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金瓶梅》诗文刍议(十一)
《金瓶梅》诗文刍议
(十一)第四部分:缠绵悱恻梦黄粱——孽缘篇(2)
第十七回:弹奸
许嫁
诗(五律):
早知君爱歇,本自无容妒。
谁使恩情深,今来反相误。
愁眠罗帐晓,泣坐金闺暮。
独有梦中魂,犹言意如故。
此诗描写一个女子被弃后的复杂心情:明知道你别有所爱,说妒忌你也不成。只怪自己用情太深,反而耽误了这段缘分。晚上愁的整宵无眠,白天哭的日暮黄昏。天天神思恍惚,只有希望在梦中去寻找往日的恋情。
此诗引自唐朝袁晖的《长门怨》,作者稍有改动,置于回首,用来描写李瓶儿怀疑西门庆抛弃她而悔恨交加的心情。
诗(五绝):
懒把蛾眉扫,羞将粉脸匀。
满怀幽恨积,憔悴玉精神。
此诗描写一个女子被弃后的精神状态:没有心思梳妆打扮,没有心思调养身体,怎一个恨字了得?
此诗估计为作者自制,描写李瓶儿终于对西门庆由悔到恨、由恨到失去信心的情景,以致最后不得已另找出路。
第十八回:脱祸
消魂
词《柳梢青》:
有个人人,海棠标韵,飞燕轻盈。酒晕潮红,羞蛾一笑生春。
为伊无限伤心,更说甚巫山楚云!斗帐香消,纱窗月冷,着意温存。
此词描写一个男子见到或梦到一位美丽女子的苗条身形与动人风姿,接着这位男子便情不自禁地心生幻想,魂消魄散了。
此词为宋朝周邦彦所作,是一首不折不扣的“艳词”。作者只在前阙“羞蛾”后删去两字,其余未动,词置于回首。点明题意:陈敬济初见潘金莲的消魂一刻。
第十九回:逻打
情感
曲《折桂令》:
我见他斜戴花枝,朱唇上不抹胭脂,似抹胭脂。前日相逢,今又相逢;似有情实,未见情实。欲见许,何曾见许;似推辞,本不推辞。约在何时?会在何时?不相逢,他又相思;既相逢,我又相思。
我记得她斜插着花枝,抹过胭脂吧?好像抹过。前日碰到她,今日又碰到她,这是真的吗?她好像答应过和我相会,又好像没有答应与我相会,到底有答应吗?如果答应过,那约在什么时候呢?唉!看不到她,我想她。看到她,我还是想她!
如果这是描写一个青年初入爱河,与女朋友第一次约会时的内心独白,那是多么纯洁的恋情啊!
可惜事情不是这样。书中写的是潘金莲与陈敬济的不伦孽缘,作者自制的此曲借陈敬济口占而出,是这段畸恋的前奏。
第二十回:趋奉
争锋
词《归洞仙》:
步花径,阑干狭。防人觑,常惊吓。荆刺抓裙钗,倒闪在荼蘼架。
勾引嫩枝咿哑。讨归路,寻空罅。被旧家巢燕,引入窗纱。
小心翼翼、胆战心惊,还是被棘刺勾住衣裙,栽倒在荼蘼架下。东找西寻也没有出路、没有空隙,还是被家人抓住,回了老家。——这好像是一个私奔的女子被逮回归的情景,她被逮回还有好日子过吗?她是谁?
这就是李瓶儿。李瓶儿苦等西门庆不来,嫁给了蒋竹山,谁知被西门庆逐走蒋竹山,又把她娶回。此词应是作者特为她此时的复杂心情而制的,全词充满既茫然又无奈的情调。此词置于回首,词中“罅(xia)”意为缝隙。词《鹧鸪天》:
淡画眉儿斜插梳,不忻拈弄倩功夫;云窗雾阁深深许,蕙性兰心款款呼。
相怜爱,倩人扶,神仙标格世间无。从今罢却相思调,美满恩情锦不如。
这是夫妻或爱侣之间恩爱无比的生动写照,温馨、柔和、体贴,真可谓幸福、知足、美满。
可惜书中不是那样,即使有暂时的“恩爱”,那也只是性爱而已。作者写李瓶儿回西门家受尽了西门庆的所谓“惩罚”,走投无路的她甚至因失望之极而上吊,可随即两人又“和好”了。连潘金莲也说西门庆“昨日那等雷声大雨点小,要打着教他上吊。今日又使的你狗油嘴鬼推磨。”
此词引自明朝嘉靖年间刊印的《清平山堂话本·简帖和尚》,该篇应是宋或元朝人所作,作者引用时其前阙只改动一句,后阙改动很多,只一句未改。
第二十二回:偷期
正色
词《桂枝香》:
今宵何夕,月痕初照。等闲间一见犹难,平白地两边凑巧。向灯前见他,向灯前见他,一似梦中来到。何曾心料,他怕人瞧。惊脸儿红还白,热心儿火样烧。
此词描写的是一个女子的羞涩娇态,一副因忍不住思念心上人而脸红心跳的模样,如果是描写一位少女初次坠入情网的心情,那是再恰当不过了,无疑是一首好词。
此词应该是作者为宋蕙莲量身定做的,置于回首。而宋惠莲却根本不是什么羞涩,而是有见不得人的想法或事情,她虽然美貌,但生性淫荡,而且还是个“不识高低的人”(张竹坡语),她头脑简单,委身于西门庆仅仅是为了贪财。
有考证说此词来自南宋范端臣的《念奴娇》,本人查验《全宋词》觉得此话不实,原词只“今宵何夕”一句相同,不足为证。但此词的格律与书载的词牌不符,不知什么地方搞错了,从文字看好像是曲,存疑。
第二十四回:戏娇
怒骂
诗(七律):
银烛高烧酒乍醺,当筵且喜笑声频。
蛮腰细舞章台柳,素口轻歌上苑春。
香气拂衣来有意,翠花落地拾无声。
不因一点风流趣,安得韩生醉后醒。
本回写元宵酒席上,潘金莲与陈敬济互相调戏,被宋蕙莲看破,蕙莲想:“等他再有言语到我们,我自有话说”。由此胆子更大了,在观灯时与陈敬济、潘金莲等言辞也颇为放肆。此诗描写酒席上男女互相挑逗、调笑的景象,作者用诗句把那种氛围、神态刻画得入木三分。
此诗估计为作者自制,置于回首。诗中“章台柳”引用的是《本事诗》中韩翝(hong)与其宠姬柳氏的典故,这里泛指专在宴席上献唱的妓女。“韩生”是谁?有人考证说是韩信,也有人考证说是那个因侮辱项羽、后来被项羽杀掉的姓韩的人。本人认为可能都不是,好像还是指韩翝,因为只有韩翝才是与“章台柳”有密切关系的人,他有一篇挺不错的小词,词牌就叫《章台柳》。
诗(七绝):
谁家园内白蔷薇,暗暗偷攀三两枝。
罗袖隐藏人不见,馨香唯有蝶先知。
此诗描写一个窃花人的自白,有几分担心,也有几分得意,实际上是描写一个偷情女子的复杂心情。
此诗应是作者自制,当作者写到宋蕙莲察觉潘金莲与陈敬济有私情以后,随即插入这首小诗,除了描写宋蕙莲此时的心情外,还为后文潘金莲要千方百计将宋蕙莲置于死地的情节埋下了伏笔。
第二十五回:秋千
醉谤
词《点绛唇》: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此词描写一位少女打秋千后正在整理,忽然有人过来,虽仓皇避开,却又忍不住装作嗅青梅的样子去偷看来人。把一位少女既含羞、又情窦初开的情景写得惟妙惟肖。
此词引自宋朝李清照,作者一字未改,置于回首。但不知是想用在宋蕙莲还是潘金莲身上,总之是都有些糟蹋了。
第二十八回:侥幸
糊涂
诗(七律):
几日新闺绣得成,看来便觉可人情。
一湾暖玉凌波小,两瓣秋莲落地轻。
南陌踏青春有迹,西厢立月夜无声。
看花又湿苍苔露,洒向窗前趁晚晴。
此诗描写的是“三寸金莲”。古代人对它的痴迷令人恶心,但《金瓶梅》的作者好像不是醉心于它。他是通过“绣鞋”加剧潘、宋两人之间的矛盾冲突,虽然此时宋蕙莲已经死了,但她留下的这只鞋却余波未尽。张竹坡在总批中说:“此回单状金莲之恶,故惟以“鞋”字播弄尽情。直至后三十回,以春梅纳鞋,足完“鞋”字神理。细数凡八十个“鞋”宇,如一线穿去,却断断续续,遮遮掩掩。”
此诗引自明朝沈愚的《绣鞋》诗,作者有所改动。置于回首,更说明这“绣鞋”是作者走笔的一个重要道具。
诗(七绝):
漫吐芳心说向谁,欲于何处寄相思。
相思有尽情难尽,一日都来十二时。
男女相思苦,尽在此诗中。如果用此诗来叙述男女纯洁的苦恋之情,那是再恰当不过了。
此诗引自明朝安遇时编撰的《百家公案全传》(又名《包公传》)第九十三回“潘秀误了花羞女”。作者略有修改,置于回末,说的是潘金莲与西门庆之间的孽情。
第三十三回:罚唱
争风
词《意难忘前》:
衣染莺黄,爱停板住拍,劝酒持觞。低鬓蝉影动,私语口脂香。檐滴露,竹风凉。拼剧饮琳琅。夜漸深,笼灯就月,仔细端相。
那女的停止了吟唱,拿起酒杯,邀我与她同饮,一连几杯,似有些醉了,她凑近我,低头在我耳边说着什么,我没有听清,只看到墙上的影子在微微摇晃,月光下,她的衣裳有一层鹅黄色,她的嘴里吐出兰香。这时夜已经深了,一阵阵凉风吹过竹林,屋檐上的露水滴下。我举起灯笼,借着月色,把她美丽的容貌仔细欣赏——多么迷人的男女幽会场面。
此词为宋朝周邦彦所作,原词是描写周与某歌姬交往的情景,作者引用其前半阙,置于回首。本回主要写潘金莲挑逗、作弄陈敬济的事,作者的这首词用在这里,充分利用了周邦彦这首“艳词”的特点。
第三十五回:报仇
媚客
曲《折桂令》:
可人心二八娇娃,百件风流,所事撑达。眉蹙春山,眼横秋水,髩绾着乌鸦。干相思,撇不下一时半霎;咫尺间,如隔着海角天涯。瘦也因他,病也因他。谁与俺成就了姻缘,便是那救苦难的菩萨。
又是一段相思苦,不过用曲的形式表达毕竟直白多了,味道也有些不一样。
这是本回内西门庆等人在饮酒行令时,由谢希大口中唱出的。张竹坡对此有个夹批说:“已为王六儿作线。”不知对否?
