里又另盖200套老人公寓。平房庭院式,花木葱茏,阳光明媚。分单身居和夫妻居两种,面积不同。室内厨、卫、寝、厅,一应俱全。老人如愿与子女合住,则住;不愿即可搬来公寓自住。免去了许多因‚代沟‛所引起的习惯不合与情感磨擦。分而不裂,和而不同,亲情不减。‘每个人的自由都是对方自由的条件’。蒋巷村的现状当然不是共产主义,但它肯定是人们追求理想征途上的一小步。共产主义理论一产生就是一个在欧洲大陸上‚游荡的幽灵‛。160多年后,它漂到中国的江南水乡,与这里从800年前漂过来的,辛弃疾词里所表达的那个天人合一、老少同乐、物我一体的乡土基因相结合,成了现在的这个新版本,蒋巷村版(现代中国还有其他板本,如华西村、南街村版版、大寨村版,含意各有不同)。
‚在蒋巷村我又重读了一遍共产主义的猜想,也读出了一点哲学和科学社会主义的意义。蒋巷村,本是一个普通的江南水乡的富裕典型,可以写成一般的新闻通讯、游记散文,但是我这里调动了过去对马恩经典的阅读,将江南美景、新村变化、数字事实和传统的小康观念,用‚共产主义猜想‛这个主题来统领,开辟了一个新的理性高度和审美角度。
‚典‛当然主要是指经典的原理。但是典型的人和事,甚至经典的句式都可以拿来引用、翻用以增加文章的力度和情趣了。比如我们年年喊反形式主义,就是反不掉,某地开人大会,领导炫才,工作报告居然是一首6000字的五言诗。我写了一篇评论《为什么 不能用诗作报告》结尾时说:‚这确如马克思所说,是‘惊险的一跃’,如果跳跃不成功,那摔坏的一定不是形式,而是形式的拥有者。‛马克思的原意是,从商品到货币的过程是‚惊险的一跃‛,这个跳跃如果不成功,摔坏的不是商品而是商品所有者。
顺便再说一下对其他经典的阅读使用。前面讲过经典的作用是它上升到了理论的高度,可以指导工作。我在阅读中,总注意寻找那些可以指导写作的理论依据。这里举两个例子。在1983年前后因对杨朔散文的阅读,产生了疑问,这涉及形式美的问题,便去读美学方面的文字,最主要的有黑格尔的《美学》并作了详细笔记,那真是一本很难啃的书。我从中只学到一点精髓,就是把握好三个关系:
第一,人与审美对象的关系。黑格尔把人与外部世界的关系概括为三种,一是消耗、破坏它,换取自身的生存,是一种消费关系;二是研究它,并不破坏,是思考关系;三是欣赏它,保持距离,是审美关系。就是说,你把对象破坏了不美,研究得很透了也不美,有距离才美。第二,把握事物内容与形式的关系,形式有独立存在的价值,即审美价值。既不能让形式妨害内容,也不能降低审美价值,‚把它降为一种仅供娱乐的单纯的游戏‛。
第三,把握审美的作用,即艺术对人的作用。人是由动物变来的,难免有动物性的粗俗的一面。黑的原话是:‚人们常爱说:人应与自然契合一体。但就它的抽象意义来说,这种契合一体只是粗野性和野蛮性,而艺术替人们把这契合一体拆开,这样,它就用慈祥的手替人解去自然的束缚。‛就是说艺术创作不能粗制乱造,不能媚俗,而承担着净化人的心灵的责任。这是一个很基本的审美原理,就像自然科学中的牛顿力学原理,用它可以解答艺术、创作、欣赏、文艺批评中等一些常见的疑问。比如经常困扰我们的,引起读者不满、家长担忧的作品低俗的问题。2010年媒体开展这方面的讨论,我曾写了一文《怎样区分低俗、通俗和高雅》:
就是说人面对一物会有三念:占有的欲望、冷静的思考和愉悦的欣赏,就看你选择哪一种。这三种念头第一种源于人的动物性、物质性,可称为‚俗‛;第三种体现人的精神存在,可称为‚雅‛。俗与雅之间还有一个过渡地带,这就是‚通俗‛。(《人民日报》2010年8月19日)小说、影视作品中最难处理的‚性题材‛问题,根子也在这里。作者的着眼点,是刺激读者的动物性的原始性欲,还是启发他的审美,这也是《金瓶梅》与《红楼梦》的区别。一个美女在色狼眼里是满足性欲的消费对象,在医生眼里思考救治的对象,在画家眼里是线条、韵律的美感。人身上动物性与人性共存,就如人体内癌细胞与好细胞的共存。同样是一张裸体画,在一流画家手里是高雅的美,在三流画家手里是放荡和粗俗。人的阅读需求从低到高、从物质到精神层面共有6种,分别是信息、刺激、娱乐、知识、审美和思想的阅读需求。这就看作家、艺术家怎样去激发读者的不同需求,是用‚慈祥的手‛替人拆开‚契合一体的粗野性和野蛮性‛,还是用‚罪恶的手‛诱导他回归动物性。反映在作品上的不同就是高雅、低俗和通俗。
经典作品里总是有原理体现。马恩作品里有一般社会原理、哲学原理;毛泽东作品里有中国社会的政治原理;黑格尔的作品里有美学原理。哪怕每一个小的学术分支,只要它够得上经典,就必然会揭示出某一部分的原理,或者可以说,只有含有一定原理的作品才能够得上是经典作品。这也反过来说明,阅读,不管读哪一类作品,一定要读经典,这样你收获的就不只是粮食,而是种子;不只是几条鱼,还有渔具、渔法。当然再经典的作品也只能作为客观的阅读对象而存在,要收到好的阅读效果,还得发挥阅读者的主观能动性,利用这颗种子,种出一棵属于自己的树。
