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报原副总编梁衡的“写作五式”
梁衡是记者出身,从《内蒙古日报》《光明日报》记者,一直干到国家新闻出版署副署长、人民日报社副总编辑。他的身份很多,既是记者、新闻理论家,也是政论家、散文家,甚至还是一名科普作家。
公文特别是领导讲话稿,本质上都属于政论文,而梁衡对此造诣极深,甚至以一己之力开创了一种新体裁——政治散文(可以读一下他的《大无大有周恩来》《觅渡,觅渡,渡何处》)。
他在做记者的时候,看了很多干部写作投稿,并总结出5种“常见病”:
一是居高临下,发号施令。
训话式写作,与读者不平等。二是太长太空,没有内容。
应酬式、作秀式的写作,没有明确的目标、靶子,本来也不是为解决问题。三是枯燥干瘪,没有细节。
公文式写作,不会运用形象思维。四是语不准确,糊涂为文。
基本的概念、逻辑关系都没有搞清。五是语言不美,生动不起来。
读书太少,没有修辞训练。以上5条可谓针针见血,大家可以对号入座。同时,梁衡先生也开出了“药方”,就是标题所要说的“写作五式”:
第一,能提出一个新问题。为什么要把“提出一个新问题”放在第一位?梁衡是这样解释的:能提出一个新问题,就是证明你在思考。
文章最值钱的是观点,观点来自于思考,思考源自于问题。每次提笔之前,我们总想着要写出点“道道”来,但方步踱来踱去,头发抓掉不少,键盘一敲,依然还是陈词滥调、新瓶旧酒。
观点往往是打扮成问题出现的,找不到新问题,当然提不出新观点。比如,迈克尔·戴尔成立戴尔公司的想法源于这样一种疑惑:“如果把电脑拆开,会发现里面的配件价值
600美元,但电脑价格却是3000美元。”心存“为何电脑价格如此之高”的不解,他提出了“戴尔模式”,并且迅速成为行业第一。
第二,有一个自己悟到的新思想。梁衡说:“写文章,说到底是在拼思想。”他讲的自己悟到的“新思想”,其实就是要有自己的“想法”。这个想法不一定有多独到、多高深,甚至稀松平常也没关系,关键是敢于尝试,自己去悟。
悟出“想法”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把“想法”变成“看法”,这就需要进行凝练、概括;第三步则是把“看法”变成“写法”,想法如果一直装在脑子里,其实多数都会变成“胡思乱想”,只有写下来,才算落笔为安。
经过以上“三步走”,“写法”越积越多,慢慢就会连点成线、进而成面,你只需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就能让这个“写法”成为领导的“说法”。这是一个闭环,虽然慢,但一旦运行起来,就会成为一个“飞轮”,源源不断地为我们输入素材。
第三,有一个自己精心挑选的例子。梁衡说,如果你能找到一个恰当的例子,去佐证一个观点,那么就证明你经过了调查研究,已经能理论结合实际了。
思想与观点,本质上是一种“信息”,信息的英文是“information”,它的词根是“form”,也就是“形式”,所以要为你的观点找到一个形式,也就是案例。
庄子的文章为什么好,因为他是把道理装到寓言故事里的。比如,他讲“务实”这个道理,就讲了一个“屠龙之技”的故事,主人公花尽家产,用了3年时间,终于学会了屠龙之技,却发现世间根本没有龙。
第四,有一个合适的比喻或典故。正如爱因斯坦所说:“如果你不能以简单的方式诠释一样事物,那说明你并没有真正地理解它。梁衡也反复强调,如果你能给自己的观点找到一个合适的比喻或典故,那么说明你已吃透了原理,可以深入浅出了。
比喻就是把文字转化为画面,而大脑处理图像的速度是文字的6万倍。一次,艾森豪威尔派手下的士兵去打探军情,并要求他用最简洁语言汇报当时战况。士兵回来后作了一个比喻:“长官,想象一个面包圈,我们就是中间的那个洞”。这就是比喻的力量。
用典也是一样。1937年7月17日,蒋介石发布了举世瞩目的抗日宣言《庐山声明》:“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1947年,毛主席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宣言》写道:“到了今天,全国绝大多数人民,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都认识了蒋介石的滔天罪恶,盼望本军从速反攻,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
时隔10年,毛主席再次引用蒋介石“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的“十字箴言”,吹响了“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反攻号角。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是一个响亮的耳光,也是一个绝妙的用典!
第五,有与文件不同的语言。梁衡在谈到语言时讲到,现在最可怕的是今天重复昨天的,下面重复上面的,这个报告抄那个报告,这个报纸抄那个报纸,层层重复,天天重复,美其名曰“步调一致,形成合力”,结果味同嚼蜡,没有人看。
他对语言就提了一条标准,那就是讲与文件不同的语言。这个标准高吗?说实话,不算高。但仔细想想,也不算低。试想一下,如果真的把所谓的文件话、文秘话拿掉,将套话、废话删光,我们的一篇稿子还能剩下多少?
对于写作语言,有两个人对我影响最大,一位是自己服务过的领导。他一直对我们讲,写稿子一定要“说人话、讲转化”,尽量做到“能短不长、能白不涩”。“能短不长”就是能用短句就不用长句,能讲短话就不讲长话;“能白不涩”就是能用大白话就不用书面语,怎么说得清楚就怎么写。
另一位是汪曾祺先生,他说语言的美不在一个一个句子,而在句与句之间的关系。就像王羲之的字,看来参差不齐,但如老翁携带幼孙,顾盼有情、痛痒相关。语言像树,枝干内部液汁流转,一枝摇,百枝摇。
梁衡先生的“写作五式”,从提出问题到悟出思想,再到挑选案例、比喻用典,最后写出不同于文件的语言。这是一步一步来的,急不得,但只要上了这个线,就能慢慢把写作变成“自己在说话了”。
他说,这是个笨办法,其实这是套好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