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读后感
1、关于“主一”之功的讨论
在宋明理学里,“主一”是一项很重要的工夫,因此弟子向阳明请教什么是主一,是不是读书时一心在读书上,待客时一心在待客上。换句话说,弟子理解的主一实际上就是做事专注。阳明对此予以否定。阳明认为,做事专注那是“逐物”,同理好色的一心扑在好色上,爱财的一心扑在爱财上,充其量只能说是“逐物”。而真正的“主一”是一心只在天理上。同理,圣人“应变不穷”,不是因为圣人事事预先讲求,而是圣人有如明镜之心,可以随感而发,无物不照。
这里体现了阳明的学问“先立乎其大者”的明显倾向,而舍弃在外物上求索的方法。但依我的体会,此处恐怕也有救偏补弊的立言宗旨。如果字面理解,认为做啥事都不要专心而要念着天理,甚至不用接触外物只要念着天理就好,那就远离阳明的本义远矣。至于阳明本义为何,我现在有个似懂非懂的解读,还难以直接用语词表达出来。读圣贤书不可在字面文义上穿求,而得去试着领会圣贤的意思,否则就会造成肤浅化解读并认为古人说的都是迂腐的蠢话。这也是我打辩论的收获之一,越来越明显地感受到语言的局限性。
扯远了,这个内容下面会继续展开。
2、关于读书的探讨
阳明对读书穿求文义的做法多有批评,认为重点还是去认识心中那个天理,四书五经说的不过就是那个天理。我目前对所谓天理还没有较为深刻的体认,但对于读书的讨论倒是颇有同感。
阳明说,旧时的人看很多书,便能在读懂书上没碰到太大问题,但问题在于他把文章给读懂了,没有在心体上用功,没有实践,终究是没有什么收获的。对于后人著述的评价,阳明认为,圣人只言片语只能给后人留下关于天理大致的描述,以帮助后人去求真,除却文字以外的内容,圣人是没法传下来的。但后人的著述,往往在前人的基础上摹仿誊写,然后妄自分析,虽然看上去很吊,但实际上却离求真越来越远。
这一段我在第一次读传习录那会儿就很有印象,这也构成了我对学术、对读书、对读研的思考的一部分。其实在我看来,阳明要表达的简单来讲就是王弼所说的“言不尽意”,文字根本没法百分百准确地、完整地传达信息(关联2019年老友赛辩题“被误解是不是表达者的宿命”),所以读书要“得意忘言”,我有个更形象的说法,就是圣人的文字就像指路的人的手指,问路的人确实要借助指路人的手指去寻找方向,但你得盯着方向,而不是盯着手指,特别是当你顺着手指看到方向了,你就不要老死盯着手指。
所以事上磨炼很重要。但坦白讲,我觉得学术民工们大多数干的就是阳明所批判的行为,包括我作为一个国际政治的本科生,我总觉得我看了很多根手指但几乎没有看到一个方向。因为我的眼睛没法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边只有一团模糊。这对本来抱着经世致用的心(惭愧)报考国际政治的人来讲真是件让人沮丧的事情。所以我选择了跨考,至少哲学很多时候还是有事上磨炼的机会,尤其是中哲。但依我看现在不管哪一科,应该都存在阳明所说的“后世著述,是又将圣人所画,摹仿誊写,而妄自分析加增,以逞其技,其失真愈远矣”。
3、关于动静
儒家尚中庸之道。阳明认为静不等于未发之中,求中的工夫需要贯穿动静,念求存天理去人欲。换句话说,并不是内心宁静就是修养得当,一味求宁静是错误的修养方法;反之,修养的时候追求的是天理,一旦遵循天理,自然内心宁静,不可因果倒置。阳明又说,纯粹追求宁静,并不能根除人欲,它们会潜伏在心中,而一旦遇到事情又会显现出来。因此人必须在事上磨炼,时刻用功,才能在动的时候定,静的时候也定。
这一方面我稍有些心得。我曾有段时间有点社恐,出入社交场合会莫名的慌和不自然,是谓不“定”;那段时间我有意地避开了一些社交,渐渐地发现自己内心变得很平静安宁了,自以为社恐解除;但过了不久参加了某次人比较多的社交场合,我的内心又别扭起来。这
便是阳明说的:“是徒知养静,而不用克己工夫也。如此临事便要倾倒。人须在事上磨,方立得住,方能静亦定,动亦定。”
4、关于下学上达的讨论
阳明认为,为学工夫不是先下学,然后进阶到上达,下学和上达不能分开讲。阳明说,看不见的、不能说的、不能想的是上达,而老师能教的,是下学,但上达本身就蕴含在下学中。阳明此语主要是要批判先儒教人的时候,教到深入精微处,便说这是上达;依阳明看来,这即便是圣人之言,亦不过是下学,但又蕴含着上达。因此学者只需要在下学处用功就好,不必刻意求个上达的工夫。
这次我的理解不是很到位,但有一联想,就是像“人生应该怎么过”之类的大问题很多时候是个无效的问题,学会问问题的前提是分清楚哪些内容是能够得到准确答复的、哪些问题只能收到空泛的回应的。我觉得我目前还没有学会问问题。
5、关于正名的讨论
这里涉及到一个关于卫国的历史典故,此处简化处理:国君A有儿子B、C,B有儿子D。B本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但因为家里矛盾跑路了,A想让C继承,C拒绝,因此A让D继承。
然后弟子问这个要怎么正名,并提出说先儒曾经有一个处理方案,就是把D的上位过程报告给周天子和诸侯,然后废掉D换上C。阳明
说不行,圣人不能这么搞,D把圣人请去当官,圣人把D给废了,这不合天理。那怎么办呢?最佳方案如下:D既然倾心委国给圣人,自然极度信任圣人,那么圣人就可以说动D去迎回他爸B,因为父子之爱本就是天理。迎回来后,圣人要居中调和,D向B表示悔恨,并把君位还给B并愿意受罚,B也会被D感动然后不受君位,让儿子D继续干,这时候臣民也希望D继续干。D于是把自己的过错报告给天子和诸侯,希望把君位还给老爸;然后臣民大受感动也报告天子和诸侯希望D继续干。于是大家都要求D继续干,D只能继续干,然后尊B为太公,好生侍奉。由此,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正名完美解决。
不得不说这个过程在我看来实在过于理想化,中间有哪个环节不按这个流程走那就全崩了,当然阳明此处的前提在于性善和父子之情乃天理所在,再联系到曹丕明明就是篡汉也得表面上让献帝禅让、刘备当年要称帝还得拒绝多次最后诸葛亮等人拼命把他劝上了帝位,说不定在性善与父子之情乃是当时社会的政治正确的时候,这一幕有发生的可能。
此处我单纯是想为古人的正名辩护一下,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不像是后人所说的君父有无上的权力,而是当爹的要有当爹的样子,当儿的要有当儿的样子,以此类推,约束是双向的,所谓父慈子孝。因此正名实际上就是明确好你在关系对待中的位置并做好你该做的。
至于戴震所谓的“以理杀人”,确实就是尊者滥用、歪曲“理”以压迫卑者。但当代版的“以理杀人”依然存在,这本质上不是“理”本身的问题,其根源在于权力不对等的情况下强势一方对话语权的滥用。
至于阳明对人性抱有最真诚的信任,或许从他的实践当中也可以看得出来,比如对张永的信任、对卢苏王受的招抚。董平老师说这样虽好,但容易被坑。不过从我有限的生活经验来看,相信人性善与相信人性善的人相处,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至于骨子里对人性彻底失望的人,在这个原子化的社会里或许可以抛开种种关系的羁绊,但可能也会活得孤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