修辞学是一个很小的、专业的学术分支,但是写文章的人不可不读。1968年‚文革‛后期,我大学毕业后有一年的时间在内蒙古农村劳动锻炼。正苦于无书可读时,在灶台上见到一本已经撕破书皮的陈望道先生著的《修辞学发凡》。陈是个老革命家,中国第一本《共产党宣言》的翻译者,当年与陈独秀一起做建党工作,脾气不合,就去做学问,又成了中国研究修辞第一人。修辞学很专,我也无心专攻这一行,但我读后从中悟出的一个结论,就是新闻与文学的区别。这再次说明经典的理性光芒。其实我读这本书时还没有做新闻工作,这本书里也没有新闻二字。等到我后来当记者,再后来到新闻出版署从事管理工作,新闻界总有一个摆不脱的阴影,就是有人建议‚消息散文化‛,一时在新闻界形成潮流,好像这是写好新闻稿的出路。为此《新闻出版报》开展了半年的讨论,多数来稿居然也同意这个观点。讨论结束时报社请我写一篇文章,虽然我是散文作家,但我明确表示消息不能散文化。理由当然有很多条,其中一条是按《修辞学发凡》给出的原理,修辞分两大类:消极修辞与积极修辞。
消极修辞主要在用在应用、实用类文体,如文件、通告、科学著作、教科书等,典型代表是法律文件、行政公文,要极其客观准确;积极修辞用于文学写作,小说、散文、戏剧,典型代表是诗歌,可以任意想像、浪漫挥洒。消极修辞,注重表达事实,以让人‚明白、了解‛为目的;积极修辞,注重表达情感,以让人‚感染、激动‛为目的。消极修辞不是内容表达的消极,而是语言风格的消极,不张扬、不夸张,恰恰是为内容的积极让位,尽量把形式对内容的干扰降低到最小。
根据这个原理,我们可以给文字大家族排出如下序列:法律——文件——教材——各种应用文——新闻(以上消极)——(以下积极)报告文学——散文——小说——戏剧——诗歌。可以看出,在这个大序列表中新闻处于消极修辞的末端,靠近积极修辞处,但从性质上讲,它还是属于消极修辞。有了这个序列表,就像有了一张旅店客房指南,或者是化学研究中的元素周期表,物理研究中的光谱图。对号入座一目了然。
假如我们允许‚消息散文化‛,那么新闻与文学将没有边界,直接的恶果是假新闻的合法化,是记者天马行空地胡说、煽情。
这样借用修辞学原理就轻松解开了新闻界一个这个争论已久的难题。这是理论的力量,经典的力量。
五、有阅读,人不老
大约在30多年前,1984年,我的人生有一个小挫折。也许是境由心生,我注意到当时的一个社会现象。当年被打成右派的知识分子虽都落实政策回城安排工作,但结果却大不相同。很多人身体垮了,学业荒了,不能再重振旗鼓,只有坐家养老,等待物质生命的终了。有一部分‚右派‛却神奇般地事业复起,演戏、写书、搞研究等,又成果累累,身体也好了,精神变物质。这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在最困难的时候他们没有停止读书,反而趁机补充了知识,补充了生活。我又联想到‚文革‛中很多学者都是靠读书挺了过来,并留下了著作。我当时有感写了一首小诗以自勉:‚能工作时就工作,不能工作时就写作。二者皆不能,读书、积累、思索。‛也就是那两年,我完成了40多万字的《数理化通俗演义》和重读了一些理论经典。我的一位官场朋友,受挫折后就去读书,他说读书可以疗伤,后来也很有学术成就。毛泽东在病床上一直读书,到去世前的70多个小时还在阅读。只要有阅读,人就不会倒,不会老。
什么是阅读?阅读就是思考。阅者,看也。但是比看要深一些,它不是随意地、可有可无地观看。是有目的的、带着问题观看,是一个思维过程,边看边想。比如,我们说:阅兵、阅卷、阅人、阅尽人间春色,就不说‚看兵、看卷、看人、看尽人间春色‛。而对不须太动脑子的,浅一点的东西,消遣、娱乐的,则说看,不说阅。如看电影、看风景、看热闹、看耍猴,不说‚阅电影、阅风景、阅热闹、阅耍猴‛。所以当我们说阅读的时候,心境是平静的、严肃的,也是美好的、向往的。
广义来说,人有六个阅读层次,前三个信息、刺激、娱乐,是维持人的初级的浅层的精神需求,可以用 ‚看‛来解决。后三个知识、思想、审美,是维持高级的、深层的精神需求,则只看不行,还要想,这才是真正是的阅读,可称为狭义的阅读。现在电子读物盛行,主要承担提供信息、刺激和娱乐的任务。它的特点是快捷、方便、形象,但也带来另一个问题,浅显、浮躁,形象思维多,逻辑思维少。这有点像计算器的普及,很多人不再费力心算。德国有一个街头测问,多数人不能背九九表。这作为生活实用可以,但作为人的思维训练,生命进化,却是一大缺陷。钱学森年轻时在美国读书,几个好朋友相约,大家都不看电视。他到晚年还自己剪贴报纸。文字是有一种神奇的诱导人思考、丰富人精神的功能。我注意观察,很多干部家里没有书架,这是一种精神缺失。一次给干部讲读书,我说阅读是为了精神生命的成长和延长,要把这种精神生命延伸到下一代。就算你自己实在不爱看书,为了后代,在家里也希望能装出爱读书的样子。散场时,有人边走边说:‚今天回家后,不读书也要装装样子了。‛一说到为了后代,这个道理一下就明白了。
