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万物静默如谜1-诺贝尔获奖致辞
诗人与世界 诺贝尔文学奖演讲辞
据说任何演说的第一句话一向是最困难的,现在这对我已不成问题了。但是,我觉得接下来的句子——第三句、第六句、第十句„„一直到最后一句——对我都是一样的困难,因为在今天这个场合我理当谈诗。我很少谈论这个话题——事实上,比任何话题都少。每次谈及,总暗地里觉得自己不擅此道,因此我的演讲将会十分简短。上桌的菜量少些,一切瑕疵便比较容易受到包容。
当代诗人对任何事物皆是怀疑论者,甚至——或者该说尤其——对自己。他们公然坦承走上写诗一途情非得已,仿佛对自己的身份有几分羞愧。然而,在我们这个喧哗的时代,承认自己的缺点——至少在它们经过精美的包装之后——比认清自己的优点容易得多,因为优点藏得较为隐秘,而你自己也从未真正相信它们的价值„„在填写问卷或与陌生人聊天时——也就是说,在他们的职业不得不曝光的时候——诗人较喜欢使用笼统的名称“作家”,或者以写作之外所从事的任何工作的名称来代替“诗人”。办事官员或公交车乘客发现和自己打交道的对象是一位诗人的时候,会流露出些许怀疑或惊惶的神色。我想哲学家也许会碰到类似的反应,不过他们的处境要好些,因为他们往往可以替自己的职业冠上学术性的头衔。哲学教授——这样听起来体面多了。
但没有诗教授这样的头衔。这毕竟意味着诗歌不是一个需要专业研究、定期考试、附有书目和批注的理论性文章,以及在正式场合授予文凭的行业。这也意味着光看些书——即便是最精致的诗——并不足以成为诗人。其关键因素在于某张盖有官印的纸。我们不妨回想一下:俄国诗坛的骄傲、诺贝尔桂冠诗人布罗茨基 [(Joseph Brodsky,1940—1996),著名诗人,一九八七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就曾经因为这类理由而被判流放。他们称他为“寄生虫”,因为他未获得官方授予当诗人的权利。
数年前,我有幸会见布罗茨基本人。我发现在我认识的诗人当中,他是唯一乐于以诗人自居的。他说出那两个字,不但毫不勉强,相反地,还带有几分反叛性的自由,我想那是因为他忆起了年轻时所经历过的不人道的羞辱。
在人性尊严未如此轻易遭受蹂躏的较为幸运的国家,诗人当然渴望被出版,被阅读,被了解,但他们绝少使自己超越一般民众和单调日常生活的水平。而就在不久前,本世纪的前几十年,诗人还竭尽心力以其奢华的衣着和怪异的行径让我们震惊不已,但这一切只是为了对外炫耀。诗人总有关起门来,脱下斗篷、廉价饰品以及其他诗的装备,去面对——安静又耐心地守候他们的自我——那白晰依旧的纸张的时候,因为到头来这才是真正重要的。
伟大科学家的电影版传记相继问世,并非偶然。越来越多野心勃勃的导演企图忠实地再现重要的科学发现或杰作诞生的创造过程,而且也的确能有几分成功地刻画出投注于科学上的心血。实验室,各式各样的仪器,精密的机械装置重现眼前:这类场景或许能让观众的兴趣持续一阵子;充满变数的时刻——这个经过上千次修正的实验究竟会不会有预期的结果?——是相当戏剧化的。讲述画家故事的影片可以拍得颇具可看性,因为影片再现一幅名作形成的每个阶段,从第一笔画下的铅笔线条,到最后一笔涂上的油彩。音乐则弥漫于讲述作曲家故事的影片中:最初在音乐家耳边响起的几小节旋律,最后会演变成交响曲形式的成熟作
品。当然,这一切都流于天真烂漫,对奇妙的心态——一般称之为灵感——并未加以诠释,但起码观众有东西可看,有东西可听。
而诗人是最糟糕的,他们的作品完全不适合以影像呈现。某个人端坐桌前或躺靠在沙发上,静止不动地盯着墙壁或天花板看;这个人偶尔提笔写个七行,却又在十五分钟之后删掉其中一行;然后另一个小时过去了,什么事也没发生„„谁会有耐心观赏这样的影片?
我刚才提到了灵感。被问及何谓灵感或是否真有灵感的时候,当代诗人总会含糊其辞。这并非他们未曾感受过此一内在激力之喜悦,而是你很难向别人解说某件你自己都不明白的事物。
好几次被问到这样的问题时,我也躲闪规避。不过我的答复是:大体而言,灵感不是诗人或艺术家的专属特权;现在、过去和以后,灵感总会去造访某一群人——那些自觉性选择自己的职业并且用爱和想象力去经营工作的人。这或许包括医生、老师、园丁——还可以列举出上百项行业。只要他们能够不断地发现新的挑战,他们的工作便是一趟永无终止的冒险。困难和挫败绝对压不扁他们的好奇心,一大堆新的疑问会自他们解决过的问题中产生。不论灵感是什么,它衍生自接连不断的“我不知道”。
这样的人并不多。地球上的居民多半是为了生存而工作,因为不得不工作而工作。他们选择这项或那项职业,不是出于热情;生存环境才是他们选择的依据。可厌的工作,无趣的工作,仅仅因为待遇高于他人而受到重视的工作(不管那工作有多可厌,多无趣)__一这对人类是最残酷无情的磨难之一,而就目前情势看来,未来似乎没有任何改变的迹象。
因此,虽然我不认为灵感是诗人的专利,但我将他们归类为受幸运之神眷顾的精英团体。
尽管如此,在座各位此刻或许存有某些疑惑。各类的拷问者、专制者、狂热分子,以一些大声疾呼的口号争权夺势的群众煽动者——他们也喜爱他们的工作,也以富有创意的热忱去履行他们的职责。的确如此,但是他们“知道”。他们知道,而且他们认为自己所知之事自身俱足;他们不想知道其他任何事情,因为那或许会减弱他们的主张的说服力。任何知识若无法引发新的疑问,便会快速灭绝:它无法维持赖以存活所需要的温度。以古今历史为借镜,此一情况发展至极端时,会对社会产生致命的威胁。
