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市井文化小说与汪曾祺受戒讲义
乡土小说、市井文化小说与汪曾祺《受戒》(2课时)
一、教学目的:了解乡土小说与市井小说兴盛的背景原因及其主要的审美特征,了解主要作家作品。
二、教学要求:掌握汪曾祺小说《受戒》的审美特征。
三、阅读书目:陆建华:《汪曾祺传》,江苏文艺出版社1997
汪曾祺:《汪曾祺全集》,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 刘绍棠《我与乡土文学》,春风文艺出版社1984年版
四、课后作业:《受戒》与“十七年”小说写作模式相比有哪些方面的突破?
一、乡土小说与市井文化小说的兴起
当80年代的文学创作一步步地恢复和发扬现代知识分子的启蒙主义和现实战斗精神的时候,“五四”新文学的另一个传统,即以建构现代审美原则为宗旨的“文学的启蒙”传统也悄悄地崛起。
但从文学史的传统来看,‚五四‛新文学一直存在着两种启蒙的传统,一种是‚启蒙的文学‛,另一种则是‚文学的启蒙‛。前者强调思想艺术的深刻性,并以文学与历史的现代化进程的同步性作为衡量其深刻的标准;后者则是以文学如何建立现代汉语的审美价值为目标,它常常依托民间风土来表达自己的理想境界,与现代化的历史进程不尽同步。追溯其源,新文学史上周作人、废名、沈从文、老舍、萧红等作家的散文、小说,断断续续地延续了这一传统。
“文革”刚刚结束之初,大多数作家都自觉以文学为社会良知的武器,积极投入了维护与宣传改革开放的政治路线的社会实践,以倡导和发扬知识分子现实战斗精神的传统为己任;但随着80年代的文学创作的繁荣发展,作家的创作个性逐渐体现出来,于是,文学的审美精神也愈显多样化。就在“伤痕”、“反思”、“人道主义”、“现代化”等新的时代共名对文学发生愈来愈重要的作用的时候,一些作家别开生面地提出“民族文化”的审美概念,它包括“民族性”、“乡土性”、“文化小说”、“西部精神”等一组新的审美内涵来替代文学创作中愈演愈烈的政治意识形态。
在这一创作思潮中有意识地提倡“乡土小说”的是刘绍棠,他的这类作品有《蒲柳人家》、《瓜棚柳巷》、《花街》等中篇小说,他把自己的语言美学命名为“山里红风味”,小说主要学习和运用民间说书艺术、着力描写乡土的人情美与自然美,小说多带传奇性,民间的气息比较浓厚。
他的几部最出色的中篇小说都以描写抗日爆发前夕的运河边上农村生活为背景,着重渲染的是农家生活传奇,俊男俊女恩爱夫妻,一诺千金生死交情,故事结局也总是“抗日加大团圆”。这样的故事传奇自然回避了现实生活中的尖锐矛盾,而且内容结构也常有重复之嫌。但由于吸收了大量的民间语言和艺术因素,可读性强,在大众读 物刚刚起步的80年代,在农村会受到欢迎。
刘绍棠小说文笔优美而清新,意境淡雅而适远,景物描写尤胜,仿佛是一首首田园牧歌。他歌颂的人情美主要体现在中国民间道德的善良和情义方面,小说中的主人公无不是侠骨柔肠,重情重义,既描画了民间人情美的极致,也显示出作家的世俗理想。
还有被称为“市井小说”,如邓友梅的《烟壶》、《那五》,冯骥才的《神鞭》、《三寸金莲》,陆文夫的《小巷人物志》系列中短篇小说等,小说将民俗风情的描写与当代生活结合起来的、以民情民俗来反衬当前政策的适时的创作。如陆文夫的“小巷人物”系列,尤其是《美食家》,小说通过一个对食文化、对老吃客都有着严重偏见的“当权者”,带着一种狭隘的阶级报复心理,使有着悠久传统的江南食文化遭到破坏,同时又以一位老“吃客”的经历反映了当代社会和文化观念的变迁。
汪曾祺的小说创作特点与上述作品不太一样,他以家乡纪事来揭示民间世界。汪曾祺对这个‚市井小说‛概念有过一些论述:‚市井小说没有史诗,所写的都是小人小事。‘市井小说’里没有英雄,写得都是极平凡的人‛。
汪曾祺的小说不但具有民间风情,而且具有深刻的民间立场,其深刻性表现为对民间文化的认同上,并没有人为地加入知识分子的价值判断。在汪曾祺的作品里,风土人情并不是小说故事的环境描写,而是作为一种艺术的审美精神出现的。这就使得‚五四‛以来被遮蔽的审美的传统得以重新发扬光大。譬如他在《大淖记事》中他记载穷乡风俗:
这里人家的婚嫁极少明媒正娶,花轿吹鼓手是挣不着他们的钱的。媳妇,多是自己跑来的;姑 娘,一般是自己找人。她们在男女关系上是比较随便的。姑娘在家生私孩子;一个媳妇,在丈夫以外,再“靠”一个,不是稀奇事。这里的女人和男人好,还是恼,只有一个标准,情愿。有的姑娘、媳妇相与了一个男人,自然也跟他要钱买花戴,但是有的不但不要他们的钱,反而把钱给他花,叫做“倒贴”。因此,街里的人说这里“风气不好”,到底是哪里的风气更好一些呢?难说。
汪曾祺用“难说”一词,以表示真正下层民间的多元的道德标准。民间真正的文化价值就在于对生命自由的向往与追求。汪曾祺的可贵之处,就是他站在民间文化的立场上写出了穷苦人们承受苦难和反抗压迫时的乐观、情义和坚强,热情讴歌了民间自己的道德立场。
二、汪曾祺小说及《受戒》
汪曾棋(1920-1997),江苏高邮人。1939年,考入昆明西南联大中文系。
从1940年到1947年,是他小说创作的第一个阶段——探索阶段。他与沈从文过从甚密,并且选了沈从文在联大开的几门课程。其间,他写了《复仇》、《落魄》和《鸡鸭名家》等短篇小说,后收入1948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邂逅集》。
1958年被错划为“右派”,下放到张家口的一个农业科学研究所劳动,将近4年。1962年初调回北京,任北京京剧团编剧,曾与杨毓珉等人把沪剧《芦荡火种》(汪曾祺等作)改编成京剧《沙家浜》。60年代是其创作的第二个阶段。
1980年以后是汪曾祺创作的第三个阶段,也是其小说创作的丰收期。他写了《异秉》、《受戒》、《大淖记事》等小说。在新时期以来的诸多当代小说家中,能象汪曾祺那样经久不衰地吸引着评论家的目光,并保持极大探究兴趣的作家,似乎不算多。
汪曾祺的小说在思想内容上多表现美与健康的人性,他对新时期小说最大的贡献在于创造了一种散文化的小说文体。他的小说近似随笔,随意洒脱,亲切自然,同时还注重气氛的描摹。他认为在短篇小说中只要写出了气氛,即使不写故事,没有情节,不直接写人物性格、心理,也可以‚在字里行间都渗透了人物‛,因为‚气氛即人物‛。《受戒》是一篇饱含诗情的小说,表现的是纯朴健康的人性之美。
(一)散文化的笔调构筑了一幅明丽的风景画
散文化的笔调是这篇作品艺术上最突出的特点,这种散文化的笔调最主要地表现在结构上。汪曾祺小说的结构如行云流水,自然随意,没有我国传统小说那种有头有尾、情节曲折、故事性强等特色。
《受戒》与汪曾祺的其他小说相比,情节性要强一些,但小说有约一半以上的篇幅是写庵赵庄的自然环境和民俗风情的。
这个地方的地名有点怪,叫“庵赵庄”。“庵赵庄”指称着两重涵义:庄上大都姓赵,庄上有一个庵。庄以族为名,是中国传统社会注重血缘聚居的一种反映;庄以庵名,则可见这座小小的菩提庵对庄上人家的重要性。“出和尚”便是这个地方的一大特色。
小说描写的内容包括和尚们的宗教生活和民间的世俗生活两部分。和尚们的宗教生活是充满着人间烟火气或者说世俗性的。聪明漂亮的主人公明海在家叫小明子,是从小就确定要出家的。他的家乡出和尚。当和尚对当地人来说是一种谋生的职业,因为当和尚有很多好处,可以吃现成饭,可以攒钱,将来还可以还俗娶亲。有许多人出家当和尚好像正是出于这些“现实”的考虑,而几无信仰方面的需求。明子正是这样的。而要当上和尚却不容易,必须得是面如朗月,声如钟磬,还要聪明记性好。当然要求也没有严格执行。
不仅出家的目的是世俗的,寺庙里的生活方式也如此,充满了尘世的气氛。荸荠庵的小和尚过着很清闲的日子,连早课、晚课也不做,只是敲几声磐,然后挑水、喂猪。在为数不多的几个和尚中,大概只有一个老和尚最守规矩,他是吃斋的,但过年时也破戒。
在对和尚们的生活习俗作了充分的铺叙后,作品又以小英子家为中心,展开了明丽的田园牧歌式的水乡世俗生活画卷。这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农业文明社会,人与环境自然和谐。小英子一家4口人,尽管性格不同,但都禀承了劳动人民的优秀品格。英子一家的生活,男耕女织,温饱无虞,充满了一种俗世的美:“房檐下一边种着一棵石榴树,一边种着一棵栀子花,都齐房檐高了。夏天开了 花,一红一白,好看得很。栀子花香得冲鼻子。顺风的时候,在孛荠庵都闻得见。”