有考证说此曲引自明朝嘉靖年间的《雍熙乐府》卷十七,曲名《题情》,作者为明朝杂剧家朱有敦。
第三十七回:说嫁
包占
词《薄幸》(前):
淡妆多态,更的的频回眄睐。便认得琴心先许,与绾合欢双带。记华堂风月逢迎,轻嚬嫣浅笑无奈。向睡鸭炉边,翔鸾屏里,暗把香罗偷解。
此词描写男女以情相悦到最后以身相许的情景。
此词引自宋朝贺铸,取前半阙,作者稍有改动,置于回首。说的是西门庆与王六儿之间的孽情。
第三十八回:棒槌
琵琶
词《雨霖铃》(前):
银筝婉转,捉柱调弦,声绕梁间,巧作秦声独自怜。指轻妍,风回雪旋。缓扬清曲,响夺钧天。说什么别鹤乌啼。试按《罗敷陌上》篇,休按《罗敷陌上》篇!
这是一位女子在弹唱的情景,想必是余音袅袅、绕梁三日吧!词中“罗敷陌上篇”出自汉乐府,名《陌上桑》,写采桑女罗敷拒绝官员调戏的故事。
此词估计为作者自制,应该是前半阙,但格律有些变化。此词置于回首,写潘金莲雪夜弄琵琶,以发泄孤独的心情。
曲《二犯江儿水》:
闷把帏屏来靠,和衣强睡倒。懒把宝灯挑,慵将香篆烧。捱过今宵,怕到明朝。细寻思,这烦恼何日是了?想起来,今夜里心儿内焦。误了我青春年少!你撇的人,有上稍来没下稍。
又:
懊恨薄情轻弃,离愁闲自恼。心痒痛难搔,愁怀闷自焦。让了甜桃,去寻酸枣。奴将你这定盘星儿错认了。想起来,今夜里心儿内焦。误了我青春年少!你撇的人,有上稍来没下稍。
西门庆正在李瓶儿房里,潘金莲的心情可想而知。这两曲由潘金莲口中唱出,充分体现了她那种又妒又悲,又痛又恨的复杂心态。张竹坡的总批说:“潘金莲琵琶,写得怨恨之至。真是舞殿冷袖,风雨凄凄。而瓶儿处互相掩映,便有春光融融之象。迨后打狗畜猫,皆此时愤恨所钟。可知一家之怨恨,固非一日所成。”
两首曲相同曲牌、一气唱出,在《金瓶梅》书中幷不十分普遍,而在《金瓶梅词话》中却比比皆是,以致繁琐到令人反感的地步。多亏了作者(或改写者)能忍痛割爱,从而也更显示了《金瓶梅》一书的可贵之处。
第四十回:希宠
市爱
词《忆王孙》:
种就蓝田玉一株,看来的的可人娱。多方珍重好支持,掌中珠。
傞俹漫惊新态变,妖娆偏与旧时殊。相逢一见笑成痴,少人知。
首句用了终南山穷书生蓝田种玉的故事,比喻女人有孕。通篇各句都有一种愉悦的气氛。
此词在回首,应是作者为李瓶儿怀孕量身定做的,表现西门庆喜出望外的心情。后阙也有“傞俹”一词,词意不明,按前说若是“嗟呀”的话,似乎也可以用,在此存疑。
第四十一回:联姻
同愤
词《满庭芳前》:
潇洒佳人,风流才子,天然吩咐成双。兰堂绮席,烛影耀莹煌。红罗锦绣,宝妆篆,金鸭焚香。分明是,芙渠浪里,一对鸳鸯。
才子佳人,成双作对,洞房花烛,幸福美满。婚礼上用这首词倒是很般配的。
但是,书中这回是谁结婚呢?没有!张竹坡的总批说:“上文生子后,至此方使金莲醋瓮开破泥头,瓶儿气包打开线口。”原来这又是作者反其意而用之。
此词引自宋朝胡浩然,取前半阙,作者略有改动,置于回首,目的就是反衬李瓶儿的灾难即将开始,马上就要“棒打鸳鸯不聚头”了。
第四十八回:私情
捷径
词《桂枝香》:
碧桃花下,紫萧吹罢。蓦然一点心惊,却把那人牵挂。向东风泪洒。
东风泪洒,不觉暗沾落帕。恨如天大。那冤家既是无情去,回头看怎么!
突然想起,潸然泪下,恨他,却又想他,如果他真是无情郎,他还回头干什么?——情侣之间又爱又恨的场景活灵活现。
此词应为作者自制,置于回首为点明题意。书中写潘金莲对陈敬济调情:“金莲将那一枝桃花儿做了一个圈儿,悄悄套在敬济帽子上。大姐看见,便问:‘是谁干的营生?’敬济取下来去了,一声儿也没言语。”
第五十回:潜听
嬉游
词《菊花新》:
欲掩香帏沦缱绻,先敛双蛾愁夜短。催促少年郎,先去睡,鸳衾图暖。
须臾整顿蝶蜂情,脱罗裳,恣情无限。留着帐前灯,时时待,看伊娇面。
此词描写一对新人洞房花烛的情景,洋溢着温馨、浪漫的幸福感。
从本回开始,西门庆服用胡僧赠送的春药后,色心愈炽,一发不可收拾,作者将此词置于回首有其深意。
词引自宋朝柳永,只后阙第一句有改动。
第五十一回:品玉
输金
诗(七律):
羞看鸾镜惜朱颜,手托香腮懒去眠。
瘦损纤腰宽翠带,泪流粉面落金钿。
薄幸恼人愁切切,芳心缭乱恨绵绵。
何时借得东风便,刮得檀郎到枕边。
不敢面对镜子,容貌可能不再美丽了,只能手托脸呆着,也懒得去睡。眼看着自己衣衫渐宽,不由得珠泪纷纷,连漂亮的头饰也掉下来了。想起狠心的他就心乱如麻,说不出的那种愁、那种恨。唉!什么时候可以借一股东风,能把情郎送到我的身边来啊!——一个失恋女子的内心独白。
本回写潘金莲因妒忌李瓶儿,在月娘面前挑拨,引得月娘发怒。李瓶儿知道后说:“我对的过他那嘴头子?只凭天罢了。他左右昼夜算计的只是俺娘儿两个,到明日终久吃他算计了一个去,才是了当。”说毕哭了。
此诗估计为作者自制,置于回首。有人说此诗是宋朝赵长卿的作品,但查证无果。诗中的“檀郎”,据说原是美男子潘安的小名,后来专指情郎。
那么作者此诗是描写李瓶儿还是潘金莲?无法揣测,似乎两人都可以。
(待续)
第二篇:《金瓶梅》诗文刍议(三)
《金瓶梅》诗文刍议
(三)第一部分:人情世态话炎凉——感叹篇(3)
第八十回:售色
盗财
诗(七律):
倚醉无端寻旧约,却因惆怅转难胜。
静中楼阁深春雨,远处帘笼半夜灯。
靠案立时风细细,绕廊行处思腾腾。
分明窗下闻裁剪,敲遍阑干唤不应。
此诗放在回首,用来影射西门庆的妻妾与“朋友”。西门庆一死,众妻妾立即露出了各自的真面目,潘金莲是迫不及待地售色陈敬济;吴月娘骂王六儿是“泼妇长、泼妇短”、“稍出四马儿来了”;李娇儿趁机盗取了不少钱财、重归妓院。而西门庆最投缘的“朋友”应伯爵,则竭力掇弄李娇儿嫁了张二官,还怂恿张二官谋娶潘金莲。种种劣迹,不一而足。
此诗为唐朝韩偓所作,诗名《倚醉》,是一首爱情诗。作者引用时未改一字,明显是用原诗所写爱情生活中偶然发生、甚至带着甜蜜的龃龉,来反衬西门庆一干妻妾与“朋友”的反脸无情。
诗(七绝):
襄王台下水悠悠,一种相思两样愁。
月色不知人事改,夜深还到粉墙头。
西门庆死后二七,作者写道:“到晚夕念经送亡,月娘分付把李瓶儿灵床连影抬出去,一把火烧了。将箱笼都搬到上房内堆放。奶子如意儿并迎春收在后边答应,把绣春与了李娇儿房内使唤。将李瓶儿那边房门,一把锁锁了。可怜正是:画栋雕梁犹未干,堂前不见痴心客。”随后插入此诗。墙头依旧粉白,月光依然移动,但两位男女主人公却都不在了,充满物是人非的感叹。
此诗引自明朝情爱小说《金谷怀春》,该书又名《怀春雅集》,作者佚名。据“欣欣子”在《金瓶梅词话》的序中提及,说该书乃“前代骚人”卢梅湖所著,尽管不知道卢梅湖究竟是何人,但这也证明该书比《金瓶梅词话》早,那肯定更早于《金瓶梅》。此诗后两句可能参考了后蜀鹿虔扆(yi)的“烟月不知人事改,夜阑还照深宫”。《金瓶梅》作者在引用此诗时将原诗开头的“玉清宫”改成现在的“襄王台”,运用了“神女会襄王”的典故,其余基本未改。
第八十一回:拐财
欺主
诗(五律):
燕入非旁舍,鸥归只故池。
断桥无复板,卧柳自生枝。
遂有山阳作,多惭鲍叔知。
素交零落尽,白首泪双垂。
此诗放在回首,用来影射西门庆的奴仆与“亲家”。韩道国、汤来保分别盗取了大量金银,韩道国远走高飞,汤来保更是过分,他骗奸丫环、糊弄陈敬济、还调戏吴月娘。而假“亲家”翟谦,则上门要了迎春、玉箫两个弹唱女子,寻欢作乐去了。
此诗为杜甫所作,是写杜甫仰慕管仲与鲍叔牙的真挚友谊的。作者引用时未改一字,明显是用“管鲍之交”的真情,来反衬西门庆一干狐群狗党的不堪。第八十四回:碧霞
雪洞
诗(七律):
一自当年拆凤凰,至今情绪几惶惶。
盖棺不作横金妇,入地还从折桂郎。
彭泽晓烟归宿梦,潇湘夜雨断愁肠。
新诗写向空山寺,高挂云帆过豫章。
此诗用来影射吴月娘。张竹坡的总批说:“此回乃大书月娘之罪,以为一百回结文之定案也------夫凡写月娘偏宠金莲;利瓶儿墙头之财、夜香之权诈;扫雪之趋承;处处引诱敬济;全不防闲金莲;置花园中金、瓶、梅于度外,一若别室之人,随处奸险;引娼妓为女;而冷落大姐,卖富贵而攀亲;宣卷念经,吃符药而求子;瓶儿一死,即据其财;金莲合气,挟制其夫。种种罪恶,不可胜数。”
传说该诗是明朝扬州女子李妙惠因寻夫而题在金山寺墙壁上的,李妙惠对其丈夫忠贞不二,不幸被迫分开后几经磨难,最终获得团圆,事见明朝孤本戏文《卢川留题金山记》。但作者把该诗放在回首的用意则恰恰相反,看来张竹坡的评点有其道理。