这便是我如此重视“我不知道”这短短数字的原因了。这词汇虽小,却张着强有力的翅膀飞翔。它扩大我们的生活领域,使之涵盖我们内在的心灵空间,也涵盖我们渺小地球悬浮其间的广袤宇宙。如果牛顿不曾对自己说“我不知道”,掉落小小果园地面上的那些苹果或许只像冰雹一般;他顶多弯下身子捡取,然后大快朵颐一番。我的同胞居里夫人倘若不曾对自己说“我不知道”,或许到头来只不过在一所私立中学当化学老师,教导那些家世良好的年轻女士,以这一份也称得上尊贵的职业终老。但是她不断地说“我不知道”,这几个字将她——不只一次,而是两度——带到了斯德哥尔摩,在这儿,不断追寻的不安灵魂不时获颁诺贝尔奖。
诗人——真正的诗人——也必须不断地说“我不知道”。每一首诗都可视为响应这句话所做的努力,但是他在纸页上才刚写下最后一个句点,便开始犹豫,开始体悟到眼前这个答复是绝对不完满而可被摒弃的纯代用品。于是诗人继续尝试,他们这份对自我的不满所发展出来的一连串的成果,迟早会被文学史家用巨大的纸夹夹放在一起,命名为他们的“作品全集”。
有些时候我会梦想自己置身于不可能实现的处境,譬如说我会厚颜地想象自己有幸与那位对人类徒然的努力发出动人噫叹的《旧约·传道书》的作者谈天。我会在他面前深深地一鞠躬,因为他毕竟是最伟大的诗人之一——至少对我而言。然后我会抓住他的手。“‘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你是这么写的,传道者。但是你自己就是诞生于太阳底下的新鲜事,你所创作的诗也是太阳底下的新鲜事,因为在你之前无人写过。你所有的读者也是太阳底下的新鲜事,因为在你之前的人无法阅读到你的诗。你现在坐在丝柏树下,而这丝柏自开天辟地以来并无成长,它是藉由和你的丝柏类似但非一模一样的丝柏而成形的。传道者,我还想问你目前打算从事哪些太阳底下的新鲜事?将你表达过的思想做进一步的补充?还是驳斥其中的一些论点?你曾在早期的作品里提到‘喜悦’的观点——它稍纵即逝,怎么办?说不定你会写些有关喜悦的‘太阳底下的新鲜’诗?你做笔记吗?打草稿吗?我不相信你会说:‘我已写下一切,再也没有任何需要补充的了。’这样的话世上没有一个诗人说得出口,像你这样伟大的诗人更是绝不会如此说的。”
世界——无论我们怎么想,当我们被它的浩瀚和我们自己的无能所惊吓,或者被它对个体——人类、动物、甚至植物——所受的苦难所表现出来的冷漠所激愤(我们何以确定植物不觉得疼痛);无论我们如何看待为行星环绕的星光所穿透的穹苍(我们刚刚着手探测的行星,早已死亡的行星?依旧死沉?我们不得而知);无论我们如何看待这座我们拥有预售票的无限宽广的剧院(寿命短得可笑的门票,以两个武断的日期为界限);无论我们如何看待这个世界——它是令人惊异的。
但“令人惊异”是一个暗藏逻辑陷阱的性质形容词。毕竟,令我们惊异的事物背离了某些众所皆知且举世公认的模式。背离了我们习以为常的明显事理。而问题是:此类显而易见的世界并不存在。我们的讶异不假外求,并非建立在与其他事物的比较上。
在不必停下思索每个字词的日常言谈中,我们都使用“俗世”、“日常生活”、“事物的常轨”之类的语汇„„但在字字斟酌的诗的语言里,没有任何事物是寻常或正常的——任何一块石头及其上方的任何一朵云;任何一个白日以及接续而来的任何一个夜晚;尤其是任何一种存在,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存在。
看来艰巨的任务总是找上诗人。
维斯拉瓦·辛波斯卡
一九九六年十二月七日,斯德哥尔摩
第二篇:《万物静默如谜》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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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兰作家斯坦尼洛斯·巴兰察克曾说:“今后的世纪里,一些研究二十世纪古代文化的历史学家可能„„与我们文化导致的流血冲突愉悦地保持距离,能够从一个安全的距离观察其产品,未来的学者将会只从美学原理的运用去审视它们。”如若果真如此,那么今后世纪里的历史学家将如何看待辛波斯卡的诗作?她的诗作自行隔开了流血冲突,安全距离来自永远的现在时刻,美学原理也只是对普通人生活的沉思。作为时代研究的范例,她与同为波兰二战时期成长起来的诗人鲁热维奇、赫伯特,乃至米沃什等人相比,并不算典型。对于历史苦难,人们的确不能仅凭伤口的大小来判别所创伤痛的深浅。除此之外,辛波斯卡试图告诉人们,不能因为伤痛的延绵而忽视瞬间的永恒。
仅凭200多首抒情诗,辛波斯卡就荣膺1996年诺贝尔文学奖的桂冠。同享此殊荣的同胞米沃什说她的诗中隐藏着一个“节制的自我”。印象中,沉溺于自我世界的诗人有不少,凝聚自我幽闭气质的狄金森算是其中的典型。同时代的自白派诗人也算把这一特质演绎到了极致——幽闭的个体用力挤出内在的恐惧,自我急促放大,痛楚直达自戕,诗作几近被窒息的痛楚包围。而在辛波斯卡这里,“节制的自我”却是开放的,吐纳出一个“可供呼吸的世界。”抛开时代的喧嚣,暂时搁下沉痛的历史,这个“可供呼吸的世界”属于每一个普通人。我们普通人的步履永远在追赶时代,速度快得对周遭的事只需短短地一撇就似乎了然于胸,对周围人的耐心也只仅限于短短几句话就用“我知道了”而草草收场。在这个“可供呼吸”的世界之外,人们正踩在“知道”的轮子上加速前行。而真正的生活来源于冒险;来源于许多个延长的瞬间,以及企图从熟视无睹中重新认识万物的“不知道”。
