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试论纳兰性德悼亡词的意象
试论纳兰性德悼亡词的意象
摘 要:纳兰性德的悼亡词历来都是人们研究的热点之一,其悼亡词蕴含着丰富而独特的意象,这些意象既秉承前代诗词的比兴传统,也与作者的身世经历和内心情感密切相关。理解纳兰性德悼亡词中的意象,对解读其悼亡词作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关键词:纳兰性德;悼亡词;意象
自西晋潘岳创作《悼亡诗》三首以来,悼念亡妻便成为一种特定的文学题材,这种题材以追忆和伤逝为主要内容,其情感特别真实感人,句句出自真心,字字发自肺腑,历史上出现不少的佳作。悼亡诗以西晋潘岳的《悼亡诗》和唐元稹的《遣悲怀》、《离思》最为有名,词则以北宋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和贺铸的《半死桐·重过阊门万事非》为代表。而在清代,以悼亡为题材,词作数量最多、历时最长、成就堪与前代悼亡作家作品相媲美者当推纳兰性德。王国维《人间词话》认为“北宋以来,一人而已”[1]217。
悼亡作品的产生需要一种特殊的情感经历,那就是妻子的离世。纳兰性德在青年时代就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残酷的生命情景,从词人二十三岁妻亡到其三十一岁病故,悼亡之作充斥了他的后半生,声泪俱随,令人唏嘘叹惋。况周颐说:“真字是词骨,情真景真,所作必佳”[1]152,张任政又说:“先生之待人也以真,斯所为词,亦正得一真字,此其所以冠一代而排余子也”[2]223,他的悼亡词所特有的艺术魅力正源于作者不愿也无法矫饰的真挚情感。
纳兰性德悼亡词明确标有悼亡副题的只有六首,一首代悼亡,其余皆没有标注,因而他的悼亡词究竟有多少至今仍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据纳兰性德的同年进士叶舒崇在纳兰妻《卢氏墓志铭》中说:“于其殁也,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深”[3]3,可知纳兰词中的悼亡词当不只这几首。历来都有不少的学者对其词作进行考证,但由于恨别与悼亡,思念与伤逝都是一种极为相似的情思,追悼亡妻与追忆昔日的恋人让人很难区分。据张秉戍《纳兰词笺注》统计,纳兰词中属于悼亡的词作除六首标明悼亡的之外,还有二十二首,共计二十八首。
纳兰性德的悼亡词中有着丰富的意象群,那些意象都是凝结了作者情思的物象,对于这些意象的理解将直接有助于我们去解读他的词作。如《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这首词作者选空阶、寒雨、葬花天气、魂、梦、人间、夜台、钗钿约、重泉、双鱼、湘弦、月、风、清泪、纸灰这一系列意象,幽咽缠绵,虚实相间,人间、黄泉层层深入。葬花天气即五月三十日,这天是落花时节,也是纳兰妻香消玉陨之日。在这样的时日,虽时隔三载,生者对死者的牵挂与思念却仍然如此真切和深沉。魂、梦、人间、黄泉、夜台这些意象是词人在失控交错中诉说着死别的痛苦与人间的孤独,诉说着对死者的牵挂。“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他多么希望能与亡妻互通书信,好知道她在另一个世界还好不好?“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俱薄命”,他生知己的愿望都怕不能实现,情痴之极令人叹惋。寒雨滴空阶、更深、月零风里、清泪、纸灰等更让本首词由凄清悲凉归于惨淡幽咽。正如严迪昌《清词史》说:“此词纯是一段痴情裹缠,血泪交溢的超越时空的内心独白语。时隔三载,存亡各方,但纳兰痛苦难泯。结篇处尤为伤心动魄,为结个他生知己的愿望也难有可能而惊悚”,[4]68,解读这首词理解葬花天气、夜台、重泉、双鱼、钗钿约等意象是关键。
根据袁行霈的意象分类法[5]63,可将纳兰性德悼亡词中所使用的意象分为自然意象、社会生活意象、人的创造物意象三大类别。
一、自然意象
自然意象是外部事物呈现在词人内心世界的真实反应。
在纳兰性德的这类意象中,植物意象非常丰富。如:梨花、蔓草、柳、花、秋莲、浮萍、芭蕉、莲、叶、高梧、红雨等。其中柳是出现得较多的,共十次,柳留谐音,它在我国传统的诗歌题材中是离别的象征。纳兰性德在他的悼亡词中多次使用这一意象,除了传统的文学意义外,柳更是凝结了词人无限的哀感和情思。“又到绿杨曾折处”(《蝶恋花·又到绿杨曾折处》),那里曾是他与爱妻分别的地方,杨柳见证着爱妻在世时与自己的分分合合,于是“衰杨叶尽丝难尽”(《于中好·其明日是亡妇生辰》),在凄风苦雨的夜晚,花被零落了,柳叶也被风吹尽了,可是词人对妻子的思念却是没有尽头的,“丝”即“思”。以前是短暂的分离,而今却是永别,看着杨柳,词人心欲碎肠欲断,于是杨柳便成为他的悼亡词里经常出现的一个意象。如:“怕见人去楼空,柳枝无恙”(《百字令·人生能几》)“飞絮飞花何处是”(《临江仙·寒柳》)“风絮飘残秋草生”(《山花子·风絮飘残秋草生》)“垂杨那是相思树”(《蝶恋花·眼底风光留不住》)等等无不是词人对爱妻的思念与追忆。梨花,在纳兰性德的悼亡词中它具有独特的含义,指美貌贞婉的妻子。“归来也,趁星前月下,魂在梨花”(《沁园春·代悼亡》)“到而今,独伴梨花影,冷冥冥,尽意凄凉”(《青衫湿遍·悼亡》),词人在卢氏亡故后感到无比的孤独凄凉,他回想卢氏在世时“小胆怯空房”(《青衫湿遍·悼亡》),与自己此时的心境对比,将心比心,对亡妻的愧疚思念之情更显淋漓。花,是亡妻的象征,表达一种伤逝的主题。葬花天气便是亡妻去世的时节,“休说生生花里住,惜花人去花无主”(《蝶恋花·萧瑟兰成看老去》)“一宵冷雨葬名花”(《山花子·林下荒苔道韫家》)。爱妻卢氏姣妍美好却年纪轻轻魂飞天外,就像娇弱的花儿一样,冷雨凄风便将其摧残。红心草,指美人之恨。“心比秋莲苦”(《蝶恋花·萧瑟兰成看老去》),秋莲,是词人哀愁、怅恨的集中体现。浮萍,指作者飘零的身世之感,作为一贵介公子,在爱妻死后竟然发出“半世浮萍随逝水”(《山花子·林下荒苔道韫家》)的深沉感喟,实在令人费解,而妻亡后找不到情感的归宿也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吧。
纳兰性德悼亡词中还有不少动物意象,如:燕、蝶、鱼、莺、么凤、飞蛾、啼鴂等。这类意象大都是成双成对的爱侣的象征,词人用这些意象,更显出他丧偶后的孤独和凄凉,悲感不禁更深一层。“燕子依然,软蹋帘钩说”(《蝶恋花·辛苦最怜天上月》),“春丛认取双栖蝶”(《蝶恋花· 辛苦最怜天上月》),此时此景不禁让词人“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栏曲处,同倚斜阳”(《沁园春·记绣榻闲时》)。然“梦好难留”(《沁园春·瞬息浮生》),词人孑然一身,看到燕子呢喃,蝶儿双栖,心中的凄凉更是无以复加。双鱼,指书信。《文选·古乐府之一》:“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4]53,词人用这一典故表达自己的无限哀思。“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他对亡妻的牵挂无时不在,就算是生死相隔,词人也真心的想知道久赴黄泉的妻子是否还好,思念之深血泪交融。“怕听啼鴂出帘迟,恰到年年今日两相思”(《虞美人·绿荫帘外梧桐影》),啼鴂,杜鹃鸟,在此,词人用这一凝结着血泪的意象,表达自己刻骨铭心的思念和血泪交融的倾诉。杜鹃啼血,思念殷切,词人从自身出发想到亡妻在另一个世界对自己的思念,于是更加怅惘、断肠。
除了上述植物、动物意象,残阳、月、冰雪、风、雨、葬花天气、尘土、埋愁地、落花潮、秋河、朝暮、薄雾、夜、冻云、星、碧落、夜台、秋坟、玉钩斜路等在他的悼亡词中也是不容忽视的。其中,月无疑是出现得最多的意象,共12次。词人笔下的月是残月、湿月、微月、冰轮,给人以无比凄清之感。传统的月是思乡、时光流逝甚至国家兴亡的象征。而在词人的笔下,月则是离别、思念甚至亡妻的化身。词人在《沁园春·瞬息浮生》的序里写到:“丁巳重阳前三日,梦亡妇淡妆素服,执手哽咽,语多不复能记。但临别时有云:‘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尤得向郎圆’,妇素未工诗,不知何以得此也,觉后感赋。”因而词人时时咏月,对月伤怀。“高梧湿月冷无声”(《浣溪沙·风絮飘残秋草生》),“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临江仙·寒柳》),词人深情呼唤:“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蝶恋花·辛苦最怜天上月》),如果爱妻是那天上的月亮,他将不怕月宫的寒冷,夜夜为她送去温暖。词人对亡妻的爱始终不以生死异心,哀怜挽唱,令无数读者为之神伤落泪。埋愁地、夜台、秋坟、玉钩斜路都是指坟墓,在词人眼里,坟墓是“埋愁地”,是一种生的解脱。而寒夜、残烛、风雨再加上葬花天气,使得词作更显凄寒无奈,悲感更显深沉浓烈。“以悲为美”是自诗骚以来中国古典诗歌的一种传统的美学风尚[6],纳兰性德的悼亡词承继了这一风尚,并把丧妻之痛与人生之悲抒发到了极至。他对月、柳、花的吟咏更是秉承了自《诗经》以来中国古典诗词在抒情言志上的比兴传统。
总的来说,纳兰性德悼亡词中的自然意象凄切惨淡,给人以萧索凄清之感,它们最大的特点就是凄清、冷凝。太阳原本是给人以温暖和希望的,但在词人的笔下是残阳、斜阳,“沉思往事立残阳”(《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总给人一种心灰意冷、死气沉沉之感。词人笔下的风是凄风,雨是冷雨、寒雨,云是冻云,雪是残雪,银河是秋天的银河,草是衰草、蔓草。尘土、埋愁地、夜台、秋坟,玉沟斜路都是指亡妻的坟墓。这些意象使得词人抒发对亡妻的伤逝与追忆之情更显幽咽惨淡,从而营造出一种幽咽迷离、悲凉顽艳的意境。词人一想到温婉贤淑的妻子年纪轻轻就被一抔黄土掩埋了,悲戚之情使之伤怀涕零。他的好友顾贞观说:“容若词,一种凄婉处,令人不忍卒读”
[2]36,可谓中肯之语。
二、社会生活意象
这类意象大多是词人触物伤情的一个集中体现。在纳兰性德的悼亡词中这类意象也十分丰富。
首先是与亡妻相关的生活意象。如剪刀声、镜阁、春髻、缝、椒浆、锦字、香台、葡萄、酒、绣榻、上元、七夕、重阳、灯、素带、粉香、湔裙、眉、钗钿、衣、袖口、玉骨、玉钗、玉颜、犀奎、翠翘、凤髻、羽衣、钿合、罗袜、遗钿、纤腰、旧罗衣、素手、花骨、兰襟、银釭、纸灰、丹青、兰膏、粉、犀合、金泥蹙绣、蝉纱、春山、檀痕、翠影、菱花镜等。这类意象要么是亡妻的衣物及日常用品,像钗钿、旧罗衣、兰膏等;要么是他与亡妻共同生活过的地方,如:空房、回廊、疏窗、亭子等。细细读来不禁令人想起潘岳在他的《悼亡诗》里所说的:“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然潘岳终能以“庄缶犹可击”聊以自慰,而纳兰性德却情痴至极,难以自拔。“减尽荀衣昨日香,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沁园春·瞬息浮生》),他的风流神采早已在忧思中消损殆尽了,词人用奉倩妻亡,不哭而神伤,不久便死去的典故来抒发妻亡后自己恨不能随之而去的心情。无论是上元、七夕还是重阳词人总是在发抒悼亡之辞,那些钿合、旧罗衣、绣榻等总是词人哀歌的对象,而空房、回廊、亭子、灯等更是让词人睹物思人,时刻怀想与妻子的种种恩爱,到如今,人去楼空,只剩词人形单影只独对窗前明月,这等哀伤、孤寂唯有亡妻一人能知晓。然“知己一人谁是,已矣”(《荷叶杯·知己一人谁是》)这是妻亡后,纳兰性德发自内心的悲鸣,妻子不仅是他的伴侣,更是他的知己和朋友。正如李嘉瑜在《试论纳兰性德的悼亡词》中说:“悼亡之作同时触及爱与死这两种人类生命表现的极端,当你目睹所爱的人死亡,其冲击性与悲剧性更胜于个人生命的消逝”[7]。是的,在卢氏亡故后,他总是郁郁寡欢,三十一岁便辞世了。
