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儒家的哲学品质与现代性问题
儒家的哲学品质与现代性问题
儒家的哲学品质与现代性问题
摘 要:无论是渴望实现自身的儒学,还是作为未完成态的现代性,它们内在都要求更新、融合,这使得儒学与现代性之间构成一个联结。儒学虽然古旧,但其极高明而道中庸的哲学品质、将历史文化整合到一个解释系统的能力、对于自由与秩序的构想,都深具时代的生命力;同样,现代性虽然是人类的命运,但其自身存在的谜一般的悖论、对西方中心主义的执著、工具理性与虚无主义的盛行,都将是其无法克服的痼疾,它同样需要自我超越。儒学与现代性的交融将是儒学的复兴和现代性的新方案。
关键词:现代性;中庸;自由;秩序。
现代性是人类的命运。任何一个拒绝现代性的民族或个体都将被现代所吞噬,这一点自环球航行、殖民体系的建立一直到上世纪发生的世界大战都已经得到无数的验证。然而,每个民族如何获得并展开自己的现代性,如何在现代文明中确认自身的存在价值和身份,则是完全不同的。大多数民族只能按照发源于欧洲的现代精神确立自身的现代性样式,只有少数民族才能挑战这一模式。而凡是这些敢于挑战的民族无不具有悠久的文化传统,实际上,它们挑战的勇气正是来自于长期积累的文化资源,这些文化资源从根本上质疑欧洲现代以来的价值观。尽管这些挑战无一例外的都以失败作为归宿,但并不表明这些文化资源在现代没有它们的用武之地。只有当它们耗尽与现代性对抗的勇气和能力,进而被迫接受并融合、消化现代性,它们自身的价值才能在现代性中突显出来,才能成为现代性的一部分并匡正、规范现代性。换句话说,只有借助于现代性,它们自身的价值才能得以张显;同样,现代性只有接受它们,才能获得存在形态的多样性,进而克服自身的狭隘性。
自从孔子截断众流,实现了“仁”的突破,并下学上达,体察天命,儒学的精神特质便已成型,它解释并规范着中国历史,成为中国历史展开的重要动力。尽管中国历史在近现代遭遇重大改辙,被强行纳入现代性的叙事当中,但并不表明它已经丧失了新生的可能。甚至,从儒学的内在要求看,它在某种程度上渴望现代性,渴望实现此刻的自我。现代性远未完成,并且以自身充满悖论而著称,这也意味着现代性的开放性,现代性同时也要求着自我更新、矫正,这与儒学的内在要求是一致的。
阐释原始儒家的精神品质,并将其与现代性勾连起来,使之具有时代的生命力,并匡正、规范现代性,甚至成为现代性的一种方案,这是作为渴望现代性的儒学和作为未完成态的现代性的共同要求。
一、极高明而道中庸———儒家的哲学品质。
在先秦诸子中,孔子是明确以三代历史文化的整理者形象出现的。而实际上,夏商周三代的文化形态并不一致,甚至互相抵触。但是,作为具有悠远历史的文化,它们都具有存在的合理性。如何将其整理到同一个解释框架之中,并将三代历史描述为同一种精神品质的展开,则是需要相当大的智慧。
孔子做到了。他采取了非常高明的解释方法———中庸。具体说来,就是“以仁释礼”。礼即周礼,本是周公的发明,周公提出“以德配天”,而“德”落实到现实中需要一套制度,包括丧、祭、嫁、娶、冠、射等行为规范,延伸到政治上便是一种政治制度即礼制,周公制礼作乐本质上是为了诠释天命,而这一制作只有在位者即王者才有权实行,孔子自然不得染指。但孔子将天命———德性———礼乐的展开予以内核式地解释:既然上天生育万物,万物便先在地获得了上天的好生之德,这种好生之德便是一种生育者对被生育者的爱,而被生育者同理也当致谢这种爱,这便是孝;此爱本源于天,天无私覆,人也不能私爱,而应推行于家国以至天下,所
谓“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论语·雍也》);王者受有天命并赞天地之化育,人当对王者忠。孔子称这种爱为仁,仁就是从天获得的属人的本质。
“仁”是有生命的世界和有生命的人的本质,它本身就意味着生生不息、运转无碍,就是意味着永生,意味着创造。那么这种永生和创造究竟是什么呢?生命对于自身究竟有什么要求呢?自由!生命的本质就是自由,永生和创造就是自由,生命失去了对自由的向往,就是失去了自己的本质。而“仁”,就是自由。但是,不是所有的自由都是可以交换的,儒家的自由不是上帝所给的“理念”,不是来自“天外”的“最高指示”,而是“天地之心”对整个宇宙的觉悟,不仅人的本质是自由,而且万物都是自由,整个世界都是自由,正因为如此,只有整个宇宙是自由时人才是自由的。换句话说,宇宙的自由是人的自由实现的前提,万物的自由是人的自由实现的条件,所以只有人达到与天地相参,达到“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悖”(《易·传》),人才能获得自己的真正的自由,才能不辜负自己的使命。而天地万物都在“礼”之中,所以儒家的自由就只能在礼之中才能实现,它告诉我们自由的实现是在秩序之中的:没有了秩序,自由就是虚无;没有了“礼”,“仁”就是空话。而“仁”与“礼”的完美结合就是“中庸”。
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论语·雍也》)。子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礼记·中庸》)。是啊,中庸离我们何其远矣!在古典时代末期,王制过分强大,他们利用礼教作为统治的手段,造成“礼教吃人”的可悲局面;但是现代的自由,却又是工具理性的无限制使用,它导致“肆无忌惮”的危险现状。此正所谓“过犹不及”。
世界本身就是神圣,人的使命就是去感受这种神圣,沟通这种神圣,贯通人的文明,续接人的历史。它意味着对一切的神圣、文明、历史都将给予高度的尊重,人对于意义的一切追求都值得同情和理解,而不应该简单的扼杀。在《论语》中,孔子对于隐者的态度最能体现儒家的这个胸怀:
子露宿于石门。晨门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者与?”(《论语·宪问》)。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避之,不得与之言。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长沮曰:“夫执舆者为谁?”子路曰:“为孔丘。”曰:“是鲁孔丘与?”曰:“是也。”曰:“是知津矣。”问于桀溺。桀溺曰:“子为谁?”曰:“为仲由。”曰:“是鲁孔丘之徒与?”