在诺奖的致谢词中,辛波斯卡对“不知道”作如下言说“这词汇虽小,却张着强有力的翅膀飞翔。它扩大我们的生活领域,使之涵盖我们内在的心灵空间,也涵盖我们渺小地球悬浮其间的广袤宇宙。”
辛波斯卡描写的物体,给人一种无声的秩序感。“一只死甲虫躺在乡间的路上。肚皮朝上,三双腿仔细地折好。看不到死后的混乱,但见整洁与秩序。”它们仿佛自诞生以来第一次以本来面貌呈现在我们面前。在这座陌生化的博物馆里,物体的人为因素纷纷脱落,“这里有餐盘而无食欲。
有结婚戒指,然爱情至少已三百年/未获回报。这里有一把扇子——粉红的脸蛋哪里去了? 这里有几把剑——愤怒哪里去了? 黄昏时分鲁特琴的弦音不再响起”。她写物体不带浪漫的温度,她也知道物体已承受了人类太多的变故,甚至容下哪怕一丝人类的怜悯也是多余的,物体在自己的世界中制定秩序。反讽与拒绝是她诗歌中物体忘却人类世界的语言。“我是一颗镇静剂,我居家有效,我上班管用,我考试,我出庭。”。这似乎是辛波斯卡特有的品质,能用诗意的语言交换出平凡物体的警示,只有她才会用现代人的渺小试图唤起一块石头的包容,也只有她才会不动声色地将石头的拒绝写得如此触目:“我敲响石头的门,——是我,请让我进去。我没有门——石头回答。”
辛波斯卡很少在访谈中暴露自己生活的细节。自传式或者“直白”式的考量似乎很难在她的诗作中发现她的私生活。在她的诗作中,“人”在躲避。这种状态并不是一种反向展示自我的标榜,隐居不是为了获得别人的注意。她写人的孤独与忧伤,这种孤独与忧伤却因为过多的暴露反而显得讽刺。她的人物似乎只有在人群之中才能静默地相遇,在一群人的快照中才能定位。有时,人的寂寞不在于独处,而恰恰在于置身喧嚣却总想逃避。“在交谈中途我们哑然以对,无可奈何地微笑。我们的人/相互不会交谈”。
读她许多诗歌就是解开谜语的过程。不同于一般悬疑的故事最后被揭开的欣喜,她让人们猜透的是生活本身的苦涩。物体的开放与冷漠,人的躲避,这本该是一个现代冷漠的世界。辛波斯卡却用诗歌将两者聚拢在一起重新捂出了温度。这种温度通过谜一般的建构延伸出触角,触及每一个人。在她那里,谜面和谜底的设置仅仅是为了延长人们的瞬间体验,将人们因匆忙的节奏而忽视的知觉重新唤醒。沉痛的历史隐喻以及对未来的希望,离开她对现时瞬间过程的建构将永远停留在被人忘却,或者等待戈多的境遇当中。人们猜谜的过程,就是她的诗作触摸人和物,认识或者再认识世界的过程。
中文版辛波斯卡的诗选,按照她的创作年代进行编排,较好地展现出了辛波斯卡诗学特质的历时演变。两部选入其中的70年代诗选将她的“克制”和反讽演绎到了极致,物自身的冷漠从那时起开始不断侵蚀人的退隐。而到了80年代,人自身的情感开始慢慢融入到周围的物体中,也慢慢地消退到了语言之外。在这其中最让人感到惊恐的是她对葬礼的描写。仿佛一个人在尘世的消亡之后,还需追加未亡人嘈杂声响中的再度死亡。“‘那牧师长得真像贝尔蒙多’/‘我从没来过墓园这一区’/‘我上个星期梦见他,就有预感 ’/‘他的女儿长得不错 ’/‘众生必经之路 ’/‘代我向未亡人致意,我得先走 ’/‘用拉丁文说,听起来庄严多了 ’/‘往者已矣 ’/‘再见 ’”(《葬礼》)
2012年2月1日,辛波斯卡与世长辞。在她自己写作的《墓志铭》当中,她说:“在此长眠着一个旧派的女人,像个逗点。”逗点,一个夹杂在语句中间的符号;一个隔开历史,面向未来的中途;一个清晰而又掷地有声的停顿。逗点,一个瞬间;一个传递和感知的仪式,逝者需要通过,来者需要接受,人和人之间需要触碰,物体需要新的秩序。这个承载着辛波斯卡最好注释的符号,撞击出了寂静触碰寂静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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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万物静默如谜》读书笔记
辛波斯卡这个名字是我在拿起《万物静默如谜》这本书时才知道的,尽管她曾获诺贝尔文学奖。汗颜自己孤陋寡闻同时,要感谢本书扫盲功能。
这是一本简薄的诗歌译本,没有华丽的装帧。最初对作者的了解仅限于曾获诺奖的波兰女作家,甚至都不知道那些诗歌产生的时代及背景。加上觉得诗歌要不晦涩,要不无病呻吟,权当快餐读一下就罢了。
没想到一读就欲罢不能,粗看了一遍,又细品了一通。虽然有些涉及历史背景的篇章还不能深得要义,但作者对平常事物的描绘却深感精妙。
读完后,掩书感慨,辛波斯卡不愧诺奖的名头。她的诗,既有女性细腻的视角,又有男性的逻辑哲理;既有对小事物的微妙感悟,又有对大事件的精辟解读;既对世界全情投入,又保持适当远观距离。
从来以为诗人大都感性至上,从未想过诗人还能对世事、事物有这么精准的拿捏,无论是角度、宽度还是广度。从来没有想过周围平凡无比的情境,也能让人动容、沉思,无论是虫子、石头、时间、天空、衣服、梦境……
在辛波斯卡笔下,看似对事物的简单、平淡、无奇、随意的描述,却蕴藏丰富体验,透露出来的信息与情感就象用各种精密仪器测量后得出的结果,如此妥贴精准。好比一杯纯净水,看上去如此干净、纯粹、透明,喝下去却能真切感受到沁入心脾的清凉、舒爽。此时真希望自己的英语水平能好些,不要通过翻译能直读原文,或许,还可以更纯粹些。
诗人诗作不少,但表达形式多样:有时给你一串数字,有时罗列一些场景,有时赞美有时嘲讽,有的拟人有的拟物,表达技巧繁复新颖,读来从不会觉得厌烦,不太文艺的我,从未这么津津有味地读过一本诗集,甚至还能读出诗人对美及美好的信仰!