第二篇:梁衡论文
至文至情之美
——浅谈梁衡人物散文
叶海静
对于现在的散文,季羡林老先生在《追求一个境界——谈梁衡的散文》中认为在中国散文坛上有两个流派。一个是“松散派”:信手拈来,随随意意,松松散散,没有固定的结构、布局,集中表现一个“散”字。与之相反的是“经营派”:讲究谋篇布局,锤炼词句。他说,“在中国文学史上,散文大家的传世名篇无一不是惨淡经营的结果。我窃附于‘经营派’。我认为,梁衡也属于‘经营派’,而且他的经营还非同寻常。即以他的写人物的散文来说,一般都认为,写人物能写到形似,已属不易,而能写到神似者则不啻为上乘。可是梁衡却不以神似为满足,他追求一种更高的水平,异常执着地追求。”对于梁衡的评价,季老是讲得非常中肯的。在人物散文中,梁衡汇集人生的体验,以一个“知己”般的身份,书写人物的故事,把一些我们耳熟能详的事情写出别样的味道,让读者有了不同以往阅读收获。毫不夸张地说,他在自己所有的人物散文中,一次又一次地带给了我们惊喜与感动。
看他的人物散文,首先是被其中的那一个个历史英雄人物所打动。其中每个人物都是我们国人所熟悉的,可是在梁衡的带领下,我们又看到了他们在人生失意之时,不为人所熟悉或是所知的可歌可泣的一面。韩愈柳永被“奉旨填词”,在社会这架大算盘上受命运的摆弄,但是却在自身这架小算盘上拨着算珠,把才华、时间、精力、意志、学识、环境统统变成了由自己支配的珠子,创造了词的奇迹。辛弃疾行伍出身,以武起事,曾经叱咤风云,但却是命运多舛,在断断续续被使用的20多年间又有37次频繁调动,把栏杆拍遍,最终以文为业。林则徐为救国家,在成了近代史上的第一禁烟英雄的同时,被皇帝发放伊犁效力赎罪,却又在新疆做起了为国效力的大事,以罪臣之名,行忠臣之事。瞿秋白以文人的身份投身于政治,在生命的危难关头又以文人的儒雅就义,坦荡得如一张白纸……在他的人物散文中,每个人物都有着一种强大的人性魅力,吸引着世人。他们活得真实,魅力极大,责任心强,有着一颗救世救民的大心;为了坚持正义、理想、价值而不屈不挠,透露着一股股的悲壮美。诸葛亮的“鞠躬尽瘁”,魏征的“居安思危”,范仲淹的“先忧后乐”,周恩来的“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邓小平的“我是中国人民的儿子”。在他们身上“先忧后乐”的传统政治理念得到了一脉相承。而梁衡自己所提倡的在散文中写“大事、大情、大理”的主张,则得到了很好的体现,给读者的精神带来了一次次的洗礼。
“绚烂之至是简朴”。在人物散文中,我们看不见梁衡在风景类散文中所表现的老练、绚烂文笔,反而是一种简朴、平实,但中间却有着思想的重量。《百年明镜季羡老》中,语言朴素,但是情感真挚,态度谦逊,读来非常感人。而在《大有大无周恩来》中,更是以一种朴素之至的语言对共和国的第一位总理进行了热情洋溢的歌颂,真诚地去写周总理人格上的伟大。读他的文字,可以感受到他对总理的一种发自内心的敬仰,和一种刻骨铭心的认同感,以及作家自身为社会、为国家宣扬“至理”所流露出的一身强大的时代使命感。
其实,在这些平实而有力的文字背后,是作者本人的那一颗激情澎湃、热血沸腾的心。许多人在看梁衡的人物散文时,会被他的文笔带入一个个澄明真实的世界之中,感人物的悲欢离合,与他们一起欢乐、悲伤、大笑、哭泣……如果说我们被瞿秋白临死时的淡然、周总理的大有大无、林则徐的凛然之气、韩愈的坚持等等感动,那么给读者带来这种人格震撼的恰恰是梁衡的那一颗激情澎湃、热血沸腾的心。抚栏杆,他感受的是辛弃疾内心的无比痛苦;观小路,他看到的是小平同志的忍辱尽心艰辛;视红船,他感慨的是共产党初建时的风雨飘摇;思红毛线、蓝毛线,他体悟的是领袖们的质朴可敬……为了写这些可歌可泣的人物,梁衡渡重洋、访故里、寻遗迹,用自己的那颗赤子之心去体察!只有一个能真正体察他人,热爱生命、热爱生活的人,他的文笔才有可能会写出拥有重量的文字,才能让世人看到了那些千古风流人物的另一面生活状态,并为之澎湃、唏嘘。他内心澎湃的激流,汹涌于他的笔墨
背后。朴实的文字包裹的是一颗平实、善良、澄明、纯净的心。梁衡,以一颗赤子之心生活于世,以一颗赤子之心体察世事,以一颗赤子之心书写笔下的大人物。