诗中“横金妇”指腰缠玉带的官员夫人;“折桂郎”指功名成就的男人;“彭泽晓烟归宿梦”一句是指陶渊明,陶渊明任彭泽县令时,因不愿为五斗米折腰而辞职回乡;“潇湘夜雨”是一部元剧,故事情节与李妙惠的经历有些相仿;“空山寺”有多处,李妙惠存身的赣北也有空山寺,原诗写的是“金山寺”,可能是作者有意改的,从意、声两方面说,空山寺确实比金山寺好;“豫章”是指现在的江西省,李妙惠在重逢丈夫前曾寄寓于江西谢家。
第八十八回:感旧
埋尸
诗(五律):
梦中虽暂见,反觉始知非。
辗转不成寐,徒倚独披衣。
凄凄晚风急,湮湮月光微。
空床常达旦,所思终不归。
陈敬济一心想买下潘金莲,顾不上处理父亲灵归故土的事,急急赶回清河县,却只看到潘金莲、王婆横尸当街。
此诗引自北齐裴让之的《有所思》,作者有少许改动,置于回首。对这首诗,张竹坡每句都有一个旁批,且都与梦有关系,意指陈敬济的念头只是白日做梦而已。按照诗句顺序,他的旁批依此是:“是梦、不梦、求梦、不能梦、不是梦、无非梦、空有梦、难再梦。”
第八十九回:寡妇
夫人
词《翠楼吟》:
佳人命薄,叹绝代红粉,几多黄土。岂是老天浑不管,好恶随人自取!既赋娇容,又全慧性,却轻遣归去。不平如此,问天天更不语。
可惜国色太盛,随时飞谢,埋没今如许。借问豪华何处在?多少楼台歌舞。紫陌春游,绿窗晚坐,姊妹娇肩扶。人生失意,从来无问今古。
三月清明,月娘与玉楼、吴大舅等去西门庆坟上祭扫后,在永福寺休息,不想碰到了上潘金莲坟的春梅,此时春梅已贵为守备夫人,月娘与春梅尴尬见面。张竹坡在点评这段文字时,一连用了五个“丑净月娘”和“羞杀”、“丑绝”等语,强调月娘的狼狈模样。
有考证说此词为明朝邱浚所作,作者有所改动,置于回首。词中除了有“红颜薄命”的叹息外,还有“今非昔比”的无奈和“物是人非”的尴尬,很是切题。
第九十二回:被陷
大闹
诗(七绝):
**平地起萧墙,义重恩深不可忘。
水溢蓝桥应有会,三星权且作参商。
陈敬济逼死大姐,月娘状告至官府,陈敬济行贿后得免死罪,但人财两空,也无法再回西门家,这是本回主要情节。然而在回末,作者却以此诗作结,“萧墙”意指内部,“萧墙祸起”典出《论语·季氏》;“三星”应该是指福、禄、寿,将该句结合日后陈敬济的结局看,无疑另有深意。
估计此诗为作者自制。虽然不知《金瓶梅》的作者到底是谁,但作者曾长期在山东生活却是大多数人的共识,山东临沂早就流传有关于蓝桥的爱情故事,故事中男女情人在蓝桥先后自尽,估计作者对这个悲剧故事早已知悉,故意用它反衬陈敬济对爱情、婚姻、家庭所犯下的种种罪恶。
第九十三回:义恤
娈淫
曲《普天乐》:
泪双垂,垂双泪。三杯别酒,别酒三杯。鸾凤对拆开,拆开鸾凤对。岭外斜晖看看坠。看看坠,岭外斜晖。地暗天昏,天昏地暗。徘徊不舍,不舍徘徊。
陈敬济在落魄时得到王杏奄的帮助,但他旧性不改,有天在谢家酒楼碰到在卖唱的旧爱金宝,金宝为他唱了此曲。
此曲引自明朝嘉靖年间的《雍熙乐府》卷十八所载《普天乐·思情》,作者略有改动。此曲属于“回文体”中的“逐句回还”格式,创制水平较高。从内容来说实为离歌,“天昏地暗,徘徊不舍。”有荡气回肠之感。
第九十四回:酒楼
娼家
对:
鹿随郑相应难辨,蝶化庄周未可知。
陈敬济再次流落街头,经王杏奄解救并送人晏公庙,但他仍不思悔改,穷途末路时却逢上春梅,作者随后插入这一副对。作者的意思是要读者猜测:这两人相遇,祸兮?福兮?
此对原见于白居易的一首诗,作者作了少许改动。此对两句分别含有“樵叶覆鹿”和“庄生梦蝶”两个典故,那种不知是真事还是梦境的恍惚,用在精魂已失、而又福祸相依的陈敬济身上,确是再恰当不过了。
第九十五回:窃玉
负心
诗(五律):(回首)
寺废僧居少,桥塌客过稀。
家贫奴负主,官懦吏相欺。
水浅鱼难住,林稀鸟不栖。
人情皆若此,徒堪悲复凄。
诗(七绝):(回末)
得失荣枯命里该,皆因年月日时栽。
胸中有志终须至,囊里无财莫论才。对:(回末)
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
西门家树倒猢狲散,孙雪娥落娼;来昭死;如意儿配给来兴;小玉配给玳安。平安在不甘心之下惹出事来:先是因偷头面而被捕,后是经吴典恩这个原西门庆“金兰兄弟”的教唆,作伪证陷害吴月娘,月娘托春梅走后门,才平息此事。从此两家往来,但总觉难堪。张竹坡在本回总批中说:“一部冷热之报,诸事已叙其大半。”
两首诗估计都为作者自制,说的都是人间的势利和冷漠。五律诗位于回首,极富哲理,诗中说的各种现象确实是当时社会“人情皆若此”的真实写照。七绝诗位于回末,该诗有劝世功效,发人深省,特别是那个“有贝之才”和“无贝之才”的关系说的很清楚。
那副对紧接在七绝诗之后,引自元朝四大南戏之一刘唐卿的《白兔记》第十出,置于回末不仅是全回的总结,甚至可以说是全书的总结,对照书中众多人物的种种表现,这两句话是多么地确如其分。
第九十六回:游旧
当面
词《青衫湿》:
人生千古伤心事,还唱《后庭花》。旧时王榭堂前燕子,飞向谁家。
恍然一梦,仙肌肤雪,宫鬓堆斜。江州司马,青衫泪湿,想在天涯。
作者把春梅与陈敬济放在一回内写。西门庆忌日兼孝哥生日,春梅应月娘之邀登门,双方都有有苦难言的尴尬。而陈敬济则是一悲一喜,悲的是被杨大郎痛打一场,喜的是叶头陀相面说他有一步发迹。张竹坡批:“遮遮掩掩将敬济隐于西门庆文中,则不必急为敬济结束。”可见,这都是作者故意为之,让这一对冤孽继续他们的“恍然一梦”。
此词引自宋(金)吴激的《人月圆》,作者将其置于回首,以突出本回“人生如梦”的主题。词人吴激在词中用了一些典故与前朝诗人的诗意,如《后庭花》指南朝陈后主的典故;“旧时王榭堂前燕子,飞向谁家”是唐朝刘禹锡《乌衣巷》中“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向寻常百姓家”的翻制;“江州司马,青衫泪湿”是唐朝白居易《琵琶行》中“江州司马青衫湿”的翻制。
第九十八回:旧识
情遇
诗(七律):
教坊脂粉洗铅华,一片闲心对落花。
旧曲听来犹有恨,故园归去已无家。
云鬓半挽临妆镜,两泪空流湿绛纱。
今日相逢白司马,君前重与诉琵琶。
陈敬济在春梅帮助下使大酒楼开张,却遇到王六儿一家,其女爱姐与陈敬济一拍即合。两人都自落魄后走出,心情欢愉,但欢愉之中,又似有些忐忑不安。此诗正好用来反映两人忧喜参半的心情和惶惶不可终日的处境。而且,诗的最后两句说的是白居易琵琶行的典故,也正好向读者预示:西门家族的兴衰大戏即将落幕。这就是作者把这首看似描写男女情缘的诗放在回首的原因。
此诗曾一度认为是明朝铁铉的长女所作,铁铉是明太祖、建文帝两朝重臣,后被朱棣残酷杀害,两女儿被强入教坊,此诗是其长女在教坊里写的。但鲁迅在其《病后杂谈》一文中说,根据清代考据家杭世骏的《订讹类编》此诗应为明朝范昌期所作,铁铉长女作的说法完全是误会,现在多数学者认为应该以鲁迅的说法为准。《金瓶梅》作者在引用此诗时作了部分修改。
第九十九回:醉骂
窃听 词《苏幕遮》:
白云山,红叶树。阅尽兴亡,一似朝还暮。多少夕阳芳草渡,潮落潮生,还送人来去。
阮公途,杨子路。九曲羊肠,曾把车轮误。记得寒芜嘶马处,翠管银筝,夜夜歌楼曙。
陈敬济原是西门庆的女婿,但后来不是了。因为陈敬济,潘金莲失去了“小丈母娘”的身份,春梅的身份也乱了套,但陈敬济仍然是活脱脱的一个“小西门庆”。现在连陈敬济也死了,西门家应该清净了吧。
此词为明朝刘基所作,作者将它放在回首,一字未改,却与本回正文与即将显现的全书结局十分相符。诗中的“阮公途”、“杨子路”分别引用了《晋书》阮籍与《淮南子》杨朱的典故,表示穷途末路和迷失方向的状态。“寒芜”则是指寒秋的荒草。总之,眼前是一片荒凉落寞的景象,与昔日的豪华奢侈形成鲜明对照。张竹坡对该词有个夹批:“不知是声,是泪,是血。”是极,是极,真是报应啊!诗(七绝):
马迟心急路途穷,身似浮萍类转蓬。
只有都门楼上月,照人离恨各西东。
陈敬济被杀身亡,韩道国与王六儿劝爱姐回乡,“爱姐口里只说:‘我不去了。你就留下我,到家也寻了无常。’那韩道国因见女儿坚意不去,和王六儿大哭一场,洒泪而别,回临清店中去了。”作者在回末以此诗作结。
此诗引自明代戏曲《玉环记》第二折的尾声,作者一字未改。诗的场景、气氛及叙述主人公的经历都与韩爱姐相符,读后使人不免有几分伤感,也有几分同情。张竹坡在【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中说:“此所以将爱姐作结,以愧诸妇。且言爱姐以娼女回头,还堪守节,奈之何身居金屋而不改过悔非,一竟丧廉寡耻,于死路而不返哉?”