其次,纳兰性德悼亡词里还有其他类社会生活意象如:泪、萧关、天涯、行役、金字经、经声、佛火、青衫、烛花、孤衾、雕鞍、短发、霜、琵琶等。其中,泪是纳兰性德悼亡词中出得较多的一个意象,共出现11次。正如词人在《岁晚感旧》里说:“短梦分今古,长愁减岁年。平生无限泪,一洒烛花前”[4]20,一生的愁绪与哀愁化作血泪使得词人形损神伤,壮年辞世。古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纳兰性德身为御前侍卫,文武双全,他并不是故作女儿态之人,不痛极焉能如此?“盼把长眠滴醒,和清泪,搅入椒浆”(《青衫湿遍·悼亡》)“几回偷拭青衫泪”(《于中好·十月初四夜风雨,其明日是亡妇生辰》)“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山花子·风絮飘残秋草生》)“清泪尽,纸灰起”(《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赢得更深哭一场”(《沁园春·瞬息浮生》),情痴至此,几令人断肠。李慈铭在《越缦堂读书记》中说:“纳兰词如寡妇夜哭,缠绵幽咽,不能终听”[2]126,虽有把纳兰性德说成女儿态之嫌,但其悲戚之情却与寡妇之痛极为相似,真可谓凄凄惨惨戚戚。无论是在天涯、塞上,还是在家中、佛前纳兰对亡妻的忆念总是绵绵不绝,他在极度的痛苦中原想借佛教来缓解自己生之痛苦,然他仍感到“经声佛火两凄迷”(《望江南·宿双林禅院有感》),最终注定了自己一生的憔悴和愁绪。所以他年纪轻轻便有“料短发,朝来定有霜”(《沁园春·瞬息浮生》)的人生感喟,伤怀无奈之情更甚于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尘满面,鬓如霜”。
三、人的创造物意象
这类意象是词人内心情感的喷发与对“来生知己”的寄托,是词人对阴阳两隔的怅恨与无奈。
首先是典故。纳兰性德的词作历来都受到人们的喜爱,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明白晓畅、易懂。这并不是说他不使用典故,而是他把那些典故巧妙的融入自己的作品中,使之看起来自然贴切,没有生涩和雕琢的痕迹。如:荀衣、雨淋霖、红心草、蘅芜、青菱蝶梦、断带、鸾胶、萼绿华、赌书泼茶、湘弦、奉倩、道韫、兰成等。值得一提的是,在纳兰性德的悼亡词中,有几个常用的典故,这些典故深含着词人对亡妻的牵挂和无限眷恋,同时也饱含词人的无奈与辛酸。词人善于化用唐明皇与杨贵妃的典故入词,像“信得雨衣传钿合,悔教罗袜葬倾城,人间空唱雨淋铃”(《浣溪沙·凤髻抛残秋草生》)“泣尽风檐夜雨铃”(《南乡子·为亡妇题照》)。据《碧鸡漫志》载:“唐明皇,幸蜀,霖雨弥旬,栈道中,闻铃声,帝方悼念贵妃采其声为〈雨淋铃〉曲,以寄恨”[4]52,这种死别之恨总是让词人愁肠百结无处排解。词人借汉武帝与李夫人的故事来表达自己想与亡妻相会而不得的悲戚之情。“梦冷蘅芜,却望姗姗,是耶非耶”(《沁园春·代悼亡》),《抬贵记·前汉上》载:“(汉武)帝息于延凉室,卧梦李夫人授蘅芜之香。帝惊起,而香犹著衣枕,历月不歇” [4]43又《汉书·外戚传上·孝武李夫人》“上思念李夫人不已,方士齐人少翁言能至其神,乃夜张灯烛,设帷帐,陈酒肉,而令上居他帐,遥望见好女子如李夫人之貌,还幄坐而步,又不得就视,上愈益相思悲感,为作诗曰:‘是耶,非耶?’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4]43。这两个典故都是爱得极深,痛得极切的阴阳两隔的范例,词人对妻子的爱决不以生死异心。在词人的心中妻子是姣好而有才华的,就像西晋才女谢道韫“林下荒台道韫家,生怜玉骨委尘沙”(《山花子·林下荒台道韫家》)。词人更用李清照与赵明诚赌书泼茶的典故来比喻自己与亡妻生前的种种乐趣,如今物是人非,唯有感叹“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伤逝之情更显浓烈。总之,在这些典故的运用中,没有一丝雕琢的痕迹,自然天成,感人至深。
除典故外,词人更用魂、梦、幽泉、天上人间、重泉、尘缘、他生、缘、浮生等意象来构造出一种真与幻、虚与实的迷离世界。梦是词人对与亡妻相见的一种寄托,和对无情现实的一种逃避。魂、梦是凝结在人类头脑中的虚构物,在词人的笔下显出一片深情。“一天凉露,芳魂此夜偷接”(《百字令·人生能几》)“窗前月几翻空照魂销”(《东风齐著力·电急流光》)“归来也,趁星前月底,魂在梨花”(《沁园春·代悼亡》)词人将对亡妻的思念和爱寄托在梦里、天上人间甚至是他生。而对来生有所寄托的他更是相信尘缘和轮回宿命,如“珍重好花天,为伊指点再来缘”(《荷叶杯·知己一人谁是》)“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沁园春·瞬息浮生》)等将他的一片深情和盘托出。词人更时时用黄泉、幽泉等意象来渲染出一种惨淡迷离的意境。
综上所述,纳兰性德的悼亡词有着丰富的意象群,对其悼亡词中意象的感知和理解是解读其悼亡词作的关键,同时更能深切地体会到深藏在词人内心的绻绻深情。纳兰性德悼亡词中丰富的意象,不仅秉承了《诗经》以来中国古典诗词在抒情言志上的比兴传统,而且更能真切生动地展现作者独特的身世经历与丰富细腻的内心世界。
参考文献:
[1]王国维、况周颐.人间词话 蕙风词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2]陈水云.明清词研究史[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6.[3]黄天冀.纳兰性德和他的词·序[M].广州:广州人民出版社.1983.[4]张秉戍.纳兰词笺注[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6.[5]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1987.[6]徐承红.纳兰性德悼亡词的悲剧意蕴[J].名作欣赏,2001(3).[7]李嘉瑜.试论纳兰性德的悼亡词[J].承德民族师专学报,1995(4).
第二篇:浅析纳兰性德的悼亡词
浅析纳兰性德的悼亡词
学 院: 专业班级: 学生姓名: 指导教师:
目 录
中文摘要.................................................Ⅰ 英文摘要.................................................Ⅱ 引 言.................................................1 正 文.................................................3 1.纳兰性德的悼亡词....................................3 1.1 悼亡诗词溯源......................................3 1.2 纳兰性德创作的悼亡词..............................5 2.纳兰性德悼亡词的艺术氛围............................6 2.1 至真至深的情感世界................................7 2.2 超越世俗的精神家园................................11 2.3 虚实相生的意象天地................................13 2.4 传世经典的故事情境................................17 3.纳兰性德悼亡词的创作动因............................18 3.1 多愁善感的纯真性情................................18 3.2与卢氏刻骨铭心的爱情...............................19 3.3壮志难酬的悲慨一生.................................20 结 论.................................................22 参考文献.................................................25 致 谢.................................................27
中文摘要
纳兰性德是清代词人中颇为引人注目的一位满族天才词人,他流传下来的词有三百四十多首,在他的《饮水词》中,词题标明“悼亡”的有七首,而虽未标“悼亡”,词情实为追忆亡妇、追念旧情的有三十一首。其悼亡词作数量之多,情感之浓,古今少有。
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从文本出发,通过对相关资料的考察与梳理,并结合纳兰性德生活的时代背景和人生经历,对纳兰性德的悼亡词加以探析。本文分为三个部分进行论述:首先从“悼亡”入手,对悼亡诗词进行溯源,并梳理出纳兰性德悼亡词的创作概况;其次着重从情感世界、精神家园、意象天地及故事情境四方面对纳兰性德悼亡词的艺术氛围进行综合阐述;最后探究纳兰性德悼亡词的创作动因。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对纳兰性德悼亡词的艺术氛围及其创作动因有了较全面的把握,有助于我们进一步了解、评价纳兰性德悼亡词的审美价值及其在文学史上的地位。
关键词:纳兰性德;悼亡词;艺术氛围;创作动因
引 言
纳兰性德(1655-1685),原名成德,字容若,号楞枷山人,隶满洲正黄旗,太傅明珠之子。纳兰性德虽然仅活了短短的三十一岁,但他却以自己天才的艺术创造名昭后世,在文学史上占有不可或缺的一席之地。特别是词作影响颇深,其词集《饮水词》原名《侧帽集》,取北宋词人晏几道《清平乐》“侧帽风前花满路”句意。《饮水词》是我国词史上一份珍贵的瑰宝。纳兰性德在世时,其词即已刻本问世,产生过“所刻《饮水》、《侧帽》词,传写遍于村校邮壁,海内文士,竞所摹仿”【1】的轰动效应,甚至远播朝鲜:“朝鲜人有‘谁料晓风残月后,而今重见柳屯田’词句”【2】。
纳兰词问世以来,一直受到词坛的重视,许多文坛名家都给予了中肯的评论。陈维崧云:“《饮水词》哀感顽艳,得南唐二主之遗。”【3】、况周颐云:“纳兰容若为国初第一词人。……其所为词,纯任性灵,纤尘不染。”【4】、王国维云:“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习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5】,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对纳兰性德词都有如此高的评价,如陈廷焯就认为“容若《饮水词》,在国初亦推作手……然意境不深厚,措词亦浅显。”【6】不过从总的方面看,肯定纳兰词的观点占主流地位。这种肯定主要是认为他的词能够抒写心声,以情
取胜,这也正是纳兰词能够胜人一筹之处。在纳兰性德短暂的一生中,能有如此成就,确实表现出了他极高的文学才气和勤勉的品质。