白居易说: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中国古代文人一直是把对政治的关心作为一种共有的情怀。梁衡倡导进行政治散文写作,在他的文字中,透露着对国家的爱与对党的尊敬。作为一名作家,梁衡站在时代长河之上,看江水东流,大浪淘沙,思量那些风流人物的思想重量,党对国家的指引意义。在《觅渡,觅渡,渡何处?》、《这思考的窑洞》、《大有大无周恩来》、《一座小院和一条小路》、《一个大党和一只小船》、《红毛线、蓝毛线》等这些文章中,他主动走进政治,走入党的历史,以一个有着责任感的公民形象在歌颂。我们看到一个个“把革命投入人生”的党中老一辈,在他们的身上,寄托着梁衡对党的尊敬,流淌着的是梁衡对党的信任。梁衡不仅在文章中为党歌颂,而且不回避令人头疼不已的政治,在党犯错的时候,心痛之情在字间流淌。可是,梁衡在文字中透露出来的更多的是对党,对民族与国家的信心。正如他自己写到的:“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是悲哀的民族;一个犯了错误而又不知反思的民族是更悲哀的民族;一个学会在失败中思考的民族才是真正了不起的民族。不要忘了,正是“文革”浩劫之后的大思考才成就了今天的复兴。”
梁衡在2009年11月13日的《<岳阳楼记>留给我们的文化思考和政治财富》主题演讲中,剖析了为官做人之道,指出忧国思想是政治财富。梁衡赞美诸葛亮,魏征,范仲淹,周恩来,邓小平,赞美在他们身上一脉相承的“先忧后乐”的政治理念。其实,我们也要赞美梁衡,在他的身上,我们读者也看到了“先忧后乐”这一政治理念的传递与接力。季羡林老先生在《追求一个境界——谈梁衡的散文》还这样评论他:“梁衡是一位肯动脑、很刻苦,又满怀忧国之情的人。他到我这里来聊天,无论谈历史、谈现实,最后都离不开对国家、民族的忧心。难得他总能将这一种政治抱负,化作美好的文学意境。在并世散文家中,能追求、肯追求这样一种境界的人,除梁衡以外,尚无第二人。” 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作家,他认真实
践并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感谢梁衡,在一个物欲横流的时代,依旧向我们传递着生活的精神勇气,书写着人类的至真之理,让我们能以更加积极的状态去面对生活与历史。
中考链接梁衡作品:《匠人与大师》(20l0年河南省)
《母亲石》(2010 年连云港市)
《人人皆可为国王》(2010年巴中市)
中考真题回放:
阅读下文,完成13—16题。(共12分)
匠人与大师
①在社会上常听到叫某人为“大师”,有时是尊敬,有时是吹捧。又常不满于某件作品,说有“匠气”。匠人与大师到底有何区别?
②匠人在重复,大师在创造。一个匠人比如木匠,他总在重复做着一种式样的家具,高下之分只在他的熟练程度和技术精度。比如一般木匠每天做一把椅子,好木匠一天做三把、五把,再加上刨面更光,合缝更严等等。但就算一天做到100把也还是一个木匠。大师则绝不重复,他设计了一种家具,下一个肯定又是一个新样子。判断他的高下是有没有突破和创新。匠人总在想怎么把手里的玩艺儿做得更多、更快、更绝;大师则早就不稀罕这玩意,而在不断构思新东西。
③匠人在实践层面,大师在理论层面。匠人从事具体操作水平的上限是经验丰富,但还没从经验上升到理论。虽然这些经验体现和验证了规律,但还不是规律本身。大师则站在理论的层面上,靠规律运作。□甲面对一片瓜地,匠人忙着一个一个去摘瓜,大师只提起一根瓜藤;面对一大堆数字,匠人满头大汗,一道接一道地去算,大师只需轻轻给出一个公式。匠人常自持一技,自炫于一艺,偶有一得,守之为本;大师视鲜花掌声为过眼烟云,进取不竭,心犹难宁。居里夫人把诺贝尔奖章送给小女儿当玩具,但是接着她又得了一个诺奖。④匠人较单一,大师善综合。我们常说一技之长,一招鲜,吃遍天,这是指匠人,大师则不靠这,他纵横捭阖,运筹帷幄,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因为凡创新、创造,都是在引进、吸收、对比、杂交、重构等大综合之后才出现的。当匠人靠一技之长,享一得之利,拿人一把,压人一筹时;大师则把这一技收来只作恒河一沙,再佐以砖、瓦、土、石、泥,起一座高楼。牛顿、爱因斯坦成为物理大师并不只因物理,还有更重要的数学、哲学等。一个画家,当他成为绘画大师时,他艺术生命中起关键作用的早已不是绘画,而是音乐、文学、科学、政治、哲学等。而一个社会科学方面的大师要求更高,马克思、恩格斯是一部他们那个时代的百科全书,毛泽东则是当时中国政治、军事、文学的宝典。
⑤这就是大师与匠人的区别。研究这个区别毫无贬损匠人之意,大师是辉煌的里程碑,匠人是可贵的铺路石。世界是五光十色的,需要大师也需要匠人,正如需要将军也需要士兵。但是我们必须承认这个世界需要人们有一个较高的追求目标。拿破仑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将军总是在优秀的士兵中成长起来的。当他不满足于打枪、投弹的重复而由单一到综合,由经验到理性,有了战役、战略的水平时他就成了将军。□乙鲁班最初也是一名普通木匠,当他在技术层面已经纯熟,不满足于斧锯的重复,而进军建筑设计、构造原理时,就成了建筑大师。虽然从匠人而成为大师的总是少数,但这种进取精神是人类进步、社会发展的动力。古语说,法乎其上,得乎其中;法乎其中,得乎其下。要是人人都法乎其下呢?这个社会就不堪设想。