对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也,岂若从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辍。子路行以告。夫子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杀鸡为黍而食之,见其二子焉。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隐者也。”使子路反见之。至,则行矣。子路曰:“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洁其身,而乱大伦。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论语·微子》)。
这里要讨论的不是儒道两家思想的分歧问题,而是孔子对他们的态度问题。楚狂接舆、长沮桀溺、荷蓧丈人等都是南方的隐者,在那个“礼崩乐坏”、“道术已为天下裂”的时代,他们对政治十分失望,主张避世独居、洁身自好,他们对于孔子屡次漠视,但是他们对于生命意义的追求却很让孔子尊敬,因为这种追求的活动也就是一种神圣的过程,是对于高洁生活的向往。孔子并没有把他们当作自己的敌人,而是用博大的胸怀试着理解他们,这正是儒家对于的神圣的高度尊重。当然,儒家也并不是一味的纵容,当“外道”威胁到“仁”、“礼”的时
候,儒家就要极力批判。孟子曰:“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
无君无父,是禽兽也。”又云:“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所以他自己说:“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孟子·滕文公下》)。
而孔子对于鬼神的态度也很能反映儒家的这个态度。
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如果说鬼神是人最早感受到的神圣的话,孔子正是要向这种神圣致敬,恰如《礼记》所言:“致其敬于鬼神。”孔子并不是要承认鬼神的真实存在,对于儒家来说,鬼神的有无并不重要,重要之处在于,鬼神作为人发现神圣的道路中的一个“路标”,指示了人继续前进的方向。但是当人们沉湎于和鬼神的嬉戏中时,儒家又将用理性的精神告诫人们继续前行。如荀子所言:
“星坠木鸣,国人皆恐。曰:是何也?曰:无何也,是天地之变,阴阳之化,物之罕至者至也。”又说:“雩而雨,何也?曰:无何也,犹不雩而雨也”(《荀子·天论》)。
以上所述,表明儒家对于“外道”和其他信仰的尊重,凡是追求高尚生活、追求崇高意义、追求神圣的活动,儒家都给予同情的理解,在某种意义上,儒家的作用就是要贯通这种神圣的活动。但是这种活动不能威胁到“礼”,这是底线。在中国思想史上,就是当儒家拥有话语权的时候,也绝不对其他思想流派“赶尽杀绝”,不把其他思想流派当成“异端”。换句话说,儒家是要将一切的存在都纳入“礼”之中的。这不仅包括天地、万物,而且包括鬼神、“外道”。鬼神和“外道”的存在是人存在的佐证。而且,对于儒家来说,鬼神和“外道”必须还要贯通,这意味着儒家必须有一种气魄去接纳所有的神圣,包容所有的宗教。
“仁”与“礼”结合的这种“礼乐共同体”,要求道德与权力的统一、神圣与世俗的统一、自由与秩序的统一。它不是刻意将天堂建立在尘世之中,而是首先承认世界本身就是乐土;不是将道德和权力打成两橛,而是认为道德和权力天然的就是一体;不是把时空宰割成阶段和坐标,而是要沟通一切的文明和历史。儒家把他们的这个特点用“中庸”来概括,即所谓:“尊德性而道学问,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礼记·中庸》)。
二、文不在兹乎———儒家的时代使命。
反观我们的时代,又是一个“礼崩乐坏”、“道术已为天下裂”的乱世。历史似乎又回到逻辑的原点。资本主义像扩散的癌细胞,即将要吞噬整个的世界;理性的无限制使用导致人与人之间更为深刻的奴役;一切神圣的失落让所有的人变得“无家可归”;消费与享乐让天空和大地陷入肮脏枯竭的窘境。来自西方的宗教、政治和哲学都只是在教训所有的非欧民族:到达未来的世界只有一条道路可走,不管它是民主自由还是专制主义。正如“资本主义只是在其他生产方式的簇拥下,并牺牲其他生产方式,才能生存”[1](P67)一样,民主自由也只是在其他意识形态的簇拥下,并消耗其他的意识形态,才能生存,我们存在的唯一价值只是为了衬托别人的高贵。而在我们这个时代,民主自由似乎已经成了绝对的真理。所以,在二十世纪行将结束的时候,有人宣告:历史已经终结了。[2]
然而,历史真的只能以这种方式终结吗?或者说,历史真的会终结吗?难道我们就只能听命于西方人创造的现代神话吗?不!既然我们的祖先已经告诉我们人的本质就是“仁”,就是自由,那为什么我们不能自由的去创造我们的历史、我们的时代?当然,这里需要分析西方的自由和儒家的自由。西方的自由观念很早,在古希腊时代就已有之,当时是以城邦自由民的方式表现,然而,这种自由是一种压迫的自由,它意味着社会必须出
现阶级,自由以一个阶级被压迫为实现的条件,所以必须有奴隶阶级作为自由的保证,自由民对奴隶的压迫就像自由的理念对尘世大地的压迫一样;而在现代文明兴起以后,西方人将这种压迫的自由推广到整个世界,他们在整合欧洲文明和民族的基础上,重新树立了他们的地位,他们以世界主人的形象出现在世界舞台上,他们成了整个世界的“自由人”,而其他的民族只能以“奴隶”的身份换取廉价的同情和扶持。换句话说,西方人将那种压迫的自由从西方世界里推广到整个世界,将那种在西方世界里出现的二元对立的社会结构转移到整个世界,变成一种中心———边缘的压迫方式。这不是真正的自由。而儒家的自由却完全不是这样。
在儒家那里,从没有压迫的观念,因为没有来自世界以外的“命令”,没有“理念”的压迫;自由的本质不是造物主所规定的,而就是这种“造物主”本身,人的自由的实现是人自觉的结果,一旦人明白这种本质,人就可以“与天地参”而“赞天地之化育”,实现“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悖”的真正自由。这种自由对一切文明和民族都是开放的,只要不“无礼”,都能找到自己的自由。在中国历史上,佛教、道教、景教、伊斯兰教、琐罗亚斯德教、摩尼教都能在儒家文化中得到合法的认可,而汉人以外的其他民族也都被纳入中华民族之中,可以说,儒家文化就是一个整合文化,它就是要沟通所有的神圣,续接所有的文明,连接所有的民族,最终要让一切的存在在“礼”之中“和而不同”的获得自由。儒家相信,不同的思想,不同的流派最后都会达到同一个目标,恰如《易传》所言:“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
当然,要实现儒家的自由,不是一个可以简单的从文化气质、形而上学就能说明的问题。它还意味着一整套从这种宗教情怀、形而上学“发育”出来的政治体制、生产方式、社会结构、天下秩序。在我们这个时代,儒家只有解决世界的生存问题才能解决它自身的生存问题,只有解决所有民族的生存窘境才能解决中华民族自身的生存窘境。