小英子家房檐下一个石榴花,一棵栀子花,一红一白,应该不是小小的点缀,而是匠心独运。小英子摘花,明子画,连英子娘看了也喜欢,促成了明子给她当干儿子。
秧已经很高了,低下头看不见人。一听见非常脆亮的嗓子在一片浓绿里唱:栀子哎开花哎六瓣头哎……姐家哎门前哎一道桥哎……明海就知道小英子在哪里,三步两步就赶到。小英子热情泼辣,心灵手巧,热爱劳动。她和常往她家跑的明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明海会画花,小英子就把它们绣出来。他们共同劳动,一起薅草,车水,挖荸荠。随着岁月流逝,春去秋来,他们的心田里渐渐长出了爱情的苗子。
汪曾祺似乎总是用一种独特的交待,详细认真地交待这,交待那,交待来,交待去,小说就结束了。这种独特的“交待”诉诸我们的艺术魅力是强烈的线条感。汪曾祺小说中那一连串的“风俗画”都不是靠色彩的渲染烘托而成,而全凭着他那老道奇妙的线条勾勒。
比如:荸荠庵的地势很好,在一片高地上。这一带就数这片地高,当初建庵的人很会选地方。门前是一条河,门外是一片很大的打谷场,三面都是高大的柳树。山门里是一个打谷场。三面都是大的柳树。山门里是一个穿堂,迎门供着弥勒佛,不知哪一位名士撰写了一副对联: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颜一笑,笑世间可笑之人。弥勒佛背后,是韦驮。过穿堂,是一个不小的天井,种着两棵白果树。天井两过各有三间厢房。走过天井,便是大殿,供着三世佛。佛像连龛才四尺来高。大殿东边是方丈,两边是库房。大殿东侧,有一个小小的六角形门,白门绿字,刻着一副对联:一花一世界,三藐三菩提。进门有一个狭长的天井,几块假山石,几盒花,有三间小房。
人的一切生活方式都顺乎人的自然本性,自由自在,原始纯朴,不受任何清规戒律的束缚,正所谓“饥来便食,困来便眠”。正如受戒所言:“一花一世界,三藐三菩提”。
语出《佛典》,昔时佛祖拈花,惟迦叶微笑,既而步往极乐。从一朵花中便能悟出整个世界,得升天堂,佛祖就是佛祖,谁人能有这样的境界?!佛曰: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这一切都是一种心境。心若无物就可以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参透这些,一花一草便是整个世界,而整个世界也便空如花草。
正是这种随意漫谈,自然地营造了小说的虚构世界。这种特有的气氛与韵味的营造,在很大程度上也得力于作品的语言。如写人物:“两个女儿,长得跟她娘像一个模子里托出来的。眼睛长得尤其像,白眼珠鸭蛋青,黑眼珠棋子黑,定神时如清水,闪动时像星星。浑身上下,头是头,脚是脚。头发滑滴滴的,衣服格挣挣的。——这里的风俗,十五六岁的姑娘就都梳上头了。这两个丫头,这一头的好头发!通红的发根,雪白的簪子!娘女三个去赶集,一集的人都朝她们望”。
《受戒》的语言是洗练的现代汉语,其行文如行云流水,潇洒自然中自有法度,正如作者所言:“作品的语言映照出作者的全部文化修养。语言的美不在一个一个的句子,而在句子与句子之间的关系。包世臣论王羲之字,看来参差不齐,但如老翁携带幼孙,顾盼有情,痛痒相关。好的语言正当如此。”这不但是文章三昧,也是一种人生态度。
小说虽有情节,却又不以情节取胜。小说的第一章开头写道,“明海出家已经四年了”,“他是十三岁来的”,交代了情节的线索。下面便很快转入了对庵赵庄风俗的描写,在这一章的最后写到明海在河边初遇小英子时,情节才开始缓慢地推动。但接着的两章全都是对和尚们生活习俗的铺叙;与主要人物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情节推动的节奏相当缓慢。
《受戒》花了很大篇幅描写风俗人情和地方色彩不是离题万里,正是因为庵赵庄善良的习俗熏陶了两个小男女对现世生活的热爱,而这里优美的自然风光则铸造了他们自由恬淡的天性。
《受戒》表面上的主人公是明海和小英子,实际上寄托的主旨应该是这种“桃花源”式的自然纯朴的生活理想。这个桃花源中诸多的人物不受清规戒律的约束,其情感表露非常直接而且质朴,他们虽然都是凡夫俗子,却没有任何奸猾、恶意,众多的人物之间的朴素自然的爱意组成了洋溢着生之快乐的生存空间。在汪曾祺笔下,明海是聪明的、善良、纯朴的,小英子是天真、美丽、多情的。他们之间朦胧的异性情感,呈现出浪漫的、纯真的色彩,在人生的旅程中奏出了一曲美的旋律。
(二)主题的确立:受戒与除戒
汪曾祺曾引用沈从文的话来评述自己的小说:“你们能欣赏我故事的清新,照例那作品背后隐藏 的热情却忽略了;你们能欣赏我文字的朴实,照例那作品背后隐伏的悲痛也忽略了。”汪、沈是一致的,都善于把自己的感情和观点深深藏在人、事、物的叙述和描写中。因此,我们解读《受戒》,不能仅仅停留在作品对江南风俗民情如诗如画的描写上,还应透过作品去欣赏“背后隐伏”的“热情”或是“悲痛”。在我们看来,这“热情”和“悲痛”就是作者对人生、社会的理性思考和认识。这种思考和认识,就是与“受戒”相对的“除戒”,即破除一切清规戒律,追求率真自然的人生形式和社会理想。
第一层小说写作模式的“除戒”。小说的题目叫“受戒”,按理,“受戒”应成为小说情节的中心或枢纽,但是,“受戒”的情节直到结尾才出现,而且还是通过小英子来侧面介绍的,并没有正面告诉我们受戒的具体场面和过程;一个一个,穿了新海青,光光的头皮上都有十二个黑点子。——这黑疤掉了,才会露出白白的、圆圆的“戒疤”。和尚都笑嘻嘻的,好像很高兴。她一眼就看见了明子。隔着一条护城河,就喊他:“明子!”“小英子!” “你受了戒啦?” “受了。” “疼吗?” “疼。” “现在还疼吗?” “现在疼过去了。” “你哪天回去?” “后天。”
小英子这天穿了一件细白夏布上衣,下边是黑洋纱的裤子,赤脚穿了一双龙须草的细草鞋,头上一边插着一朵栀子花,一边插着一朵石榴花。她看见明子穿了新海青,里面露出短褂子的白领子,就说:“把你那外面的一件脱了,你不热呀!”
他们一人一把桨。小英子在中舱,明子扳艄,在船尾。她一路问了明子很多话,好像一年没有看见了。她问,烧戒疤的时候,有人哭吗?喊吗?
明子说,没有人哭,只是不住地念拂。有个山东和尚骂人:“俺日你奶奶!俺不烧了!” 她问善因寺的方丈石桥是相貌和声音都很出众吗?“是的。”
“说他的方丈比小姐的绣房还讲究?” “讲究。什么东西都是绣花的。” “他屋里很香?” “很香。他烧的是伽楠香,贵得很。”
“听说他会做诗,会画画,会写字?” “会。庙里走廊两头的砖额上,都刻着他写的大字。” “他是有个小老婆吗?” “有一个。” “才十九岁?” “听说。” “好看吗?” “都说好看。”
这种散文化的小说写法与传统的小说写法大相径庭,本身就是对小说技法的挑战,是对小说领域“戒律”的破除。难怪小说发表后,很多人惊呼:原来小说还可以这样写。
第二层,“人性的除戒”,小说写了明子和小英子的恋爱故事,所占篇幅虽不多,但很多论者都把它当成小说的主题。它是不是小说的主题姑且不论,若换个角度思考则会发现,恋爱故事中仍然体现了对传统观念的冲击。传统中,儿女的婚姻应该遵父母之命,依媒妁之言,可小英子的婚姻似乎与父母毫无关系,父母没有包办,没有干预,甚至连关心也没有,媒妁之言就更不须说,他们完全是依自己的本性在演奏生命进行曲。