纳兰词情深意蕴,陈维崧归纳为“哀感顽艳”;况周颐归纳为“纯任性灵”;王国维归纳为“真切”,都是说纳兰词情感真实而动人,加上其词格调高秀,浑然天成,故读之入耳赏心,无人不爱。作为我国词坛上的一朵奇葩,纳兰性德以爱情词见长,特别是他抒写丧妻之痛的悼亡词,读之令人潸然泪下。
在纳兰性德成婚三年后,他的妻子卢氏就因难产香消玉殒,是年卢氏二十一岁。生离的无奈已令词人哀愁,不期而至的死别就更令其肠断了,从此以后,“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多”【7】无论是亡妻的生辰、忌日,还是词人身在家园塞上、醒里梦里,始终没有停止他的哀吟婉唱。作为生活中的重要寄托失去了“知己一人谁是?己矣。”(《荷叶杯》)这种天人永隔的悲痛,生死不渝的爱情,在其悼亡词中淋漓尽致地表露出来,这些词字字泣血,篇篇凄切,低回幽怨,苦闷感伤,真挚深蕴,感人至深,抒写出了人类所向往和追求的美好情感。
本文拟从纳兰性德的悼亡词入手,结合其人生遭遇,对其悼亡词中具有的艺术氛围及其悼亡词的创作动因展开论述。
结 论
纳兰性德的一生,失意多于得意,眼泪多于欢笑。他始终以悲眼观物,将人生的遗憾、失望、哀伤和悲痛融合在词作中。纳兰词总是缭绕弥漫着一片凝重的、难以掩抑的、剪不断理还乱的伤感意绪,包含着许多无法回避的、无法改变的人生缺憾所触发起的无可奈何的悲怆凄凉。
纳兰性德悼亡词都来源于他的心灵深处,都是他精诚所至、字字泣血得来的。词中所表达的思念卢氏的情感,首首都如此浓烈地展现俩人爱情之深。置身于纳兰性德悼亡词的艺术氛围中,我们会为一份诚挚、深沉的情感而感动;会为一个痛苦、压抑的生命而思考;会为那些清丽缠绵的意象而吸引;还会为那些情深意切的典故而陶醉。浓郁而独特的艺术氛围散发出持久的魅力,不仅感染了后世的读者,也形成了中国悼亡诗词文学的高峰。
纳兰性德的悼亡词血泪交融、情深义重,既是死者对生者的期望,也是生者对死者的承诺。纳兰性德将其对亡妻永无止境的痛彻心底的思念、生死不渝的情结与自然万物融合在一起,将一切景语皆化为情语,它不仅表达了纳兰性德与卢氏之间个人的真挚爱情,而且也表现了人类对最纯洁情感的追求,并且展示了人性中最美好的精神世界。
对纳兰性德悼亡词做出卓有成效之研究的学者有严迪昌、黄士
吉、宋培效、项小玲、罗建勤等等。严迪昌认为纳兰性德赤诚淳厚,情真意挚;黄士吉主要着眼于纳兰性德在表现手法上的创新;宋培效从内容和形式两方面探讨了纳兰性德对悼亡词的新突破;项小玲认为纳兰性德的悼亡词是以情来观照和审视自然界和社会人生。目前对纳兰悼亡词的研究不仅局限于大陆学者,台湾学者李嘉瑜指出了纳兰性德由爱情层面出发的悼亡词是与传统悼亡之作大不相同的;日本田勇次郎认为悼亡词是纳兰情真的精华。
近20年间,随着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以及观念的改变,纳兰性德及其悼亡词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关注与重视,希望本文的分析对今后纳兰性德悼亡词的研究有一定的借鉴的意义。
第三篇:浅论纳兰性德的悼亡词
浅论纳兰性德的悼亡词
清代着名词人纳兰性德的一生都具有传奇色彩,他的词作广为流传,特别是悼亡词,新颖而凄婉。他原有的洒脱与豪迈都随着妻子的亡故而慢慢消逝了,最终形成了他哀婉凄美的词风,也打破了传统悼亡之作的模式,独树一帜的开创了纳兰氏悼亡词。
一.纳兰悼亡词打破了传统悼亡模式
悼亡之作是我国古典诗歌中的一个特殊文学题材,严格意义上讲它归属于爱情题材。《说文》中说:“悼,俱也。陈楚谓惧曰悼,从心急声。”《方言》有云:“悼,伤也。秦谓之悼。”《广雅释洁》上说:“悼,哀也。”从以上三部书的解释来看,悼亡应该是对死者的哀痛伤怀之意。直到西晋潘岳首先以悼亡为题作“悼亡诗”三首,抒发对亡妻的思念与词人自身的感伤,悼亡这一主题就变为思念亡妻的专利。
以悼亡谓题材的作品最早要追溯到诗经中的《邶风·绿衣》,这是一首睹物思人的悼亡诗。通过对亡妻亲手缝制的绿衣的描写流露出对妻子的无限怀念,此诗对后世影响颇深,从而也揭开了悼亡诗的创作的序幕。
其后潘岳的悼亡诗是最早用悼亡作为题目的诗歌,通过对妻子生前所用过的物品的描写抒发了他对妻子的悼念之情。此后,沈约等人也有悼亡之作流传于世。
自唐宋以后,悼亡主题日益增多,其中最着名的是元稹的《遣悲怀三首》。从“故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洁洒拔金钗”到“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都充满了对亡妻的歉意与悔恨之情。作者最后言志:“惟将终衣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此诗是用真情抒写,含泪的唱,是悼亡题材中的名篇佳作。此后的李商隐,梅尧臣,陆游等也都有悼亡之作。
悼亡之作出现于词中最早应见于南唐后主李煜的《谢新恩》。词作的题材多是抒发女怨男痴之情的作品,到了李煜这里他将悼亡带入词中,悼亡之作一直以诗的形式流传于世,后主将其扩大,对悼亡题材的发展极为有利。但有些悼亡之作似乎表达的不是完全的“情”而是有一种“理”在其中。所谓“理”是指理性、伦理。伦理有很多种定义,这里我们要探讨的是夫妻之间的伦理道德,伦理是关于人性、人伦关系及结构等问题的基本原则的概括。伦理与道德是有着显着区别的两个概念,伦理范畴侧重于反映人伦关系以及维持人伦关系所必须遵循的规则;道德范畴侧重于反映道德活动或道德活动主体自身行为的所遵循的规则。伦理是客观法,是他律的,道德是主观法,是自律的。我国自古就提倡伦理道德,夫妻之间、父子之间都必须遵守伦理道德。这从某种意义上讲人与人之间就多了一种理而少了一份情。我国的悼亡之作中就有所体现,无论是“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还是“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怅恍如或存,回遑忡惊惕”有一些夫妻之理在其中,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理性。夫妻之间存在太多的理性就会显得疏远缺少夫妻间起码的感情。苏轼的父亲苏洵对儿子有这样的叮咛:“妇从汝于艰难,不可忘也。”这说明之前的悼亡之作多少有赞妻贤惠之嫌,爱情成分相对较少。
到北宋时期苏轼《江城子》的问世证明了这一点: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早已家喻户晓,成为千古绝唱,作者一字一泪的诉说着他对妻子的思念,真挚幽怨,感天动地。另外,贺铸的《半死桐》: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曦,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更是柔肠百结,令人落泪。
这两首悼亡词堪称古代悼亡篇章的双璧。苏轼在语言上运用白描的手法抒胸臆、诉悲怀,真挚朴素、沉痛感人。通过“记梦”这种形式表达他对妻子深深的思念,漂泊在外,雪泥红爪,凭借梦幻回忆与妻子曾经的种种美好情景。回想着当年与妻子的种种亲昵但现在却是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而贺铸的《半死桐》大量运用比喻来表达对妻子的思念,“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词人以连理树的半死和双栖鸟的失伴来象征自己的丧偶,通过一件生活小事引出夫妻间的对话,写出了妻子的勤劳与贤惠,写出了伉俪之爱的温馨,更反映出了词人与妻子患难与共、甘苦同尝的深厚感情,“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就表现出了妻子纯朴的形象,全词戛然而止,有声彻天、有泪彻泉,把这哀婉凄绝的一幕深深楔入读者的心中。
继苏轼、贺铸之后,悼亡词的创作虽未间断,但由于情感和前提的限制创作并不广泛。直至清代纳兰性德的出现。他被誉为是北宋以来中国第一词人,王国维的 <<人间词话>>对他的文学成就给予了极高的赞美,纳兰也是创作悼亡词数量最多的一位词人。
纳兰性德(1655——1685)本名成德,因避太子讳改名为性德,字容若,号楞伽山人,满洲正黄旗人,是大学士明珠的长子,康熙朝进士。纳兰善骑射,喜读书,好结交名士,因家庭关系他一生结交无数满汉名士。徐乾学为纳兰撰写的墓志铭中说:“君所交游皆一时携异于世所称落落难合者,若无锡严绳孙、顾贞观、秦松龄、秀水朱彝尊,慈溪姜宸英尤所契厚,吴江吴兆骞久徙绝塞,君闻其才,力赎而还之。坎坷失职之士走京师,生馆死殡,于赀财无所计惜,以故君之丧,哭之者皆出涕,为挽辞者数十百人,有生平未识面者。”足见他性情之豪放侠义,对于朋友尚能如此更何况是妻子。
容若的悼亡之作不仅在数量上无人可比,在质量上亦有所提升。在对悼亡词的开拓上李煜与苏轼做了很大的贡献,给悼亡之作赋予了更深的意义。他们与纳兰都有“以诗为词”的倾向,纳兰更在其七古中明白的指出词与诗一样都是以比兴为依托,而悼亡词的创作对他们这种主张或倾向应有其积极意义。他的这种主张在他的词作上表现得极为突出,悼亡之作更是符合这种词风,其中偶有佳作。陈维崧评价他:“《饮水词》哀感顽厌,得南唐二主之遗。”
纳兰一生创作词四百余首,最引人注目的应是其悼亡词的数量。有四十二首,几乎占了词集的十分之一。因而推论其对纳兰的词风必有影响,纳兰的悼亡之作是由“爱情”层面出发的,这是与其他悼亡之作最大的不同。他的一首首悼亡之作细腻而绵长,苏轼达观,纳兰深情这也是他与苏轼词的不同之处。
二、纳兰词风形成的原因
(一)词人性格使然
纳兰性德一生多愁善感,具有非常典型的纯真、敏感、多情、忧郁的诗人气质。从友人对他的评价和其作品中都可以得到验证。他“至性固结,无事不真”,“性近悲凉”。就纳兰而言,他生性孤傲,淡泊名利不愿受社会种种森严礼法的束缚,但又无力反抗。他曾刻有一方印,印文为“自恨多情”这浓缩了他对自己感情世界的评价。
清代学者王国维最为推崇李后主与纳兰,称后主为“不失其赤子之心”,称容若为“北宋以来,一人而已”,“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容若继承了后主“哀感顽艳”的词风,将多感慨少修饰、大胆自然的情趣等很好的融入了作品,形成了纳兰自己的特色。纳兰词比李煜词所表达的信念更坚定、更纯洁,不管身在何处总拂不去对爱人刻骨铭心的思念,尤其是在妻子卢氏去世之后,词人的悼亡之作始终不止,哀吟之唱绵绵不绝,以其纤美柔善之品质而使其词表现出异常的矜持与承受。
(二)理想与现实的矛盾
纳兰性德的父亲是纳兰明珠,官至宰相,是太子太傅。纳兰生于这样的繁华世家之中,17岁入国子监读书,18岁中举人,22岁中进士,任侍卫之职,可以说其仕途之路非常平坦。
容若十分喜爱汉文化,而且涉猎广博。思想上儒、道、佛并存,尤其是儒家思想在他心中打上了深深的烙印。他有儒家“兼济天下”的胸襟与豪情,渴望能建功立业。但现实却与理想大相径庭,从22岁到31岁去世,这一期间他一直过着随帝出巡的鞍马生活。这种生活对渴望建功立业的容若来说无疑是难以忍受的。纳兰的“忧患”并非是物质上的穷困,而是精神上的苦闷与折磨。理想与现实之间产生的矛盾以及这种矛盾所带来的壮志难酬的郁闷和痛苦,使纳兰心境灰黯,无以自遣。在《拟古四十首》中就有“予生未三十,忧愁居其半。心事如落花,春风吹已断”的表白。
纳兰于康熙十二年(1673年)与两广总督兵部尚书都察院右督御史卢兴祖之女卢氏成婚,纳兰20岁,卢氏18岁。他们婚后的生活恩爱异常,有《浣溪沙》为证:
十八年来堕世间,吹花嚼蕊弄冰弦。多情情寄阿谁边?