也就是说儒家不是一个民族主义的文化符号,不是一个用来对抗来自西方的压力的文化反击,而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从这个意义上说,所谓“儒教文化圈”和“儒家资本主义”的提法都是欠斟酌的,这只是把儒家当成了资本主义的附庸和同谋,仍然没有逃脱西方的话语逻辑。在中国古代,儒家建立了它自己一整套政治制度、经济方式和意识形态,不管是孔子讲的“学而优则仕”,还是孟子提的“王道”,都没有把儒家只是看成是一个学术流派,而是当着一个完整的社会制度。面对今天的世界形势,儒家必须要有自己的政治模式和经济方式,尽管这仍然是十分困难的。
三、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一八四零年是一个历史的转折点。西方世界用舰船利炮将古老的中国强行纳入现代文明的逻辑之内,传统中国的宇宙观念、世界模式、政治体制、经济方式、意识形态全面面临西方文明的质疑和挑战,由此兴起的追求启蒙和救亡的思潮延绵一个世纪而不绝。然而不管是魏源“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提出,还是康有为《大同书》的制作,甚至是现在“和谐世界”的认识,它都表明中国人并没有完全服从现代的资本主义逻辑,没有完全认同现代的政治经济秩序。两千多年的文明和历史不可能轻易的被抛弃和忘记,而支撑这个文明和历史的儒家思想也依然渗透在中国人的血液之中,作为儒家主要观念的“仁”“礼”也依然保存在中国人的集体意识之中,它是中国人保持对世界独特理解的启示和建立自己的理想世界的密码。
我们的时代,是一个“民神杂糅,不可方物”的时代,每个人都试图把握真理,然而真理却离人越来越远;人们运用理性作为工具谋求最大化的利益就像巫术可以降神一样。启蒙走向了它的反面,走向了神话,随着人
类控制自然力量的增强和道德上的弱化,文明变成了新的野蛮,“现代性实已转化为野蛮”[3](P56),科学的进步超出了人性的发展,人类掌握着自身无法控制的力量,现代性面临它最为尴尬的处境,它自身正在走向它的反面。它需要挑战,需要新的活力,以便激发它真正作为启蒙、作为人道主义的一面。由于理性具有价值和工具的双重身份,就像理性的普遍化带来全球化的同时,更带来民族主义和保守主义,甚至是个人主义,当它向普遍性展开的同时,独特性也随即布满,以致民族与民族、国家与国家、个人与个人不能通约,它自身已经不能在西方固有的逻辑中展开更崇高的秩序,这只能通过吸纳其他文化的方式进行。儒家文化应该是一个备选的方案,这有待于儒学的更新。
现代性首先是一种时间体验,一种直线式的时间流变观念。虽然这可能起源于基督教的末世思想,特别是奥古斯汀的“把时间弄直”的观念,但进化论的时间观影响甚大。在进化论的主导下,现在已被未来劫持,过去则成为未来的敌人,时间的分裂意味着历史的分裂,世界的分裂。
由于现代性的时间观中蕴含着基督教的末世理论,所以始终很难调和与其它文明的关系,以至于亨廷顿将未来描述为不可调和的“文明的冲突”。在此,儒家的“通三统”的观念仍然有巨大的价值,它暗示了在思想中如何将文化、历史续接与会通的思想,如何将各个民族的文化、历史安排在一个合“礼”的叙事当中,尽管这种“礼”已经完全不是名分纲常的“礼”。现代性的崛起同样面临着虚无主义的威胁,甚至现代性就是虚无主义的代名词,作为资本主义的现代性,其本质就是被资本推动、透支的欲望,而欲望的背后则是无边无际的虚无。在前现代社会,大多数民族克服虚无主义的办法都是宗教,在虚无的背后安排了一个神,由神将虚无化解,而当现代性兴起后,“上帝死了”,宗教被理解为人类自我意识的投射和忍受压迫的鸦片,甚至是奴性的起源,人类幻想自身的理性、实践和意志能够为自己安排存在的价值。然而,这注定是不可能的,人类远远没有掌握自己命运的能力。而儒家那种不通过宗教而是自身德性的方式建立意义体系的途径似乎是一个具有重大意义的办法,它不仅有效避免个人主义的极端,也同时避免失去宗教后虚无主义的威胁。虚无主义恐怕是未来人类面临的最大威胁,有效克服虚无主义尚须儒学的积极发展。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诗经·大雅·文王》,又见于《礼记·大学》),两千多年前儒家对于自由与秩序的的思考,应该为我们这个时代指出一条出路。
参考文献:
[1]陈燕谷·从依附理论到全球体系[A]·公羊主编·思潮:中国“新左派”及其影响[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2]福山·历史的终结及最后之人[M]·黄胜强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3]贝克·抗毒药:机体化的不负责[A]·刘小枫·现代性社会理论绪论[C]·上海:三联书店,1998
第二篇:Fvjrqa儒家与现代人生
Time will pierce the surface or youth, will be on the beauty of the ditch dug a shallow groove;Jane will eat rare!A born beauty, anything to escape his sickle sweep
.--Shakespeare
傅佩荣:儒家与现代人生
--在台湾“总统府”纪念孔子诞辰典礼上的演讲
今天是孔子诞辰2560年的纪念日。缅怀至圣先师,最具体的方法是“温故而知新”,认清孔子思想的现代意义,进而身体力行,努力实践他的教导,尽到承先启后的责任。这不仅是个人的身心安顿所需,也是社会稳定发展、文化赓续创新的契机所在。
由孔子所奠基的儒家学说“究竟”有何主张?它对现代人还有指导作用吗?首先,它在历史上的际遇十分复杂,从西汉董仲舒倡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开始,儒家就受到统治者的青睐与利用,扮演安定社会的主导思想。二千多年的专制政体可以用“阳儒阴法”一词来描述,表面打着儒家的招牌,里面采取法家的手段,等到国家陷入困境,就把责任推给了儒家。在这种情况下,儒家的诠释,为了配合统治阶级的需要,形成僵化而封闭的教条,也就不足为怪了。
于是,一般人对儒家的刻板印象成为:重视群体和谐而忽略个体差异,讲究人情面子而忘了真诚坦荡,最后沦为不讲道理的三纲五常,与不分黑白的酱缸文化。像这样的儒家难免让人望而生畏生厌。但是,这是儒家的真正内涵吗?这是孔子立说的原始精神吗?答案显然并非如此。
其次,现代人生在西方文化主导及全球文化交融的大趋势下,变得既丰富又复杂。我们身处其中,容易觉得忙碌、盲目而茫然。许多学者以“后现代主义”一词为其标签,意思是:没有任何观点可以免于受质疑及被否定,由此形成价值中立或“只问事实不问价值”的现象。这种接近虚无主义的废墟状态,正是人类心灵的最大挑战。针对这种处境,孔子思想能够提出什么解药?如果经由适当研究,发现儒家学说可以救治人类的时代之疾,那将不但是我们中国人的幸运,也是全人类的幸运。
本文将依序探讨以下三个主题:
一、孔子在重视群体和谐时,并未忽略个体的主体价值;若是不谈行动者的主体,人生又如何可能建构真善美圣等价值呢?
二、相对于西方(以犹太教、基督宗教、伊斯兰教这三大一神教为代表)所揭示之人类普遍具有“罪恶感”,儒家所侧重的是人类应该有其“羞耻感”。这两种观点反映的都是人性不完美,因而需要进行修炼,那么今日又该怎么做呢?