⑥我们可能在实际业绩上达不到大师水平,但至少在思想方法上要循大师的思路,比如力求创新,不要重复,不要窃喜于小巧小技,沾沾自喜。对事物要有识别、有目标、有追求。力虽不逮,心向往之。在个人有了这样一种心理,就会有所上进;在民族有了这样一个素质,就会生机勃勃;在社会有了这样一个氛围,就是一个创新的社会。
(作者:梁衡,有改动)
13.本文的中心论点是什么?(2分)
14.第③段、第⑤段画横线的句子分别运用了什么论证方法?有什么作用?(4分)
15.笫④段中有一个事实论据不恰当,请找出来并说明理由。(2分)
16.请简述本文的论证过程。(4分)
参考答案:
13.我们不应满足于敝“匠人”,要有较高目标、有追求、有不断创新的精神。(2分。意思对即可。若只答匠人和大师的区别不给分)
14. □甲:比喻论证,把匠人凭经验做事比作一个一个摘瓜,把大师按规律做事比作提瓜藤,生动形象地论证了匠人在实践层面,大师在理论层面。对比论证,用匠人和大师不同的摘瓜方式作对比,突出大师已上升到理论层面,靠规律运作。(答出一种即可)
□乙:举例论证,以鲁班由匠人到大师的经历为例,令人信服地证明了只有追求更高的目标才会断进步的道理。(一处2分,共4分)
15.画家的事例不恰当。第④段阐述的观点是“匠人较单一,大师善综合”,而这个论据的重点在目标和信念上,不能很好地证明观点。(意思对即可。2分)
16.先从三个方面分析匠人和大师的区别,然后揭示研究这种区别的目的,提出中心论点,最后总结全文。(意思对即可。4分。只答“提出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给1分)
作者介绍:梁衡,1946年出生于山西霍州,1968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历任内蒙古日报记者、光明日报记者、国家新闻出版署副署长,人民日报社副总编辑、中国记协特邀理事、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著名的新闻理论家、散文家、科普作家和政论家,曾荣获全国青年文学奖、赵树理文学奖、全国优秀科普作品奖和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等多种荣誉称号。在散文创作方面,过去二十年他主攻山水散文,深得古典山水文章的传统,行文草本有灵,水石有韵。近年来又致力于人物散文。
第三篇:梁衡经典散文
梁衡,当代作家,山西霍州人。1946年出生,1968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他著有很多的散文作品。下面是编给大家推荐的梁衡经典散文作品,供大家欣赏。
梁衡经典散文:夏感
充满整个夏天的是一个紧张、热烈、急促的旋律。好象炉子上的一锅冷水在逐渐泛泡、冒气而终于沸腾了一样,山坡上的芊芊细草渐渐滋成一片密密的厚发,林带上的淡淡绿烟也凝成一堵黛色长墙。轻飞漫舞的蜂蝶不多见了,却换来烦人的蝉儿。潜在树叶间一声声地长鸣。火红的太阳烘烤着一片金黄的大地,麦浪翻滚着,扑打着远处的山,天上的云,扑打着公路上的汽车,象海浪涌着一艘艘的舰船。金色主宰了世界上的一切,热风浮动着,飘过田野,吹送着已熟透了的麦香。那春天的灵秀之气经过半年的积蓄,这时已酿成一种磅礴之势,在田野上滚动,在天地间升腾。夏天到了。
夏天的色彩是金黄的。按绘画的观点,这大约有其中的道理。春之色为冷的绿,如碧波,如嫩竹,贮满希望之情;秋之色为热的赤,如夕阳,如红叶,标志着事物的终极。夏天当春华秋实之间,自然应了这中性的黄色枣收获之已有而希望还未尽,正是一个承前启后、生命交替的旺季。你看,麦子刚刚割过,田间那挑着七八片绿叶的棉苗、那朝天举着喇叭筒的高粱、玉米,那在地上匍匐前进的瓜秧,无不迸发出旺盛的活力。这时他们已不是在春风微雨中细滋漫长,而是在暑气的蒸腾下,蓬蓬勃发,向秋的终点作着最后冲刺。
夏天的旋律是紧张的,人们的每一根神经都被绷紧。你看田间那些挥镰的农民,弯着腰,流着汗,只是想着快割,快割;麦子上场了,又想着快打,快打。他们早起晚睡亦够苦了,半夜醒来还要听听窗纸,可是起风了;看看窗外,天空可是遮上了云。麦子打完了,该松一口气了,又得赶快去给秋苗追肥、浇水。“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他们的肩上挑着夏秋两季。