紫玉衩斜灯影背,红棉粉冷枕函边。相看好处却无言。
他眼中的妻子是如柳枝般吹花嚼蕊的仙子。此时的容若是潇洒豪放的,他意气风发,当花侧帽,词风清新自然。其词以活泼灵巧取胜,如“相逢不语,一朵芙蓉着秋雨,小晕红潮,斜溜发心只风翘,待将低笑,直为凝情恐人见,欲诉幽怀转过回阑叩玉钗”(《减字木兰花》)将少女欲语含羞的娇态写的淋漓尽致,一副少女含羞图尽现读者眼前。然妻子突因产后受风而离世,对容若的打击非常大。他们虽成婚才三年,但容若早已把妻子看作是朋友、知己。当他从明争暗斗的官场回到家中之时只有妻子一人是他倾诉的对象。在郁郁不得志和妻子突然离世的双重打击下使纳兰的心境更为悲凉,两种情感的揉合令他郁闷之气难以排遣。然而,当妻子离世后,他内心的苦闷与彷徨全部凝结,让他心力交瘁,再也无力负荷生活带给他的重压,失去唯一支撑点后他写出了“知己一人谁是?已矣”《荷叶杯》的感叹。词人对妻子不死的爱和妻子已逝的现实,构成生与死,情感与现实的矛盾。他渴望与妻子“一生一世一双人”但现实却是“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到处可见的“泪”“愁”“悔”“冷”“哭”让世人看到了一个因失去妻子而悲痛欲绝的男人。纳兰后悔没有珍惜“当时只道是寻常”的种种,而今只能让妻子“独伴梨花影”。他的《蝶恋花》最能表达他此时的心境: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此词写的柔肠百结,容若用心去观照天上的明月,去怜惜明月的憾恨,“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这种超越生死的爱让天地为之动容。
这样一个转折让词人心境巨变,从仕途、婚姻两得意的春风少年到“有发未全僧”、“断肠声里忆平生”的“人间惆怅客”,他开始觉得“人间无味”,感慨自己“自是天上痴情种,不是人间富贵花”。
纳兰去世后,其好友顾贞观在《祭文》中说:“吾哥所欲试之才百不一展,所欲建之业百不一副,所欲随之愿百不一酬,所欲言之情百不一吐,是造物之有靳乎?”正是这样造就了词人对理想幻灭的情怀,因此创作出《蝶恋花》《金缕曲》《青衫湿遍》等感人至深、脍炙人口的悼亡之作。
三、容若悼亡词意象与典故的高度结合最令纳兰痛苦的莫过于爱情这个永恒的话题。因此爱情成为他诗词创作的一大源泉,能抚平他内心的创伤、给他以温馨的便是那爱情港湾。
爱妻的早逝深深的影响了他的词风,原本就多愁善感的他更加的凄凉哀婉,到了无词不泪的地步。纳兰词中最着心力的便是爱情词,悼亡之作尤甚。他的词中最具特色最令人动容的便是他为亡妻所作的四十余首悼亡之词。容若通过“月”“梦”“风”“雨”“愁”“泪”“蝶”“凄凉”等意象的运用来表达他对妻子至死不渝的爱情。空阶夜雨,葬花天气、剩风残月、唱罢秋坟等都寄托了容若对爱妻无尽的哀思,情真意切。他的一首《蝶恋花》: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词中出现了一系列凄凉的意象,如“辛苦”“怜”“坟”“愁”等。上阙从月写起,“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词人怜天上的明月,怜它昔昔不得团圆。“月”的意象所引起的感觉除了视觉的印象外,还有触觉的印象,给人一种惨白悲凉的感觉,再配上“辛苦”这个感觉意象营造出一种凄婉的意境,隐含着词人心中的愁苦。这辛苦并不属于月亮而是词人情感的痛苦,因为欢乐的时光太短暂了,就如同这难圆的明月。词人心境如此,看到的明月自然也拢着一层忧伤的面纱。下面“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再次出现“月”这个意象,并又做了进一步强调,“冰雪”表现出的是寒冷,而词人又说“热”这触觉意象表达了如果月能长圆容若甘为冰雪为心爱的人融化。这真挚的誓言大概只有“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古诗十九首·上邪》)可与之媲美。但,一个“若”字又表明现实是难遂人愿的。下阙中“燕子”是词人最常用的动物意象,“燕子依然”表达了容若对往昔生活的眷恋,“唱罢秋坟愁未歇”,“秋”“坟”“愁”三个意象的组合展现祭奠场景倍感凄凉。“蝶”这个意象也是常用的悼亡意象,容若希望能随妻子生死相随,共化蝴蝶。全词感情真挚,字字肺腑意境全出,寄托了容若对妻子无尽的相思。
《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同样也是催人泪下之作: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已。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愁”是全词的中心意象,纳兰悼亡词常见的意象均有所体现,如“恨”“雨”“花”“梦”“夜”“月”“泪”“寒”,又有“纸灰”这个绕人心弦的哀伤意象。这些意象的组合、连接使词人的思绪凄咽辗转,又加上李杨的爱情这一典故,情感一泻无余。开篇的“此恨何时已”便给人一种绵绵的愁思,“恨”无处寄托,偏又下起了恼人的细雨,“葬花天气”更拢着无尽的伤感。当初读《红楼梦》中黛玉葬花一段,被作者如此新奇的想象力深深震撼,不知曹公从何处想来。如今读容若的悼亡词才知谁是“葬花”的创造者。“葬花天气”“一宵冷雨葬名花”让人真是不忍卒读,没有悲字但处处透着悲凉。容若在妻子去世的第三年便觉“人间无味”,他所生活的环境还“不及夜台尘土隔”,“夜台”即坟墓,坟墓反而成了埋葬愁苦的地方,词人此时的心境便可想而知了。在典故的使用上纳兰似乎很喜欢用李杨传奇的爱情故事抒发自己对爱妻的思念。他的悼亡词中多次出现“钗钿”等意象,如“亲持钿合梦中来,信天上人间非幻”、“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钗钿约,竟抛弃”、“信得羽衣传钿合,悔教罗袜葬倾城,人间空唱雨淋铃”、“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等等都是“钗钿”这一意象和“李杨爱情”典故的结合,容若一方面被这位帝王的惊天动地的爱情所感动另一方面又对自己的亡妻怀有无尽的相思。他希望自己与妻子如白乐天《长恨歌》中两人最后“天上人间会相见”,但现实却是“钗钿约,竟抛弃”。梦幻中也是妻子来与他相会,吟唱“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孰料“好梦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下阙中“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写得”深情异常。“重泉”指黄泉、阴司;双鱼即书信。词人道黄泉之下若可通书信便可以了解妻子苦乐与否,可曾寂寞。夜里还是辗转不眠,思念亡妻。结尾处又一次“清泪尽,纸灰起”,这是一种深深的绝望,思绪百转,柔肠寸断,其情真挚,其境悲凉。
纳兰其他悼亡词亦真挚凄婉,如“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是柳绵吹欲碎,绕天涯”,借“逝水”“冷雨”“葬花”“柳绵”等意象加以诠释,更增加了哀婉的调子。将词人对亡妻的哀思通过词句准确的表达出来。顾贞观对纳兰的评价极为贴切:“容若词一种凄婉处,令人不忍卒读。”
纳兰的悼亡词如杜鹃啼血,令人不忍卒读。“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其中“鸳鸯”这一意象是古人作悼亡词常用的意象,如贺铸的“梧桐半死清霜後,头白鸳鸯失伴飞”。容若词中的“零落鸳鸯”与贺铸的“头白鸳鸯失伴飞”同出一辙,都是将“鸳鸯”这一原本象征相守一生的意象写成不能与爱人共度白首的象征。
在纳兰的悼亡词中也引用了很多经典的爱情故事,如《沁园春·梦冷蘅芜》:
梦冷蘅芜,却望姗姗,是耶非耶。怅兰膏渍粉,尚留犀合;金泥蹙绣,空掩蝉纱。影弱难持,缘深暂隔,只当离愁滞海涯。归来也,趁星前月底,魂在梨花。
鸾胶纵续琵琶,问可及,当年萼绿华。但无端摧折,恶经风浪;不如零落,判委尘沙。最忆相看,娇讹道字,手剪银灯自泼茶。今已矣,便帐中重见,那似伊家。
此词详细地描写了亡妻房中的什物,香粉,妆盒,绣帐,绣鞋,以及妻子当年与自己读书时撒娇的情景。纳兰性德原封不动地保留了卢氏的一切遗物。并引用了汉武帝和李夫人的传奇这一典故。“蘅芜”便是当日汉武帝梦李夫人后在衣枕上留下的数月不歇的余香。容若又用一“冷”字点明空间的凄冷,恍惚间,感觉爱妻的魂魄仿佛归来。其中又出现梨花这个常用意象,“魂在梨花”隐含“冷”字。他用武帝与李夫人的爱情故事加上“冷”这一意象表达了对妻子深深的怀念。下阙整体说明妻子在他心中的地位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无论是“鸾胶纵续琵琶,问可及,当年萼绿华”还是“今已矣,便帐中重见,那似伊家”都点明妻子是谁也不能取代的。
“最忆相看,娇讹道字,手剪银灯自泼茶”是词人与亡妻在生活中的一个片段,从词的角度看已经属于相当细腻的刻画了。另外,在其《浣溪沙》中也提到了“泼茶”事件,“被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中的“赌书泼茶”引用李清照《金石序后序》。词人又记录了他与妻子之间的“寻常”事,可见容若对妻子的感情之深。对这件事的描写在《金缕曲·生怕房尊满》一首中也曾提到,“忆絮语,纵横茗碗”仍引用李赵“泼茶”事件。
同一事件在三首悼亡词中都有体现,这不是偶然现象,这是纳兰怀念卢氏而刻骨铭心的典型场景,这其中的深意和对和对纳兰的触动旁人难以体会。
纳兰非常善于将典故和意象高度的结合在一起,准确的表达自己的情感,通过一系列的凄冷悲婉的意象与凄美的爱情故事我们看到了词人对亡妻真挚的爱,词人以这种独特的艺术形式祭奠亡妻,使悼亡词散发出悲凉的艺术魅力,用心书写,用灵魂吟唱。一个个意象仿佛是凄美的花园,祭奠与凭吊那永逝的爱情、理想、青春和生命,亦向人们昭示了纳兰心灵的高贵。
四、纳兰悼亡词的变化过程
卢氏亡于康熙十六年暮春,面对爱妻的离世纳兰几乎绝望了,他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在妻子去世半月后便写出了《青衫湿遍》:
青衫湿遍,凭伊慰我,忍便相忘。半月前头扶病,剪刀声、犹在银釭。忆生来、小胆怯空房。到而今、独伴梨花影,冷冥冥、尽意凄凉。愿指魂兮识路,教寻梦也回廊。
咫尺玉钩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残阳。判把长眠滴醒,和清泪、搅入椒浆。怕幽泉、还为我神伤。道书生薄命宜将息,再休耽、怨粉愁香。料得重圆密誓,难尽寸裂柔肠。
妻子去世半个月便可以写出如此悲伤心痛的悼亡之作,可见妻子对容若是非常重要的,对他的打击非常大,他既希望妻子能够重生又怕爱妻还会为他伤神(怕幽泉、还为我神伤)。正是他对妻子深深的爱,才会有后人所叹“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犹多”。词人想到半月前与妻子诀别时的情景痛彻心肺,丧妻之痛让他几近疯狂。这时的作品语气哽咽,如泣如诉。这种巨大的打击刚刚来临,词人还不能马上接受妻子已逝的现实,他在《南乡子·为亡妇写照》中说:
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
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檐夜雨铃。
此时,容若的悲伤是不加节制的,源源不断的涌出,夹杂着追悔和不知所措。
在妻子去世的这一年中,纳兰又陆续写了一系列悼亡之作。《鹊桥仙·七夕》《琵琶仙·碧海年年》都可能是此时的作品。纳兰对妻子的思念一触即发,与妻子相关的物什,昔日的嬉戏场所等等都成为他伤心的源头。这一时期比较着名的悼亡之作是《沁园春》:
丁巳重阳前三日,梦亡妇淡妆素服,执手哽咽,语多不复能记,但临别有云:“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妇素未工诗,不知何以得此也。觉后感赋长调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
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月,触绪还伤。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荀衣昨日香。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
此时作者只有二十三岁,却有了“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之叹,直抒胸臆的表达了对妻子的爱与思念,让人感动,亦让人心碎。卢氏不仅是纳兰的妻子更是他的知己,词人在《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中以李清照、赵明诚夫妇之典喻自己与卢氏,“被酒莫惊春梦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由此可见二人婚姻生活的幸福。正因这样,才有“鸾胶纵续琵琶,问可及当年绿萼华”(《沁园春》)那种超出男女爱情之上的精神深处的息息相通,所以卢氏一旦离纳兰而去,这种幸福是无法代替的。
纳兰悼亡词的最高成就要数这组《摊破浣溪沙》:
林下荒苔道韫家,生怜玉骨委尘沙。愁向风前无处说,数归鸦。
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是柳绵吹欲碎,绕天涯。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欲语心情梦已阑,镜中依约见春山。方悔从前真草草,等闲看。
环佩只应归月下,钿钗何意寄人间。多少滴残红蜡泪,几时干?