不想举出一些诗句的实例子来印证以上感觉,因为这样的感觉无处不在。读完《万物静默如谜》,才知道诗是可以这样写的,也不想多说什么,因为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表达能力太过贫乏了,只有静默,才能真正感受万物之谜,只有静默,才能真正走进辛波斯卡的世界。
第四篇:辛波斯卡诗选:万物静默如谜
辛波斯卡诗选:万物静默如谜
译者:陈黎 张芬龄(出版:湖南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
“他们两人都相信/是一股突发的热情让他俩交会/这样的笃定是美丽的/但变化无常更是美丽……有一些迹象和信号存在/即使他们尚无法解读/也许在三年前/或者就在上个星期二/有某片叶子飘舞于/肩与肩之间?/有某个东西掉了又捡了起来?/……有一晚,也许同样的梦/到了早晨就变得模糊/每个开始/毕竟都只是续篇/而充满情节的书本/总是从一半开始看起”。就是这首《一见钟情》,触发了台湾漫画家几米的灵感,创作了《向左走,向右走》。
这首诗的作者维斯拉瓦?辛波斯卡(1923~2012),擅长以幽默、诗意的口吻描述严肃主题和日常事物,以诗歌回答生活。她是波兰最受欢迎的诗人,也是公认当代最为迷人的诗人之一,享有“诗界莫扎特”的美誉。1996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文学史上第三位获奖女诗人。《万物静默如谜》收录辛波斯卡各阶段名作75首,收录在高中语文教材的《底片》,网上广为流传的《在一颗星星下》《种种可能》等。辛波斯卡的诗取材于日常生活的事物和经验,甲虫、海参、石头、沙粒、天空;安眠药、履历表、衣服;电影、画作、剧场、梦境等等,在她的笔下无不焕发出新的诗意,让人们重新生活认识生活中常见的事物。
辛波斯卡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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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履历表需要做些什么?
填好申请书
再附上一份履历表。尽管人生漫长
但履历表最好简短。简洁、精要是必需的。
风景由地址取代,摇摆的记忆屈服于无可动摇的日期。所有的爱情只有婚姻可提,所有的子女只有出生的可填。认识你的人比你认识的人重要。
旅行要出了国才算。
会员资格,原因免填。
光荣记录,不问手段。填填写写,彷佛从未和自己交谈过,永远和自己只有一臂之隔。悄悄略去你的狗,猫,鸟,灰尘满布的纪念品,朋友,和梦。价格,无关乎价值,头衔,非内涵。
他的鞋子尺码,非他所往之地,用以欺世盗名的身份。此外,再附张露出单耳的照片。
重要的是外在形貌,不是听力。
反正,还有什么好听的? 碎纸机嘈杂的声音。陈黎 张芬龄 译
桥上的人们一个奇怪的星球,上面住著奇怪的人。
他们受制于时间,却不愿意承认。
他们自有表达抗议的独特方式。他们制作小图画,譬如像这张:初看,无特别之处。
你看到河水。
以及河的一岸。
还有一条奋力逆航而上的小船。
还有河上的桥,以及桥上的人们。
这些人似乎正逐渐加快脚步
因为雨水开始从一朵乌云
倾注而下。此外,什么事也没发生。
云不曾改变颜色或形状。
雨未见增强或停歇。
小船静止不动地前行。
桥上的人们此刻依旧奔跑
于刚才奔跑的地方。在这关头很难不发表一些想法:
这张画绝非一派天真。
时间在此被拦截下来。
其法则不再有参考价值。
时间对事件发展的影响力被解除了。
时间受到忽视,受到侮辱。因为一名叛徒,一个广重歌川
(一个人,顺便一提,已故多年,且死得其时),时间失足倒下。你尽可说这只不过是个不足道的恶作剧,只具有两三个星系规模的玩笑。
但是为求周全,我们
还是补上最后的短评:数个世代以来,推崇赞誉此画,为其陶醉感动,一直被视为合情合理之举。但有些人并不以此为满足。
他们更进一步听到了雨水的溅洒声,感觉冷冷的雨滴落在他们的颈上和背上,他们注视著桥以及桥上的人们,彷佛看到自己也在那儿
参与同样无终点的赛跑
穿越同样无止尽,跑不完的距离,并且有勇气相信
这的确如此。
译注:此诗提到的画为日本浮世绘画家歌川广重(Utagawa Hiroshige, 1797-1858)一八五七年所作《名所江户百景》中的一幅--〈骤雨中的箸桥〉,此画因梵谷(1853-1890)一八八七年的仿作〈雨中的桥〉而著名。陈黎 张芬龄 译隐居你以为隐士过的是隐居生活,但他住在漂亮的小桦树林中
一间有花园的小木屋里。
距离高速公路十分钟,在一条路标明显的小路上。你无需从远处使用望远镜,你可以相当近地看到他,听到他,正耐心地向维里斯卡来的一团游客解释,为什么他选择粗陋孤寂的生活。他有一件暗褐色的僧服,灰色的长须,玫瑰色的两颊,以及蓝色的眼睛。
他愉快地在玫瑰树丛前摆姿势
照一张彩色照。眼前正为他拍照的是芝加哥来的史坦利科瓦力克。
他答应照片洗出后寄一张过来。同一时刻,一位从毕哥士来的沈默的老妇人—— 除了收帐员外没有人会找她——
在访客簿上写著:
赞美上主
让我
今生得见一位真正的隐士。一些年轻人在树上用刀子刻著:
灵歌75在底下会师。但老费多怎么了,老费多跑到那里去了?