第一百回:路遇
幻化
诗(七律):
旧日豪华事已空,银屏金屋梦魂中。
黄芦晚日空残垒,碧草寒烟锁故宫。
隧道鱼灯油欲尽,妆台鸾镜匣长封。
凭谁话尽兴亡事,一衲闲云两袖风。
全书大结局。作者通过普净,把孝哥是西门庆转世的事明示月娘,并把书内已死的主要人物一一发放,但是总的说来却凶多吉少、恶强善弱。连投胎转世后也没有几个有好下场,是因为今生今世没做好事的缘故吗?
此诗置于回首,据明朝李昌祺的《剪灯余话·秋日访枇杷亭记》记述,为元末起义军“大汉”霸主陈友谅的宠妾郑婉娥所作。《金瓶梅》作者将原诗首句开头的“风舰龙舟”四字改成现在的“旧日豪华”,完全呈现了“大结局”的格调;又将末句完全摒弃,换成现在的“一纳闲云两袖风”,不仅干净利索,而且气势非凡。诗把一片空旷、苍茫景象描绘的淋漓尽致,确实是一篇“收官”佳作。而且与程长文那首开卷诗前后呼应、相得益彰。这两首诗的刻意安排,可见作者著书的根本目的主要是暴露社会黑暗、抨击世态炎凉,这正是《金瓶梅》一书的可贵之处。
值得一提的是,《金瓶梅》的开卷诗与卷尾诗都出自古代女诗人之手,不能不说是一个有趣的巧合。
张竹坡的总批说:“此回为万壑归原之海也。一篇淫欲之书,不知却句句是性理之谈,真正道书也。”《金瓶梅寓意说》也有以下一段话:“至其以孝哥结入一百回,用普净幻化,言惟孝可以消除万恶,惟孝可以永锡尔类,今使我不能全孝,抑曾反思尔之于尔亲,却是如何!千秋万岁,此恨绵绵,悠悠苍天,曷有其极。悲哉,悲哉!”
(本篇完,后篇待续)
第三篇:〖诗酒花茶〗《金瓶梅》诗文刍议(四)缠绵悱恻梦黄粱——孽缘篇
〖诗酒花茶〗《金瓶梅》诗文刍议
(四)缠绵悱恻梦黄粱——
孽缘篇
第四部分:缠绵悱恻梦黄粱——孽缘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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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这些诗文除了普遍的委约、艳丽之外,还多了一个明显的特点,那就是它们多有一种奔放与彷徨并举、缠绵与悱恻共存的气息。其原因在于,作者在小说动笔前,就注定了书中的主人公将都有个“黄粱一梦”的结局。
张竹坡在【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中说:“看其前半部止做金、瓶,后半部止做春梅。前半人家的金瓶,被他千方百计弄来,后半自己的梅花,却轻轻的被人夺去。”又说:“此书内虽包藏许多春色,却一朵一朵,一瓣一瓣,费尽春工,当注之金瓶,流香芝室。”的确,通过对这些情爱诗文的整理不难看出,张竹坡所说的小说脉络和其间的流光溢彩,都可以在这部分诗文中表现出来。
不管怎么说,本人认为对这部分诗文的欣赏,要尽量游离于小说情节之外。所以在“刍议”时,也将试用与前三部分不同的方法,尽量偏向于从文学意义上去议论。尽管力不从心,也只能勉力而为了。第一回:热结
冷遇 诗(七绝)》:
东家歌笑醉红颜,又向西邻赴玳宴。
几日碧桃花下臥,牡丹开处总堪怜。
作者这样介绍西门庆:“作事机深诡谲,又放官吏债,就是那朝中高、杨、童、蔡四大奸臣,他也有门路与他浸润。所以专在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把搅说事过钱,因此满县人都惧怕他。因他排行第一,人都叫他是西门大官人。他却又去飘风戏月,调弄人家妇女。”而热结“十兄弟”以后,更是胡作非为,“这一干共十数人,见西门庆手里有钱,又撒漫肯使,所以都乱撮哄着他耍钱饮酒,嫖赌齐行。”
此诗估计为作者自制,诗写西门庆日日沉湎情色、花天酒地的行径。诗中“玳宴”是指豪华的宴席,元朝无名氏有“今日画堂开玳宴”的唱词。“几日碧桃花下卧”一句可能参照了陆游的“碧桃花下醉千钟”的诗意。
由于小说的男主角本非善类,要评价书中的情爱诗词的确有很大难处,本人也只能采取“牡丹开处总堪怜”的态度了。散句:
满前野意无人识,几点碧桃春自开。
本回文中写潘金莲一见武松便情不自禁,欣喜若狂。张竹坡总批说:“篇内金莲凡十二声‘叔叔’,于十一声下,作者却自入一句,将上文十一声‘叔叔’一总,下又拖一句‘叔叔’,便见金莲心头眼底口中,一时便有无数‘叔叔’也。”
作者这两散句点出潘金莲的本性,与白居易的“养在深闺无人识”正好相反,潘金莲一出场就显得不同寻常。第二回:勾情
说技 词《孝顺歌》:
芙蓉面,冰雪肌。生来娉婷年已笄,袅袅倚门余。梅花半含蕊,似开还闭。
初见帘边,羞涩还留住。再过楼头,款接多欢喜。行也宜,立也宜,坐也宜,偎傍更相宜。
此词描写的是潘金莲的“成长”过程,实质是她“变坏”的过程。词的前阙,说潘金莲原是一个漂亮、单纯的少女,“年已笄”指少女长大,长大后,她还是一个美丽而又怕羞的小女子。到词的后阙就不同了,开始她虽然多情、还有一点羞涩,随着人生阅历的丰富,就越来越放肆了,到最后则什么都无所谓、已经放荡不堪了。后阙的“帘”是书中的道具:下雪天潘金莲情挑武松时,两次写到帘子;情挑西门庆时,更离不开这帘子了。
此词应是作者自制,把潘金莲的变化描写的如此到位,尤其如“帘边羞涩”、“搂头款接”等词语与小说情节相同,不太可能引用别人的诗词。而把它置于回首,也说明潘金莲这个角色在小说中的地位。
词谱里没有查到《孝顺歌》这个词牌,猜测可能是曲,但尚未查证到,对此只能存疑。第三回:受贿
私挑 诗(五律):
乍对不相识,徐思似有情。
杯前交一面,花底恋双睛。
傞俹惊新态,含糊问旧名。
影含今夜烛,心意几交横。
此诗写的是男女之间从开初认识、到交往、到疑惑、到钟情、到最后难舍难分的过程。诗中充满了男女热恋时那种似有似无、似惊似喜、似梦似幻的心态描写,相当动人。
此诗应是作者自制,置于回首,写的是西门庆与潘金莲的孽缘。如果不看小说情节,这应该是一首很美的爱情诗。
诗中“傞俹”两字查无实考,“傞suo”是舞动或参差不齐的意思,“俹ya”是倚靠的意思,但这两字组词什么意思却查不出来。本人怀疑是否会是“嗟呀”?即惊异的意思,这样与下句的“含糊”倒是工对,但读音却不同,因此不敢断定,只能存疑。后文还有“傞俹漫惊新态变”的句子,意思相同,只是句型上的变化。
第六回:瞒天
遇雨 曲《无牌》:
冠儿不戴懒梳妆,髻挽青丝云鬓光,金钗斜插在乌云上。唤梅香,开笼箱,穿一套素缟衣裳,打扮的是西施模样。出绣房,梅香,你与我卷起帘儿,烧一炷儿夜香。
本回描写的是武大已死、潘金莲得意忘形的时候,西门庆叫她唱曲,她“轻舒玉笋,款弄冰弦,慢慢弹着,低声唱道”的情景。
此曲没有曲牌,文字却如行云流水,十分流畅。有考证说此曲引自明朝嘉靖四年的《词林摘艳》卷二(该书是《雍熙乐府》的前身,约早40余年),据说书中该曲也没有曲牌,且没有曲作者名字,只有曲名《闺情》,作者引用此曲时有部分改动。此曲把一个妇人起床后漫不经心地梳妆打扮,却专注地卷帘烧香等一系列动作一一写来,又与两声“梅香”的得意呼唤声贯穿在一起,充分体现了她心情愉悦、喜气难抑的心理状况,真描写得惟妙惟肖。
曲中“梅香”泛指丫环,据张竹坡评点是指春梅,他的夹批说:“看官试想,此曲何故唱来?而唱曲又何必此曲?试想三日何妨,盖两唤梅香,而春梅呼吸欲动。”看来有些道理。作者一事两用、正事反用的例子比比皆是,这正是作者艺术手法的高明之处。第七回:说媒
气骂 诗(七绝):
乍覩多情风月标,教人无福也难消。
凤吹列子归何处,夜夜婵娟在柳梢。
此诗是单纯形容美人容貌的,诗置于回末,是针对孟玉楼的一个小照。据张竹坡理解,孟玉楼是作者在整部小说中最钟意的女性人物,张竹坡虽然说她“是个乖人”,但通篇点评中,对她也是褒多于贬。不过孟玉楼也确实与小说中其他女人不太一样,至少她不是个烂小人。
估计此诗为作者自制。诗中“乍”可以理解为起初,也可以理解为突然;“婵娟”可以理解为月亮,也可以理解为美人,所以诗中这句“夜夜婵娟在柳梢”可以有两种解释:如果按照朱淑真(一说欧阳修)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来理解,应该是指月亮,那就是一幅美丽的“月下美人图”。如果把前面一句“风吹列子归何处”联系起来看,那应该是指美人,美人是不会挂在树梢上的,但美人有可能是被风吹到树梢上方的月亮里去了。
第八回:占卦
烧灵 词《好事近》:
红曙卷窗纱,半衫拖罗袂。何似等闲睡起,到日高还未。
催花阵阵玉楼风,楼上人难睡。有了人儿一个,在眼前心里。
红日映窗,美人酣睡初醒,衣衫不整,一副懒散模样,催花阵风吹进楼阁,应该不是春寒料峭的时候。突然话题一转,冒出了一个“楼上人”,这个楼上人并不是真的住在楼上,但也肯定不是这位美人自己,她是谁?