这组词缠绵悱恻,措辞工丽,毫无保留的将自己对妻子的爱全部抒发出来。
如果说早期纳兰悼亡词的创作较多是因为特定而具体的一景一物的触动引发的,词人的悲伤对读者而言仍是生活化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伤和思念越来越少的借助实景实物,越来越多的走向内在,逐渐的郁结在他心灵深处。纳兰清楚的知道自己“情在不能醒”,和“一生憔悴”的必然命运,他虽不愿接受但又无力改变,“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从古至今的诗词里很少见到对生命否定的如此彻底的绝望之语。
到纳兰后期,他的悼亡之作已没有了先前激切凄厉的语气,变得异乎寻常的平淡和沉静。如《少年游》:
算来好景只如斯,惟许有情知。寻常风月,等闲谈笑,称意即相宜。
十年青鸟音尘断,往事不胜思。一钩残照,半帘飞絮,总是恼人时。
词人的心经过绝望之后复归于平静。和前期作品相比,这些作品出语平淡而实际上非常沉痛,无一字言“悲”,而悲就在言外,无比深广。早期悼亡之作里他写道“卿自早醒侬自梦”,此时,他言“十一年前梦一场”,也许他对自己不久于人世早有预感。
从康熙十六年到康熙二十四年这八年中,漫长的哀伤和思念一点一滴的耗尽了他的生命,当生命完结他的悲歌才戛然而止。从凄切哀苦走向绝望寂灭,最后复归于平静,便是容若悼亡词所含思想情感的发展历程。纳兰的悼亡词虽然达到了很高的艺术成就,但始终太过凄苦,思想太过消极,这可以说是由他的性格与外在因素决定的。
纳兰一生,失意多于得意,泪水多于欢笑。况周颐云:“纳兰容若为国初第一词人,……其所位词,纯任性灵,纤尘不染。”他始终以悲眼观物,把对人生的失望、遗憾和哀伤都融合于词内,形成了最终的哀婉凄艳的词风。他的悼亡之作最好的体现了这种词风,为后人留下了太多真情与绝唱。他的悼亡词如“清水芙蓉”般在清初词坛芳香四溢,广为流传,至今仍令后人广为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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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篇:浅论纳兰性德的悼亡词
浅论纳兰性德的悼亡词
中文系03级4班 周小多 学号:20030213
摘 要:在中国文学史上,伤悼文学有着悠久的传统。纳兰性德在其妻卢氏去世后,或因景生情,或睹物伤情,或记梦托月,写下了为数众多的悼亡词祭奠亡妻,这些悼亡词不仅数量多,而且质量高,在内容上纳兰性德以真情实感注入词作中,使其具有一种真诚的感人力量,表现出了情感真挚浓郁的特点;在风格上,纳兰性德将自己丧失爱妻之后沉重而又悲凉的心情,将自己对爱妻的愧疚之情全部融入到这些悼亡词中,把对亡妻的一往情深,以满腔的清泪遣句填词,使极痴极恸的悲欢离合之情充溢在悼亡词中。词人在词中还常常选取凄凉悲怨的景象入词如清泪、纸灰、断肠、黄叶、西风、荷灯、湿月、冷雨凄风等,营造出了凄清的氛围,凄苦辛酸,悲沉着之气充满整个悼亡词作之中,使其悼亡词呈现出凄凉哀怨的特点。纳兰性德的悼亡词进一步完善了悼亡这一题材,是我国词苑的一朵奇葩。本文即围绕着这些悼亡词,分析其在内容上和风格上所呈现出来的特点。
关键词:纳兰性德、悼亡词、特点
纳兰性德被晚清词家况周颐誉为:“国初第一词人”1,他的创作风格既不同于崇尚豪放的阳羡词派,也不同于崇尚婉约的浙西词派。而是把豪放与婉约这两者有机地结合起来。纳兰性德师承李后主、晏小山,他的词兼有陈维松的雄浑和朱彝尊的清丽,并且真率自然。他诗、词、文皆通,其中以词的成就为最高。纳兰词以爱情词见长,特别是在妻子卢氏去世后,纳兰性德创作了大量的悼亡词祭奠亡妻,这些词作以真挚的情感注如其中,读之使人潸然泪下,感人至深。
一
纳兰性德,清顺治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公元1655年1月19日)生于京城。性德初名成德,字容若,别号伽楞山人,满洲正黄旗人。康熙十四年(1675年)为避东宫嫌名更名性德。然不久都太子保成改名允礽,于是成德、性德二名皆可使用了。其父纳兰明珠,曾官至宰相、太子太傅。生于乌衣门第、繁华世家的纳兰性德可以说是很幸运的。其父明珠非常重视对儿女的教育,曾聘请清代著名的诗人查慎行为他家的教习。纳兰性德自小熟读诗书,有过目不忘之能。在童年时已语出惊人,“自幼聪敏,读书一再过即不忘,善为诗,在童子已语出惊人。”2,加之满旗人有尚武的习惯,所以纳兰性德不但博学能文,而且还是一名弓马娴熟的少年武士。性德十七岁入国子监读书,十八岁中举人,深得座师徐乾学的喜爱。其为人举止闲雅,“性周防”,不喜结交权贵,但他非常重视友情,为人正义,所谓“黄金如土,惟义是赴,见才必怜,见贤必慕。”3他极力营救因科场案被流放宁古塔的吴兆骞一事,三百多年来一直被人们传为美谈。他还善长书法“书法遒逸”4,而且“于书画评鉴最精”5,“岁丙辰应殿试,……在二甲,赐进士出身,……授三等侍卫,……久之晋二等,寻晋一等”6,曾随皇帝巡游全国深得康熙赏识,“先后赐金牌、彩缎、上尊、御馔、袍帽、鞍马、孤矢、字帖、佩刀、香扇之属甚伙。是岁万寿节,上亲书唐贾至《早朝》七言律赐之。月余,令赋《乾清门》应制诗,译御制《松赋》,皆称旨。”7然而就是这样一位“貂珥朱轮,生长华膴”8的贵公子,而他的词作却“哀怨骚屑,类憔悴失职者之所为”9。特别是其妻卢氏死后,他所写的表达对卢氏思念的悼亡词更是凄凉悲怨,令人不忍卒读。康熙二十四年五月,纳兰性德得寒疾,七日不汗,卒,时为三十日,年三十有一,葬于皂荚屯。寒疾过早的夺走了他年轻的生命,这不能不说是词学史上的一件遗憾之事。但是虽然只活了短短的三十一岁,纳兰性德仍给我们留下了不少的传世之作,他的作品也给广大的读者带来了许多感动和共鸣,尤其是他的悼亡词更是情真意切、哀感顽艳、感人至深。
二
悼亡词就是悼念亡妻的词作。悼亡这一题材具有很古老的渊源,在《诗经》中就有悼亡之作。《诗经·邶风·绿衣》写见衣怀人,伤悼亡妻时称“我思古人,实获我心。”10,这可以说是我国现存最为古老的悼亡题材的作品了。在中国文学史上,比较有影响的悼亡题材的作品有晋代潘岳的《悼亡诗》三首。唐代有著名诗人元稹的《遣悲怀》,在唐代杜审言、李商隐、韦庄、温庭筠也都写过教有影响的悼亡之作。宋代苏轼的《江城子·已卯正月十二夜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贺铸的《半死桐》又名《鹧鸪天》(重过闾门万事非)都是悼亡题材中的名篇,其中苏轼的《江城子》更是被尊为悼亡的经典之作。到了元朝、明末清初悼亡题材的作品“蜂”拥而来,其中以纳兰性德的悼亡词尤为著名。纳兰性德的原配卢氏乃“两广总督,兵部尚书,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兴祖之女,赠淑人,先君卒。”11。卢氏在十八岁时与当时二十岁的纳兰性德结婚。据卢氏墓志铭云:“(卢氏)伉情尘表,则视若浮云,操抚闺中,则志存流水。”12,可见卢氏是一位知书达礼、文化水平较高的才女。从纳兰词和卢氏的墓志铭中我们可以看出纳兰性德与卢氏的志趣是非常相投的。两人在日常生活中相敬如宾,经常一起“赌书消得泼茶香”13,赏花。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婚姻主导的封建社会,能找到这样一位不但有文化,而且还志趣相投的红颜做自己的妻子,这不能不说是纳兰性德的幸运。
在他的一些诗词中可以略见一斑。其四时无题诗诗云:“水榭同携唤莫愁,一天凉雨晚来收。戏将莲菂抛水中,种出莲花是并头。”其中的闲适与欢乐是显而易见的,夫妻俩雨后抛莲菂,希望种出的莲花都如同人一样是成双的。这从侧面反映出了夫妻之间的“伉丽情深”。其反映夫妻之间相互思念的词《相见欢》(微云一抹遥峰)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夫妻之间相亲相依,情意绵绵。同时词中也反映了这样一个现实即纳兰性德身担侍卫之职,使得他不得不时刻跟随在皇帝身边,无论是避暑、祭祀,还是巡游,纳兰性德都必须在侧。常年累月的跋涉在外,与妻子相守的时间就显得特别的少,也特别的珍贵。在《浣溪·沙郊游联句》中纳兰便发出了“人生别易会常难”之慨。这使得他在悼亡词中常常表现出对亡妻子的愧疚之情和未珍惜与妻子共处时光的后悔之情。,充分体现了中国传统的婚姻模式。丈夫勤于王事,忠心耿耿,深的皇帝赏识,而妻子呢,抚操闺中,相夫教子。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夫妻之间彼此关怀、相互体贴。然而这样的生活却没能持续多久。就在婚后三年多的时候,卢氏不幸死于难产。据清人叶崇舒云:“卢氏卒于康熙十六年五月三十日,春秋二十有一,……”。14纳兰性德虽然出身乌衣门第,却很少沾染那些豪门阔少的奢侈、淫逸之风。在中取进士之后,他“闭门扫轨,肃然若寒素,客或诣者,则避匿,拥书数千卷。弹琴咏诗,自娱悦而已。”15相伴朝夕的爱妻的逝去,对这位“自恨多情”的词人来说,无疑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打击。“于其殁也。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多。”。16出于对爱妻的思念,出于对爱妻的愧疚(生前总是离多会少),出于自己的生活。在卢氏去世后的八年多时间里,纳兰性德写下了不少悼念亡妻的词作。这些词作就是纳兰词中最富感情、最具影响力的悼亡词。
“悼亡”的,这一类词共有七首,分别是《青衫湿遍·悼亡》(青衫湿遍)、《沁园春》(瞬息浮生)、《青衫湿·悼亡》(近来无限伤心事)、《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此恨何时已)、《南乡子·为亡妇题照》(泪咽更无声)、《沁园春·代悼亡》(梦冷蘅芜)〈注:这首词有人认为是纳兰性德代好友顾贞观所作。根据张佳生先生在其论文《天上人间情一诺——论纳兰性德的悼亡词》中的观点,认为这首词的副题是刊误,这里不该有“代”字,张先生对此做了细致而合理的分析论证,故我赞同其观点,在此也认为这首《沁园春·代悼亡》是纳兰性德悼念亡妻之作,而非代他人所作。〉纳兰性德的另一类悼亡词是题中未标有“悼亡”二字,但词的内容实则是写对亡妻的思念,对往日美好生活的回忆,表达了词人对亡妻的悼念和怀念之情,这样的作品我们也应该将其视为是悼亡词。纳兰性德的这类悼亡词占其悼亡词数量的绝大多数。严迪昌认为:“题虽未见标出„悼亡‟,而词情实系追思亡妇,忆念旧情的尚有五十阕左右。”17,张秉戍在《纳兰词笺注》中认为有二十首以上,宋培效在《纳兰性德的悼亡词》一文中认为有三十多篇。至今到底纳兰词中未标有“悼亡”二字的悼亡词的数量仍然难以确定。
纳兰性德如此之多的悼亡词,足见其爱妻情深。而这些作品也各具特色。
三
(一)情感真挚浓郁。
卢氏的去世对出身乌衣门第,仕途一帆风顺的纳兰性德来说无疑是生命中极为沉重的打击,给他带来了刻骨的悲哀和无尽的思念。每到妻子生辰或忌日,再或其他节日如重阳、上元、中元、清明、中秋、七夕词人每一念及,无不见之于词。或因景生情,或睹物伤神,或记梦托月,词人将对亡妻的一往情深,以满腔的清泪遣句填词,使极痴极恸的悲欢离合之情充溢在悼亡词作之中,营造出了真挚浓郁的情感氛围。
⑴因景生情