遗憾的是,历代文人不知写了多少春花秋月,却极少有夏的影子。大概,春日溶溶,秋波澹澹;而夏呢,总是浸在苦涩的汗水里。有闲情逸致的人,自然不喜欢这种紧张的旋律。我却想大声赞美这个春与秋之间的黄金的夏季。
梁衡经典散文:石河子秋色
国庆节在石河子度过。假日无事,到街上去散步。虽近晚秋,秋阳却暖融融的,赛过春日。人皆以为边塞苦寒,其实这里与北京气候无异。连日预告,日最高气温都在二十三摄氏度。街上菊花开得正盛,金色与红色居多。花瓣一层一层,组成一个小团,茸茸的,算是一朵,又千朵万朵,织成一条条带状的花圃,绕着楼,沿着路,静静地闪耀着她们的光彩。还有许多的荷兰菊,叶小,状如铜钱,是专等天气凉时才开的。现在也正是她们的节日,一起簇拥着,仰起小脸笑着。蜜蜂和蝴蝶便专去吻她们的脸。
花圃中心常有大片的美人蕉。一来新疆,我就奇怪,不论是花,是草,是瓜,是菜,同样一个品种,到这里就长得特别的大。那美人蕉有半人高,茎粗得像小树,叶子肥厚宽大,足有二尺长。她不是纤纤女子,该是属于丰满型的美人。花极红,红得像一团迎风的火。花瓣是鸭蛋形,又像一张少女羞红的脸。而衬着那花的宽厚的绿叶,使人想起小伙子结实的胸膛。这美人蕉,美得多情,美得健壮。这时,她们挺立在节日的街心拉着手,比着肩,像是要歌,要说,要掏出心中的喜悦。有一首歌里唱道:“姑娘好像花一样,小伙儿心胸多宽广。”这正是她们的意境。
石河子,是一块铺在黄沙上的绿绸。仅城东西两侧的护城林带就各有一百五十米宽。而城区又用树行画成极工整的棋盘格。格间有工厂、商店、楼房、剧院。在这些建筑间又都填满了绿色——那是成片的树林。红楼幢幢,青枝摇曳;明窗闪闪,绿叶婆娑。人们已分不清,这城到底是在树林中辟地盖的房,修的路,还是在房与路间又见缝插针栽的树。全城从市心推开去,东西南北各纵横着十多条大路,路旁全有白杨与白蜡树遮护。杨树都是新疆毛白杨,树干粗而壮,树皮白而光,树冠紧束,枝向上,叶黑亮。一株一株,高高地挤成一堵接天的绿墙,一直远远地伸开去,令人想起绵延的长城,有那气势与魄力。而在这堵岸立的绿墙下又是白蜡。这是一种较矮的树,它耐旱耐寒,个子不高,还不及白杨的一半,树冠也不那样紧束,圆散着,披拂着。最妙是它的树叶,在秋日中泛着金黄,而又黄得不同深浅,微风一来就金光闪烁,炫人眼目。这样,白杨树与白蜡树便给这城中的每条路都镶上了双色的边,而且还分出高低两个层次。这个大棋盘上竟有这样精致的格子线。而那格子线的交叉处又都有一个挤满美人蕉与金菊的大花盘,算是一个棋子。
我在石河子的街上走着,以新奇的目光打量着它,打量着这个棋盘式的花园城。这时夕阳斜照着街旁的小树林,林中有三五只羊在捡食着落叶。放学的孩子背着书包绕树嬉戏。落日铺金,一片恬静。这里有城市的气质,又有田园的姿色,美得完善。她完全是按照人们的意志描绘而成的一幅彩画。我想这彩画的第一笔,应是1950年7月28日。这天,刚进军新疆不久的王震将军带着部队策马来到这里。举目四野,荆棘丛生,芦苇茫茫,一条遍布卵石的河滩,穿过沙窝,在脚下蜿蜒而去。将军马鞭一指:“我们就在这里开基始祖,建一座新城留给后世。”三十多年过去了,这座城现在已出落得这般秀气。在我们这块古老的国土上,勤劳的祖先不知为后世留下了多少祖业。他们在万里丛山间垒砖为城,在千里平原上挖土成河。现在我们这一代,继往开来,又用绿树与鲜花在皑皑雪山下与千里戈壁滩上打扮出了一座城,要将她传给子孙。他们将在这里享用这无数个金色的秋季。
梁衡经典散文:把栏杆拍遍
中国历史上由行伍出身,以武起事,而最终以文为业,成为大诗词作家的只有一人,这就是辛弃疾。这也注定了他的词及他这个人在文人中的唯一性和在历史上的独特地位。
在我看到的资料里,辛弃疾至少是快刀利剑地杀过几次人的。他天生孔武高大,从小苦修剑法。他又生于金宋乱世,不满金人的侵略蹂躏,22岁时他就拉起了一支数千人的义军,后又与耿京为首的义军合并,并兼任书记长,掌管印信。一次义军中出了叛徒,将印信偷走,准备投金。辛弃疾手提利剑单人独马追贼两日,第三天提回一颗人头。为了光复大业,他又说服耿京南归,南下临安亲自联络。不想就这几天之内又变生肘腋,当他完成任务返回时,部将叛变,耿京被杀。辛大怒,跃马横刀,只率数骑突入敌营生擒叛将,又奔突千里,将其押解至临安正法,并率万人南下归宋。说来,他干这场壮举时还只是一个英雄少年,正血气方刚,欲为朝廷痛杀贼寇,收复失地。
但世上的事并不能心想事成。南归之后,他手里立即失去了钢刀利剑,就只剩下一支羊毫软笔,他也再没有机会奔走沙场,血溅战袍,而只能笔走龙蛇,泪洒宣纸,为历史留下一声声悲壮的呼喊,遗憾的叹息和无奈的自嘲。