此词引自明朝戏曲大家汤显祖的《紫箫记》第十五出《就婚》,略有改动。此词放在本回回首有其妙处,因为上一回是写西门庆与孟玉楼燕尔新婚、如胶似漆的事,这一回是写潘金莲为此醋兴大发的事,把这词插在中间,其意不言自明。
有考证说《巫山艳史》第六回也有此词,本人认为《巫山艳史》是清朝人写的,应该是它引用了《金瓶梅》或《紫箫记》。曲《山坡羊》:
凌波罗袜,天然生下。红云染就相思卦。似藕生芽,如莲卸花,怎生缠得些儿大,柳条儿比来刚半扠。他不念咱,咱何曾不念他。
倚着门儿,私下帘儿,俏呀,空叫奴被儿里叫着他名儿骂。你怎恋烟花,不来我家,奴眉儿淡淡教谁画!何处绿杨拴系马?他辜负咱,咱何曾辜负他。
一个女子,怀疑她的心上人变了心,不知道他到哪里鬼混去了。背地里骂着他,心底下又想着他。他是辜负了我,可我何曾辜负他?不由得脱下鞋来,卜一个相思卦!——多么动人的一个女子犯相思的情景!
这是两首《山坡羊》曲放在一起,有考证说均引自明朝嘉靖年间的《雍熙乐府》卷二十,曲名《思情》,作者有所改动。第一首主要是对古代女子“三寸金莲”的描写,现代人应该对此不屑一顾,但古代人是很热衷于此的。正文中潘金莲将绣鞋往地上摔、看它的正反面,也是古代女子常有的卜卦习惯,看来作者对此也很不屑,所以说它“鬼卦”。第二首的“倚着门儿,私下帘儿”,更像潘金莲的一贯作为,而且此时的西门庆也确实是“不来我家”,作者能找出此曲引用也真是独具匠心。曲《山坡羊》:
乔才心邪,不来一月,奴绣鸳衾旷了三十夜。他俏心儿别,俺痴心儿呆,不合将人十分热。常言道容易得来容易舍。兴,过也;缘,分也。
他肯定是心在别处了,有一个月没有见面了!他的心已经变了,我的心将要死了!我不应该这样死心塌地地爱着他,常言道相爱容易相处难,我心头爱的狂热已经过去了,我们两人的缘分也走到尽头了。——又是一个多么动人的相思苦恋的情景!如果不是潘金莲,相信所有读者都会对这位女子深表同情和不平的。
“乔”,原来是“高”的意思。但在这首曲中,估计是“迁”的意思,《诗经》说:“出自幽谷,迁于乔木。”所以这里的乔应该是指移情别恋。
《金瓶梅》书中此曲没有曲牌,有考证认为此曲与上两曲同一出处,同为《山坡羊·思情》,只是改动较大,猜想由此作者故意不将曲牌明示。三首《山坡羊》文字不太统一,这是正常的,散曲容许加衬词,也容许有少量句型变化。曲《寄生草》:
将奴这知心话,付花笺寄与他。想当初结下青丝发,门儿倚遍帘儿下。受了些没打弄的耽惊怕,你今果是负了奴心,不来还我香罗帕。
这是小说中潘金莲亲手写下一首小曲、托玳安交给西门庆的情节,是她绝望至极的一个举动。
如果脱离小说情节看,这完全是被负心人抛弃的一个小女子的悲愤、纠结的心理写照,读后令人伤感。
有考证说此曲引自《雍熙乐府》卷十九,曲名《相思》,作者也有较大改动。第九回:偷娶
误打 诗(五律):
感郎耽夙爱,着意守香奁。
岁月多忘远,情纵任久淹。
于飞期燕燕,比翼誓鶼鶼。
细数从前意,时时屈指尖。
这是一个女子对自己婚嫁的期盼:感激郎君对我的爱不变,尽管我们相爱日久,相信我们的恋情是不会退去的,就像成双作对的燕子和比翼鸟一样永远在一起。我会在这闺房里,边厮守着梳妆匣、边回想着往日的情意。板着手指儿数着郎君前来迎娶的日期。——多么感人而又纯净的爱情!
诗中“耽”是沉溺、入迷的意思;“夙”是素有的、一向怀有的意思;“奁(lian)”是梳妆匣;“情纵”同纵情;“于飞”指一起飞,《左传》说:“凤凰于飞,和鸣锵锵。”“鹣(jian)鹣”为传说中的比翼鸟。
此诗是作者为潘金莲思念西门庆量身定做的,描写她急于想正式嫁给西门庆的迫切心情。即使明知是潘金莲,相信读者都会对这个坏女人此时的处境有些同情的。第十一回:激打
梳笼 曲《驻云飞》:
举止从容,压尽勾栏占上风。行动香风送,频使人敬重。玉玷污泥中,岂凡庸?一曲宫商,满座皆惊动。胜似襄王一梦中,胜似襄王一梦中!
传说宋玉向楚襄王透露,襄王的父亲楚怀王曾与巫山神女有过枕席之欢。楚襄王听后对神女仰慕若渴、不能自拔,后来果然梦到神女前来,并也与他交欢。唐朝李商隐有诗说:“巫山迢迢旧楚宫,至今云雨暗丹枫。微生尽恋人间乐,只有襄王忆梦中。”
本回写西门庆初见李桂姐,作者特地安排李桂姐唱了这一曲,估计为作者自制。李桂姐是个烂角色,该曲以她的口气标榜自己如何如何,充满小人得志之态。更可笑的是,到后来李桂姐还做了西门庆、吴月娘的干女儿,西门庆真的既是楚襄王又是楚怀王了。第十二回:私仆
魇胜 诗(五律):
可怜独立树,枝轻根也摇。
虽为露所浥,复为风所飘。
锦衾襞不开,端坐夜及朝。
是妾愁成瘦,非君重细腰。
此诗描绘了一个女人为心上人遍尝相思苦味,夜不能寐、形容枯槁的景象。全诗充满伤感绝望的意味,用词委婉,然而流畅。
此诗来自南梁王僧孺的《为人宠姬有怨》,作者引用后只改一字,置于回首。诗意描绘西门庆醉心于李桂姐、潘金莲因而失宠的苦涩心情,此事也确实是名副其实的“为人宠姬有怨”。更耐人寻味的是,本回正文中,潘金莲终于不耐寂寞而主动勾引琴童,甚至使用魇胜邪术来控制西门庆,这个“有怨”可厉害至极点了。词《落梅风》:
黄昏想,白日思,盼煞多情人不至。因他为他憔悴死,可怜也绣衾独自。
灯将残,人睡也,空留得半窗明月。眠衾硬,浑是铁,这凄凉怎捱今夜。
此词也描绘了一个女人为心上人日思夜想、夜不能寐、凄凉难捱的相思苦味,甚至想到“因他为他憔悴死”,真正可怜!