他们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忌讳”的约束。小英子初次见到明子,就很自然地把半个莲蓬扔给他吃,以后就熟如一家人,明子也老往小英子家里跑。小英子的母亲斥责明子时,径直叫他“儿子”,后来干脆把他认作了干儿子。明子帮着小英子姐妹画绣花,帮着做田里的农活,一起踩水,一起 荸荠„„“男女授受不亲”的秩序被彻底打破了,少男少女在一种亲密无间的关系里滋养起了一种最自然的相互依恋的情感。明子在善因寺受完戒,小英子驾船去接他。她不让明子将来去当方丈,也不要他当沙弥尾,明子都答应了。小英子接着更是毫无顾忌地提出自己要给他做老婆,已当上和尚的明子眼睛睁得鼓鼓的,答应了。在这里,情感表达被表述为一种如水一般流淌的、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更耐人寻味的是小说的结尾,按传统观念,出家当和尚,就要遵守和尚的清规戒律。作为和尚必须遵守的戒律有: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食肉。但是刚刚受戒的明海受不住小英子“我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的诱惑,几乎是毫无抵御地甚至是心仪已久地操起桨“飞快地划起来,划进了芦花荡”,芦花才吐新穗。紫灰色的芦穗,发着银光,软软的,滑溜溜的,像一串丝线。有的地方结了蒲棒,通红的,像一枝一枝小蜡烛。青浮萍,紫浮萍。
汪曾祺的语言如唐诗绝句一样带有暗示性,通过自然景物的各种形态,我们自然而然地意识到 一对恋人的结合。芦穗是在水边随意生长的植物,刚开始结穗子的芦花(是要授粉的表现)是自然的起端。通过这种初生的自然状态,我们知道明子与小英子的爱情已经自由地发展起来。阳光下闪着银光的芦穗又软又滑,看起来像是一串丝线,通过自然的华丽,我们感到恋人情感的美好,芦棒像一根根小红蜡烛,让我们自然想到没房花烛,通过自然的欢悦,我们意会到人间的喜事。
“长脚蚊子,水蜘蛛。野菱角开着四瓣的小白花。惊起一只青桩(一种水鸟),擦着芦穗,扑鲁鲁鲁飞远了。”这些花草蚊子如停留在时间的一刻,通过自然的宁静中被惊起的青桩,我们可以感受到他们的感情有了极大的震动,这段风景描写其实是歌颂青春的开放与活力,明子与小英子的恋情充满自由、喜悦、生气勃勃。
《受戒》这个题目是带有反讽性的,“受戒”本来是和尚表明接受佛门戒律的仪式,小说却在结尾处以写景暗示了性的成熟。这里用充满诗意的芦花荡来象征明海和小英子爱情的美好,而就在明海受戒的同时,两个小主人公的爱情也走向成熟,毫无疑问是对清规戒律的否定。
对这种“常规”的否定几乎占据着小说的每一个角落。常规是庙住和尚,庵住女尼,但“荸荠庵”却住着几个大和尚,并且“这个庵里无所谓清规,连这两个字也没人提起”。按戒律,和尚是不能杀生的,可这庵里的和尚 “年下也杀猪”,并且“杀猪就在大殿上”佛的眼皮底下,与在家人不同的仅是煞有介事地念一道“一切胎生、卵生„„往生再世,皆当欢喜”的“往生咒”,然后“三师父仁渡一刀子下去,鲜红的猪血就带着很多沫子喷出来”。戒律同时要求不淫邪,但“荸荠庵”的和尚不仅准备将来还俗娶亲,就是在庙里也可以有老婆,二师父仁海就是有老婆的,且是一来就住几个月。仁渡也“有相好的,而且不止一个”。就连全县第一大庙——善因寺的方丈石桥,也“有一个小老婆”,“才十九岁”。
和尚也唱荤歌:姐儿生得漂漂的,两个奶子翘翘的。有心上去摸一把,心里有点跳跳的。另外,和尚们到庄户人家放焰口,一场焰口后,“会有一两个大姑娘、小媳妇失踪”——被和尚勾引跑了。戒律还规定和尚不能饮酒食肉,这里的和尚 “吃肉不瞒人”,大方得很。这里的和尚还有很多超常规的举止:他们不做早课和晚课,明子敲三声磬就算都代替了;庵里的负责人不叫“方丈”也不叫 “住持”,而叫“当家的”;“当家的”仁山在庵里“从不穿袈裟,连海青直裰也免了”。庵里也有田产租给人,还收租放债;他们也打牌赌博,三师父仁渡的牌技还特高,“二三十张牌落地,上下家手里有些什么牌,他就差不多都知道了”„„和尚们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与清规戒律叫板。
值得注意的是,小说对庵里没有清规戒律的描写占了小说一半的篇幅,而这一半文字又与小和尚的恋爱没有什么联系,这不能说是没有目的的。
《受戒》的最后,作者说是“写四十三年前的一个梦”,又说“四十多年前的事,我是用一个八十年代的人的感情来写的”。一九八〇年汪曾祺已六十岁,“四十三年前”他刚好十七岁;“明海出家已经四年了,他是十三岁来的”,明海也是十七岁;小英子是“跟明子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还是十七岁。三个十七岁,不能说是一种巧合,它应该体现了作者构思的匠心。不仅如此,沈从文《边城》中的翠翠也是十七岁。十七岁的他们天真善良,纯洁真挚,心中有太多的梦想,梦想中的生活色彩斑斓绚丽多彩,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作者曾说:“我觉得,有点像《边城》。”由此,我们可以从沈从文《边城》的创作意图来揣摩《受戒》的创作初衷。沈从文说《边城》是为了“将‘过去’和‘当前’对照,所谓民族品德的消失与重造,可能从什么方面着手”。据此,我们完全可以认为,汪曾祺是在以《受戒》来唤起人们在新的时期重塑民族的品德,而重塑民族品德又必须打破那个时代束缚人们思想的清规戒律。
《受戒》写于一九八〇年,此时刚刚拨乱反正,无论思想界、文学界,都还有一些陈旧的教条(清规戒律)禁锢着人们的思想,束缚着人们的灵魂。《受戒》展现的是一幅幅自然、平和、淳朴的生活画面及清新淡雅的自然风光,用美丽动人的生活来表达作者的人生理想。小说之所以要写得如此美丽,一方面固然是为了表现“一种顺乎自然,超功利的潇洒的人生态度”。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方面,那就是小说所表现的对人生、社会的理性思考,即不打破清规戒律的束缚,人生就不会潇洒,社会就不会平和。作家笔下的风俗民情愈是美丽,愈表明了破除各种桎梏的必要。
小说名为“受戒”,实为“除戒”。
另外小说《受戒》以童年视角为叙述策略。巴乌斯托夫斯基说过:“对生活,对我们周围一切诗 意的理解,是童年时代给我们的伟大馈赠。”汪曾祺正是以童年视角这一童年时代的馈赠完成了对充满诗情的牧歌般田园的营造,歌出了一曲和谐的人性的合唱。
毕竟,童年对于成人而言,只是一个“在语言上在场,而在现实中缺席的东西”(德里达)。童年梦境处于一种悬置状态,可望而不可及。童年生活解构了现实生活,而现实反过来又解构了童年生活。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汪曾祺小说创伤的主题的话,那就是:人应该像他所描写的人物那样,诗意地生存在(诸如民间的)大地上。
三、汪曾祺对新时期小说的突破
一说到新时期小说的肇始,论者几乎不约而同地首推刘心武的《班主任》为开山之作。小说裸露出的内在质地:它的叙述动机、叙述结构、叙述范式,很容易让人一眼看出,它是“十七年”小说的仿制。真正使新时期小说步入新的历史门槛的,应该是手里擎着《受戒》的汪曾祺。
在《受戒》这里,竟被汪曾祺来了一个彻底的逆反和颠倒而成为“非功利性的主题,非重大性的题材,非典型性的人物,非时代性的格调”。于是新时期小说呱呱问世了。《班主任》只能说是对“十七年”小说的某种改良,《受戒》才能算作一次小说革命。汪曾祺用他的《受戒》,为新时期小说家进行一次小说观念的“受戒”,惊诧于“小说原来可以这样做”。
(一)《受戒》的视角转换成了文化视角,突破了《班主任》和‚十七年‛小说以‚塑造人物为中心,人物性格必须在环境中得到实现,情节是人物性格的发展史‛的的写作模式。
《受戒》较为充分地体现了他的小说思想,在文体上融合了散文和诗歌的文体因素。随着作家审美意识的觉醒,小说的叙述模式、结构技巧等也有了新面貌。汪曾祺曾提出:“语言是小说的本体,不是附加的,可有可无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写小说就是写语言。”在结构方面,《班主任》没有脱离传统的“性格——事件”的情节结构模式,它依然是借助各种社会事件中所包含的对立和统一,构成故事情节。
在这篇小说里,作者没有遵守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的信条。明海和小英子等够不上典型人物的级别,《受戒》的情节是散淡的,行动序列之间的因果关系是松散的。《受戒》已不是《班主任》那样的性格小说,而是抒情化散文小说,或叫作诗化小说。