三、儒家显示深刻的“悦乐精神”,对人生充满向往,要以个人力量承担造福众生的责任,这其中所涉及的人性论是值得深究的。孔子的言行在上述三个主题都有精准的见解与示范。
个体与群体 孔子主张“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认为实践人生理想的主动力量在于人。他心目中的人是不分阶级、族群与贫富差异的,所以在得悉家中马厩失火时,他的当下反应是“曰:伤人乎?不问马”。因此推崇孔子为人文主义者,说他具有深刻的人道情怀,乃是合宜的判断。
问题在于:孔子所谓的“人”,一般都被认定侧重于群体,这是正确的观察吗?譬如他的核心观念是“仁”,而“仁”字“从人从二”,自然不离人我之间的互动关系。但是我们依然可以分辨:孔子是否注意到道德行为的主体是个人呢?答案是肯定的。
一方面,孔子对人的期许是:“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这里的“己”显然是指个体而言,君子与学者应该有此自觉。另一方面,平凡百姓也有其自我要珍惜,最典型的话语是:“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百姓心中打定了主意,谁都无法再去左右他。在道德修行上更是如此,孔子说:“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要进要止,全在于“吾”自己的选择。
为何需要强调个体呢?因为不论群体如何相处,道德价值的主体必须是个人,并且是真诚的个人。像“巧言令色,鲜矣仁”一语,不是暗示我们行仁的条件是真诚吗?有真诚才有动力,也才能从事道德实践,所以孔子会说:“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若不真诚,又如何可能“欲”仁?同时这个“我”自然是就个体而言的。《论语》中最受误解的章节之一,是“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这一段。关于“克己复礼”,许多学者的理解是“克制(或约束)自己的欲望,去实践礼仪的规范”。但是读完本段全文,会发现孔子所说的更可能是“能够自己作主,去实践礼仪的规范”,因为他接着谈到“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由己”是主动,“由人”是被动;若要走上人生正途(仁),就必须“化被动为主动”,经过个体的自觉与自动,真诚而愿意“复礼”(实践礼仪的规范)。
这种真诚而主动的个体将会表现让人惊讶赞叹的力量,在《孟子》书中有一段话,就是谈到三种勇敢时,最高层次的示范是底下这句话:“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通常我们会因为这句话出于《孟子》而以为是孟子之语。事实上,那是孟子引述曾子所转述的孔子之语。我若反省自己,发现自己理屈,那么就算面对平凡百姓,我不觉得害怕吗?然后,反省自己,发现自己理直,那么就算面对千人万人,我也向前走去。
“虽千万人吾往”这句话中的“千万人”不是指群体吗?群体若是表现偏差的观念与作为,“吾”这个个体不仅毫不妥协,并且要择善固执、起而对抗的。孟子由此发展出“大丈夫”的人格典型,其表现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试问:天下还有比这句话更能显示个体的尊严与独特价值的吗? 当然,儒家思想重视个体,其重点不是今日社会在民主与法治的基础上所保障的人权,而是肯定:每一个人在道德实践上都有不可逃避的责任,因而也有不可抹杀的尊贵价值。这也是孟子所谓“人人有贵于己者”的意思。
在分析中国人的性格时,会发现“群体”的作用远大于“个体”。这也许是个客观事实,但是如果回溯于儒家的起源,向孔子请教的话,就会察觉原来孔子的观念是兼顾群体与个体,并且在两者之间保持一种动态平衡的。孔子的观念对于现代人生仍然深具启发性,其故在此。他所启发的不只是我们华人世界,也将是全人类。道德行为的主体是个人,而道德实践的条件与效应则不离个体与群体之间的互动关系。能由个体的真诚出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理想才能真正普遍推广开来。
羞耻心与罪恶感
就人的现状而言,中西双方的文化都强调修养是不可或缺的。为何需要修养?因为人性并非生而完美。关于“完美”的判断,是不能脱离一个参考标准的。以主导西方文化的基督教为例,就在其教义中谈到人的“原罪”。他们相信上帝是完美的,并且上帝所造的人也应该是美好的,但是人的始祖未能恪遵他们与上帝所订的盟约,亦即犯了罪,这才造成人性的缺陷。换言之,人在面对完美的上帝时,不免自觉其“罪恶感”,然后只有凭借虔诚信仰与真心忏悔才有可能获得救赎。这种罪恶感对心灵的影响是极其深重的。心理分析学家弗洛伊德说:“许多人因为罪恶感而犯罪。”这句听来像是颠倒的语句,其实充分反映了西方人由其宗教所塑造的心灵状态。
如果说“罪恶感”是个体在面对无限完美的上帝时所自觉的无能与卑屈,那么“羞耻心”呢?羞耻心是个体在面对“群体”所要求的标准时所自觉的不足与惭愧。个人不能脱离人群社会而生活,任何社会都有自己的一套言行禁忌与评价系统,那么当一个人自己觉察或者被人指称未达此一要求标准时,就会产生羞耻心。
问题在于:一个社会的言行标准是否正确无误?这个问题涉及政治、教育、舆论所形成的社会风气。譬如,“笑贫不笑娼”是偏差的风气,但同时也是一部分客观的事实。那么,要如何导正类似的风气呢?在进行导正工作时,谁又有权认定自己代表了真理呢?
在孔子看来,这里应该考虑的是双重挑战:一方面,每一个人都要有羞耻心,努力朝着社会标准去行动。这时所谓的标准体现于礼仪与法律。孔子显然认为礼才是正途。他说:“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至于读书人,孔子的期许是:“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至于如何判断邦之有道无道,则是另一问题。
另一方面,羞耻心还有向内自省的层次,这就涉及真诚觉悟自身言行了。若是自身言行不一,则是可耻的,如“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若是与人相处而表里不一,也是可耻的,如“匿怨而友其人”。读书人的首要条件是“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在此,“行己有耻”当然是出于高度的自我要求。到了孟子,更宣称“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羞耻心”的另一说法是“羞恶之心”,乃是孟子著名的“心之四端”之一,是一个人行“义”的基础。到《中庸》,则又把耻与“勇”连在一起,“知耻近乎勇”。在这一方面,羞耻心来自真诚面对自己的内在要求,其判断标准不再局限于社会规范,而是回溯到心的根源,直接面对儒家所信仰的“天”了。正是因为如此,孟子在谈到人生三乐时,会强调“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这种兼顾天人要求的羞耻心是值得我们深入理解的。
在比较中西文化时,如果由“羞耻心”与“罪恶感”这两种角度去省思,可以得到什么启发呢?以罪恶感来说,它源自个人面对上帝时的特殊心态,因此它的最大挑战是不信上帝。一旦不信上帝,即有可能陷入道德虚无主义的困境,然后就会出现陀思耶也夫斯基小说中所担心的大问题:“如果上帝不存在,我为何不能为所欲为?”
再以羞耻心来说,它源自个人面对社会标准或个人良知的要求。如果只看社会标准,个人很可能变得世俗化、功利化、空洞化,而这也正是当前社会的一大危机。若是回溯孔子的原意,则不能忽略个人良知,而以符合天命所要求的无限完美为目标。个体的生命价值完全体现于他自觉对人群的责任上。孔子“五十而知天命”,同时他的志向是“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天命与兼善天下,亦即“修己以安百姓”,是孔子的人生目标。真正的羞耻心应该带人走向孔子所描述的这种志节。悦乐精神与忧患意识
孔子所创始的儒家,总是显示中庸之道。这种中庸,并非静态的不偏不倚,而是充满动态而均衡的力量。就个人的生命而言,真诚与否是个关键。只要真诚,就会由内心产生自我要求的力量,敦促自己主动去行善避恶。这种观点可以用“人性向善”一词来概括。“向”代表力量,“善”则是我与别人之间适当关系的实现。
于是,站在“人性向善”的基础上,人生之道自然就是“择善固执”,而人生理想除了“止于至善”还能有其他选择吗?明白这个道理并且努力实践,无异于逐渐完成自己的人性,由此孕生的心得正是“悦乐精神”。一个人只要走在这样的正途上,不论他的遭遇是穷达顺逆,都不影响他内心的喜悦与快乐。孔子描写自己“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他肯定颜渊的杰出之处在于“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到了孟子,依然不忘这种人人皆可获得的快乐,并且具体归结其契机在于真诚。他说:“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个人若想快乐,则对万物一无所求,只须反省自己,觉察自己做到完全真诚,这才是人生之至乐呢。孔子说:“君子坦荡荡。”成为君子,是人人皆有同样的可能性的,全看自己是否立志而已。不过,如果把“善”界定为我与别人之间的适当关系,就不能避免一种情况,亦即儒家总是怀着忧患意识。即使像尧与舜这样的圣王,在面对“修己以安百姓”与“博施于民而能济众”这样的理想时,仍然会觉得自己力有未逮,亦即“尧舜其犹病诸”。孔子心目中的仁者,须以“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为其奋斗目标,而这项目标所带来的永恒而无限的压力,正是忧患意识的来源。
孟子说得更为直接:“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这正是人类的状况:若无教育,或者未受适当教育,则百姓的表现是与动物相近的。这种观点显然与“人性本善”毫不相容。君子所担心的即在于此。天下若要安定,须由先知先觉之士发挥其责任心,用以启迪后知后觉之人,再由此形成优良的社会风气,大家一起走向人生的光明坦途与幸福之道。
孟子在揭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段大道理时,结论是“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人在忧患中可以生存下去,在安乐中却难免于灭亡。所忧患的是双方面:自己是否择善固执,日进于德?自己是否“与人为善”,是否偕同相关的人(包括依自己职责而有互动关系的百姓)一起走向善途?