景物常常是词人思绪是触发点。因景生情,情景结合,有景物来烘托情感的古典诗词中最为常见的。在卢氏去世三年的忌日纳兰性德写下了《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一词,词云: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她、来年苦乐、与谁相倚。我自终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这首词纳兰性德因眼前自然之景——雨,触及自己的思绪,加之又是亡妻的忌日,于是便产生了怀念亡妻之感,有感而发,词的上片以一个反问句“此恨何时已?”开头,这里的“恨”不是“仇恨”、“怨恨”之意,在古代汉语中“恨”的另一个意思是“遗憾”,显然这里的“恨”指的是妻子早逝,未能与自己做白头偕老夫妻的遗憾。作者开头便说这种遗憾何时才能停止呢?道出了自己一直在不断思念着妻子的真实情感。“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句,道出了时间和天气情况——“寒更雨歇”,此时的季节——暮春时节“葬花天气”,以及作者所处的位置——因人迹少而空的“阶”。在这里我们可以从中看到两个事实:第一就是此时夜已深,更声已起,但作者本人还未能入睡,至于未能入睡的原因,显然是思念亡妻;第二是作者此时是独自一人。作者在夜里难以入睡,独自一人伫立在空阶之上,纳兰性德在这里化用了李白《菩萨蛮》)(平林漠漠烟如织)中“玉阶空伫立”之意显示了自己在失去妻子之后的孤独与寂寞。接下来作者说道三年来妻子的魂魄总出现在自己梦中,但好像妻子离自己又是那样的遥远,这梦本来早就应该醒了。料想梦醒之后,没有妻子的生活会更加没有滋味。“不及夜台尘土隔”两句,纳兰性德用晋陆机《挽歌》:“按辔遵长薄,送子长夜台”(李周翰注:“坟墓一闭,无复见明,故云长夜台。”)之意,说自己还不如到那隔着尘土的坟墓为好,那里虽然冷冷清清,却可以埋葬我思念亡妻的满怀愁情。妻子与自己像杨李那样白头到老,生生世世为夫妻的钗钿之约竟然没有实现,妻子抛弃了我们当初的诺言,过早的离开了自己。词的下片,“重泉”两句,重泉即黄泉、地下。双鱼寄,指寄信来,这里作者引汉乐府《饮马长城窟行》:“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之典。“年来”,古诗词中一般指近来,但是结合上下文,解为“近来”不妥,应该理解为“三年多来”。这两句意为她(亡妻)要是能在黄泉之下给我寄封信来,我也好知道她三年多来的苦和乐,以及同谁相倚相靠。“我自终宵成转侧”两句,湘弦,湘地(湖南一带)出产著名的琴弦。“琴弦”与“续弦”的“弦”字是同音同字,此处纳兰性德使用双关的修辞手法,故“湘弦重理”是“续弦再娶”之意。这两句作者意谓,我如今整宿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哪里还有心思续弦再娶呢!“待结个”三句,他生知己,下辈子的夫妻。再缘悭,缘,缘分,此指夫妻之缘;悭,吝啬。再缘悭,指如果夫妻白头到老的缘分对我们仍然吝啬的话。剩,更加,再一次。此处纳兰性德融化了元镇《遣悲怀》:“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句意。这三句的意思是,要不我们再结个下辈子的夫妻吧,可我又怕两个人都薄命,仍然不能白头到老,那时我会再一次成为一个孤魂,游荡在残月和清风之中。“清泪尽”句向,我们展现了一个真实而孤独的作者,思念的眼泪都流尽了,祭祀亡妻的纸灰,正迎风飘起。在这首词中词人的真诚与挚着表露无遗,情感之真,令人感动。“他的独特之处主要当然的情真意挚赤诚淳厚,纳兰几乎把自己一颗哀悼追思无比依恋的心活泼泼地吐露到了纸上的。”18严迪昌先生的评价正道出了纳兰性德悼亡词在内容上情真意切、情感真挚浓郁之特点。
菊花、秋风、细雨、雨打铃声等自然之景,还是上元灯会、中元盆会、中秋团圆、重阳登高、七夕乞巧等人文之景亦都能触及其思念亡妻之情思,动之于心,发之于口,见之于词,情真意切。纳兰性德因景生情的悼亡词不少,如《沁园春》(瞬息浮生)、《青衫湿·悼亡》(近来无限伤心事)、《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浣溪沙》(雨歇梧桐泪乍收)、《鹊桥仙·七夕》(乞巧楼空)等都是因其真挚的情感而被众多读者所喜爱。唐圭璋也认为:“容若者,盖全以„真‟胜者。待人真,作词真,写景真,抒情真。”。19纳兰词以“真”胜,纳兰词中的悼亡词更是以“真”胜的典型。
2、睹物伤神
已逝者生前留下的物件总是让多情的词人触之即伤,已逝者生前活动过的地方,用过的东西,所喜爱的花草都能触及词人敏感的神经,每每看到这些东西,便会想到已逝之人,而今物是人非,悲从中来。悼亡之作便随之产生。纳兰性德在卢氏死后请画家画出妻子的小像,他睹物思人,神伤之极写下了《南乡子·为亡妇题照》这首题像词。词云:
泪咽更无声,只向从前悔请薄。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前夜雨铃。
用;二是与比翼鸟对比,比翼鸟享受现实生活中的欢乐,而自己却只能在梦中寻求慰藉。“泪咽”两句,真实的道出了作者看见妻子容颜时的心情,欲哭无声,只是后悔从前对她太薄情了,离多合少,没能更多的陪伴在妻子身旁。“凭仗”两句,移用唐高蟾《金陵晚望》中的诗句:“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意为,本想凭借绘画来重新看看妻子美丽的容貌,但满怀愁情根本无法描绘啊!词的下片,“别语”句表现出了纳兰性德对妻子始终无法忘怀,妻子与自己诀别时的话语至今还记得特别清楚,这丝毫不能缓解我的悲伤,只是徒增悲伤。“午夜”两句作者拿自己和比翼鸟“鹣鹣”作对比,夜半里比翼鸟的叫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比翼鸟成双成对,而自己却只能独自一人,只能靠做梦来与亡妻团聚。“泣尽”句,作者暗用唐明皇闻夜雨淋铃而作《雨霖铃》曲悼念杨贵妃的典故,夜里淅淅沥沥的雨声和铃声,使我伤心的眼泪都流干了。这首词作者睹爱妻之像,因而悲从中来,挥笔立就,题词于像,写出了自己的真实感受。我们在词中没有看出半点做作,也没有半点刻意之笔,纯粹是直抒其情,毫不掩饰。正如况周颐所说:“纳兰性德作词纯任性灵,纤尘不染。”。20
纳兰性德的此类作品亦不少,《于中好》(尘满蔬帘素带飘)、《生查子》(惆怅彩云飞)、《浣溪沙》(凤髻抛残秋草生)、《菩萨蛮》(晶帘一片伤心白)、《蝶恋花》(萧瑟兰成看老去)等都是作者睹物伤神之作。
3、记梦托月
梦是美好的,在梦中我们能不受时空限制,与已逝的人重新团圆,能和他们互通语言,交流思想,游山玩水,重温往昔美好而温馨的快乐时光。月亮在中国古典诗词中,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被赋予了众多的内涵,相思、思乡、团圆等等,人们往往将自己的美好愿望寄托在月亮之上,于是便有了“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月是故乡明”、“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等这些寄希望与月的诗句;见之于词有“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明月夜,短松岗”等。就连月亮的自然圆缺都会给诗人词人带来无限的遐思。
纳兰性德写过这样一首记梦的悼亡词——《寻芳草·萧寺记梦》词云: 客夜怎生过?梦相伴、倚窗吟和。薄嗔佯笑道,若不是恁凄凉,肯来么?
来去苦匆匆,准拟待、晓钟敲破。乍偎人,一闪灯花堕,却对着琉璃火。
这首小令的副题为“萧寺记梦”,那么记的是怎样一个梦呢?词的上片以一个反问句“客夜怎生过?”开头,客夜,指在外客居之夜,这里应该指,在萧寺客居的夜晚。接下来,作者记叙了梦的内容,梦到妻子与自己超越时空重逢,并且夫妻二人在绮窗之下吟咏唱和。妻子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矫情地问我:“不是这等的凄凉,你肯来我这里吗?”下片词人写自己的心情。我苦于来去匆匆,与你相聚实不容易,所以打算在破晓的钟声响敲起之后再走。此句用唐戴叔伦《客夜与故人偶集》中“羁旅长堪醉,相留畏晓钟。”之意,表现出了与爱妻难舍难分的情景。梦中两人相依相偎,温馨快乐。接下来的两句写从梦中回到现实,正当两人依偎之时,灯花一闪,坠落了,作者也猛然被惊醒,对着自己的只有萧寺那盏昏黄的琉璃灯,妻子已经不见了。这首词我认为是纳兰性德的亲身经历,确有其梦,而非纳兰性德自己在编造虚构故事。这首词以现实——梦境——现实的结构向我们展示了一个真实的纳兰性德。他先是客夜难眠,后来入梦,最后在梦醒之后他如实记下了梦的内容,旨在用梦中的欢乐反衬现实中自己的孤独,表达自己对亡妻子的思念之情。
在一首托月的词《蝶恋花》中词人云: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成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这首词词人将自己与妻子天上人间相聚团圆的希望寄托于月亮之上,满月之日便是夫妻团聚之时。作者由此及彼,由眼前之月而想象亡妻的灵魂在与自己离别后飞升广寒宫,再由彼及此,由自己与妻子的离别,联想到了月亮的圆缺。将夫妻团圆的美好愿望寄托于月亮之上。词的开头遍说最辛苦而又最值得怜爱的要数天上的月亮了。“一昔”句,昔同夕,此处是同音假借。玦,环形有缺口的佩玉,这里比喻月亮不圆了。“若似”两句,月轮指月亮。神话传说月上有冰冷的广寒宫,嫦娥居其中;作者想象其妻亡故之后,灵魂升天,也住在广寒宫之中。月亮圆就意味着自己同亡妻精神上的团圆,故愿它始终圆满,希望能与亡妻始终团圆,那么即使有冰雪之寒也不会推辞,愿意用自己的身体把那广寒宫温热。“无那”句,无那,无奈何,无可奈何。尘缘,佛家认为声、色、香、味、能、法为六尘,为污染人心,产生嗜欲的根源,后来引申为世俗之缘分,即人世间的因缘,词中指夫妻白头到老的缘分。此句是作者的感叹之语,没有想到我们夫妻的缘分竟如此容易断绝。“燕子”句,意为你(妻子)健在时常来我们家的燕子,现在又轻轻地摇摇晃晃地踩着帘钩喃喃细语。物是人非之感跃然纸上。“唱罢”句,用李贺《秋来》“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前年土中碧。”句意,意为我在你坟旁边沉吟悲歌之后,我满怀的愁情并未消除。“春丛”句,春丛即花丛。认取,人出来,认得。意为今天我在花丛中认出,现在栖息在你坟上的双蝶,就是去年飞舞在你坟上的那对蝴蝶,它们双飞双栖,而我现在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这首词似乎杂乱无章、语无伦次、跳跃性很大的表达,正是作者无限思念亡妻情感的最为真实、直接、集中的反映。“纳兰性德写悼亡词实为深情人作深情语,他把刻骨铭心的爱恋,恨入骨髓的丧失,痛彻肌肤的思念,种种感情注入词中,使作品具有一股震撼人心的情感力量。”21纳兰性德的此类悼亡之作也很多,如《点绛唇·对月》(一 种娥眉)、《菩萨蛮》(梦回酒醒三通鼓)、《菩萨蛮》(催花未歇花奴鼓)、《浣溪沙》(容易浓香近画屏)、《琵琶仙·中秋》(碧海年年)等都或记梦、或托月将自己对亡妻的哀思与怀念之情表现得活灵活现。
由以上三点,我们可以看出纳兰性德的悼亡词,或因景生情,或睹物伤神,或记梦托月,表达了对亡妻的悼念之情,情感是真挚而又浓郁的。纳兰性德的悼亡词以它的“真”打动了千千万万的读者,以至于晚清著名词家王国维说:“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22这样的评价,我认为对以“真”胜的纳兰性德来说是不为过的。
(二)凄凉悲怨
纳兰性德的好友顾贞观提到纳兰词的风格时说:“容若词一种凄婉处,令人不忍卒读。人言愁,我始欲愁。”,又在为纳兰所作的《通志堂集》的序中说:“(容若)所作乐府小令,婉丽凄清,使读者哀乐不知所主。”。23陈廷焯也认为:“容若词言中有物,几令人感激涕零。”。24翻开《饮水词》一股悲凉凄楚之气竟扑面而来,俊爽飘逸的笔锋下透出沉重的哀感。词中愁字、泪字、断肠、伤心、憔悴、惆怅、凄凉等语触目皆是,充满了哀怨伤感的情调。《蝶恋花》一词,词义无比凄凉,词云:
萧瑟兰成香老去,为怕多情,不作怜花句。阁泪倚花愁不知。暗香飘尽知何处?