而《受戒》已冲出了这一结构模式,扬弃了情节,而采用了“复调”式结构。作品里的五个和尚的故事那样,各个故事之间的关系基本上可以说是并列组合关系。叙述模式的变化是多方面的,包括叙述视角、叙述节奏等。单从叙述视角来看,《班主任》还是以传统的全智全能视角来叙述的。
《受戒》的视角就多样化了。整个的叙述过程中,全智全能视角和作品人物视角不断交替,而小说的大部分是以明海和小英子的视角来叙述的,孩童的视角下是一个别样的世界。由于叙述内容控制在叙述人物的视界中,小说就具有了更强的个性化,作品的真实感也增强了。
(二)作家对小说的艺术本质的理解发生了变化。我们可以看到,刘心武在《班主任》中所注重的是提出问题和答案,强调的是小说的劝谕功能。而汪曾祺创作《受戒》的初衷就是“我要写!我一定要把它写得很美,很健康,很有诗意!”优美的人生,和谐的结构,如云似水的语言等完美地聚合升华出一个飘渺、灵动的意境。与《班主任》相比,《受戒》所显示的与‚十七年‛小说的断裂和变异还有许多,比如美学风格(由崇高到阴柔),情感基调(由英雄乐观主义到平和欢快)等。
第二篇:汪曾祺小说《受戒》教案
(一)汪曾祺简介
江苏高邮人。从小受到传统文化的熏陶,家庭环境民主。1939年考入西南联大中国文学系,师从沈从文等名家学习写作。他是跨越几个时代的作家,也是在小说、散文、戏剧文学与艺术研究上都有建树的作家。1940年开始发表小说、诗和散文。1948年出版第一个作品集《邂逅集》,1963年出版第二个作品集《羊舍的夜晚》,1980年发表小说《受戒》。
他的小说被视为诗化小说,其中《大淖纪事》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
(二)《受戒》
以独特的叙述方式:顺其自然、随意漫谈、闲话文体、插入叙述,讲述了小和尚明海和小英子之间朦胧的爱情故事。(1)“荸荠庵”名称的来历。
世俗生活、充满了泥土气息,温馨回忆的情调。
(2)明海“当和尚”:为生活所迫,出家仅仅是一种谋生的职业。
(3)小庵里的生活方式:“这个庵里无所谓清规,连这两个字也没人提起。” 介绍小和尚的生活:清闲
连带插入叙述其他几个和尚的特点:
仁山:当家的,管三本账(经账、租账、债账)
仁海:带家眷
仁渡:年轻、聪明精干
和尚的生活:吃水烟、打牌„„
小结:人不受任何清规戒律的束缚,人的一切生活方式都顺乎人和自然的本性。(4)小英子一家及其生活:温饱不愁,男耕女织。
小英子家的环境:世外桃源般清雅。
小英子家的生活:纯朴、温馨 “小英子的家像一个小岛,三面都是河,西面有一条小路通到荸荠庵。独门独户,岛上只有这一家。岛上有六颗大桑树,夏天都结大桑椹,三颗结白的,三颗结紫的;一个菜园子,瓜豆蔬菜,四时不缺。院墙下半截是砖砌的,上半截是泥夯的。„„隔扇窗上各嵌了一块一尺见方的玻璃,明亮亮的,——这在乡下是不多见的。房檐下边种着一颗石榴树,一边种着一颗栀子花,都齐房檐高了。夏天开了花,一红一白,好看得很。栀子花香得冲鼻子。顺风的时候,在荸荠庵都闻得见。”
“赵大伯是一颗摇钱树,赵大娘就是个聚宝盆。大娘精神得出奇。五十岁了,两个眼睛还是清亮亮的。不论什么时候,头都是梳得滑溜溜的,身上衣服都是格挣挣的。”
“两个女儿,长得跟她娘像一个模子里托出来的。眼睛长得尤其像,白眼珠鸭蛋青,黑眼珠棋子黑,定神时如清水,闪动时像星星。浑身上下,头是头,脚是脚。头发滑溜溜的,衣服格挣挣的。——这里的风俗,十五六岁的姑娘就都梳上头了。这两个丫头,这一头的好头发!通红的发根,雪白的簪子!娘女三个去赶集,一集的人都朝她们望。”
(5)明海与小英子一家的关系及受戒过程。
明子和小英子之间萌发了朦胧的爱情。“她挎着一篮子荸荠回去了,在柔软的田埂上留下一串脚印,明海看着她的脚印。傻了。五个小小的趾头,脚掌平平的,脚跟细细的,脚弓部分缺了一块。明海身上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觉得心里痒痒的。这一串美丽的脚印把小和尚的心搞乱了。„„”
总评:汪曾祺小说的艺术特点
(1)语言:人物对话,采用口语、短句,简洁生动;
韵味无穷,精到刻画人物内心世界;
流畅自然,纡徐平淡。
闲话文体的叙述方式;富于诗意美。(2)小说具有散文化与诗化的特征。
打破了传统单调的情节性的小说模式,淡化情节;
优雅的审美情趣与叙述风格;
(3)寄予“桃花源”式的自然纯朴的生活理想。
人物自由自在快乐的生存方式;
朦胧的爱情;
清雅之中隐含苦涩(对现实的无奈;逃避)(4)总体风格:清新隽永、淡泊高雅的风俗画。
第三篇:汪曾祺《受戒》全文
引导语:汪曾祺《受戒》通过江南水乡佛门弟子世俗化的故事,描写了普通人的人生欢乐,表现了人性的解放,表达了对淳朴的民间日常生活的肯定与赞美,也含蓄地表现出对清规戒律的否定与嘲讽。下文是小编整理的《受戒》全文,欢迎大家阅读学习。
明海出家已经四年了。
他是十三岁来的。
这个地方的地名有点怪,叫庵赵庄。赵,是因为庄上大都姓赵。叫做庄,可是人家住得很分散,这里两三家,那里两三家。一出门,远远可以看到,走起来得走一会,因为没有大路,都是弯弯曲曲的田埂。庵,是因为有一个庵。庵叫苦提庵,可是大家叫讹了,叫成荸荠庵。连庵里的和尚也这样叫。“宝刹何处?”——“荸荠庵。”庵本来是住尼姑的。“和尚庙”、“尼姑庵”嘛。可是荸荠庵住的是和尚。也许因为荸荠庵不大,大者为庙,小者为庵。
明海在家叫小明子。他是从小就确定要出家的。他的家乡不叫“出家”,叫“当和尚”。他的家乡出和尚。就像有的地方出劁猪的,有的地方出织席子的,有的地方出箍桶的,有的地方出弹棉花的,有的地方出画匠,有的地方出婊子,他的家乡出和尚。人家弟兄多,就派一个出去当和尚。当和尚也要通过关系,也有帮。这地方的和尚有的走得很远。有到杭州灵隐寺的、上海静安寺的、镇江金山寺的、扬州天宁寺的。一般的就在本县的寺庙。明海家田少,老大、老
二、老三,就足够种的了。他是老四。他七岁那年,他当和尚的舅舅回家,他爹、他娘就和舅舅商议,决定叫他当和尚。他当时在旁边,觉得这实在是在情在理,没有理由反对。当和尚有很多好处。一是可以吃现成饭。哪个庙里都是管饭的。二是可以攒钱。只要学会了放瑜伽焰口,拜梁皇忏,可以按例分到辛苦钱。积攒起来,将来还俗娶亲也可以;不想还俗,买几亩田也可以。当和尚也不容易,一要面如朗月,二要声如钟磬,三要聪明记性好。他舅舅给他相了相面,叫他前走几步,后走几步,又叫他喊了一声赶牛打场的号子:“格当XX——”,说是“明子准能当个好和尚,我包了!”要当和尚,得下点本,——念几年书。哪有不认字的和尚呢!于是明子就开蒙入学,读了《三字经》、《百家姓》、《四言杂字》、《幼学琼林》、《上论、下论》、《上孟、下孟》,每天还写一张仿。村里都夸他字写得好,很黑。
舅舅按照约定的日期又回了家,带了一件他自己穿的和尚领的短衫,叫明子娘改小一点,给明子穿上。明子穿了这件和尚短衫,下身还是在家穿的紫花裤子,赤脚穿了一双新布鞋,跟他爹、他娘磕了一个头,就随舅舅走了。
他上学时起了个学名,叫明海。舅舅说,不用改了。于是“明海”就从学名变成了法名。
过了一个湖。好大一个湖!穿过一个县城。县城真热闹:官盐店,税务局,肉铺里挂着成边的猪,一个驴子在磨芝麻,满街都是小磨香油的香味,布店,卖茉莉粉、梳头油的什么斋,卖绒花的,卖丝线的,打把式卖膏药的,吹糖人的,耍蛇的,……他什么都想看看。舅舅一劲地推他:“快走!快走!”
到了一个河边,有一只船在等着他们。船上有一个五十来岁的瘦长瘦长的大伯,船头蹲着一个跟明子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在剥一个莲蓬吃。明子和舅舅坐到舱里,船就开了。明子听见有人跟他说话,是那个女孩子。
“是你要到荸荠庵当和尚吗?”
明子点点头。
“当和尚要烧戒疤呕!你不怕?”
明子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含含糊糊地摇了摇头。
“你叫什么?”
“明海。”
“在家的时候?”
“叫明子。”
“明子!我叫小英子!我们是邻居。我家挨着荸荠庵。——给你!”
小英子把吃剩的半个莲蓬扔给明海,小明子就剥开莲蓬壳,一颗一颗吃起来。
大伯一桨一桨地划着,只听见船桨拨水的声音:“哗——许!哗——许!”