《中庸》认为“天地虽大,人犹有所憾”。《易传》指出“作易者,其有忧患乎”。这些都是一脉相承的儒家观念。其背后对人性的见解,并非宋儒(以朱熹为代表)以来所谓的“人性本善”,而是我们今日重新诠释的“人性向善”。由于人性只是向善,所以人生必须择善固执。由于善是指我与别人之间的适当关系,此一关系要求我自己在力求完美时也要协助别人如此。“别人”一词包括由近及远的天下所有的人在内。如此一来,儒家的忧患意识就成为人生谨言慎行、修德讲学、立人达人、兼善天下的动力来源了。
悦乐精神与忧患意识在表面上似乎有些矛盾,其实这两者是不可分离的整体。有悦乐而无忧患,则人生若非局限于狭隘的利己,就是浮游于表面的享乐;有忧患而无悦乐,则人生又将怀忧丧志,患得患失,徒劳无功而苦不堪言。儒家能够兼取二者,使人在悦乐之时心存忧患意识,在忧患之中又能保持悦乐精神。如此方可“知其不可而为之”,继续以充分的信心与昂扬的斗志向着人生的理想前进。我们学习孔子思想,能够把握上述原则,在面对现代人生的考验时,自然比较容易体会君子之道,“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然后“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
结论
没有人是生而完美的,也没有人不可能走向完美。“完美”一词在今日看来,包括“幸福”在内。其根苗在于人性,其花果则展现于多彩多姿的现代人生。多样的选择让人无所适从,这时所需要的是一套通情达理、取精用宏的价值观,而孔子所始创的儒家思想是“极高明而道中庸”,兼顾《尚书》所谓“正德、利用、厚生”三方面的要求,引领我们由真诚而主动行善,因行善而造福人群,并在此一过程中也逐渐修成正果,成就自己的人生功课。
我们学习孔子思想,若能在重视群体和谐时也肯定个体的主体性与主动性,那么在面对现代社会的风潮冲击与时尚诱惑时,就不难把持自己的方向。我们在修养自己时,要时时警觉羞耻心,言行不仅合乎社会规范的标准,更要安于真诚的良知,进而上达无愧于天地神明的境界。我们身为知识分子与为民服务的公仆,总是希望造福百姓,因而难免于忧患意识;这时不能忘记孔子的悦乐精神,不但要苦中作乐,还要以苦为乐,甘之如饴,因为这一切所成就的也是自我人性的提升与完美。
纪念孔子诞辰,不再是例行公事,而是要学习一套完整而正确的价值观,使孔子的见解在现代人生得到验证的机会,让世人肯定孔子思想对现代人类的重大意义。(来源:《凤凰周刊》2009年29期,作者:傅佩荣)
第三篇:当代都市文化与现代性问题初探
文章标题:当代都市文化与现代性问题初探
(纽约大学)托马斯·班德尔
翻译:何翔
对都市文化和政治的研究由来已久,有一个很长的谱系。从我自己受教育的经历来看,它始于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将都市的特殊性质作为一个政治领域进行研究,此后,在有关都市的写作里都有它穿越世纪的回声,并极大地影响着当代主要的都
市和政治评论者,包括刘易斯·曼弗德,汉娜·阿伦特和理查德·塞内特。这里,我并不打算把对都市研究的讨论延伸到那么远,而是集中在现代都市文化研究以及从事这一研究的方法上。对我而言,就是用一种历史的眼光来看待二十世纪的现代都市研究。
在关于都市和都市文化的研究中,为了获得更多的创新性,我们的目的地始终是在前方的。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回望那些现代都市文化研究的先驱者是有益的,至少,对一个经受史学训练的人来说是这样,因为是这些先驱者把我们带入了今天的都市文化研究。我们仍然站在这些经典的都市研究者的肩上,那是巨人的肩膀。然而,回归他们的目的部分地是为了越过他们,得出我们自己的范式。因此,我先把本世纪以来的主要研究方向作一个简略的划分,所包括的类型有:
1,都市生活的心理学,我尤其认同乔治·西美尔。
2,都市的和在都市中的表现实践,这一点我与瓦特·本雅明和罗兰·巴尔特是同党,虽然他们的研究方法有所不同。
3,都市文化的物质基础,包括经济、空间和形式的生产、社会关系等。大卫·哈维尤擅此道,可以参见他的近作《巴黎:现代性之都》。
4,文化生产的模式和都市文化产品的特殊形式,特别是当其关涉现代主义时,我认同雷蒙德·威廉斯。
5,大都会文化和国家文化的关系,有许多学者关注到这一问题,但只有简·雅各布在她的名著《城市和国家财富》中脱颖而出。
关于最后一点,我会在发言中介绍大都会和大都会主义。出现在十九、二十世纪之交的大都市(grosstadt)和世界都市(weldtstadt)都常常被称为大都会。实际上,大都会和大都会主义的理念总是暗含在我对其它范畴的理论探讨中。因为在我们讨论的例子里,大都会和大都会主义都显示出了其重要性。
我希望对大都市一词的简要历史描述能为接下来的讨论明确一些概念。英文的大都会“metropolis”一词源于古希腊语。它的意思是“母城”,即有殖民者去建立新城邦的那个原来的城市或者“城邦”(polis)。古希腊的自然资源相当有限,难以支撑大都市。而殖民则有利于限制城市的无限扩大。理论上来说,新城市和“母城”在地位上是平等的。有事实可以证明这一点,即,每一个希腊城邦都是自治的,这就是城邦的全部含义,也是今天政治(politics)一词源于城邦(polis)生活的由来。同样,源于希腊语的英文“白痴”(idiot)一词即指那种不参与城邦公共生活的人。但实际上,在母城和它的殖民地之间一直存在着某种继承关系,它们分享神祀,形成军事同盟。随着罗马帝国的出现,母国和殖民地之间的等级关系进一步明晰。罗马处在由其附庸城市构成的网络中心。随着罗马的衰落和基督教的上升,这种等级制度被削弱了。中世纪欧洲的省级城市成了主教们的席位,但除了罗马天主教的教会控制之外,它们仍然还有相当程度的城邦自治权。
此时,罗马仍然是中心。但是,当历史学家詹姆斯·布赖斯在1864年描述作为一个中世纪大都会的罗马的特点时,大都会和它的附属地之间的复杂关系就显露了出来。“对于一半的基督教国家来说,罗马是一个宗教的大都会,也是一个艺术的大都会。”对此我有五点要谈。
首先,它表明了,大都会在受制于某一特定政治权力的同时,它也可以超越这样的权力或者国家。这意味着,它能超越自己。这就带出了我的第二个论点。当绝对权力统治着帝国的时候,另一个历史事实是,在一定环境下,人们自己可以和大都市发生不同程度的自由联系。第三,对人、事物、知识甚至金钱来说,大都市都是一个十字路口。它和其它地方密切相关,其本身是一个非匀质的环境。第四,只有在人类经验而非其它领域内,一个城市才可能被公认为一个大都市。纽约被称作世界的文化之都,但它应该还有更多特殊性。这一称谓在视觉艺术和音乐方面可以站住脚,但对戏剧而言则并非如此。最后,大都市的身份还是它自身历史的产物,它之所以存在,部分原因是文化的分层。它是一个历史的沉淀物,揭示了历史上重要事件的演变痕迹,有时是自然的,有时不是。因此,对于城市来说,历史是一个特别重要的文化资本的形式。所有这些都加入了一个独特的大都会文化的形成过程中,既是一种生活方式,也是属于都市和在都市中的形式的文化产品和文化表达的在场。
对现代都市生活的心理学和哲学研究可以说始于西美尔1903年写于柏林的论文。他的论文《大都会和心灵生活》捕捉到了由现代都市带来的新颖性、奇异性以及新的自由和约束。当
第四篇:中国现代企业管理与传统哲学思维
现代企业管理
2011-04-14 09:46
现代企业管理是研究现代企业基本特征、运作规律、管理方法的一门学科,在现代社会的经济生活中有着广泛的应用。它是20世纪尤其是二次世界大战后形成的一门新学科,也可说是美国文化的延续。