重到旧时明月路。袖口含香,心比秋莲苦。休说生生花里住,惜花人去花无主。
谭献《箧中词》评此词为:“势纵语咽,凄淡无聊,延已、六一而后,仅见湘真。”25这首词作者因景伤情,因为兰花是妻子生前最爱的花卉之一,花开了,但很快又衰败了,花有再开的时候,但自己的妻子——惜花爱花之人却不在了,物如故,人已去,无尽的凄凉油然而生。“萧瑟”句意为,在萧瑟冷寂的氛围之中兰花长成了,可转眼间它又要衰败了。作者由兰花的衰败想到了花的主人,惜花爱花之人——自己的妻子,现在已经不在了,遂生悲凉之情。“为怕”说为了不引起我更多怀念妻子的伤感情绪,我不再写那些怜花惜红(此处应专指咏兰花)的诗句了。“阁泪”句,阁泪即含泪。这里作者意为,我含泪站在兰花之旁,满怀愁情,说不出话来。这里作者愁的内容自然是对亡妻的思念。“暗香”句,暗香,幽微的香气,封建社会中常用“香”字指代女子。如陆游悼念唐婉有“梦断香销四十年”的诗句,香销指唐婉的逝世。作者此句中的“暗香飘尽”是应用了双关的修辞手法,表面上是指花的衰败,香味都飘散尽了,实指爱妻亡故。此句意为,即将衰败的兰花,它的香味就要飘散尽了,可它飘散到那里去了呢?“重到”句,是说我再次行走在爱妻生前常去的明月映照的路上。此句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孤独而又凄凉的作者的形象,独自一人行走在那曾经两个人共同漫步的过的路上,曾经的快乐浮现在眼前,想留住这些美好的时光,无奈留下的饿只有伤心。“袖口”句,作者化用晏几道的《西江月》“醉帽檐头风细,心抵秋莲苦。”句,表达了此时自己痛苦的心情。意为我的袖口上沾有兰花的香味,此时我的心,却比秋莲还要苦。“休说”句,生生即世世、代代。花里住,是美好因缘的形象化的说法。此句谓,不要说我们世世代代都为夫妻。“惜花”句意为,惜爱兰花的妻子已经去世,这兰花再也没有主人去照顾它欣赏它了。读玩这首词一股凄凉悲怨之词扑面而来。事实上,纳兰所有的悼亡词都充满着这样一股凄凉悲怨之气。正如李勖在《饮水词笺·序》中所说:“万绪悲凉,(其悼亡之情)酝酿愈久,而其心愈苦,情愈真。故一旦发而为词,益见其哀感顽艳。”纳兰悼亡词的凄凉与悲怨都是其内心真实体验的结果。,他的悼亡词多次融化了白居易《长恨歌》的诗意。《浣溪沙》一词云:
凤髻抛残秋草生。高梧湿月冷无声。当时七夕记深盟。
信得羽衣传钿合,悔教罗袜葬倾城。人间空唱雨淋铃。
这首词的特点是把杨李的爱情悲剧同自己的婚姻悲剧溶合在了一起。“凤髻”句,包含了完整的内容,我们应该把它作为一个整体来理解,不可割裂开来。凤髻,原是妇女们用于装饰的一种发髻,这里以物代人,指代自己亡故的妻子,并用法式之美,形容其妻的美貌。抛残,此处意为亡故,特指卢氏的亡故。这句的意思为,妻子病逝,她的坟头现在已秋草丛生。“高梧”句是眼前实景。湿月,是阴云笼罩,月色不明的一种形象化说法。此句意为,眼前高高的梧桐树和晦暗的月亮都冷寂无声。梧桐树,又被叫做相思树。作者独自在月夜看到代表相思的梧桐树,自然想到自己亡故的妻子。从这首词中我们可以看出作者的心情是悲凉与苦闷的。“当时”句,用《长恨歌》:“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之典,意谓,七月七日牛郎织女相会之夜,杨李曾在长生殿上发誓要生生世世永远在一起,我和妻子也有过白头到老的深盟,而至今我仍然牢记在心。“幸得”句,幸得,知道。羽衣,穿羽衣的方士,这里指道士。此句溶化了白居易《长恨歌》中:“为感君王展转思,遂教方士殷勤觅。……。唯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句意,意谓,我知道道士可以传递钿合。“悔教”句意为,我后悔把妻子的罗袜等遗失物随葬了。“人间”句,雨淋铃,又作雨霖铃。这里作者用唐明皇为悼念杨贵妃作《雨霖铃》曲的典故,表现了自己对亡妻的思念,唐明皇作《雨霖铃》曲流传至今;我现在填词抒怀,寄托深情,却是劳而无功,徒然行事罢了。作者无奈又无助的情绪是很明显的,全词充满了如“抛残”、“悔”、“当时”、“秋草”、“空唱”等凄凉辛酸之语,令人感激涕零。
纳兰性德的悼亡词是其真情实感的抒发,这些悼亡词在风格上,凄凉悲怨,哀感顽艳。在这些悼亡词中,纳兰常常选取凄凉悲怨的景象入词,如清泪、纸灰、断肠、伤心、黄叶、西风、荷灯、凄风苦雨等,营造出了凄清的艺术氛围。纳兰性德作为清初杰出的词人,他为清词的中兴所做的贡献是不可磨灭的。他的悼亡词近一步完善了悼亡这一题材。“他是满族中最笃好汉学而卓有成效的文人。他的令词,是五代李煜,北宋晏几道以来的一位名家。”。26
参考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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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篇:漫谈纳兰性德的悼亡词
漫谈纳兰容若的悼亡词
摘要:他是一代权相纳兰明珠之子,皇亲贵胄;他是康熙身边的一等侍卫,深受器重;他是文武兼备的年少英才,天之骄子;如此的一代风流才子,大家眼中的少年俊才,本该是春风得意、吟风弄月之时,却写出了那么多痛彻肺腑、令人不忍卒读的悼亡之作。周颐称其为“„„国初第一词人„„㈠”王国维云:“„„北宋以来一人而已„„㈡”尼采曾说:“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㈢《饮水词》清新隽秀、自然飘逸、清丽凄婉,而容若的悼亡词更是字字血泪凝结而成,哀感顽艳。顾贞观言:“容若词一种凄婉处,令人不忍卒读,人言愁,我始欲愁。” ㈣为什么如此一个少年科第的文武全才却是一位“古之伤心人”呢。余育民先生说“漂泊天涯、行役之苦”、“怀念亡妻、伤悼之苦”、“英雄壮志、未酬之苦”三个导因。㈤本文主要从“伤悼亡妻”这一方面来述说容若的悼亡词作。
关键词:纳兰容若 悼亡词
一 纳兰性德生平
纳兰性德,生于顺治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公元1655年1月19日),原名成德,后为避太子讳始改性德,字容若,号楞伽山人。其父纳兰明珠,字端范,历任兵部、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加太子太傅又晋太子太师,权倾朝野。其母觉罗氏,英亲王阿济格第五女,诰封一品夫人。而其家族——纳兰氏,隶属正黄旗,为清初满族最显赫的八大姓之一,即后世所称的“叶赫那拉氏”。纳兰性德的曾祖父名金台什,为叶赫部贝勒,其妹孟古,于明万历十六年嫁努尔哈赤为妃,生皇子皇太极。其后纳兰家族与皇室的姻戚关系也非常紧密。因而可以说,纳兰性德一出生就被命运安排到了一个天皇贵胄的家庭里,他的一生注定是富贵荣华,繁花著锦的。然而,也许是造化弄人,纳兰性德偏偏是“虽履盛处丰,抑然不自多。于世无所芬华,若戚戚于富贵而以贫贱为可安者。身在高门广厦,常有山泽鱼鸟之思”。㈥
容若自幼聪颖过人,工诗文、擅骑射,文武全才,十七岁入国子监读书,为国子监祭酒徐文元赏识,推荐给其兄内阁学士、礼部侍郎徐乾学。十八岁中举人。二十二岁时参加殿试,得二甲第七名,赐进士出身。但他并没有如愿成为翰林院庶吉士,而是受到皇帝的赏识留在身边伴驾,授予三等侍卫官职,后循进一等,武官正三品。在旁人眼里,这种“皇恩眷顾”是平步青云的好机会,可纳兰性德的文人气质及其对汉文化的向往是与这种赳赳武夫的差事大相径庭的,本来就淡薄门第利禄的他并不以为然。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三十日(公元1685年7月1日)容若因“寒疾“与世长辞,年仅三十一岁。
容若,举止优雅、温润如玉。他虽出生名门贵族,但在他的身上,你看不到满清贵族那些纨绔子弟的骄奢堕落。他,情深、义重、心真。他所交之友“皆一时俊异,于世所称落落难合者” ㈦,这些不肯悦俗之人,多为江南汉族布衣文人,如顾贞观、严绳孙、朱彝尊、陈维崧、姜宸英等等。他极力营救因科场一案而被流放于宁古塔的吴兆骞一事,几百年来,一直成为佳谈。
容若时清代乃至中国文坛史上的一朵奇葩。在当时词坛中兴的局面下,他与阳羡派代表陈维崧、浙西派掌门朱彝尊鼎足而立,并称“清词三大家”。容若虽然生命短暂,但著作颇丰:《通志堂集》二十卷(含赋一卷、诗词各四卷、经解序三卷、文二卷、《渌水亭杂识》四卷),《词林正略》;辑《大易集义粹言》八十卷,《陈氏礼记说补正》三十八卷;编选《近词初集》、《名家绝句钞》、《全唐诗选》等书。而且,这些多是其鞍马扈从之余完成,笔力惊人。纳兰性德的主要成就在于词。其词现存349首,刊印为《侧帽》、《饮水》集,后多称《纳兰词》,风格清新隽秀,哀感顽艳,有南唐后主遗风,王国维赞其曰:“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周颐也在《蕙风词话》中誉其为“国初第一词手”。
二 纳兰性德悼亡词的形成
容若是一位纯真、敏感而又多情的词人,他“至性固结,无事不真”,⑻他“多情而不滥情,伤情而不绝情”,他生性孤傲,不愿受礼教的束缚,却又无可奈何,他“自恨多情”,却又摆脱不了多情,因为“情”是他生命的源泉。
1674年,容若二十岁,娶两广总督,兵部尚书,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兴祖之女卢氏为妻。这一年,卢氏十八岁。据卢氏墓志铭云:“(卢氏)伉情尘表,则视若浮云,操抚闺中,则志存流水。”⑼可见卢氏是一位知书达礼、文化涵养较高的才女。从纳兰词和卢氏的墓志铭中我们不难看出,二人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而志趣相投,感情笃深。
“十八年来坠世间,吹花嚼蕊弄冰弦”对纳兰而言,卢氏是天上那如柳枝般嚼蕊的仙子。“戏将莲菂抛水中,种出莲花是并头”足可见俩人伉俪情深。然而,上天似乎是嫉妒他们的恩爱,仅仅三年,卢氏就因产后受寒而亡,这对纳兰的打击可谓是非常之大。三年的夫妻生活,卢氏不仅仅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红颜知己,是他倾诉的对象,是他心灵的港湾。妻子的突然离世,让多愁善感的容若更加的悲郁。“知己一人谁是?已矣”“沉思往事立残阳,当时只道是寻常”本以为能和妻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然而,妻子的溘然长逝将他的美梦打碎。他后悔了,后悔当初常年在外,后悔没有经常陪伴在妻子的身边。可是,现在,却已经迟了。“青衫泪尽声声叹,融化得了冰山,却唤不回已逝的人”对她的思念,对她的愧疚,成为他诗词创作的源泉。对爱妻的悼亡是他最着心力的爱情词。
三 纳兰性德的悼亡词
赐进士出身候补内阁中书舍人平湖叶舒崇所撰《皇清纳腊室卢氏墓志铭》云:“抗情尘表,则视有浮云;抚操闺中,则志存流水。于其殁也,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深。”⑽易见容若与卢氏琴瑟音通的心怡。然而,卢氏的早逝,让那三年的时光仿佛一切如昙花一现,镜中影、水中花。她的离开,对他来说,无疑是一场毁灭性的打击。让原本就多愁善感的他更加的凄凉哀婉。他的词更是到了无词不泪的地步。在她逝去后的八年时间里,他的思念,他的愧疚,他的痛苦,与日俱增。无论生辰还是忌日,无论是春花夏雨还是秋风冬雪,无一不见其词。他借“月”、借“梦”、借“风”、借“蝶”等等世间一切可见之物来寄托他对她至死不渝的爱。
《青衫湿遍》
青衫湿遍,凭伊慰我,忍便相忘。半月前头扶病,剪刀声犹在银釭。忆生来小胆怯空房,到而今独伴梨花影,冷冥冥尽意凄凉。愿指魂兮识路,教寻梦也回廊。
咫尺玉钩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残阳。判把长眠滴醒,和清泪搅入椒浆。怕幽泉还为我神伤,道书生薄命宜将息,再休耽怨粉愁香。料得重圆密誓,难禁寸裂柔肠。
此诗作于卢氏逝世不到半年的时间,这是容若的第一首悼亡词,词牌《青衫湿遍》是为容若之首创以寄托哀思,从此之后“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深” ⑾妻子的溘然长逝让本应刚添麟儿而兴喜异常的他瞬间坠入了地狱。此时的容若,妻子的骤然死别的悲痛还未离去,刻骨铭心的思念难以自制。他的念,他的恨通通涌向笔中,铭刻在纸上,字字血泪,句句凄凉。正如顾贞观所言:“„„一种凄婉,令人不忍卒阅”。“十年一觉扬州梦”、“人生如梦”等等。诗人借梦来宣泄心中的悲情愁绪对于古人来说已是平常的方式了。而容若当然也不例外。“愿指魂兮识路,教寻梦夜回廊。”容若借梦来表达他此时强烈的情感。他欲打通尘世和幽冥之境,希望在魂梦中找到往日和妻子相聚的点点滴滴,于是,他寻梦“回廊”处。回廊,是中国古典诗文中常见的词汇。回廊的环境优美,周围也很静谧,二这种静谧之美常在于世院中,故回廊处也充满着仙气。也正由于回廊曲径通幽,所以它抒怀释情、解忧回忆的好地方。同时它也象征着幽深隐秘的想爱之地。容若的这首悼亡词是写给亡妻的,其中的“回廊”一定也有着自己的故事,有过和妻子相关的往事。容若深爱着自己的妻子,如今妻子已逝,那承载着他们美好回忆的“回廊”自然在他心中占着极为重要的地位。妻子走了,他无法将自己的感情说与妻子听,但他可以说与作为他们爱情见证人的“回廊”。“依旧回廊新月在,不定竹声撩乱”、“曾是向他春梦里,瞥遇回廊”等等。回廊在容若的词中可谓是常客,因为他深深的了解回廊对于他的意义。
“梨花影”、“回廊”、“玉钩斜”、“蔓草残阳”、“清泪”、“椒浆”等一个个悲凉的意象构成了一幅凄美绝伦的画面。如此一曲声声血泪,字字凄怆的悲歌,令人不禁泪流满面啊!容若本来以为,他们之间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却不曾想他们携手并进的道路,一转弯,就是悬崖峭壁,而却无法再回头。他多恨自己,因为随扈出行而时常将她丢下,让她独自一人孤伶伶的行走。可是,现在,他却无法回头。世上,没有后悔药,容若唯一可以做的就只有将他的情、他的疚倾注于纸上。
似乎越是美好的事物就越是要遭受摧残;而生活越是美好,结局却越是让人不忍卒睹。大凡美好的事物,只有失去它之后我们才懂得珍惜,而美好的事物又往往稍纵即逝,恍若昙花一现。而我们只能叹“当时只道是寻常。”
《浣溪纱》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一切景语,皆情语也。”秋风萧瑟,自古以来,中国文人就有悲秋的传统。“谁念西风独自凉”,开篇“西风”就奠定了整首词哀伤的基调。秋天到了,凉意袭人,却只有我“独自凉”,“凉”的不仅仅是是天气,更是容若的心。萧萧黄叶,又曾伤感。即使是紧闭“疏窗”,也只能求得暂时的平静。“西风 ”、“黄叶”、“疏窗”、“残阳”、“沉思往事”让我不由的想起了马致远的那首《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天涯”勾勒出一个充满忧伤的旅人远离家乡,孤身漂泊的身影。而这首《浣溪沙》所列出的意象,让我看到了容若那孑然独立的身影,衣袂飘飘,“残阳”之下,陷入了无限哀思之中。“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借用易安跟明诚“赌书泼茶”的典故,以易安跟明诚比自己跟卢氏,表明自己对卢氏的深深爱恋以及丧失这么一位才情并茂的红颜知己的哀伤。
“换你心,知我心,始知相忆深”那些只是容若跟妻子在一起的寻常小事,容若也不曾想过,有一天,这样的小事,他也只能在回忆中独自心伤。他曾以为,他跟妻子可以这样平淡而又幸福的过一辈子。却不曾想,妻子会那样突然的离他而去,是不是快乐注定是留不住的;是不是美好的东西从来都不会因自己的愿望而永存;是不是只有无奈才是永恒的?容若常想如果他把一切都忘了,那该有多好。人,最痛苦的莫过于记忆太好,如果什么都不记得,那么,一切都将会是新的开始。但是,容若不敢忘、不能忘、也不愿忘,因为只有记得,他才知道,曾经的自己,也是很快乐很幸福的。
容若在《沁园春》(瞬息浮生)曾写道:“丁巳重阳前三日,梦亡妇淡装素服,执手哽咽,语多不复能记。但临别有云:‘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痛苦难以消释,卢氏在容若心中已渐渐化作了一轮皎洁的明月。可是,孰不知,这是一个美丽而又凄婉的梦啊!