……
荸荠庵的地势很好,在一片高地上。这一带就数这片地势高,当初建庵的人很会选地方。门前是一条河。门外是一片很大的打谷场。三面都是高大的柳树。山门里是一个穿堂。迎门供着弥勒佛。不知是哪一位名士撰写了一副对联: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颜一笑笑世间可笑之人弥勒佛背后,是韦驮。过穿堂,是一个不小的天井,种着两棵白果树。天井两边各有三间厢房。走过天井,便是大殿,供着三世佛。佛像连龛才四尺来高。大殿东边是方丈,西边是库房。大殿东侧,有一个小小的六角门,白门绿字,刻着一副对联:一花一世界
三藐三菩提
进门有一个狭长的天井,几块假山石,几盆花,有三间小房。
小和尚的日子清闲得很。一早起来,开山门,扫地。庵里的地铺的都是箩底方砖,好扫得很,给弥勒佛、韦驮烧一炷香,正殿的三世佛面前也烧一炷香、磕三个头、念三声“南无阿弥陀佛”,敲三声磬。这庵里的和尚不兴做什么早课、晚课,明子这三声磬就全都代替了。然后,挑水,喂猪。然后,等当家和尚,即明子的舅舅起来,教他念经。
教念经也跟教书一样,师父面前一本经,徒弟面前一本经,师父唱一句,徒弟跟着唱一句。是唱哎。舅舅一边唱,一边还用手在桌上拍板。一板一眼,拍得很响,就跟教唱戏一样。是跟教唱戏一样,完全一样哎。连用的名词都一样。舅舅说,念经:一要板眼准,二要合工尺。说:当一个好和尚,得有条好嗓子。说:民国二十年闹大水,运河倒了堤,最后在清水潭合龙,因为大水淹死的人很多,放了一台大焰口,十三大师——十三个正座和尚,各大庙的方丈都来了,下面的和尚上百。谁当这个首座?推来推去,还是石桥——善因寺的方丈!他往上一坐,就跟地藏王菩萨一样,这就不用说了;那一声“开香赞”,围看的上千人立时鸦雀无声。说:嗓子要练,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要练丹田气!说:要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说:和尚里也有状元、榜眼、探花!要用心,不要贪玩!舅舅这一番大法要说得明海和尚实在是五体投地,于是就一板一眼地跟着舅舅唱起来:
“炉香乍爇——”
“炉香乍爇——”
“法界蒙薰——”
“法界蒙薰——”
“诸佛现金身……”
“诸佛现金身……”
……
等明海学完了早经,——他晚上临睡前还要学一段,叫做晚经,——荸荠庵的师父们就都陆续起床了。
这庵里人口简单,一共六个人。连明海在内,五个和尚。有一个老和尚,六十几了,是舅舅的师叔,法名普照,但是知道的人很少,因为很少人叫他法名,都称之为老和尚或老师父,明海叫他师爷爷。这是个很枯寂的人,一天关在房里,就是那“一花一世界”里。也看不见他念佛,只是那么一声不响地坐着。他是吃斋的,过年时除外。
下面就是师兄弟三个,仁字排行:仁山、仁海、仁渡。庵里庵外,有的称他们为大师父、二师父;有的称之为山师父、海师父。只有仁渡,没有叫他“渡师父”的,因为听起来不像话,大都直呼之为仁渡。他也只配如此,因为他还年轻,才二十多岁。仁山,即明子的舅舅,是当家的。不叫“方丈”,也不叫“住持”,却叫“当家的”,是很有道理的,因为他确确实实干的是当家的职务。他屋里摆的是一张帐桌,桌子上放的是帐簿和算盘。帐簿共有三本。一本是经帐,一本是租帐,一本是债帐。和尚要做法事,做法事要收钱,——要不,当和尚干什么?常做的法事是放焰口。正规的焰口是十个人。一个正座,一个敲鼓的,两边一边四个。人少了,八个,一边三个,也凑合了。荸荠庵只有四个和尚,要放整焰口就得和别的庙里合伙。这样的时候也有过,通常只是放半台焰口。一个正座,一个敲鼓,另外一边一个。一来找别的庙里合伙费事;二来这一带放得起整焰口的人家也不多。有的时候,谁家死了人,就只请两个,甚至一个和尚咕噜咕噜念一通经,敲打几声法器就算完事。很多人家的经钱不是当时就给,往往要等秋后才还。这就得记帐。另外,和尚放焰口的辛苦钱不是一样的。就像唱戏一样,有份子。正座第一份。因为他要领唱,而且还要独唱。当中有一大段“叹骷髅”,别的和尚都放下法器休息,只有首座一个人有板有眼地曼声吟唱。第二份是敲鼓的。你以为这容易呀?哼,单是一开头的“发擂”,手上没功夫就敲不出迟疾顿挫!其余的,就一样了。这也得记上:某月某日、谁家焰口半台,谁正座,谁敲鼓……省得到年底结帐时赌咒骂娘。……这庵里有几十亩庙产,租给人种,到时候要收租。庵里还放债。租、债一向倒很少亏欠,因为租佃借钱的人怕菩萨不高兴。这三本帐就够仁山忙的了。另外香烛、灯火、油盐“福食”,这也得随时记记帐呀。除了帐簿之外,山师父的方丈的墙上还挂着一块水牌,上漆四个红字:“勤笔免思”。
仁山所说当一个好和尚的三个条件,他自己其实一条也不具备。他的相貌只要用两个字就说清楚了:黄,胖。声音也不像钟磬,倒像母猪。聪明么?难说,打牌老输。他在庵里从不穿袈裟,连海青直裰也免了。经常是披着件短僧衣,袒露着一个黄色的肚子。下面是光脚趿拉着一对僧鞋,——新鞋他也是趿拉着。他一天就是这样不衫不履地这里走走,那里走走,发出母猪一样的声音:“呣——呣——”。
二师父仁海。他是有老婆的。他老婆每年夏秋之间来住几个月,因为庵里凉快。庵里有六个人,其中之一,就是这位和尚的家眷。仁山、仁渡叫她嫂子,明海叫她师娘。这两口子都很爱干净,整天的洗涮。傍晚的时候,坐在天井里乘凉。白天,闷在屋里不出来。
三师父是个很聪明精干的人。有时一笔帐大师兄扒了半天算盘也算不清,他眼珠子转两转,早算得一清二楚。他打牌赢的时候多,二三十张牌落地,上下家手里有些什么牌,他就差不多都知道了。他打牌时,总有人爱在他后面看歪头胡。谁家约他打牌,就说“想送两个钱给你。”他不但经忏俱通(小庙的和尚能够拜忏的不多),而且身怀绝技,会“飞铙”。七月间有些地方做盂兰会,在旷地上放大焰口,几十个和尚,穿绣花袈裟,飞铙。飞铙就是把十多斤重的大铙钹飞起来。到了一定的时候,全部法器皆停,只几十副大铙紧张急促地敲起来。忽然起手,大铙向半空中飞去,一面飞,一面旋转。然后,又落下来,接住。接住不是平平常常地接住,有各种架势,“犀牛望月”、“苏秦背剑”……这哪是念经,这是耍杂技。也许是地藏王菩萨爱看这个,但真正因此快乐起来的是人,尤其是妇女和孩子。这是年轻漂亮的和尚出风头的机会。一场大焰口过后,也像一个好戏班子过后一样,会有一个两个大姑娘、小媳妇失踪,——跟和尚跑了。他还会放“花焰口”。有的人家,亲戚中多风流子弟,在不是很哀伤的佛事——如做冥寿时,就会提出放花焰口。所谓“花焰口”就是在正焰口之后,叫和尚唱小调,拉丝弦,吹管笛,敲鼓板,而且可以点唱。仁渡一个人可以唱一夜不重头。仁渡前几年一直在外面,近二年才常住在庵里。据说他有相好的,而且不止一个。他平常可是很规矩,看到姑娘媳妇总是老老实实的,连一句玩笑话都不说,一句小调山歌都不唱。有一回,在打谷场上乘凉的时候,一伙人把他围起来,非叫他唱两个不可。他却情不过,说:“好,唱一个。不唱家乡的。家乡的你们都熟,唱个安徽的。”
姐和小郎打大麦,一转子讲得听不得。
听不得就听不得,打完了大麦打小麦。
唱完了,大家还嫌不够,他就又唱了一个:姐儿生得漂漂的,两个奶子翘翘的。
有心上去摸一把,心里有点跳跳的。
……
这个庵里无所谓清规,连这两个字也没人提起。
仁山吃水烟,连出门做法事也带着他的水烟袋。
他们经常打牌。这是个打牌的好地方。把大殿上吃饭的方桌往门口一搭,斜放着,就是牌桌。桌子一放好,仁山就从他的方丈里把筹码拿出来,哗啦一声倒在桌上。斗纸牌的时候多,搓麻将的时候少。牌客除了师兄弟三人,常来的是一个收鸭毛的,一个打兔子兼偷鸡的,都是正经人。收鸭毛的担一副竹筐,串乡串镇,拉长了沙哑的声音喊叫:“鸭毛卖钱——!”
偷鸡的有一件家什——铜蜻蜓。看准了一只老母鸡,把铜蜻蜓一丢,鸡婆子上去就是一口。这一啄,铜蜻蜓的硬簧绷开,鸡嘴撑住了,叫不出来了。正在这鸡十分纳闷的时候,上去一把薅住。
明子曾经跟这位正经人要过铜蜻蜓看看。他拿到小英子家门前试了一试,果然!小英的娘知道了,骂明子:“要死了!儿子!你怎么到我家来玩铜蜻蜓了!”小英子跑过来:
“给我!给我!”
她也试了试,真灵,一个黑母鸡一下子就把嘴撑住,傻了眼了!
下雨阴天,这二位就光临荸荠庵,消磨一天。
有时没有外客,就把老师叔也拉出来,打牌的结局,大都是当家和尚气得鼓鼓的:“×妈妈的!又输了!下回不来了!”
他们吃肉不瞒人。年下也杀猪。杀猪就在大殿上。一切都和在家人一样,开水、木桶、尖刀。捆猪的时候,猪也是没命地叫。跟在家人不同的,是多一道仪式,要给即将升天的猪念一道“往生咒”,并且总是老师叔念,神情很庄重:“……一切胎生、卵生、息生,来从虚空来,还归虚空去往生再世,皆当欢喜。南无阿弥陀佛!”
三师父仁渡一刀子下去,鲜红的猪血就带着很多沫子喷出来。
……
明子老往小英子家里跑。
小英子的家像一个小岛,三面都是河,西面有一条小路通到荸荠庵。独门独户,岛上只有这一家。岛上有六棵大桑树,夏天都结大桑椹,三棵结白的,三棵结紫的;一个菜园子,瓜豆蔬菜,四时不缺。院墙下半截是砖砌的,上半截是泥夯的。大门是桐油油过的,贴着一副万年红的春联: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
门里是一个很宽的院子。院子里一边是牛屋、碓棚;一边是猪圈、鸡窠,还有个关鸭子的栅栏。露天地放着一具石磨。正北面是住房,也是砖基土筑,上面盖的一半是瓦,一半是草。房子翻修了才三年,木料还露着白茬。正中是堂屋,家神菩萨的画像上贴的金还没有发黑。两边是卧房。扇窗上各嵌了一块一尺见方的玻璃,明亮亮的,——这在乡下是不多见的。房檐下一边种着一棵石榴树,一边种着一棵栀子花,都齐房檐高了。夏天开了花,一红一白,好看得很。栀子花香得冲鼻子。顺风的时候,在荸荠庵都闻得见。
这家人口不多,他家当然是姓赵。一共四口人:赵大伯、赵大妈,两个女儿,大英子、小英子。老两口没得儿子。因为这些年人不得病,牛不生灾,也没有大旱大水闹蝗虫,日子过得很兴旺。他们家自己有田,本来够吃的了,又租种了庵上的十亩田。自己的田里,一亩种了荸荠,——这一半是小英子的主意,她爱吃荸荠,一亩种了茨菇。家里喂了一大群鸡鸭,单是鸡蛋鸭毛就够一年的油盐了。赵大伯是个能干人。他是一个“全把式”,不但田里场上样样精通,还会罩鱼、洗磨、凿砻、修水车、修船、砌墙、烧砖、箍桶、劈篾、绞麻绳。他不咳嗽,不腰疼,结结实实,像一棵榆树。人很和气,一天不声不响。赵大伯是一棵摇钱树,赵大娘就是个聚宝盆。大娘精神得出奇。五十岁了,两个眼睛还是清亮亮的。不论什么时候,头都是梳得滑溜溜的,身上衣服都是格挣挣的。像老头子一样,她一天不闲着。煮猪食,喂猪,腌咸菜,——她腌的咸萝卜干非常好吃,舂粉子,磨小豆腐,编蓑衣,织芦篚。她还会剪花样子。这里嫁闺女,陪嫁妆,磁坛子、锡罐子,都要用梅红纸剪出吉祥花样,贴在上面,讨个吉利,也才好看:“丹凤朝阳”呀、“白头到老”呀、“子孙万代”呀、“福寿绵长”呀。二三十里的人家都来请她:“大娘,好日子是十六,你哪天去呀?”——“十五,我一大清早就来!”“一定呀!”——“一定!一定!”