在全球化思潮日益深入人心的今天,现代企业管理的实用价值也日益明显,可以说,没有好的管理机制,企业就不可能在市场经济里站得住脚。翻开报章,就可以看到各种企业管理课程招生广告,企业管理人才近年也成了“香饽饽”,这些都说明这一新学科的必要与重要。
西方管理大师放眼东方
西方的现代[ur=http://www.xiexiebang.com]管理咨询[/url]师们已经慢慢摸索出一套方法:
一、将金融、财务、市场、人事、风险投资等领域分门别类,建立高效率的管理模式。
二、20世纪80年代末,资讯科技(IT)的发展推动企业管理不断创新,并运用现代数学、系统论、信息论、博弈论和网络技术等为理论基础,从而使得西方的企业管理更加科学。
三、建立起国际化的管理模式,在这当中英语作为世界通用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四、在聘用人才上,“任人唯贤”几乎是唯一的考量。一些西方跨国公司的总裁年薪动辄几百万美元,如此大手笔,也是基于“任人唯贤”的原则。日本、韩国也同意这种做法。但大部分东方国家,在用人方面,还是有诸多才能以外的迁就,例如家族企业、人际关系等等。
五、有完善的自我更新制度,时常调整运行机制,做到与时俱进。
尽管西方的企业管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但基于外在强制约束的西方管理科学,因不能攻克人性的全部弱点,从上世纪下半叶开始,很多西方的管理大师便开始将目光投向东方,向东方管理文化寻求智慧。
管理之于西方是一门科学,属于理性的实用范畴;管理之于东方则是一种文化。东方文化又是以中国儒家文化为主。
儒家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创始人孔子既是伟大的教育家,也是世界十大思想家之一,提倡仁爱,崇尚礼仪,主张以德治国、以民为本。他所处的时代是百家争鸣、学术昌盛的时代。他以天下为己任,周游列国传播自己的学说。加上后人的不断补充,逐渐形成一套比较系统、完整的儒家思想体系,其中包括许多有价值的观点。儒家思想体系的精华部分,已日益显示出可对现代经济、管理和人类文明产生积极的影响。
东方[ur=http://www.xiexiebang.com]管理咨询[/url]文化鼓励勤奋好学,全球华商之首李嘉诚,以及已故华族企业家陈嘉庚、李光前等人,都具有这种东方美德。以李光前为例,他到陈嘉庚的公司上班时,就因为不耻下问,勤奋好学,很快就掌握了橡胶的商业知识,并打通欧美市场,所以受到陈嘉庚的重用。
东方管理文化同时讲究情面、重视人脉。很多西方人到中国做生意,一是一、二是二,非常讲原则,但却总是碰壁,原因就是没有吃透东方的人情世故。这并非说东方人不讲原则,而是说东方人尤其是中国人的原则是机动的、应变的。儒家还讲中庸之道。孔子说:“中也者,天下之大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孔子所阐述的是不偏不倚与不走极端的处世之道,认为它会使天地之间所有的人各就其位,各得其所;万物生长,一片繁荣景
象。许多人知道,日本松下企业就非常推崇中庸之道,这一基本思想可以说是松下的成功诀窍之一。
儒家的仁学,就是爱人。现代企业文化强调以人为本,突出人文关怀,提倡团队精神,与儒家文化的仁大同小异。领导者或管理者应当具有广博的仁爱之心,关心和爱护下属,努力为下属争取利益。这是企业管理者应当遵循的道德规范,也是其应当具备的道德品质。同样,员工也应该以仁爱之心去对待企业管理人员,只有这样,企业才能产生内在的凝聚力。
东方文化的另一重要部分是道家思想。老子的《道德经》主张以柔克刚,这正符合在激荡的社会中需要一种弹性软化的管理方法予以周旋。所以《道德经》中一些有关无为、清静的概念,被企业界广泛运用。
《孙子兵法》早已应用于商场
老子还提出“治大国若烹小鲜”的思想,意思是治理一个国家好像煎小鱼那样,不可乱翻动,翻动多小鱼要碎,损坏鱼形。烹时火候要掌握好,不能大也不能小,时间不能长也不能短,要恰到好处。
再说《孙子兵法》,这部兵书宝典在今天的商场上,同样发挥作用。其实把中国的兵法应用到企业的经营管理,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日本早就把《孙子兵法》奉为宝典;而在科学管理发源地的美国,学习《孙子兵法》的企业家和管理学者也不在少数,闻名全球的哈佛商学院,就将此书列为参考书之一。
随着中国经济起飞,很多专家预测,21世纪将是以中国文化为代表的东方文化世纪。东方传统文化博大精深,蕴含丰富的[ur=http://www.xiexiebang.com]管理咨询[/url]思想和人文智慧,我们应该充分利用这精神遗产,在实践中融合东方文化精髓与西方科学管理,从而开创出企业管理的新局面。
不过严格说来,结合东方文化与现代企业管理,目前仍处于探讨阶段,因为东方文化中能够用于现代管理的理念,较为笼统,并不十分清晰,须深入研究和分析。另一方面,虽然现代企业管理是突飞猛进的学科,但距离严谨的科学范畴还有一段距离,因为目前的企业管理还是基于经验及统计方法,与自然科学的客观真理仍不能同日而语。但这是一个有待挖掘和可开拓的领域,若能深入研究,必能增进东西方文化的互动,对双方的企业管理都是一大福音。
第五篇:儒家与经济自由
儒家与经济自由
“天何言哉”和“惠而不费”
儒家的一个基本哲学精神是什么?
儒家有格物致知、正心诚意的传统,最可贵的是,对格物致知的有限性有深入理解,对非经验部分非常谨慎,保持敬畏。这导致了一种自然秩序哲学。
《论语》记载:“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以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这段对话非常精彩,自然秩序就在那里,遵从它就够了。这包含着儒家社会治理的基本思想,与经济学的基本精神一致。本文侧重讲经济自由与经济制度。
由于儒家有这种自然秩序哲学的取向,必然导致经济自由制度的取向。这种自然秩序的原则用到社会中,其倾向就是让社会自己运转,尽量不要干预。
孔子主张政府惠而不费。“子张曰:何谓惠而不费?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费乎?”老百姓认为什么有利就让他们去做,这不就是惠而不费了吗?老百姓认为市场有利,就去交易,进行平等谈判,自愿达成契约,不要去管。“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收益大,成本低。在儒家学说主导的两千多年,这是基本原则。
多年前我很奇怪,儒家怎么会有经济自由主义?后来看了侯家驹先生《先秦儒家的自由经济思想》一书,又读了儒家原典,就知道儒家主流就是主张经济自由的。
轻徭薄赋,尧舜之道
老百姓追求自己的利益,结果就像斯密所讲的看不见的手那样,整个社会繁荣起来。并不是说完全没有费用,而是说费用很少。它导致轻徭薄赋和小政府。
轻徭薄赋是儒家一贯的主张,反对加税。孔子的学生冉求在鲁国帮助季康子聚敛税赋,孔子说,冉求哪里还是我的学生,对他要“鸣鼓而攻之”。
孟子讲过“百里可王”。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就可以做王了。轻徭薄赋会激励生产,老百姓能获得所创造财富的较大比例,人们会从四面八方归往过来,这个政治领导人岂不就是王了吗?