费多正躺在板凳下假装自己是一只狼。陈黎 张芬龄 译回家他回家。一语不发。
显然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
他和衣躺下。
把头蒙在毯子底下。双膝蜷缩。
他四十上下,但此刻不是。
他活著——却彷佛回到深达七层的
母亲腹中,回到护卫他的黑暗。
明天他有场演讲,谈总星系
太空航行学中的体内平衡。
而现在他蜷著身子,睡著了。
陈黎.张芬龄 译
广告
我是一颗镇静剂,我居家有效,我上班管用,我考试,我出庭,我小心修补破裂的陶器——
你所要做的只是服用我,在舌下溶解我,你所要做的只是吞下我,用水将我洗尽。我知道如何对付不幸,如何熬过噩讯,挫不义的锋芒,补上帝的缺席,帮忙你挑选未亡人的丧服。
你还在等什么——
对化学的热情要有信心。你还只是一位年轻的男□女子,你真的该设法平静下来。
谁说
一定得勇敢地面对人生?把你的深渊交给我——
我将用柔软的睡眠标明它,你将会感激
能够四足落地。把你的灵魂卖给我。
没有其他的买主会出现。没有其他的恶魔存在。陈黎 张芬龄 译家族相簿我的家族里没有人曾经为爱殉身过。
事情发生,发生,却无任何染有神话色彩之事。
肺结核的罗密欧?白喉病的茱丽叶?
有些甚至活到耄耋之年。他们当中没有半个受过单恋之苦,满纸涕泪而不被回信!
到头来邻居们总是手捧玫瑰,戴著夹鼻眼镜出现。
不曾在典雅雕饰的衣柜里被勒杀
当情妇的丈夫突然回来!
那些紧身胸衣,那些围巾,那些荷叶边
把他们全都框进照片里。
他们心中没有波希画的地狱景象!
没有拿著手枪急冲进花园的画面!
(他们因脑袋中弹而死,但是为了其他理由
并且是在战地担架上。)即使那位挽著迷人之髻,黑色眼圈
彷佛依著球画成的妇人
血流不止地飞奔而去
不是向你,舞伴,也不是出于忧伤。
也许有人,在很久以前,在照相术未发明前——
但相簿里一个也没有——就我所知一个也没有。
哀愁自我嘲解,日子一天接一天过,而他们,受慰问后,将因流行性感冒而消瘦。陈黎 张芬龄 译不期而遇我们彼此客套寒暄,并说这是多年后难得的重逢。我们的老虎啜饮牛奶。我们的鹰隼行走于地面。
我们的鲨鱼溺毙水中。
我们的野狼在开着的笼前打呵欠。我们的毒蛇已褪尽闪电,猴子——灵感,孔雀——羽毛。
蝙蝠——距今已久——已飞离我们发间。在交谈中途我们哑然以对,无可奈何地微笑。
我们的人
无话可说。陈黎 张芬龄 译
未进行的喜马拉雅之旅啊,这些就是喜马拉雅了。
奔月的群峰。
永远静止的起跑
背对突然裂开的天空。
被刺穿的云漠。
向虚无的一击。
回声——白色的沉默,寂静。
雪人,我们这儿有星期三,ABC,面包
还有二乘二等于四,还有雪融。
玫瑰是红的,紫罗兰是蓝的,糖是甜的,你也是。雪人,我们这儿有的
不全然是罪行。
雪人,并非每个字
都是死亡的判决。我们继承希望——
领受遗忘的天赋。
你将看到我们如何在
废墟生养子女。
雪人,我们有莎士比亚。
雪人,我们演奏提琴。
雪人,在黄昏
我们点起灯。
那高处——既非月,亦非地球,而且泪水会结冻。
噢雪人,半个月球人,想想,想想,回来吧!
如是在四面雪崩的墙内
我呼唤雪人,用力跺脚取暖,在雪上
永恒的雪上。译注:叶提(Yeti)是传说住在喜马拉雅山的雪人。陈黎 张芬龄 译
博物馆这里有餐盘而无食欲。
有结婚戒指,然爱情至少已三百年 未获回报。
这里有一把扇子——粉红的脸蛋哪里去了?
这里有几把剑——愤怒哪里去了?
黄昏时分鲁特琴的弦音不再响起。因为永恒缺货
十万件古物在此聚合。
土里土气的守卫美梦正酣,他的短髭撑靠在展示橱窗上。金属,陶器,鸟的羽毛
无声地庆祝自己战胜了时间。
只有古埃及黄毛丫头的发夹嗤嗤傻笑。王冠的寿命比头长。
手输给了手套。
右脚的鞋打败了脚。至于我,你瞧,还活着。和我的衣服的竞赛正如火如荼进行着。
这家伙战斗的意志超乎想象!
它多想在我离去之后继续存活!陈黎 张芬龄 译
金婚纪念日他们一定有过不同点,水和火,一定有过天大的差异,一定曾互相偷取幷且赠与
情欲,攻击彼此的差异。
紧紧搂着,他们窃用、征收对方
如此之久
终至怀里拥着的只剩空气——
在闪电离去后,透明清澄。
某一天,问题尚未提出便已有了回答。
某一夜,他们透过沉默的本质,在黑暗中,猜测彼此的眼神。性别模糊,神秘感渐失,差异交会成雷同,一如所有的颜色都褪成了白色。这两人谁被复制了,谁消失了?
谁用两种笑容微笑?
谁的声音替两个声音发言?
谁为两个头点头同意?
谁的手势把茶匙举向唇边?
谁是剥皮者,谁被剥了皮? 谁依然活着,谁已然逝去
纠结于谁的掌纹中?渐渐的,凝望有了挛生兄弟。
熟稔是最好的母亲——
不偏袒任何一个孩子,几乎分不清谁是谁。在金婚纪念日,这个庄严的日子,他们两人看到一只鸽子飞到窗口歇脚。陈黎 张芬龄 译
写作的喜悦被书写的母鹿穿过被书写的森林奔向何方?
是到复写纸般复印她那温驯小嘴的
被书写的水边饮水吗?
她为何抬起头来,听到了什么声音吗?
她用向真理借来的四只脆弱的腿平衡着身子,在我手指下方竖起耳朵。
寂静——这个词也沙沙作响行过纸张
并且分开
“森林”这个词所萌生的枝桠。埋伏在白纸上方伺机而跃的
是那些随意组合的字母,团团相围的句子,使之欲逃无路。
一滴墨水里包藏着为数甚伙的
猎人,眯着眼睛,准备扑向倾斜的笔,包围母鹿,瞄准好他们的枪。
他们忘了这幷非真实人生。
另有法令,白纸黑字,统领此地。
一瞬间可以随我所愿尽情延续,可以,如果我愿意,切分成许多微小的永恒
布满暂停飞行的子弹。
除非我发号施令,这里永不会有事情发生。
没有叶子会违背我的旨意飘落,没有草叶敢在蹄的句点下自行弯身。那么是否真有这么一个
由我统治、唯我独尊的世界?