两个女儿,长得跟她娘像一个模子里托出来的。眼睛长得尤其像,白眼珠鸭蛋青,黑眼珠棋子黑,定神时如清水,闪动时像星星。浑身上下,头是头,脚是脚。头发滑溜溜的,衣服格挣挣的。——这里的风俗,十五六岁的姑娘就都梳上头了。这两上丫头,这一头的好头发!通红的发根,雪白的簪子!娘女三个去赶集,一集的人都朝她们望。
姐妹俩长得很像,性格不同。大姑娘很文静,话很少,像父亲。小英子比她娘还会说,一天咭咭呱呱地不停。大姐说:“你一天到晚咭咭呱呱——”
“像个喜鹊!”
“你自己说的!——吵得人心乱!”
“心乱?”
“心乱!”
“你心乱怪我呀!”
二姑娘话里有话。大英子已经有了人家。小人她偷偷地看过,人很敦厚,也不难看,家道也殷实,她满意。已经下过小定,日子还没有定下来。她这二年,很少出房门,整天赶她的嫁妆。大裁大剪,她都会。挑花绣花,不如娘。她可又嫌娘出的样子太老了。她到城里看过新娘子,说人家现在绣的都是活花活草。这可把娘难住了。最后是喜鹊忽然一拍屁股:“我给你保举一个人!”
这人是谁?是明子。明子念“上孟下孟”的时候,不知怎么得了半套《芥子园》,他喜欢得很。到了荸荠庵,他还常翻出来看,有时还把旧帐簿子翻过来,照着描。小英子说:“他会画!画得跟活的一样!”
小英子把明海请到家里来,给他磨墨铺纸,小和尚画了几张,大英子喜欢得了不得:“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这就可以乱孱!”——所谓“乱孱”是绣花的一种针法:绣了第一层,第二层的针脚插进第一层的针缝,这样颜色就可由深到淡,不露痕迹,不像娘那一代绣的花是平针,深浅之间,界限分明,一道一道的。小英子就像个书童,又像个参谋:“画一朵石榴花!”
“画一朵栀子花!”
她把花掐来,明海就照着画。
到后来,凤仙花、石竹子、水蓼、淡竹叶,天竺果子、腊梅花,他都能画。
大娘看着也喜欢,搂住明海的和尚头:“你真聪明!你给我当一个干儿子吧!”
小英子捺住他的肩膀,说:“快叫!快叫!”
小明子跪在地下磕了一个头,从此就叫小英子的娘做干娘。
大英子绣的三双鞋,三十里方圆都传遍了。很多姑娘都走路坐船来看。看完了,就说:“啧啧啧,真好看!这哪是绣的,这是一朵鲜花!”她们就拿了纸来央大娘求了小和尚来画。有求画帐檐的,有求画门帘飘带的,有求画鞋头花的。每回明子来画花,小英子就给他做点好吃的,煮两个鸡蛋,蒸一碗芋头,煎几个藕团子。
因为照顾姐姐赶嫁妆,田里的零碎生活小英子就全包了。她的帮手,是明子。
这地方的忙活是栽秧、车高田水,薅头遍草、再就是割稻子、打场子。这几荐重活,自己一家是忙不过来的。这地方兴换工。排好了日期,几家顾一家,轮流转。不收工钱,但是吃好的。一天吃六顿,两头见肉,顿顿有酒。干活时,敲着锣鼓,唱着歌,热闹得很。其余的时候,各顾各,不显得紧张。
薅三遍草的时候,秧已经很高了,低下头看不见人。一听见非常脆亮的嗓子在一片浓绿里唱:栀子哎开花哎六瓣头哎……姐家哎门前哎一道桥哎……明海就知道小英子在哪里,三步两步就赶到,赶到就低头薅起草来,傍晚牵牛“打汪”,是明子的事。——水牛怕蚊子。这里的习惯,牛卸了轭,饮了水,就牵到一口和好泥水的“汪”里,由它自己打滚扑腾,弄得全身都是泥浆,这样蚊子就咬不通了。低田上水,只要一挂十四轧的水车,两个人车半天就够了。明子和小英子就伏在车杠上,不紧不慢地踩着车轴上的拐子,轻轻地唱着明海向三师父学来的各处山歌。打场的时候,明子能替赵大伯一会,让他回家吃饭。——赵家自己没有场,每年都在荸荠庵外面的场上打谷子。他一扬鞭子,喊起了打场号子:
“格当XX——”
这打场号子有音无字,可是九转十三弯,比什么山歌号子都好听。赵大娘在家,听见明子的号子,就侧起耳朵:“这孩子这条嗓子!”
连大英子也停下针线:“真好听!”
小英子非常骄傲地说:“一十三省数第一!”
晚上,他们一起看场。——荸荠庵收来的租稻也晒在场上。他们并肩坐在一个石磙子上,听青蛙打鼓,听寒蛇唱歌,——这个地方以为蝼蛄叫是蚯蚓叫,而且叫蚯蚓叫“寒蛇”,听纺纱婆子不停地纺纱,“XX——”,看萤火虫飞来飞去,看天上的流星。
“呀!我忘了在裤带上打一个结!”小英子说。
这里的人相信,在流星掉下来的时候在裤带上打一个结,心里想什么好事,就能如愿。
……
“”荸荠,这是小英最爱干的生活。秋天过去了,地净场光,荸荠的叶子枯了,——荸荠的笔直的小葱一样的圆叶子里是一格一格的,用手一捋,哔哔地响,小英子最爱捋着玩,——荸荠藏在烂泥里。赤了脚,在凉浸浸滑滑溜的泥里踩着,——哎,一个硬疙瘩!伸手下去,一个红紫红紫的荸荠。她自己爱干这生活,还拉了明子一起去。她老是故意用自己的光脚去踩明子的脚。
她挎着一篮子荸荠回去了,在柔软的田埂上留了一串脚印。明海看着她的脚印,傻了。五个小小的趾头,脚掌平平的,脚跟细细的,脚弓部分缺了一块。明海身上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觉得心里痒痒的。这一串美丽的脚印把小和尚的心搞乱了。
……
明子常搭赵家的船进城,给庵里买香烛,买油盐。闲时是赵大伯划船;忙时是小英子去,划船的是明子。
从庵赵庄到县城,当中要经过一片很大的芦花荡子。芦苇长得密密的,当中一条水路,四边不见人。划到这里,明子总是无端端地觉得心里很紧张,他就使劲地划桨。
小英子喊起来:
“明子!明子!你怎么啦?你发疯啦?为什么划得这么快?”……
明海到善因寺去受戒。
“你真的要去烧戒疤呀?”
“真的。”
“好好的头皮上烧十二个洞,那不疼死啦?”
“咬咬牙。舅舅说这是当和尚的一大关,总要过的。”“不受戒不行吗?”
“不受戒的是野和尚。”
“受了戒有啥好处?”
“受了戒就可以到处云游,逢寺挂褡。”
“什么叫‘挂褡’?”
“就是在庙里住。有斋就吃。”
“不把钱?”
“不把钱。有法事,还得先尽外来的师父。”
“怪不得都说‘远来的和尚会念经’。就凭头上这几个戒疤?”
“还要有一份戒牒。”
“闹半天,受戒就是领一张和尚的合格文凭呀!”“就是!”