儒家知道,税赋不可少。他们承认有王和国家,承认一套社会制度,这套社会制度要有费用,提出了类似于最佳税率的概念,叫“尧舜之道”。政府要提供公共物品,但花的钱应该恰当,多了少了都不行。
白圭问孟子:“吾欲二十而取一,何如?”税率5%,怎么样?孟子回答说:“子之道,貉道也。”貉是一个少数民族的名字,按当时的说法是蛮夷。孟子说“你这是蛮夷的作法。”
孟子问:“万室之国,一人陶,则可乎?”一个国家很大,只有一个人做陶器等生活用品,行不行?不行,不够用。蛮夷不种五谷,主要是打猎、采集,农业上不发达,“无城郭、宫室、宗庙、祭祀之礼,无诸侯币帛饔飱”,这些都是有形的和无形的公共物品,“无百官有司,故二十取一而足也”,5%的税率是合适的。但“今居中国,去人伦,无君子,如之何其可也?”在中国,没有礼乐制度和政府结构不行,所以如果采用5%的税率,太低了,不可以为国。
孟子接着的一句话很精彩,“欲轻之尧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尧舜的税赋是多少呢?十税一。按现在经济学的说法是“最佳税率”。著名的拉弗曲线讲,有一个税率能使政府收入最大化,同时社会福利也会最大化。低于最佳税率,就是蛮夷。
孟子接着说:“欲重之尧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桀就是夏桀,暴君。如果税赋多于1/10,就是暴君。尧舜之道是最佳的税率。在孟子那个时代,觉得恰当的就是十税一。当然不能太拘泥,不一定是十税一,后来中国的发展也未必如此。如果国家比较大,公共物品就有规模经济性,平均成本就会低,税率就可以更低。比如汉景帝时是三十税一;又比如清代的田赋大约5%。康熙时推行“摊丁入亩”,并承诺“永不加赋”。有一项对清代田赋的研究说,到了清未,实际田赋也只有2~4%。
不与民争利
再一个原则是“不与民争利”,在儒家的传统中这是很强的观念。
《史记》记载,春秋战国有个叫公仪休的人,在鲁国当宰相,当大官后回家,看菜地里种着菜,就把菜拔掉了,看老婆织布,就把织机毁了。为什么?他的道理是,我当了官,政府给我奉禄,就不应做这些事。种菜织布拿到市场上卖,我的东西卖出去了,可能别的老百姓就卖不出去。这就是与民争利。这个故事很有名,“拔葵去织”是一个成语。
这个原则在后来的多次辩论中都被提出来。比如在汉代《盐铁论》的争论中,在北宋新旧党的争论中,都会提到这个原则。如果有人提设立官营的工业,就会有士大夫站出来说,这不对,是与民争利。
总体来讲,儒家基本的经济制度和政策取向是一种经济自由主义的取向。这是一个基本结论。
这种经济自由主义的取向,会使一个社会更有效率。里面包含有多层逻辑。第一层逻辑是,如果老百姓之间自由交易,自愿达成契约,这最有效率;如果不是自由自愿的,交易或契约就会缺乏效率。
新古典经济学讲,自由自愿的交易最有效率。如果不是自由交易,定价就不在均衡点上,交易量也不均衡,不是有过剩就是有短缺。政府制定价格,可能低于均衡价格,但会导致供给减少,需求不能被满足,整个社会就会丢掉这么大一块福利。所以只要是自由交易,会带来财富的增量;整个社会这样的交易越多,效率越高,社会越繁荣。
更一般地说,这就是一致同意原则。只要一致同意,就会达到更高效率,叫做“同意即最佳”,只要这个交易是双方同意的,就是一个最佳结果,对应的就是帕累托最优。这是经济学的基本原则。
在这个基础上,人们为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社会就会导向效率更高的结果,比如说,分工和专业化的结果。如果是一个奉行经济自由的社会,它的分工会越来越细化,专业化程度越来越高。计划经济的分工和专业化就很难发展。我的博士论文《分工与交易》就是讲计划经济时期为什么无法推动分工和专业化的发展。
经济自由还导致社会的制度不断演进,变得越来越有效率。比如交易制度演进,一开始是偶然的交换,后来发展出集市交易、定期交易、专业商人、大型百货商场、连锁店和贸易中心,等等。随着交易的进行,有关交易的制度不断演进。金融市场能更容易看到这种制度发展:如金属货币、纸币、股票、存款、贷款、期票、汇票、期货、期权等等。
简单地讲,经济自由是一个社会的经济制度和社会政策的基础。经济自由主义的表层意思是给个人经济自由,尊重市场,小政府,轻税赋;深层含义就是遵从自然秩序。我们注定不能完全了解这个社会、世界、宇宙;当我们不知道、没把握时,只能对自然秩序保持一种敬畏的态度,尊重、畏惧它就够了,它自然会给我们一个好的结果。自然秩序本身在大多数情况下会带来好的结果,这是一种信念,不是人的理性计算所能把握和预料的。经济自由主义更深层次的思想,是一种哲学。
我比较早地对儒家感兴趣,就是从经济学的角度去理解。我1993年写过一篇文章,叫“中国先秦哲学和现代制度主义”。前些年,我写了一篇短文叫“天何言哉”,用孔子这段话来总结改革的经验,最重要的经验就是“天何言哉”。不是政府有多伟大,而是我们遵从了这样一种自然秩序,是政府明白要“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慢慢地从市场领域退出,“不与民争利”所获得的结果。
总结如下:儒家主张的是遵从自然秩序的原则取向,强调的是“因民之所利而利之”,强调的是“轻徭薄赋”,强调的是最佳税率,强调的是小政府,也强调“不与民争利”。
儒家自由经济思想的实施与传播
儒家的这些主张,在成功的朝代都有不同程度的实施。如清代的税赋很低。康熙以后不收人头税,只收田赋,摊丁入亩,大约是5%的税率。一个儒家主导的社会经济秩序,基本上是市场经济和强调轻徭薄赋、小政府的秩序,人们有基本的经济自由。
当然历史过程中穿插着有暴政,有很多介入和管制。秦就是暴政,税率可能有30%。再比如隋,有那么多公共工程,税率也很高。汉武帝时期,因为任用桑弘羊这些人,搞官工业,各种政府干预,都有问题。
中国历史以儒家主流为主,但其间有些曲折,宋有王安石变法,是很糟的“变法”,一个很重要的取向是聚敛财政收入。它的结果不好,税率上来了,税收总量并没有上来。儒家旧党反对王安石,认为这样做是不符合儒家原则。
同时,历史有扰动。宋代海外贸易非常发达,尤其在南宋,被挤压到南方,当时海上丝绸之路已经开辟。宋以后,元明清也有大量海上贸易。主要的货物有瓷器,包括现在大家非常热衷的青花瓷,还有丝绸,茶叶等。但其间有海禁,原因不是因为反对自由贸易,而是有各种各样的政治和军事原因。比如有海盗。