真有让我以符号的锁链捆住的时间?
真有永远听命于我的存在?
写作的喜悦。
保存的力量。
人类之手的复仇。陈黎 张芬龄 译
特技表演者从高空秋千到
高空秋千,在急敲的鼓声嘎然中止
中止之后的静默中,穿过
穿过受惊的大气,速度快过
快过身体的重量,再一次
再一次让身体坠落不成。
独自一人。或者称不上独自一人,称不上,因为他有缺陷,因为他缺乏
缺乏翅膀,非常缺乏,迫使他不得不
以无羽毛的,而今裸露无遮的专注
羞怯地飞翔。
以吃力的轻松,以坚忍的机敏,在深思熟虑的灵感中。你可看到
他如何屈膝蹲伏以纵身飞跃,你可知道
他如何从头到脚密谋
与他自己的身体作对;你可看到 他多么灵巧地让自己穿梭于先前的形体并且
为了将摇晃的世界紧握在手
如何自身上伸出新生的手臂——
超乎一切的美丽就在此一
就在此一,刚刚消逝的,时刻。陈黎 张芬龄 译
剧场印象我以为悲剧最重要的一幕是第六幕:
自舞台的战场死者复活,调整假发、长袍,刺入的刀子自胸口拔出,绳套自颈间解下,列队于生者之间
面对观众。
个别的和全体的鞠躬:
白色的手放在心的伤口,自杀的女士屈膝行礼,被砍落的头点头致意。成双成队的鞠躬:
愤怒将手臂伸向顺从,受害者幸福愉悦地注视绞刑吏的眼睛,反叛者不带怨恨地走过暴君身旁。
用金色拖鞋的鞋尖践踏永恒。
用帽子的帽缘扫除道德寓意。
积习难改地随时打算明天重新开始。
更早死去的那些人成一列纵队进场,在第三幕和第四幕,或者两幕之间。
消失无踪的那些人奇迹似地归来。
想到他们在后台耐心等候,戏服未脱,妆未卸,比长篇大论的悲剧台词更教我心动。
但真正令人振奋的是布幕徐徐落下,你仍能自底下瞥见的一切:
这边有只手匆忙伸出取花,那边另一只手突然拾起掉落的剑。
就在此时第三只手,隐形的手,克尽其责:
一把抓向我的喉咙。陈黎 张芬龄 译
广告我是一颗镇静剂,我居家有效,我上班管用,我考试,我出庭,我小心修补破裂的陶器——
你所要做的只是服用我,在舌下溶解我,你所要做的只是吞下我,用水将我洗尽。
我知道如何对付不幸,如何熬过噩讯,挫不义的锋芒,补上帝的缺席,帮忙你挑选未亡人的丧服。
你还在等什么——
对化学的热情要有信心。
你还只是一位年轻的男╱女子,你真的该设法平静下来。谁说
一定得勇敢地面对人生?
把你的深渊交给我——
我将用柔软的睡眠标明它,你将会感激
能够四足落地。
把你的灵魂卖给我。
没有其它的买主会出现。
没有其它的恶魔存在。陈黎 张芬龄 译
在一颗小星星底下我为称之为必然向巧合致歉。
倘若有任何误谬之处,我向必然致歉。
但愿快乐不会因我视其为己有而生气。
但愿死者耐心包容我逐渐衰退的记忆。
我为自己分分秒秒疏漏万物向时间致歉。
我为将新欢视为初恋向旧爱致歉。
远方的战争啊,原谅我带花回家。
裂开的伤口啊,原谅我扎到手指。
我为我的小步舞曲唱片向在深渊吶喊的人致歉。
我为清晨五点仍熟睡向在火车站候车的人致歉。
被追猎的希望啊,原谅我不时大笑。
沙漠啊,原谅我未及时送上一匙水。
而你,这些年来未曾改变,始终在同一笼中,目不转睛盯望着空中同一定点的猎鹰啊,原谅我,虽然你已成为标本。
我为桌子的四只脚向被砍下的树木致歉。
我为简短的回答向庞大的问题致歉。
真理啊,不要太留意我。
尊严啊,请对我宽大为怀。
存在的奥秘啊,请包容我扯落了你衣裾的缝线。
灵魂啊,别谴责我偶尔才保有你。
我为自己不能无所不在向万物致歉。
我为自己无法成为每个男人和女人向所有的人致歉。
我知道在有生之年我无法找到任何理由替自己辩解,因为我自己即是我自己的阻碍。
噢,言语,别怪我借用了沉重的字眼,又劳心费神地使它们看似轻松。陈黎 张芬龄 译
致谢函我亏欠那些
我不爱的人甚多。
另外有人更爱他们
让我宽心。
很高兴我不是
他们羊群里的狼。
和他们在一起我感到宁静,我感到自由,那是爱无法给予
和取走的。
我不会守着门窗
等候他们。
我的耐心
几可媲美日晷仪,我了解
爱无法理解的事物,我原谅
爱无法原谅的事物。从见面到通信
不是永恒,只不过几天或几个星期。
和他们同游总是一切顺心,听音乐会,逛大教堂,饱览风景。
当七座山七条河
阻隔我们,这些山河在地图上
一目了然。感谢他们
让我生活在三度空间里,在一个地平线因变动而真实,既不抒情也不矫饰的空间。
他们并不知道
自己空着的手里盛放了好多东西。“我不亏欠他们什么,”
对此未决的问题
爱会如是说。陈黎 张芬龄 译
微笑世人宁愿亲睹希望也不愿只听见
它的歌声。因此政治家必须微笑。
白如珍珠的衣服意味着他们依旧兴高采烈。
游戏复杂,目标遥不可及,结果仍不明朗——偶尔
你需要一排友善,发亮的牙齿。
国家元首必须展现未皱起的眉头
在机场跑道,在会议室。
他们必须具体呈现一个巨大,多齿的“哇!”