书中是写当玳安要牵马去妓院接西门庆时,潘金莲“暗暗修了一柬帖”,写了上面这些话,悄悄教他代为转给西门庆的。
有考证说此词引自《雍熙乐府》卷二十,前后阙实为两首,原词各名《相思》与《夜忆》。第十三回:密约
私窥 词《浣溪沙》: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
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
本回写李瓶儿现身,作者一开始就为李瓶儿的美丽容貌不惜笔墨,此词就把李瓶儿比喻为芙蓉花。张竹坡在【《金瓶梅》寓意说】中写道:“‘私窥’一回卷首词内,必云‘绣面芙蓉一笑开’。芙蓉栽以正月,冶艳于中秋,摇落于九月,故瓶儿必生于九月十五,嫁以八月廿五,后病必于重阳,死以十月,总是《芙蓉谱》内时候。”
此词在宋词中相当著名,出自李清照之手。作者引用置于回首,一字未改。词《鹧鸪天》:
记得书斋乍会时,云踪雨迹少人知。晚来鸾凤栖双枕,剔尽银灯半吐熠。
思往事,梦魂迷,今宵喜得效于飞。颠鸾倒凤无穷乐,从此双双永不离。
此词描写恋人幽会时的环境、气氛和心情,如果撇开小说情节,这又是一首富有浪漫气息的好词。
此词估计为作者自制,书中将这首词置于回末。说的是西门庆从李瓶儿那里弄来春宫图,与潘金莲幽会时依此效法。第十四回:种孽
迎奸 诗(七律):
眼意心期未即休,不堪拈弄玉搔头。
春回笑脸花含媚,黛蹙娥眉柳带愁。
粉晕桃腮思伉俪,寒生兰室盼绸缪。
何如得遂相如意,不让文君詠白头。
此诗描写一位思春女子的情态和内心:想起佳期,她媚目含春、脸如桃花。一会儿却又柳眉紧蹙,不断揉摸着头上的玉簪,不敢说出心里话。她心里矛盾,既盼望像卓文君那样,如愿与司马相如成一家。又怕像卓文君那样,最后落得个“咏白头”的话把。
此诗应为作者自制,诗写得绮丽妩媚,有迹象显示,部分融入了唐朝韩偓《青春》一诗的词句。作者将此诗置于回首,以突出李瓶儿的单纯与痴情,张竹坡说:“瓶儿是痴人。”从书中描述的情节看,评价确实很贴切。第五十二回:山洞
花园 曲《黄莺儿》:
谁想有这一种。减香肌,憔瘦损。镜鵉尘锁无心整。脂粉倦匀,花枝又懒簪。空教黛眉蹙破春山恨。最难禁。谯楼上画角,吹彻了断肠声。《集贤宾》:
幽窗静悄月又明,恨独倚帏屏。蓦听的孤鸿只在楼外鸣,把万愁又还题醒。更长漏永,早不觉灯昏香烬眠未成。他那里睡得安稳!《双声叠韵》:
思量起,思量起,怎不上心?无人处,无人处,泪珠儿暗倾。我怨他,我怨他,说他不尽。谁知他这里先走滚。自恨我当初不合他认真。《簇御林》:
人都道他志诚,却原来厮勾引。眼睁睁心口不相应。山盟海誓,说假道真。险些儿不为他错害了相思病。负人心,看伊家做作,如何教我有前程? 《琥珀猫儿坠》:
日疏日远,何日再相逢?枉了奴痴心宁耐等。想巫山云雨梦难成。薄情,猛拼今生,和你凤拆鸾分。《尾声》:
冤家去得忒薄幸,割舍的将人孤零,那日里恩情翻成做画饼。
这是本回中李桂姐的一组唱词,写的都是怨女之音,如果抛开故事情节,那真是如泣如诉、哀婉动人。
而书中的李桂姐却既是娼妓,又是一个颇有心计的人。张竹坡的总批说:“桂姐自丁二官之后,西门久已疏淡。乃近复渐渐热落者,干女之故。而西门为色所迷,明明看破虚假,却不能跳出圈套。”
有考证说,这一套曲均引自明朝嘉靖四年的《词林摘艳》卷二,总名《伊州三台令·怨别》。诗《七绝》:
海棠枝上莺声急,绿竹阴中燕语频。
闲来付与丹青手,一段春娇画不成。
此诗处在西门庆与李桂姐“山洞之淫”后面,张竹坡总批说:“伯爵数回说明桂姐之于三官,而西门乃即有山洞之淫,是其愚而不断,且自喜梵僧之药,欲卖弄精神,亦非有意于桂姐也。夫人之精神,值得几番卖弄哉!故沿至后文惊爱月等事,皆一层层写入死地也。”
这是一首反映男女欢爱的诗,也是作者“改装加组装诗”的一个代表。本人猜测,与前两句比较类似的是宋朝陈允平的“红杏墙头燕语,碧桃枝上莺声”。与后两句明显类似的是唐朝高蟾的“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但不管怎么说,作者的改装、组装功夫也实在了得,而且与小说情节很贴切。
第五十九回:露阳
赌物 诗(七绝):
天仙机上整香罗,入手先拖雪一窝。
不独桃源能问渡,却来月窟伴嫦娥。
本回写西门庆与郑爱月儿的情事。(西门庆)“家中无事,忽然心中想起要往郑爱月儿家去。”接着又写:“爱月儿走到下面,望上不端不正与西门庆道了万福,就用洒金扇儿掩着粉脸坐在旁边。西门庆注目停视,比初见时节越发齐整,不觉心摇目荡,不能禁止。”
作者写西门庆此行是“忽然想起”,写爱月儿行礼是“不端不正”,妙极!
此诗引自明朝万历年间的戏曲《绣襦记》第四出《厌绝风尘》,作者有部分改动。第六十回:死孽
生涯 曲《清江引》:
一个姐儿十六七,见一对蝴蝶戏。香肩靠粉墙,春笋弹珠泪。唤梅香,赶他去别处飞!
转过雕阑正见他,斜倚定荼蘼架。佯羞整凤釵,不说昨宵话。笑吟吟,掐将花片儿打!
李瓶儿死了官哥,旧病复发,而西门庆却在庆祝新铺开张,喜气洋洋。“酒过五巡,食割三道,下边乐工吹打弹唱,杂耍百戏过去,席上觥筹交错。”这是小优儿郑春在席间唱的一个小曲。
原本此曲只是在酒席上唱的,与主题没有关系,可张竹坡总批说“‘赶他去别处飞’,又为春梅地也。故此回是过节,文中却插入关锁,文字神妙之至。”不知这是否作者安排此曲的本意?
此曲前半首引自元曲无名氏《清江引·咏所见》,作者有少量修改。后半首疑为作者自制。第六十一回:醉烧
病宴 曲《锁南枝》:
初相会,可意人,年少青春,还不上二旬。黑鬘鬘两朵乌云,红馥馥一点朱唇。脸赛夭桃手如嫩笋。若生在画阁兰堂,端的也有个夫人份。可惜在章台,出落做下品。但能勾改嫁从良,胜强似弃旧迎新。
初相会,可意娇,月貌花容,风尘中最少。瘦腰脚一捻堪描,俏心肠百事难学。恨只恨与他相逢不早。常只愿席上樽前,浅斟低唱相偎抱。一觑一个真,一看一个饱。虽然是半霎欢娱,权且将闷解愁消。
西门庆到王六儿家,王六儿请了常在隔壁乐三嫂家走动的申二姐唱曲,申二姐是个盲人,估计是个歌女而不是妓女,但她唱的却是烟花生涯,歌词写得很委婉动人。这样因残疾而沦为歌女的女子,只能像一些妓女期盼从良一样,希望自己有一个好归宿,不由得会引起旁人的同情。第六十八回:戏衔
密访 曲《无牌》:
一见娇羞,雨意云情两相投。我见他千娇百媚,万种妖娆,一捻温柔。通书先把话儿勾,传情暗里秋波溜。记在心头,心头,未审何时成就。
西门庆到郑爱月儿家,席间由韩消儿唱了此曲。韩消愁儿本身就是妓女,所以她唱的勾栏声色已充分显示出其职业生涯的特征了。
第六十九回:初调
惊走 词《忆秦娥》:
香烟裊,罗帏锦帐风光好,风光好。金钗斜弹,凤颠鸾倒。
恍疑身在蓬莱岛。邂逅相逢缘不小,缘不小。最开怀处,蛾眉谈扫。
此词置于回首,写的是西门庆初会林太太的情事。张竹坡总批说:“林氏以告引诱三官之人为由,以通西门。齐家必先修身,信然!”
这一首反映男女欢爱的词,文字相当浪漫,如果脱离小说情节看,无疑是一首好词。
有考证说此词引自明朝冯梦龙的笔记小说《情史·情鬼类》中的《翠薇》篇,作者引用时一字未改。对此本人有些怀疑,据有关资料反映,《情史》与《金瓶梅》的成书时间很接近,难分孰早孰晚,故存疑。第七十三回:吹箫
试带 词《长相思》:
唤多情,忆多情,谁把多情唤我名。唤名人可憎。
为多情,转多情,死向多情心不平。休教情重轻。
此词估计为作者自制,作者故意模仿潘金莲的口吻说她自己的多情。张竹坡总批说:“(作者)极力将金莲写得畅心快意之甚,骄极满极,轻极浮极。总写金莲之肆志得意以取辱也。”
女子多情无可厚非,但潘金莲不是多情,而是“情多”,即便嫁了西门庆,还勾搭多人,这种“多情”令人生畏。杜牧有诗:“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苏轼也说:“多情却被无情恼。”是极,这种多情恐怕还不如无情。还是晏殊说的更有道理:“无情不似多情苦”,信也!第七十七回:雪访
水战 诗(七绝):
聚散无凭在梦中,起来残烛映纱红。
钟情自古多神会,谁道阳台路不通?
此诗置于西门庆“踏雪访爱月”之时,似乎是用“神女”的典故描绘男女情事。然而在回末,作者又写了一个虚无缥缈而又令西门庆魂牵梦绕的“楚云”,那是怎么一回事呢?
张竹坡的总批解开了谜团,他说:“写西门与爱月又虚描一楚云,言同归于梦,而梦实空也。盖既已梦矣,应须空写,故用‘鹿分郑相,蝶化庄周’二句,自点双睛。”西门庆此时已身在梦幻之中,离死不远了!
此诗引自明朝小说《金谷怀春》,为书中女主角玉贞所作,诗名《春眠》,作者引用时只第二句略有改动。诗中的“阳台”指男女欢爱之处,典出神女的“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之句。第七十八回:再战
独尝 词《南歌子》: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去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搁笔问狂夫,笑问“欢情不减旧时么”?