儒家的一些思想曾影响欧洲。这有大量的历史文献可以证明。我的一篇文章叫“现代经济学的中国渊源”,1993年在《读书》上发表过,有比较完整的叙述。在十六、七世纪,有大量欧洲传教士到了中国,目的是传播基督教,同时了解和学习中国的文化。他们把中国的这些思想传到欧洲,对欧洲产生了影响。欧洲当时处于启蒙时代,启蒙在一定程度上是受到了中国的儒家、道家的影响,一部分来自中国的思想资源。
有一本书叫《中国:欧洲的楷模》,是马弗里特写的,有大量记载。我在芝加哥大学找到过英文版。上部分讲儒家和道家的思想怎么通过传教士传到欧洲,有很多笔记、信件,在欧洲产生了一波又一波的影响。下卷是魁奈的一本书,叫《中华帝国的专制制度》,这本书对中国的思想和制度有一个相对全面的梳理,当时欧洲人很激动,接受了很多这样的思想,其中最突出的内容就是有关自然秩序的哲学,对欧洲知识分子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魁奈一直在关注中国,但他的《中华帝国的专制制度》前七章,按照现在的学术道德讲知识产权,很成问题,大量剽窃了一个传教士有关中国的叙述。只有第八章是他自己写的,讲到了中国这套制度的基本原则是什么。
所以,儒家的这些思想非常实际地影响到了西方知识界和西方经济学的建立。经济学是在实际上实现过中西汇通的学问,不是牵强附会地说这两种文化传统很相似。这是历史,有案可缉,没有猜测成份。当时西方世界称魁奈为西方的孔子,他接受了许多孔子的思想。
中国的历史,儒家只是断断续续地占主导地位。期间有大量其它思想也在起作用。文景之治是道家思想起主导作用的,汉武帝后,儒家的影响才逐渐大起来。魏晋南北朝到唐朝,宋儒崛起前,佛家思想占优势地位。法家也在不断起作用。
在汉武帝时期,因文景之治的休养生息,有了一定的国力以后,想去打匈奴,就要聚敛财政收入,桑弘羊要求盐铁专营,办官工业,一套官僚垄断的制度就建立起来。汉昭帝时爆发了盐铁会议的争论。文学贤良们反对桑弘羊这些官僚阶层聚敛更多财政收入用于军事开支的主张。《盐铁论》把这场争论记录了下来,它反映,当面对官僚垄断时,儒家主流精英们会奋起捍卫儒家的基本原则。盐铁会议后,汉朝政府取消了对酒的垄断,也部分取消了盐铁专营。从长期来看,汉以后基本形成了市场经济制度和较低的政府税赋的经济结构。
所以,不能排除历史上会出现政府干预的事情,但总有争论,通过这些争论,能看到儒家这些原则总是存在。
浙东学派与儒家主流
儒家里有一派叫浙东学派,有陈亮、叶适等,强调儒家的功利主义层面。如果义是对的,必然有利;既然正确,就应该有事功。有一本书叫《功利主义儒家》,对此做了专门讨论,作者叫田浩。功利主义儒家不算主流,他们强调义利合一,义利并举。有点像墨子讲的“义者,利也”。一件好事,它必然有利。
儒家主流也承认利,“因民之所利而利之”,它承认老百姓的利,也承认君王的利。孟子劝梁惠王行仁政,梁惠王说,他不能行仁政,因为“寡人好色”。孟子说,你好色没关系,只要承认老百姓也好色就行。他又说“寡人好货”,孟子说,你好货也没关系,只要承认老百姓也好货,就能行仁政。
儒家不是禁欲主义,承认欲望,承认功利,但不以功利为最高目标,要超越功利。义利之辩,在义和利之间,更强调义。这是朱熹和陈亮之间的微妙区别。
朱熹和陈亮辩论,陈亮说:“功到成处,便是有德”。朱熹说,“固是得道义功利自至,然而有得道义而功利不至者”。两者之间区别很微妙,但也很重要。
陈亮讲的义是形而下的,经验的,是人和人互动形成的均衡。“义者利之和”,有着利益冲突的人之间达成的均衡就是义。在互相冲突的个人之间,找到解决方案,一个均衡点。很了不起,这也是制度经济学强调的好制度的一个特点。
但是这个“义”跟朱熹所讲的“义”有所不同。朱熹讲的是超越的义,这个义是经验所不能或较少体会到的,必须从整体主义的角度,超越地去体验、发现。
如果只有经验推导的形而下之义,这个社会不可能整合得很大。没有超越的义,没有宗教性,国家与文明不可能整合得很大,只靠经验是不够的。所以,超越的义有某种性质,会带来一些和利不太相同的结果,但它肯定代表更大人群的更大的利。
从经济学的角度看,朱熹讲得更对。现代经济学发现了市场失灵。再扩大一点说,就是个人主义失灵,仅从个人的成本收益角度去衡量事物,可能会出错。这就是朱熹所说,也有“得道义而功利不至者”。
在市场失灵的情况下,要有其它方法来补救。或者直接靠道德,或者借助于政府。而政府也可能失灵,人们不可能完全监督政府,所以最终还是要靠道德,也就是靠“义”。
用简单的数字比喻,陈亮是说,义和利100%一致;朱熹是说,义和利在99%的情况下是一致的,但在1%的情况下是不一致的。这是他俩的区别。这1%就是市场失灵,个人主义失灵。但现代社会中,最重要的是解决那1%的情形。所以我说,朱熹所代表的主流,比陈亮的更接近正确。
但是,就是这些功利主义的儒家,会在某些时候起积极作用。他们和斯密思想更接近,斯密思想基本上是形而下的。斯密也有义,就是《道德情操论》里的道德,即大家为了自己的利而去达成道德上的均衡,达成一种对道德的遵从。但是它基本上是形而下的道德,是人互相多次博弈形成的一种道德均衡。之所以能形成,是因为人们从自己的利益出发,没有引进“上帝”。
斯密思想对于欧洲中世纪神权压人权的状态就是一种反抗,这是他的合理性。神权压人权含有某些人的特权在其中,如教会的特权。斯密的自由主义有非常积极的意义,一是老百姓要理直气壮地争自己的利益,还一个含义就是打破强权集团对利益的垄断。
浙东学派也这样。改革开放后,为什么浙江发展得比较快?和浙东学派的传统有关。但我要强调,这个社会和世界还有很多东西超过我们的理解,所以我们不能仅遵从经验,也要遵从超越的理解,要逐渐走向儒家主流所主张的义利之辩。第一承认功利,第二淡泊功利,最后是超越功利。这是一种恰当的态度。
所以通过儒家主流和功利主义儒家的辨析,儒家的经济自由主义和浙东学派有着微妙的区别,也和现代西方的自由主义有微妙的区别。它在强调利和由利驱动的自然秩序时,也强调超越的义。但它不把超越的义太夸张,只是说有这样一种情况,我们必须考虑到。
这就是儒家对社会秩序,经济制度、政策的一个基本取向,一个与现代西方的经济自由主义稍有区别的儒家的经济自由主义。
[ 盛洪 天则经济研究所所长,山东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本文选自作者新近出版的著作《儒学的经济学解释》(中国经济出版社出版),首发于2015年11月28日《南方周末》时略有删改 ]
2015-11-30
中评网e 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