在施压于肉体或紧急议题的时候。
他们脸部的自行再生组织
使我们的心脏营营作响,眼睛的水晶体改变焦距。转变成外交技巧的牙医术
为我们预示一个黄金时代的明日。诸事不顺,所以我们需要
雪亮门牙的大笑和亲善友好的臼齿。
我们的时代仍未安稳、健全到
让脸孔显露平常的哀伤。
梦想者不断地说:“同胞手足之情
将使这个地方成为微笑的天堂。”
我不相信。果真如此,政治家
就不用做脸部运动了,而只是偶尔为之:他心情舒畅,高兴春天到了,所以才动动脸。
然而人类天生忧伤。就顺其自然吧。那也不是什么坏事。陈黎 张芬龄 译
一粒沙看世界我们称它为一粒沙,但它既不自称为粒,也不自称为沙。
没有名字,它照样过得很好,不管是一般的,独特的,永久的,短暂的,谬误的,或贴切的名字。它不需要我们的瞥视和触摸。
它幷不觉得自己被注视和触摸。
它掉落在窗台上这个事实
只是我们的,而不是它的经验。
对它而言,这和落在其它地方并无两样,不确定它已完成坠落 或者还在坠落中。
窗外是美丽的湖景,但风景不会自我观赏。
它存在这个世界,无色,无形,无声,无臭,又无痛。
湖底其实无底,湖岸其实无岸。
湖水既不觉自己湿,也不觉自己干,对浪花本身而言,既无单数也无复数。
它们听不见自己飞溅于
无所谓小或大的石头上的声音。
这一切都在本无天空的天空下,落日根本未落下,不躲不藏地躲在一朵不由自主的云后。
风吹皱云朵,理由无他——
风在吹。
一秒钟过去,第二秒钟过去,第三秒。
但唯独对我们它们才是三秒钟。时光飞逝如传递紧急讯息的信差。
然而那只不过是我们的明喻。
人物是捏造的,急促是虚拟的,讯息与人无涉。
衣服你脱下,我们脱下,他们脱下
用毛料,棉布,多元酯棉制成的
外套,夹克,短上衣,有双排钮扣的西装,裙子,衬衫,内衣,居家便裤,套裙,短袜
搁在,挂在,拋置在
椅背上,金属屏风的两侧;
因为现在,医生说,情况不算太糟,你可以穿上衣服,充分休息,出城走走,有问题服用一粒,睡前,午餐后,过几个月,明年春天,明年再来;
你了解,而且也想过,那正是我们担心的,他想象,而你全都采信;
该用颤抖的双手绑紧,系牢
鞋带,扣环,粘带,拉炼,扣子,皮带,钮扣,袖扣,领口,领带,扣钩,从手提袋,口袋,袖子抽出
一条突然用途大增的
压皱的,带点的,有花纹的,有方格的围巾。陈黎 张芬龄 译
天空我早该以此开始:天空。
一扇窗减窗台,减窗框,减窗玻璃。
一个开口,不过如此,开得大大的。我不必等待繁星之夜,不必引颈 仰望。
我已将天空置于颈后,手边,和眼皮上。
天空紧捆着我
让我站不稳脚步。即使最高的山
也不比最深的山谷
更靠近天空。
任何地方都不比另一个地方拥有
更多的天空。
钱鼠升上第七重天的机会
不下于展翅的猫头鹰。
掉落深渊的物体 从天空坠入了天空。
粒状的,沙状的,液态的,发炎的,挥发的
一块块天空,一粒粒天空,一阵阵,一堆堆天空。
天空无所不在,甚至存在你皮肤底下的暗处。
我吞食天空,我排泄天空。
我是陷阱中的陷阱,被居住的居民,被拥抱的拥抱,回答问题的问题。
分为天与地——
这并非思索整体的
合宜方式。
只不过让我继续生活
在一个较明确的地址,让找我的人可以
迅速找到我。
我的特征是
狂喜与绝望。
陈黎 张芬龄 译——以上译诗选自《辛波丝卡诗选》
(1998年,桂冠出版公司)
墓志铭
在此长眠着一个旧派的女人,像个逗点。她是几首诗歌的作者,大地赐予她永久的安息,尽管她不属于任何的文学派别。
她的坟墓没有豪华的装饰,除了这首小诗、牛蒡和猫头鹰。
路人啊,请你从书包里拿出计算器,为希姆博尔斯卡的命运默哀一分钟。林洪亮
结束与开始战争过后,总会有人去清理,译 把战场打扫整洁,而整洁决不会自行出现。总会有人把瓦砾
扫到路旁边,好让装满尸体的大车,畅行无阻地驶过。总会有人去清除
淤泥和灰烬,沙发的弹簧,玻璃的碎片,和血污的破衣烂衫。总会有人去运来木头,好撑住倾斜的墙壁。
给窗户装上玻璃,
第五篇:福克纳诺贝尔获奖致辞
On Accepting Nobel Prize
I feel that this award was not made to me as a man, but to my work--a life's work in the agony and sweat of the human spirit, not for glory and least of all for profit, but to create out of the materials of the human spirit something which did not exist before.So this award is only mine in trust.It will not be difficult to find a dedication for the money part of it commensurate with the purpose and significance of its origin.But I would like to do the same with the acclaim too, by using this moment as a pinnacle from which I might be listened to by the young men and women already dedicated to the same anguish and travail, among whom is already that one who will some day stand here where I am standing.我感到这份奖金不是授予我个人而是授予我的工作的,授予我一生从事关于人类精神的呕心沥血工作.我从事这项工作,不是为名,更不是为利,而是为了从人的精神原料中创造出一些从前不曾有过的东西.因此,这份奖金只不过是托我保管而已.为这份奖金的钱找到与奖金原来的目的和意义相称的用途并不难,但我还想为奖金的荣誉找到承受者.我愿意利用这个时刻,利用这个举世瞩目的讲坛,向那些听到我说话并已献身同一艰苦劳动的男女青年致敬.他们中肯定有人有一天也会站到我现在站着的地方.Our tragedy today is a general and universal physical fear so long sustained by now that we can even bear it.There are no longer problems of the spirit.There is only the question: When will I be blown up? Because of this, the young man or woman writing today has forgotten the problems of the human heart in conflict with itself which alone can make good writing because only that is worth writing about, worth the agony and the sweat.我们今天的悲剧是人们普遍存在一种生理上的恐惧,这种恐惧存在已久,以致我们能够忍受下去了.现在再没有精神上的问题了.唯一的问题是:我什么时候会被炸得粉身碎骨?正因为如此,今天从事写作的男女青年已经忘记了人类内心的冲突.然而,只有接触到这种内心冲突才能产生出好作品,因为这是唯一值得写,值得呕心沥血地去写的.He must learn them again.He must teach himself that the basest of all things is to be afraid;and, teaching himself that, forget it forever, leaving no room in his workshop for anything but the old verities and truths of the heart, the old universal truths lacking which any story is ephemeral and doomed--love and honor and pity and pride and compassion and sacrifice.Until he does so, he labors under a curse.He writes not of love but of lust, of defeats in which nobody loses anything of value, of victories without hope and, worst of all, without pity or compassion.His griefs grieve on no universal bones, leaving no scars.He writes not of the heart but of the glands.他一定要重新认识这些问题.