应该说,辛弃疾的词不是用笔写成,而是用刀和剑刻成的。他是以一个沙场英雄和爱国将军的形像留存在历史上和自己的诗词中。时隔千年,当今天我们重读他的作品时,仍感到一种凛然杀气和磅礴之势。比如这首著名的《破阵子》: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做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我敢大胆说一句,这首词除了武圣岳飞的《满江红》可与之媲美外,在中国上下五千年的文人堆里,再难找出第二首这样有金戈之声的力作。虽然杜甫也写过:“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军旅诗人王昌龄也写过:“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但这些都是旁观式的想象、抒发和描述,哪一个诗人曾有他这样亲身在刀刃剑尖上滚过来的经历?“列舰层楼”、“投鞭飞渡”、“剑指三秦”、“西风塞马”,他的诗词简直是一部军事辞典。他本来是以身许国,准备血洒大漠,马革裹尸的。但是南渡后他被迫脱离战场,再无用武之地。像屈原那样仰问苍天,像共工那样怒撞不周,他临江水,望长安,登危楼,拍栏杆,只能热泪横流。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水龙吟》)谁能懂得他这个游子,实际上是亡国浪子的悲愤之心呢?这是他登临建康城赏心亭时所作。此亭遥对古秦淮河,是历代文人墨客赏心雅兴之所,但辛弃疾在这里发出的却是一声悲怆的呼喊。他痛拍栏杆时一定想起过当年的拍刀催马,驰骋沙场,但今天空有一身力,一腔志,又能向何处使呢?我曾专门到南京寻找过这个辛公拍栏杆处,但人去楼毁,早已了无痕迹,唯有江水悠悠,似词人的长叹,东流不息。
辛词比其它文人更深一层的不同,是他的词不是用墨来写,而是蘸着血和泪涂抹而成的。我们今天读其词,总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一个爱国臣子,一遍一遍地哭诉,一次一次地表白;总忘不了他那在夕阳中扶栏远眺、望眼欲穿的形像。
辛弃疾南归后为什么这样不为朝廷喜欢呢?他在一首《戒酒》的戏作中说:“怨无大小,生于所爱;物无美恶,过则成灾”。这首小品正好刻画出他的政治苦闷。他因爱国而生怨,因尽职而招灾。他太爱国家、爱百姓、爱朝廷了。但是朝廷怕他,烦他,忌用他。他作为南宋臣民共生活了40年,倒有近20年的时间被闲置一旁,而在断断续续被使用的20多年间又有37次频繁调动。但是,每当他得到一次效力的机会,就特别认真,特别执著地去工作。本来有碗饭吃便不该再多事,可是那颗炽热的爱国心烧得他浑身发热。40年间无论在何地何时任何职,甚至赋闲期间,他都不停地上书,不停地唠叨,一有机会还要真抓实干,练兵、筹款,整饬政务,时刻摆出一副要冲上前线的样子。你想这能不让主和苟安的朝廷心烦?他任湖南安抚使,这本是一个地方行政长官,他却在任上创办了一支2500人的“飞虎军”,铁甲烈马,威风凛凛,雄镇江南。建军之初,造营房,恰逢连日阴雨,无法烧制屋瓦。他就令长沙市民,每户送瓦20片,立付现银,两日内便全部筹足。其施政的干练作风可见一斑。后来他到福建任地方官,又在那里招兵买马。闽南与漠北相隔何远,但还是隔不断他的忧民情、复国志。他这个书生,这个工作狂,实在太过了,“过则成灾”,终于惹来了许多的诽谤,甚至说他独裁、犯上。皇帝对他也就时用时弃。国有危难时招来用几天;朝有谤言,又弃而闲几年,这就是他的基本生活节奏,也是他一生最大的悲剧。别看他饱读诗书,在词中到处用典,甚至被后人讥为“掉书袋”。但他至死,也没有弄懂南宋小朝廷为什么只图苟安而不愿去收复失地。
第四篇:《梁衡散文》读后感
《梁衡散文》读后感
我最近读完了梁衡的两部散文集《觅渡》与《洗尘》,不禁为其中睿智而深刻的语言所折服。
散文集中很大一部分由历史散文构成。其中《把栏杆拍遍》与《乱世中的美神》给我的印象极其深刻。《把栏杆拍遍》化用了辛弃疾“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的诗句,散文中评论了他由武到文的一生。辛弃疾年轻时曾起义抗金,南下归宋后,本想为国出力,却终生不受重用。尽管报国无门,他仍然心系天下,那颗藏于乡间的爱国之心仍跳动不止。《乱世中的美神》则是以李清照为主题,她的前半生幸福完美,但突如其来的丧夫、亡国之痛给了她沉重的打击。尽管往昔安逸的生活一去不复返,李清照却未对生活失去希望,这几乎致命的打击反而让她登上了古典诗词的巅峰。
散文集的另一大组成部分便是游记散文了。这些散文不仅有着鲜明生动的语言,它们所表达的主旨更是超乎“游”之外。如《乌梁素海,带伤的美丽》中,就以乌海当年湖中跃起的鱼儿如“五线谱上跳动的音符”的生动景象与如今船尾翻起的浪“黄中带黑,像一条刚翻起的犁沟”形成对比,突出了作者对此感到的痛惜与无奈,呼吁人们保护那正在逝去的自然之美。而《一颗怀抱炸弹的老樟树》中,描绘了那棵接住炸弹的老樟树旺盛的生命力:“简直就是火山喷出地面后突然凝固的一座石山”,或许这段描写不仅是为了表现树的顽强生命力,更是象征着革命力量的永不消逝。