《蝶恋花》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这首《蝶恋花》是容若的代表作之一,“《饮水》短制如《蝶恋花》诸阕,颇近欧柳,清雅过之而蕴藉不及。”纳兰词的凄婉清丽的风格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最辛苦最值得怜爱的当属天上的月亮了。一月三十日,却只有一日才能见团圆,其他时刻都不完整,这样的恨事让人如何销得啊。虽然我明白“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我仍不愿承认,我们就这么天人永隔。我的心,在你离开之后也留下了缺口。我,你要是如嫦娥一般住在那冰冷的广寒宫中,我愿意用我的身体来为你的广寒宫温热。我原以为我们可以白头到老,却“无那”我们“尘缘易绝”。那时常来我们家的燕子依旧轻轻的摇摇晃晃的踩着帘钩呢喃细语。“无那尘缘容易绝”是“我”,而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是“物”。以“我”之短暂相对于“物”之永恒,以我的悲伤相对于“物”无情,对照之下,悲情更浓,无奈更甚。“唱罢秋坟愁未歇”取自李贺诗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而容若那深入骨血的爱恋恨入骨髓的悔恨,痛彻心扉的思念,即使挽歌唱遍,即使血凝于土,他的恋,他的恨,他的愁,却依然不会消歇。“春丛认取双栖蝶”这又是一对“物”“我”对照,在花丛之中,蝴蝶双栖;而在孤坟之畔,词人悼影。正是这种对比的绝望才使得悲情更甚。
康熙十九年(1680年)农历五月三十日,今天是她的忌日,三年了,她离开他已经三年了,可是他仍不愿承认,她,已不在世上。
《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
待结个、他生知已。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这首词是容若悼亡词中的代表作。容若的悼亡词有四十首之多,皆是血泪所凝,语痴入骨。此词更是堪称绝唱。此词可谓是一段痴情裹缠,血泪交溢的超时空的内心独白语。“此恨何时已?”化用李之仪《卜算子》词“此水何时休,此恨何时已”,一个反问,道出了他一直在不断思念着她的真实情感。即使已经过去了三年,容若对卢氏的爱依然是不减半分。他既恨新婚三年就与妻子死别,欢乐不再而哀思无限;又恨天人永隔,相见无由,又恰逢亡妻忌日,这种愁恨更是有增无减。“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句,更渲染出悼亡的环境氛围。“滴空阶”二句,化用温庭筠《更漏子》“梧桐雨,三更雨。不道离别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夜雨停歇,残雨滴空阶的声音都可以听到的人,一定有着愁郁难排的心事,温飞卿是为离情所苦,而容若则为丧妻之痛。然而,死别之痛更甚于生离,故其凄苦更胜。卢氏是在农历五月三十日离世的,那时已到了夏天,争奇斗艳的百花大都已经凋谢,所以称为“葬花天气”。如今的“葬花天气”,三年前却曾是“葬人”天气。妻子已经走了整整三年,那一切仿佛是大梦一场。这梦本就应该醒了,可是一想到醒来之后就没有她,他又是那么的不愿,因为没有她,生活该是多么的无味啊。还不如隔着那尘土的坟墓,那里虽然冷冷清清,但是,却可以埋葬他对她的思念愁情。他与
她曾许“一生一代一双人”,他以为,他们可以一起走到生命的尽头。可她却抛开了他们生死不弃的钗钿之约。容若欲打破世冥间的界限寄信给亡妻,只求了解他们离别之后妻子这三年生活的苦与乐,关心谁跟她相伴。父母欲让他续弦再娶。可是,他如今整宿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再娶呢?他想与她签订来生之约,可他又怕他们仍然不能相守在一起。他怕,那时,他会再一次成为孤身一人,游荡在残月和凄风之中。生命的短暂,无情的自然规律让容若对未来充满了颤悸和忧哀。无法忘记的深情和无法抗拒的命运,让容若的肝肠寸断“清泪尽,纸灰起”将容若无限凄凉而又绝望的心境用灰凉孤寂的形象描述的淋漓尽致。
“家家吟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 ⑾大家只知道,容若的词风从卢氏死后骤然转向了凄婉顽艳,只知道他愁,他恨,却少有人了解他的愁之处,恨之深。
《摊破浣溪沙》
林下荒苔道韫家,生怜玉骨委尘沙。愁向风前无处说,数归鸦。
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是柳绵吹欲碎,绕天涯。
“林下”一词有一典故。这是谢道韫的一则轶闻:谢遏和张玄各自夸耀自己的妹妹,认为他们俩的妹妹都是天下第一,当时有个一尼姑跟这两个妹妹都打过交道,有人就问这位尼姑:“你觉得到底谁的妹妹更好呢?”尼姑说:“谢妹妹神情散朗,有林下之风;张妹妹清心玉映,是闺房之秀。”“林下之风”指的是竹林七贤那样的风采,“林下”一词便 由此而来。而这里的“林荒苔道韫家,生怜玉骨委尘沙。”指的便是那红颜薄命的卢氏吧。卢氏虽然是大家闺秀,但并非只懂得女儿家的针线之艺。卢氏也是位博览群书的才女。对于容若来说,卢氏既是妻子,更是知己吧!也许是慧极必伤吧,短短三年,卢氏就香消玉殒了。“愁向风前无处说,数归鸦”,点明愁字,且“归鸦”在诗词里面的意象大都是凄凉、萧瑟。乌鸦都在黄昏时分归巢,归鸦便带出了黄昏暮色的感觉。归鸦已是愁无尽,前面再加个“数”字,是化用辛弃疾“佳人何处,数尽归鸦”,更显得惆怅无限。“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是这首词的名句,也最为别人所知。此句意境清冷,让人倍感心碎,所谓的天妒红颜,也许就是这样吧。浮萍随逝水,半点不由人,飘零的凄切哀怨。只消一夜的冷雨,名花就从此陨落,带着美丽与芬芳,让人不禁生出对雨的恨意!雨的力量为何如此强大?末句“魂似柳绵吹欲碎,绕天涯”,化自顾敻词“教人魂梦逐杨花、绕天涯”,以柳絮来比拟魂魄,“吹欲碎”双关心碎,“绕天涯”更勾勒出永恒和飘泊无定的意象,使情绪沉痛到了最低点。
时间慢慢的流逝,纳兰的悲悸已逐渐郁结在他的心灵深处,他恨自己多情,但他已“情不能自醒”。他的一生离不开“情”字,也注定了他凄凉的一生。他不愿接受,但他已无能为力。纳兰将他所有的怀念倾注于诗词之中,他已不再妄想妻子会回来,他,已经梦醒了。
《少年游》
算来好景只如斯。惟许有情知。寻常风月,等闲笑谈,称意即相宜。十年青马音尘断。往事不胜思。一钩残照,半帘飞絮,总是恼人时。
“寻常风月,等闲笑谈,称意即相宜。十年青马音尘断。往事不胜思。”回忆虽然不是容若生命中的全部,但是,也正因为有回忆,所以容若才能感受到那种琴瑟和鸣的美好时光自己也曾拥有。十年光景,恍然如梦。音尘断绝,往事不胜思已是事实。此去经年,算来好景只如斯?然则有情终究似无情。也许,只有时间才能够令自己看清自己的迷惘和执着。人生短短几十载,却是际遇不定,熟识的人和陌生的人,如今看来又有多大的区别呢?曾经的知己,而今却是天涯沦落,终生难得一见。陌路人的交谊已不能奢求知心。等闲笑谈,称意即相宜,已是足够了。此时的容若已归于平淡而沉静了。回首往事,再多的爱恨愁怨,到而今也只是“寻常风月”。以前他写“卿自早醒侬自梦”而此时他言“十一年前梦一场”。也许,他已看透这尘世,只盼着自己早日的自由,不要再被这俗世而忧心。
康熙十六年到康熙二十四年,这八年中,漫长的思念和哀愁另他心疲力竭。从最初的凄切哀苦慢慢的倾向绝望寂灭,最后复归于平静。而这种平静却映照着他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明明只有三十一岁,却因为过度的思念和哀愁让他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况。容若因情而生,也因情而亡。他的一生虽然享尽了荣华富贵,可是他的心灵却套着沉重的枷锁。泪水几乎贯穿了他的一生。他用他清澈而又悲伤的眼睛观察着世间万物。他把对人生的失望、遗憾和哀伤寄情于词中。所以他的词哀婉凄艳,令人不认卒读。他的词通透纯灵,纤尘不染,而他的悼亡词更为后人留下了太多太多的真情与绝唱,直到现在,仍有太多太多的人折服在他的深情之中。注释: [1] 况周颐《蕙风词话》卷五 转引自张秉戍 《纳兰词笺注》 北京出版社,1996.583页
[2] [3]王国维.人间词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45页 [4] 张草纫.纳兰词笺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5] 李嘉瑜.承德民族师专学报.[M].期号,199504 [6] 韩菼《进士一等侍卫纳兰君神道碑》 转引自 张秉戍《纳兰词笺注》 北京出版社1996年 511页
[7] 徐乾学《通议大夫一等侍卫进士纳兰君墓志铭》引自 赵迅《纳兰成德家族墓志通考》 文津出版社2000年 12页
[8] [11] 严绳孙.与顾贞观书[A].黄天翼.纳兰性德和他的词 [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3.[9] [10]叶崇舒.纳兰性德妻卢氏墓志铭.[A]纳兰词.[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1.17页 参考文献:
[1] 李嘉瑜.《承德民族师专学报》,期号,199504 [2] 周维佳 《艺生活:中旬刊》,2011年第3期 [3] 安意如 《人生若只如初见》,天津教育出版社 ,2006 [4] 王国维
《人间词话》,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5] 纳兰性德 《饮水词笺校》,中华书局出版社,2005 [6] 张天翼
《纳兰性德和他的词》,中华大学报 [7] 黄天骥
《纳兰性德和他的词》,社会科学战线,198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