西门庆二会林太太,张竹坡对此评点说:“言败叶辞林,春光去定。此回为上下一部大手眼,故用自此一段后,歇手写西门死也。”
此词原为宋朝欧阳修所作,写夫妻或恋人之间亲密的言语及动作,十分浪漫。作者引用时,词的前阙未改,后阙改了最后两句:“等闲搁笔问狂夫”原句为“等闲妨了绣功夫”,改的好像更通顺、更豪放。“笑问欢情不减旧时么”原句为“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则好像反而把意境改差了,有些过于直接,而且两句连用两个“问”字有些别扭。但如果不改的话,显然与书中情节不符。诗(七绝):
灯月交辉浸玉壶,分得清光照绿珠。
莫道使君终有好,教人桑下觅罗敷。
本回写西门庆见了蓝氏的美貌,魂飞天外,可是像楚云一样,只能在梦中思想,在欲火焚身时奸了来爵媳妇。
此诗估计为作者自制,置于回末。诗中“玉壶”指纯洁的情操,如“冰心玉壶”,“绿珠”这个典故见《宋·乐史》,绿珠是西晋时石崇的宠妾,石崇被杀时她坠楼而亡;“罗敷”这个典故指《汉乐府·陌上桑》中的采桑女子;“使君”可泛指类似于先生的称呼,这里专指做官的人,与罗敷有关。这里绿珠与罗敷都比喻美人。第八十回:售色
盗财 词《折桂令》:
恨杜鹃声透珠帘。心似针签,情似胶粘。我则见笑脸腮窝,愁粉黛瘦损春纤。
宝髻乱,云鬆翠钿。睡颜酡,玉减红添。檀口曾沾,到如今唇上犹香,想起来口内犹甜。
此词插入于潘金莲与陈敬济情事之后。但不可否认,词写得极为动人,如果不看小说情节,这样缠绵的词倒有些像初恋的感觉。
有考证说此词引自明朝嘉靖年间的《雍熙乐府》卷十七,词名《题情》,作者有较大改动。第八十二回:得双
冷面 词《西江月》:
闻道双衔凤带,不妨单着统绡。夜香知为阿谁烧?怅惘水沉烟袅。
云鬓风前绿卷,玉颜雾上红潮。莫教空负可怜宵,月下双湾步俏。
第一句有“双',第二句有单,正好符合“弄一得双”的题目。张竹坡总批说:“此回乃春梅别放之由,下文乃正经金莲收煞文字。”
此词为宋朝苏轼所作,作者置于回首。只改动最后一句,原词为“月与佳人共僚”,现在这句不如原来的好,但既是为了描写“金莲”(既指人、又指鞋)的所谓俏丽,又突出了一个“双”字,作者为此也真煞费苦心。曲《寄生草》:
将奴这银丝帕,并香囊寄与他。当中结下青丝发,松柏儿要你常牵挂,泪珠儿滴写相思话。黄灯儿照的奴影儿孤,休负了夜深潜等荼蘼架。曲《水仙子》:
紫竹白纱甚逍遥。绿青蒲,巧制成,金铰银线十分妙。妙人儿,堪用着,遮炎天少把风招。有人处常常袖着,无人处慢慢轻摇。休教那俗人儿给偷了。
《寄生草》一曲是女方写给男方的,夹了一缕青丝发。《水仙子》是男方写给女方的,送了一把白纱扇。很像男女恋爱交换信物。估计此两曲均为作者自制,文字写得很优美流畅,既有充满苦涩的思恋,又有略带着兴奋的调侃。
可惜在书中,这两人是一对孽缘,《寄生草》是潘金莲写给陈敬济的,《水仙子》是陈敬济写给潘金莲的。此时,两人已经一同走火入魔、无法自拔了。第八十三回:含恨
寄柬 诗(七律):
如此钟情古所稀,吁嗟好事到头非。
汪汪两眼西风泪,犹向阳台作雨飞。
月有阴晴与圆缺,人有悲欢与合离。
拥炉细语鬼神知,空把佳期与君说。
诗中的人似乎意识到这段情缘世所少有,而且没有好结果,一方面在自我安慰,一方面又在继续期盼。诗把恋人又想又怕、忐忑不安的心理描写得细致入微。作者引用此诗并置于回首,有少量改动,以表示书中潘金莲与陈敬济的不伦奸情即将走到尽头。
此诗引自元朝女诗人王娇红的诗作《寄别申生》,王娇红的生平不详,但其与表兄申纯相恋的故事却流传开来。
后来元朝文学家宋海洞把王娇红与申纯相恋的传说演绎成小说《娇红记》,书中假托宋朝的故事,而王娇红这首诗则被宋海桐收入他的小说中。第八十五回:知情
惜泪 词《渔家傲》:
情若连环终不解,无端招,旁人怪。好事多磨成又败,应难挨,想冷眼谁瞅睬?
镇日愁眉和敛黛,阑干倚遍无聊赖。但愿五湖明月在,权忍耐,终须还了鸳鸯债。
人说好事多磨,我欲天从人愿,词里充满了对爱情的执着与期盼。词中的“五湖”是指越国灭吴后,范蠡带西施避难之处。
此词引自元朝宋海洞的小说《娇红记》,作者在引用时只略作改动,置于回首。写的是潘金莲、春梅与陈敬济的不伦奸情终被月娘识破,春梅变卖,潘金莲听候发落。第九十一回:爱嫁
怒打 诗(七律):
簟展湘纹浪欲生,幽怀自感梦难成。
倚床剩觉添风味,开户羞将待月明。
拟倩蜂媒传蜜意,难将萤火照离情。
遥怜织女佳期近,时看银河几曲横。
凉席都皱褶不平了,像波浪一样,女子懒散地倚靠在床上,思来想去、辗转难眠。想尽快让自己入梦重温上次的温馨,连窗户也不敢开,生怕被月光照到现在的羞涩模样。很想让蜜蜂去传递这份柔情,但这就好比凭着萤火虫那一点光、去照亮情路一样,有用吗?眼看七七佳期即将临近,不禁时时抬头,去遥看天上的银河有什么变化没有?——诗很确切地反映了一位待嫁女子既激动又不安的真实心情。
此诗引自元朝宋海洞的小说《娇红记》,作者在引用时略作改动,置于回首,写的是孟玉楼改嫁的事。诗中的“簟(dian)”指凉席。第九十六回:游旧
当面 曲《懒画眉》:
冤家为你几时休?捱过春来又到秋,谁人知道我心头。天,害的我伶仃瘦,听的音书两泪流。从前以往诉缘由,谁想你无情把我丢!
冤家为你减风流,鹊噪檐前不肯休,死声活气没来由。天,倒惹的情拖逗,助的凄凉两泪流。从他去后意无休,谁想你负恩把我丢!
冤家为你惹场忧,坐想行思日夜愁,香肌憔瘦减温柔。天,要见你不能够,闷的我伤心两泪流。从前与你共绸缪,谁想你今番把我丢!
冤家为你添闲愁,病枕着床无了休,满怀忧闷锁眉头。天,忘了我还依旧,助的我腮边两泪流。从前与你两无休,谁想你经年把我丢!
弃女的怨恨,可任选一首表达,每一首都可以用哀婉的曲调唱出来。
书中是写春梅旧地重游,只见一片破败景象,越发忧伤。在月娘设席间,春梅叫玉钏儿、郑娇儿两个妓女唱了这四则小曲。作者自己评论说:“看官听说,当时春梅为甚教妓女唱此词?一向心中牵挂陈敬济,在外不得相会。情种心苗,故有所感,发于吟咏。”张竹坡的总批也说:“此回写重游,然于游自己之故宫与金莲之旧馆,串入敬济,便有无限伤心之处。此回作者极写人生聚难而散易,偶有散而复聚,聚而复散,无限悲伤兴感之意。” 第九十七回:假续
真偕 诗(七绝):
花亭欢洽鬓云斜,粉汗凝香沁绛纱。
深院日长人不到,试看黄鸟啄名花。
这又是一首描写男女欢爱的小诗,作者用于写春梅与陈敬济情事。
有考证说此诗引自明朝冯梦龙的笔记小说《情史·情鬼类》中的《花丽春》篇,作者有局部改写。本人认为,同因成书年代过于相近,在此存疑。
诗中的“黄鸟”,一说黄鹂;一说黄雀。诗经云:“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声喈喈。” 第九十八回:旧识
情遇 诗(七绝):
碧纱窗下启笺封,一纸云鸿香气浓。
知你挥毫经玉手,相思都付不言中。
男的收到心上人的信笺,一副兴奋而又甜蜜的景象。如果用于才子佳人的“私定终身”,肯定相当般配。但书中此回的主角陈敬济却是个滥情小人,他已与葛锦屏结了婚,又与王六儿的女儿韩爱姐相恋,韩爱姐也是娼妓出身,所以这一对充其量只是孽缘而已。
此诗为作者根据北宋郭晖之妻(佚名)的一首七绝《空笺》改制而成,原诗写主人收到的是一件空白信笺。第九十九回:醉骂
窃听 诗(七绝):
倦倚绣床愁懒动,闲垂锦帐鬓鬟低。
玉郎一去无消息,一日相思十二时。
这是女方写给心上人的情诗,反映了热恋中人情丝不断、懒散不安的情景。
此诗引自明朝戏曲《绣襦记》第三十一出《襦护郎寒》,作者有少量改动。
作者在全书即将结束时大写韩爱姐对陈敬济的情爱,这是全书最后一对孽缘,此诗也是全书最后一首情诗。此后不久,陈敬济即被杀,韩爱姐出家为尼。这样的结果,前者应该在情理之中,而后者则似乎有些出人意料。
张竹坡在【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中说出了作者这样安排的本意:“一部中,诸妇人何可胜数,乃独以爱姐守志结何哉?作者盖有深意存于其意矣。言爱姐之母为娼,而爱姐自东京归,亦曾迎人献笑,乃一留心敬济,之死靡他,以视瓶儿之于子虚,春梅之于守备,二人固当愧死。若金莲之遇西门,亦可如爱姐之逢敬济,乃一之于琴童,再之于敬济,且下及王潮儿,何其比回心之娼妓亦不若哉?”
呜呼!如此看来,“作者固仁人也”!
(全文完)
第四篇:《金瓶梅》读后感
[《金瓶梅》读后感]
《金瓶梅》的书名来自书中三名女子的名字,金是潘金莲,瓶是李瓶儿,梅是庞春梅.潘金莲是本书的主角,作者对其细腻的刻画,使她成为中国人口中貌美而无德,内心狠毒的坏女人的典型—潘金莲,《金瓶梅》读后感。最近,我刚刚读完了《金瓶梅》,实在是感触良多,在这里也希望和喜欢这本书的人分享我的一些感想和看法。
之所以说金瓶梅是天下奇书,我个人理解是:它以一种近乎全景式,真实不虚地描写手法,活生生地再现了明中期的民间百态、官场原生态、以及社会的方方面面,它本身就是一本当时社会的百科全书,一部活历史。书中人物众多,丫鬟小厮、亲戚朋友不下几百人,却都有名有姓,人物关系虽盘根错节,但却交待得清清楚楚、丝毫不乱。这让我想起了另一部伟大的名著---《红楼梦》,它们的叙事手法和架构如此地相似,我不得不说:《红楼梦》一定是借鉴过《金瓶梅》!想想其实也不奇怪,《金瓶梅》成书在前,《红楼梦》成书在后,作为明清小说的发端和杰出代表,《金瓶梅》对后世小说产生巨大的影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我们说,一部伟大作品的诞生是需要合适的土壤与条件的,这么多名著诞生于明清,也足见当时社会风气之开放,经济生活之发达吧!
然而在现代社会,我们再也不能因为怕它是一部淫秽书而不去读它,实际上它的重点也并不建筑在那些淫秽的描写上,读后感《《金瓶梅》读后感》。全书以西门庆这一人物描写,揭示了作为资本主义萌芽期新兴商人阶级和封建势力结合下的这样一个实事,前者从经济上支持后者,取得政治上的特权,成为更残酷的一种压迫势力,后者为了取得某种经济上的利益,利用前者作为自己的统治工具,于是出现了一种基本上是封建豪绅恶霸官僚但同时又是商人和高利贷者的特殊社会力量。它表现了晚明时期封建统治阶级的腐化生活,揭露了资本主义和封建官僚相勾结统治、残害劳动人民。毛主席曾经五次推荐干部看这部历史小说,他晚年对党对国家对人民未来的忧虑,其道理也是意味深长的,我们的管理者应该以史为鉴啊!