在散文集中,由物及理的文章也不少。比如《人与石头的厮磨》,从描写不同的人在石上刻下各种内容,探究到了古人的心理:统治者想借石巩固统治,为官者想借石留下美名,百姓想借石铭记恩情……
这两部散文集,不仅体现了梁衡高超的文化功底,更显出了他深刻睿智的哲思。
第五篇:《梁衡散文》读后感
《梁衡散文》读后感
翻开洁白的卷帙,首先竟是被梁衡先生的幽默吸引了。书中说“我想许多同学对我这个作者,大概也会感觉到有一点神秘。1984年我读研究生时有一位同班同学,他的儿子正上中学,学我的《晋祠》,他就说:“这作者是我的同学。”那孩子仰头看着父亲,足有几秒钟,然后说:“这人早死了吧。”2008年“六一节”,北京101中学举办师生与作家见面会。校方问作协,能不能找到我。好像我已经失踪„„”读到此处,就不禁笑了起来。想起原来老师和我们的一段对话。师问:“知不知道梁衡是谁?”生答:“不知道!”师问:“怎么会不知道,初一学过了他的《夏》的呀?”生答:“哦„„还是不知道。”师问:“知不知道朱自清的《春》?”生答:“知道!”“那知不知道梁衡的《夏》?”“不知道!”师晕了„„ 读梁衡的第一篇文章是《晋祠》,他细腻的描摹令我羡慕。例如写树“那周柏,树干劲直,树皮皱裂,冠顶挑着几根青青的疏枝,偃卧于石阶旁,宛如老者说古;那唐槐,腰粗三围,苍枝屈虬,老干上却发出一簇簇柔条,绿叶如盖,微风拂动,一派鹤发童颜的仙人风度。其余水边殿外的松、柏、槐、柳,无不显出沧桑几经的风骨,人游其间,总有一种缅古思昔的肃然之情。也有造型奇特的,如圣母殿前的左扭柏,拔地而起,直冲云霄,它的树皮却一齐向左边拧去;一圈一圈,丝纹不乱,像地下旋起了一股烟,又似天上垂下了一根绳。其余有的偃如老妪负水,有的挺如壮士托天,不一而足。祠在古木的荫护下,显得分外幽静、典雅。”用了多种修辞,把树的姿态写的具体生动,各不相同,令人拍案叫绝。
读晋祠的另一感受是读书要多积累,多背诵。正如梁衡所说“我每在提笔写作时,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地闪过许多文学巨人的影子,自觉不自觉地向他们借词、借字、借意、借境,然后再汇拢到一起,从自己的笔管里流了出来。我中学读书时,语文教师讲过一件文坛轶事,说韩愈每为文时,先要将司马迁的文章痛读一遍,以借其气。当时听得朦朦胧胧,现在却真感到其言不谬。这篇小文也是这样。比如欧阳修《醉翁亭记》写山,朱自清《松堂游记》写树,柳宗元《小石潭记》写潭,这些在本文的山水、树各节中都能找到影子。另外还有,《史记》写人状物之笔力刚劲,我在写木龙、石虎时,虽数字,却实赖太史公之气;徐志摩写康桥风光时色调之艳丽,我在写山水绿阴时,实向他借过颜料。”只有“厚积”才能“薄发”。朱熹说过“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应是一样的道理。
至于我印象最深的一篇文章,应该是《夏感》吧。作者视角独特,另辟蹊径,赞美夏天。在诗人作家笔下,夏并不是一个受到青睐的季节。也许,春的百卉萌发能给人一种再生的愉悦,春的万象泰和又能使人的情思得到畅快的释放吧,也许,秋的收获能给人一种成熟的满足,秋的寂寥又能使人的心绪得到淋漓的宣泄肥,所以,吟春咏秋,古今舞文弄墨者,几乎趋之若过江之娜。而夏呢?也许它太热太醉太稠密太有点“浓得化不开”了,因此,总不免给人一种失和谐超力度负荷过重之感。如是,怎能得到和普通百姓一样地受着“快乐原则”所支配的骚客文士的心理认同?怎能不被他们付诸阅如!即使有人写写,也难免写成“毒恶的灰沙阵”,“烫着行人的脸”,“干燥炎热的风”,“凶恶的嘶叫着”,“人象快干死的鱼”,“大地在高热度中发抖(引自茅盾、老舍、高尔基、罗曼罗兰诸人作品)—一种作为艺术内容中苦闷压抑象征的夏感,或者,写成“日常睡起无情思”.(杨万里), “手倦抛书午梦长”(蔡榷》—一种轻松闲适中透出无可奈何的失落之情的夏感。可是,梁衡同志却敢于履新涉奇,从人所寡言处言之,“大声赞美这个春与秋之间的份金的夏季。”须知,这种赞美本身就很值得我们赞美。
《夏感》中写到“那春天的灵秀之气经过半年的积蓄,这时已酿成一种磅礴之势,在田野上滚动,在天地间升腾。”其实,“那春天的灵透之气”所积蓄所酿成“磅礴之势”,正是一种“收获之已有而希望还未尽”的伟力的奔突,一种由孕育到丰登的“承前启后,生命交替”的律动,一种印着人类巨大的钤记的创造之波的流泻。作者热情讴歌的,就是这样一首力、生命与创造的诗。梁衡的散文,精美,朴实,独特,而富有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