他必须使自己明白世间最可鄙的事情莫过于恐惧.他必须使自己永远忘却恐惧,在他的工作室里除了心底古老的真理之外,不允许任何别的东西有容身之地.缺了这古老的普遍真理,任何小说都只能昙花一现,注定要失败;这些真理就是爱情,荣誉,怜悯,自尊,同情,牺牲等感情.若是他做不到这样,他的力气终归白费.他不是写爱情而是写情欲,他写的失败是没有人感到失去可贵东西的失败,他写的胜利是没有希望,甚至没有怜悯或同情的胜利.他不是为有普遍意义的死亡而悲伤,所以留不下深刻的痕迹.他不是在写心灵而是在写器官.Until he relearns these things, he will write as though he stood among and watched the end of man.I decline to accept the end of man.It is easy enough to say that man is immortal simply because he will endure: that when the last ding-dong of doom has clanged and faded from the last worthless rock hanging tideless in the last red and dying evening, that even then there will still be one more sound: that of his puny inexhaustible voice, still talking.I refuse to accept this.I believe that man will not merely endure: he will prevail.He is immortal, not because he alone among creatures has an inexhaustible voice, but because he has a soul, a spirit capable of compassion and sacrifice and endurance.在他重新懂得这些之前,他写作时,就犹如站在人类末日中去观察末日的来临.我不接受人类末日的手法.因为人能传种接代而说人是不朽的,这很容易.因为即使最后一次钟声已经消失,消失在再也没有潮水冲刷,映在落日的余晖里,海上最后一块无用的礁石之旁时,还会有一个声音,那就是人类微弱的,不断的说话声,这样说也很容易.但是我不能接受这种说法.我相信人类不仅能传种接代,而且能战胜一切.人之不朽不是因为在动物中唯独他能永远发出声音,而是因为他有灵魂,有同情心,有牺牲和忍耐精神.The poet’s, the writer's, duty is to write about these things.It is his privilege to help man endure by lifting his heart, by reminding him of the courage and honor and hope and pride and compassion and pity and sacrifice which have been the glory of his past.The poet's voice need not merely be the record of man, it can be one of the props, the pillars to help him endure and prevail.诗人和作家的责任就是把这些写出来.诗人和作家的特殊光荣就是去鼓舞人的斗志,使人记住过去曾经有过的光荣他曾有过的勇气,荣誉,希望,自尊,同情,怜悯与牺牲精神以达到不朽.诗人的声音不应只是人类的纪录,而应是帮助人类永存并得到胜利的支柱和栋梁.Gettysburg Address
(1)Four score and seven years ago, our fathers brought forth on this continent a new nation, conceived in liberty, and dedicated to the proposition that 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Now we are engaged in a great civil war, testing whether that nation, or any nation so conceived and so dedicated, can long endure.We are met on a great battlefield of that war.We have come to dedicate a portion of that field, as a final resting place for those who here gave their lives that that nation might live.It is altogether fitting and proper that we should do this.But in a larger sense, we cannot dedicate — we cannot consecrate — we cannot hallow — this ground.The brave men, living and dead, who struggled here, have consecrated it, far above our poor power to add or detract.The world will little note, nor long remember, what we say here, but it can never forget what they did here.It is for us the living, rather, to be dedicated here to the unfinished work which they who fought here have thus far so nobly advanced.It is rather for us to be here dedicated to the great task remaining before us — that from these honored dead we take increased devotion to that cause for which they gave the last full measure of devotion — that we here highly resolve that these dead shall not have died in vain — that this nation, under God, shall have a new birth of freedom — and that government 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 shall not perish from the earth.By Abraham Lincoln
美国总统林肯葛底斯堡演讲词
八十七年前,我们的先辈们在这个大陆上创立了一个新国家,它孕育于自由之中,奉行一切人生来平等的原则。现在我们正从事一场伟大的内战,以考验这个国家,或者说以考验任何一个孕育于自由而奉行上述原则的国家是否能够长久存在下去。我们在这场战争中的一个伟大战场上集会。烈士们为使这个国家能够生存下去而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我们在此集会是为了把这个战场的一部分奉献给他们作为最后安息之所。我们这样做是完全应该而且非常恰当的.但是,从更广泛的意义上来说,这块土地我们不能够奉献,我们不能够圣化,我们不能够神化。曾经在这里战斗过的勇士们,活着的和去世的,已经把这块土地神圣 化了,这远不是我们微薄的力量所能增减的。全世界将很少注意到,也不会长期地记起我们今天在这里所说的话,但全世界永远不会忘记勇士们在这里做过的事。勿 宁说,倒是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应该在这里把自己奉献于勇士们已经如此崇高地向前推进但尚未完成的事业。倒是我们应该在这里把自己奉献于仍然留在我们面前 的伟大任务,以便使我们从这些光荣的死者身上汲取更多的奉献精神,来完成他们已经完全彻底为之献身的事业;以便使我们在这里下定最大的决心,不让这些死者 们白白牺牲;以便使国家在上帝幅佑下得到自由的新生,并且使这个民有、民治、民享的政府永世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