“我划船送你去。”
“好。”
小英子早早就把船划到荸荠庵门前。不知是什么道理,她兴奋得很。她充满了好奇心,想去看看善因寺这座大庙,看看受戒是个啥样子。
善因寺是全县第一大庙,在东门外,面临一条水很深的护城河,三面都是大树,寺在树林子里,远处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点金碧辉煌的屋顶,不知道有多大。树上到处挂着“谨防恶犬”的牌子。这寺里的狗出名的厉害。平常不大有人进去。放戒期间,任人游看,恶狗都锁起来了。
好大一座庙!庙门的门坎比小英子的肐膝都高。迎门矗着两块大牌,一边一块,一块写着斗大两个大字:“放戒”,一块是:“禁止喧哗”。这庙里果然是气象庄严,到了这里谁也不敢大声咳嗽。明海自去报名办事,小英子就到处看看。好家伙,这哼哈二将、四大天王,有三丈多高,都是簇新的,才装修了不久。天井有二亩地大,铺着青石,种着苍松翠柏。“大雄宝殿”,这才真是个“大殿”!一进去,凉嗖嗖的。到处都是金光耀眼。释迦牟尼佛坐在一个莲花座上,单是莲座,就比小英子还高。抬起头来也看不全他的脸,只看到一个微微闭着的嘴唇和胖敦敦的下巴。两边的两根大红蜡烛,一搂多粗。佛像前的大供桌上供着鲜花、绒花、绢花,还有珊瑚树,玉如意、整根的大象牙。香炉里烧着檀香。小英子出了庙,闻着自己的衣服都是香的。挂了好些幡。这些幡不知是什么缎子的,那么厚重,绣的花真细。这么大一口磬,里头能装五担水!这么大一个木鱼,有一头牛大,漆得通红的。她又去转了转罗汉堂,爬到千佛楼上看了看。真有一千个小佛!她还跟着一些人去看了看藏经楼。藏经楼没有什么看头,都是经书!妈吔!逛了这么一圈,腿都酸了。小英子想起还要给家里打油,替姐姐配丝线,给娘买鞋面布,给自己买两个坠围裙飘带的银蝴蝶,给爹买旱烟,就出庙了。
等把事情办齐,晌午了。她又到庙里看了看,和尚正在吃粥。好大一个“膳堂”,坐得下八百个和尚。吃粥也有这样多讲究:正面法座上摆着两个锡胆瓶,里面插着红绒花,后面盘膝坐着一个穿了大红满金绣袈裟的和尚,手里拿了戒尺。这戒尺是要打人的。哪个和尚吃粥吃出了声音,他下来就是一戒尺。不过他并不真的打人,只是做个样子。真稀奇,那么多的和尚吃粥,竟然不出一点声音!他看见明子也坐在里面,想跟他打个招呼又不好打。想了想,管他禁止不禁止喧哗,就大声喊了一句:“我走啦!”她看见明子目不斜视地微微点了点头,就不管很多人都朝自己看,大摇大摆地走了。
第四天一大清早小英子就去看明子。她知道明子受戒是第三天半夜,——烧戒疤是不许人看的。她知道要请老剃头师傅剃头,要剃得横摸顺摸都摸不出头发茬子,要不然一烧,就会“走”了戒,烧成了一片。她知道是用枣泥子先点在头皮上,然后用香头子点着。她知道烧了戒疤就喝一碗蘑菇汤,让它“发”,还不能躺下,要不停地走动,叫做“散戒”。这些都是明子告诉她的。明子是听舅舅说的。
她一看,和尚真在那里“散戒”,在城墙根底下的荒地里。
一个一个,穿了新海青,光光的头皮上都有十二个黑点子。——这黑疤掉了,才会露出白白的、圆圆的“戒疤”。和尚都笑嘻嘻的,好像很高兴。她一眼就看见了明子。隔着一条护城河,就喊他:
“明子!”
“小英子!”
“你受了戒啦?”
“受了。”
“疼吗?”
“疼。”
“现在还疼吗?”
“现在疼过去了。”
“你哪天回去?”
“后天。”
“上午?下午?”
“下午。”
“我来接你!”
“好!”
……
小英子把明海接上船。
小英子这天穿了一件细白夏布上衣,下边是黑洋纱的裤子,赤脚穿了一双龙须草的细草鞋,头上一边插着一朵栀子花,一边插着一朵石榴花。她看见明子穿了新海青,里面露出短褂子的白领子,就说:“把你那外面的一件脱了,你不热呀!”
他们一人一把桨。小英子在中舱,明子扳艄,在船尾。
她一路问了明子很多话,好像一年没有看见了。
她问,烧戒疤的时候,有人哭吗?喊吗?
明子说,没有人哭,只是不住地念拂。有个山东和尚骂人:“俺日你奶奶!俺不烧了!”
她问善因寺的方丈石桥是相貌和声音都很出众吗?“是的。”
“说他的方丈比小姐的绣房还讲究?”
“讲究。什么东西都是绣花的。”
“他屋里很香?”
“很香。他烧的是伽楠香,贵得很。”
“听说他会做诗,会画画,会写字?”
“会。庙里走廊两头的砖额上,都刻着他写的大字。”“他是有个小老婆吗?”
“有一个。”
“才十九岁?”
“听说。”
“好看吗?”
“都说好看。”
“你没看见?”
“我怎么会看见?我关在庙里。”
明子告诉她,善因寺一个老和尚告诉他,寺里有意选他当沙弥尾,不过还没有定,要等主事的和尚商议。
“什么叫‘沙弥尾’?”
“放一堂戒,要选出一个沙弥头,一个沙弥尾。沙弥头要老成,要会念很多经。沙弥尾要年轻,聪明,相貌好。”“当了沙弥尾跟别的和尚有什么不同?”
“沙弥头,沙弥尾,将来都能当方丈。现在的方丈退居了,就当。石桥原来就是沙弥尾。”
“你当沙弥尾吗?”
“还不一定哪。”
“你当方丈,管善因寺?管这么大一个庙?!”
“还早呐!”
划了一气,小英子说:“你不要当方丈!”
“好,不当。”
“你也不要当沙弥尾!”
“好,不当。”
又划了一气,看见那一片芦花荡子了。
小英子忽然把桨放下,走到船尾,趴在明子的耳朵旁边,小声地说:
“我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
明子眼睛鼓得大大的。
“你说话呀!”
明子说:“嗯。”
“什么叫‘嗯’呀!要不要,要不要?”
明子大声地说:“要!”
“你喊什么!”
明子小小声说:“要——!”
“快点划!”
英子跳到中舱,两只桨飞快地划起来,划进了芦花荡。芦花才吐新穗。紫灰色的芦穗,发着银光,软软的,滑溜溜的,像一串丝线。有的地方结了蒲棒,通红的,像一枝一枝小蜡烛。青浮萍,紫浮萍。长脚蚊子,水蜘蛛。野菱角开着四瓣的小白花。惊起一只青桩(一种水鸟),擦着芦穗,扑鲁鲁鲁飞远了。
……
一九八○年八月十二日,写四十三年前的一个梦
受戒于家乡——读汪曾祺散文有感
冬日杳杳,空旷与寒寂中,手持汪曾祺的散文集,借着一爿日光,在床头细细品读,在作者从容游弋的词句与无处不显的田园瓜果之乐里颇有忘怀现实之感,虽是淡荡萧条的景致,内心却因此充满苁蓉的暖意。
——仿若文字里带有一种温煦温宜的青草味,读后使人齿颊留芳。而循着着离离草香,不难发现,这一切婉转美好的意象,不过都来自于一处——家乡。汪曾祺先生受戒于家乡,又执意要将自己纯净的灵魂,熨帖于心中的那片沃土。
一、徜徉幼时家乡的美景
“我的家乡是一个水乡,我是在水边长大的,耳目之所接,无非是水。水影响了我的性格,也影响了我的作品的风格。”
这是汪曾祺先生在接受法国人安妮·居里安的提问“为什么您的作品里总是有水?即使没有水,也有水的感觉”时的回答。从先生寥寥数语中,足见家乡对他成人以及文风的影响。
而汪曾祺先生有关于水的作品中,大多来自童年的记忆——“我的家乡高邮在京杭大运河的下面。我小时候常常到运河堤上去玩。”“ ……远远地听见嘣嘣嘣嘣的响声,那是在修船、造船。这只船辛苦了很久,它累了,它正在休息。”“湖西我知道一个地名,菱塘桥,想必是个大镇子。听说湖西凉快,而且湖西有茭草,牛吃多了会消除劳乏,恢复健壮。我于是想象湖西是一片碧绿碧绿的茭草。”多么至真至纯的语言!在运河之畔长大的他,拥有多少令人艳羡的精神财富!从这娓娓道来的翩然景色中,也不难想象幼时的作者是多么徜徉于家乡的一山一水,花石草木。
更值得一提的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讲,孩提时代的回忆,纵使再璀璨夺目,终究都会变成毛玻璃外的风景。虽是绚丽斑斓,却面目模糊。汪曾祺先生却不然,他笔下的船夫、渔人、高邮湖、小菜园、甚至是某一年的水灾、某天的一场大雨,都是那样脉络清晰,可观可感。显得不像回忆的风景,倒如同即时的素描。也许这也是先生家乡情结的体现——正是由于对家乡爱之深切,回忆才经久不衰,正是童年如此依赖并酣畅于家乡带来的欢乐,描写时才能如此一气呵成,真切动人。
二、提笔无忘家乡的独味
食物本平常。因丝缕无不嵌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中,而不免沾些凡俗烟火之气。但能把食物写出韵味并赋予一番独到理论的,除汪曾祺先生外,不作第二人想。
地处江南的高邮,物产丰腴。自是有让大作家念念不忘的美食。《鵽》中记:“鵽肉极细,非常香。我一辈子没吃过比鵽更香的野味。”《枸杞》中记:“枸杞头可下油盐炒食,或用开水焯了,切碎,加香油、酱油、醋,凉拌了吃。那滋味,也只能说‘极清香’。”仅在这细致入微的菜式刻画中,便足见作者对家乡美食的倾爱了。
家乡食物并非都对其所好,却依旧触动了汪曾祺先生的心弦。《咸菜茨菰汤》一文中,先生如实写道:“我小时候对茨菰实在没有好感。这东西有一种苦味。那一年我吃了很多茨菰而且是不去茨菰嘴子的,真难吃。”可是仅仅行文几行之后,他又以深情的笔调,叙道:“因为久违,我对茨菰有了感情。北京的菜市场在春节前后有卖茨菰的。我见到,必要买一点回来加肉炒了。我很想喝一碗咸菜茨菰汤。我想念家乡的雪。”字字分明可见那一片赤子神情。因而,家乡固然美食丰盛,但我想,汪先生怀念的也许不只是那甘味,更多的是对家乡本身,对与在家乡度过旖旎时光的缅怀。
受戒与家乡,是家乡的海棠妖娆木瓜飘香,让汪曾祺先生的味蕾能感受到他人所不及的美食千味与生活百态。在繁琐的人情世故中,是家乡的渔船溪水,让他戒骄戒躁,获得一种静定与达观。
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在汪曾祺先生的自如行文里,寻找一个乐观生活的自己,获得一种起于心授于行的启示呢?
第四篇:谈汪曾祺《受戒》
谈《受戒》——宛如邻家一曲歌
关键词:感情基调 语言风格 人物性格 情感挖掘 美的对比表现 内容提要:《受戒》是汪曾祺先生当之无愧的代表作之一,以其清新淡雅自然朴素的语言风格为人称道。他曾说:“语言不只是形式,本身便是内容。”是他把语言的重要性推到了极致。本文试图通过对《受戒》这一小说的品读,体会人物形象,赏析他的语言和感情基调,略谈文中涉及到的民俗和情感的表现。
还得第一次看《受戒》,在初中一个假日的下午,有着懒懒散散让人晕眩的阳光。空气里弥漫着百无聊赖的味道,我在书柜里翻找,翻开一本《现当代名家作品选》,顺势就趴在床上看了起来。在那个静谧的水城,少女隔水抛过的莲蓬在日光里放肆的明亮。在明海与英子荸荠田的嬉戏里,我忘记了窗外闷热的天,聒噪的蝉。只记得一只水鸟扑鲁扑鲁地飞过,翅膀扇动着湿的,带着淡淡腥味的芦苇风。一阵一阵芦苇风荡漾过来,往脑子里灌注着清新的氧气。
语言风格。
《受戒》——一幅清新淡雅的江南水墨画,明丽而生动,角落里带着点点墨渍,却给画面添了几分耐人寻味的真实感。平平静静的写意,骨子里却又带着看似绵薄的力量。合上画卷,最后在心里回荡着的是恬恬淡淡的荸荠的清甜。正如作者所说:“我所追求的不是深刻,而是和谐。我写的是美,是健康的人性,美,是任何时候都需要的。”《受戒》正是这样一部诠释着独特美感的作品。情节多以对话形式进行,通俗易懂明白晓畅。小说将复杂的语言通过人物的对话表达出来,简练而生动。语言平实,不加矫饰。长短句错落有致,通俗而有趣。
感情基调。
汪曾祺的小说,读来有一种沈从文的味道,他笔下的庵赵庄就像《边城》里的凤凰,是一座被水浸润包孕着的小城。作者始终是用一种轻松愉快的笔调来书写。老实说,有些小说读起来是很吃力的,它在发现丑陋抨击社会现实的同时,一点一点地刺杀了读者审美的愉悦。像莫言的《透明的红萝卜》和《红高粱》,黒孩的遭遇给人一种施虐与受虐的痛楚,而红高粱里的活剥人皮,则让人从骨子里感到战栗。虽然悲剧艺术历来被称为具有持久生命力的正剧,但是这样的作品读完是不轻松的,它让人在受到故事的震动之后,最后留下满腔的震撼和悲悯,仿佛咀嚼着陈年的老茶,苦味涩味充斥着口腔的每一个细胞。然而,《受戒》正是这沉重逼仄中的一种点缀,一缕钻入鼻息的爽风。
对美的表现。
美与俗的对比。仁山,即明子的舅舅,是当家的。不叫“方丈”,也不叫“住持”,却叫“当家的”,这三个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一类占山为王落草为寇的人,而汪先生笔锋一转说道:“这是很有道理的,因为他确确实实干的是当家的职务”将这些匪夷所思的现象化为正常的逻辑,平平淡淡地渲染开——和尚要做法事,做法事要收钱,——要不,当和尚干什么?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了。
“他的家乡出和尚。就像有的地方出劁猪的,有的地方出织席子的,有的地方出箍桶的,有的地方出弹棉花的,有的地方出画匠,有的地方出婊子,他的家乡出和尚。”这几句话的自然流露,将出“婊子”,出“和尚”这些原本会让人尴尬的字眼,与“箍桶的”“弹棉花”“画匠”这些普通的民间艺术相提并论,混淆了他们的界限。这个世界中人的生活方式是世俗的,然而又是率性自然的,它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同时又有一种超功利的潇洒与美丽。对于这些情况,他并不是一味的摆出高姿态去批判,而是站在普通人的立场上,对他们有所讽刺,而更深刻的是从这些风俗里提炼出人性的美好。
对情感的挖掘。
初恋是最美好最动人的情感,汪先生笔下的主人公明海和英子正给人这样一种青涩的美好。关于初恋,有许多让人记忆深刻的东西,正如前段时间风靡的《初恋这件小事》,亲手种的白玫瑰,咬了一口的苹果,贴满照片的日记本,构成了初恋的框架,让人过目难忘良多感触。而《受戒》中,这种朦胧情感的表述淡到了极致。小到仅仅是一个动作:“她老是故意用自己的光脚去踩明子的脚。”小到仅仅是一句话。当明子的打场号子响彻谷场时,“小英子非常骄傲地说:‘一十三省数第一!’”。小到仅仅是一串小小的脚印。英子挎着一篮子荸荠回去了,在柔软的田埂上留了一串脚印。明海看着她的脚印,傻了。五个小小的趾头,脚掌平平的,脚跟细细的,脚弓部分缺了一块。这种痒痒的感觉搞乱了小和尚的心,透过小和尚也给我们一阵悸动。
这一部闲适清雅的作品,这些语言和情感,艺术表现都实现了互相的渗透。最后,小和尚还是烧了戒疤。在受戒之后,英子大胆的说出要给明海当老婆,明海害羞地默许。回到庵赵庄,又有什么新的故事?明海和英子到底有没有在一起?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那片水乡,船桨拨动水花哗啦哗啦的乐音里,有两个少年,活在他们的自己的朦胧世界里,却给了我们无限的感动。
就像是邻家小儿女嬉戏哼唱的一曲婉歌,《受戒》没有华丽的伴奏,没有高超的演绎,就像拨浪鼓中声的梦呓,温温软软,荡进了心底最柔软的一隅。
第五篇:汪曾祺受戒读后感
汪曾祺受戒读后感2篇
当细细地品读完一本名著后,相信大家的视野一定开拓了不少,现在就让我们写一篇走心的读后感吧。那么你真的会写读后感吗?下面是小编为大家收集的汪曾祺受戒读后感,希望能够帮助到大家。
汪曾祺受戒读后感1文章开篇就用缓慢的文笔描述了一个独特的世外桃源,与其说独特更不如说荒诞。庵赵庄的人们太宽容了,在他们心中,和尚就是一个普通的职业,像是郎中,书生,当铺,商人之类的职业,没有区别。和尚可以喝酒吃肉,可以还俗,可以近女色,唱淫歌,可以赌博打牌。
和尚不用守清规还是和尚吗?——这样光怪陆离的生活,和人生的苦涩全然无关,完全不符合中国人传统的观念。
再说小英子一家,赵大伯是田场上样样精通的好把式,不仅脾气好,身体也结实的像一颗榆树;赵大妈也是精神的出奇,她不仅家乡菜做得可口,而且剪的花样子也是众家嫁闺女的稀罕物;两个宝贝女儿更是漂亮,大英子文静,已有人家,小英子活泼,成天嘻嘻哈哈,像只喜鹊。由此村庄独特的幸福生活可见一斑。
汪曾祺淡淡的文笔描述了这样一个地方,没有苦涩,没有勾心斗角,可以不包容一切原始欲望的世外桃源。荸荠庵里,二师父在俗世是有家眷的.,甚至每年还把他老婆接来避暑纳凉;三师父更是人不仅漂亮,有一手“飞铙”的绝活,甚至每场法事之后,村里就会有大姑娘或小媳妇蓦然失踪。然而却没有人指责,这一切的荒诞在村庄里是如此和谐。
我并不赞同网络上大部分人所说,这是对人性最原始的复苏的赞美。更有甚者,说这是对人类原始的爱的赞扬。
汪曾祺受戒读后感2《受戒》篇幅不长,却写得十分有画面感。我读着似乎都能想象到文中所描绘的场景,故事性很强。虽然没有什么惊人的场面描述,没有华丽的辞藻,仅是白描的笔触却也写得生动。
故事中的人物都很饱满,是完整的人。比如写明子受戒时,有一个山东和尚受戒烧戒疤太疼,山东和尚骂人了:“俺日你奶奶的,俺不烧了!”简直就是村野俗夫!这和尚的反应让人觉得十分的真实,直爽的山东汉子的形象跃然纸上。虽写的是和尚,却不是超脱世俗的和尚,境界很高,只知吃斋念佛,不食人间烟火。和尚也在那个世外桃源过得潇洒,能够自给自足,靠着自我的本事获得吃穿,那里的和尚能够偶尔吃肉,甚至能够娶妻。还有小英子家房子独村独落,有田没有全拿来种粮食,而是有半亩种了小英子喜欢的荸荠。这种有些理想化的社会生活,在当时就应是有些超凡的。
故事中明子和小英子之间的感情纯纯的。从开始到结尾,两人之间的关系总有些微妙。开头埋了伏笔,将两人从空间上拉近,到之后两人之间不断的交集。似乎只是孩子间,玩伴间的情谊,没有明确的错综复杂的感情,一向简简单单,似水长流,一点一点渗透到故事中,一种朦胧的感情,直到最后的真情流露才把故事推到高潮。最后,文章用一个省略号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