但是,再看这本书的时候,我又看到了西门庆的另外一面。其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西门庆为死去的李瓶儿伤心欲绝这一章。因为自小就听别人说西门庆是一个好色的大坏蛋,但这里却提到李瓶儿死后,他哭了三天三夜,硬是茶饭不思,劝都劝不转来。李瓶儿病重时,他想尽了一切办法给她找最好的大夫,吃最好的药,直到最后治不好,请道行高深的道士来点长命灯,最后确认无力回天而与李瓶儿抱头痛哭,还为她定做了价值不菲的棺木。由此可见,西门庆也算是一个多金又重情的男人。但是,他可能在爱情世界有重情义的一面,但从整个封建社会来看,他还是人们唾骂的对象啊!
老实讲,我觉得《金瓶梅》真的挺有趣的,有时间的话,大家应该读一下,但千万不要当成淫书来猎奇。静下心来读,它的故事其实很迷人,读到最后你会觉得很震撼,又会有所悟,为书中人而叹,为世事而叹!它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因为它写到了人性,它正在我们中间上演!
最后引用一下前人的评论:读《金瓶梅》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生畏惧心者,君子也;生欢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兽耳!
第五篇:读《金瓶梅》有感
读《金瓶梅》有感
(一)未名凡生
传统观念给我们的是,《金瓶梅》是部黄书,禁书。但是倘若把金瓶梅当做单纯的黄书来看,你又会觉得很“水”,跟《白洁》没法比,还不如《废都》。记得读大学时在图书馆找过这本书来读,读一二页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放弃了。近日高晓松讲《金瓶梅》,观看了两期觉得有必要通读一遍,就寻来一读。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其实读金瓶梅也有类似几种境界划分,“读《金瓶梅》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生畏惧心者,君子也;生欢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兽耳。”当时读到这句话的时候,不由自忖,要是我读《金瓶梅》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态呢。
读来回味,才觉得这四种心态都有才是真的。开始觉得,心生怜悯应该是很难的、很高的一种境界吧,毕竟是在读“黄书”“禁书”,但是读到第六十二回,李瓶儿病死那段,自会不由自主潸然泪下,让人发出“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之感慨。《金瓶梅》通篇白描,没有任务心理描写,却把繁杂的人物塑造的活灵活现。每个人物似乎都是一个复杂体、多面体,哪怕是大恶人,也有令人起敬的一面。就拿潘金莲来说,也是有骨气的,一生争强好胜,极力维护尊严,只是命运不济,别人都有貂皮就她没有,家里当铺客人当的貂皮给她她竟不穿。《红楼梦》像是一部偶像剧,人物都不食人间烟火;《水浒传》里的人物虽比《红楼梦》更具烟火气,但是人物与《金瓶梅》比起来还是显得简单了些。好的文学应该是好人也有阴暗面,坏人也是有底限。尤其是《金瓶梅》对坏人底限写的比较好。兰陵笑笑生对全书人物不置褒贬,每个人都是普普通通的人,每个人都有好的地方,也有贪婪的地方,有自私的一面,也有同情过别人帮助过别人的一面,所以读到金瓶梅后二十回,对坏人的命运竟也多是心怀喟叹。
此书书名以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三位物名字各取一字来命名,自从吴道士的卦词开始,一直在猜测庞春梅的结局,读完还是倍感意外。前八十二回,春梅做丫鬟时也算是对主子兢兢业业,算不上坏人,嫁给了周守备后怎么就突然欲火焚身了呢?尤其是后三回,有点变态式癫狂淫乱。带着疑惑搜了几篇相关文章读了,虽然作者写春梅之死有点草草,还是有内在逻辑的。金瓶梅开篇对酒色财气做了一一批判,尤其是对“财色”笔墨浓重,但一直没明白“气”是什么。小说的前半部着重写了其他人的“财色”,同事写了春梅的“气”,尚气使性、高傲逞强、泼辣好斗。左下角“阅读原文”中附上研究春梅的论文一篇,在此我就不赘述了。
毛主席说过,省委书记以上的官员都应该读一读《金瓶梅》,因为它写的才是明末真实的历史,真实的生活。金瓶梅故事设定发生在宋朝,但是作者成书于明末。每个伟大作者的作品都无法摆脱其所处时代的地域的烙印。贾平凹、陈忠实、曹乃谦有陕西的烙印、迟子建有东北的烙印、池莉有武汉的烙印,有人问马尔克斯为什么能写出那么奇幻的作品,那是因为他生活的时代就是一个军阀混战、政权迭代的奇幻时代。《金瓶梅》中不厌其烦的请客吃饭,夜夜笙歌,和现在人的生活又有何区别?一周七天恨不得天天有场,顿顿有酒,就差端茶唱曲儿的了。武大郎死后围观的群众和王六儿与小叔子通奸围观的群众不正是现在的路人和键盘侠吗?有句话讽刺的好“路人都不上网,网民都不上街”。
通篇读来,除了里面的诗词比较糙,一些段落略显冗杂外,整个故事还是挺顺畅,节奏也很好。而且由于读《红楼梦》在先,所以不时会拿红楼梦来比较,觉得有相仿之处。难怪高晓松说《金瓶梅》热血焚鲜肉,《红楼梦》冷月葬诗魂,曹老爷子也一定读过这部奇书。奇书值得一读。
读《金瓶梅》有感
(二)撰 文:彭 曦 醇
题记
整整三年了,從第一次熬夜閱讀張評本開始,幾乎每年我都會將《金瓶梅》這部曾經很不名譽的小說,拿出來讀上一遍到三遍。可是,我又不好意思跟人談及此書,盡管,《金瓶梅》是部寫得比較不錯的世界文學名著,但它無疑又是諸多存世文學名著中最容易被誤解的一部。下文是作者本人人的讀後感,希望得到諸位的指正
一、由高尚的歌頌到世俗的暴露
吾國素有“文以載道”的傳統。所謂文以載道,就是一個作家進行創作,必須要於作品中體現出儒家思想中的核心,要歌頌並推崇人性與現實生活中美好的一面,即使涉及到了現實生活中的壞人、醜事,也應該貫穿以惡有惡報、邪不壓正的主軸。
按照此論來考察明清小說,我們很容易相信四大奇書中有三部是偉大的。因為,透過《三國》、《水滸》、《西遊》這三部奇書中的相關描寫,我們看到,作者通過作品所要強調、所表述的,都是形而上的、為現世所普遍認同東西,甚至不免帶有對某種道德觀念的詮釋,也符合國人的審美標準。
《水滸傳》中的英雄好漢們便以不接近女色為高,因為傳統觀念將美女看作禍水;儒家講建功立業,所以好漢們將上梁山當作權宜、不得已之計,上山的目的正是為了更好的出山,出山後為國盡忠盡命,在所不辭;《西遊記》講西天取經、降妖伏魔,看起來是荒誕無稽,但卻於行文中透露出了心眼,降妖取經是假,宣揚修行人生、為理想不惜一切而奮鬥是真,總而言之,是以大無畏之出世之心,做成佛利眾生之入世之事;《三國》看起來是歷史故事,其實卻是對忠君正統觀念的宣揚,漢朝天子聖神不可侵犯,哪怕是昏庸如漢靈帝,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這就是罪大惡極的行為,劉備本是一街頭賣鞋出身的、不折不扣的小人物,卻因為有皇室的血統,始終與曹操鬥爭,表面上志在匡扶漢室,就被美化成了仁德的君王。
不過,《金瓶梅》的出現,則顯然打破了傳統,甚至讓人咋一看有點費解,覺得無聊,換句話說,那是“人皆好之,人皆惡之”。
這一方面是因為,晚明社會人欲橫流,人們普遍以縱情於聲色貨利、發財作樂為高。和同期其他文人創作的追求一樣,笑笑生所追求的也是一個世俗化,越俗越好。不過,世俗化的極端則是庸俗、媚俗、低俗,這也是晚明文學作品中所存在著的通病。在笑笑生看來,所謂的道德理想、宗教哲學,比起那聲色貨利、世俗人情來,是如此的軟弱無力,也正因此,關於典型人物西門慶及金瓶梅等的享樂生活、縱情聲色、變態發跡的描寫,他才會在書中多以露骨的形式加以呈現,其態度也是崇揚、欣羨與厭惡、批判兼而有之。只是,人之所以為人而非禽獸,主要還是有三個方面的追求,一是對於物質生活的追求,吃得飽、穿得暖、玩得樂,二是對於精神生活的追求,笑得好、敬得虔、拜得高,三是對於理想人格、道德完善的追求,即修齊治平。
可是,以笑笑生為代表的晚明文人,他們過於強調自身的解放,卻將對於道德的完善、帝國的責任丟一邊去了,不僅如此,還將那些所謂的幸事直呈於作之品中,豈不知,這一下便觸犯了國人的禁忌和道德的底線。因此,《金瓶梅》理所當然的成了禁書,是修身養性的反面文章,晚明文人的生活方式,於是成了腐朽消沈的代名詞。
另一方面,也是最為主要的,在於作者對世情之惡、人之陰暗面、社會之黑暗面暴露之深刻,且又並沒有對此完全流露出絲毫的愛憎褒貶,這與我們的傳統審美觀、與儒家文以載道的思想大相徑庭,有關誤解自然隨即而來,說作者缺乏鮮明的愛憎、作品審美無能、自然主義與客觀創作、美醜不分。也正因此,有些專家們便認為,《金瓶梅》的作者蘭陵笑笑生審美無能,全書中有的只是黑暗與腐朽,不見理想與詩意化的光照,而且他寫來是為了欣賞,並不是譴責暴露的。那麽《金瓶梅》是部什麽類型的小說呢?答曰:自然主義的、壞人心術的第三流小說,它只寫黑暗,暴露群醜,缺乏對於人性的信任,消極傾向大於積極傾向。
應該指出,認為《金瓶梅》是三流作品並不符合實際,畢竟,寫美的東西未必見美,況且本來,也不是每人都有曹雪芹的實力,可寫醜的東西也未必見醜,美與醜只是相對而言的。
我個人始終有個看法,《金瓶梅》全書之所以充滿了假惡醜,主要還是跟小說的審美情趣與之前的相比,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有關。之前的長篇小說歌頌美好,《金瓶梅》卻是暴露黑暗,之前的長篇小說忽略或很少表現人性,《金瓶梅》卻揭示出了正常人性的被扭曲與異化,試圖探討人性回歸這一高深的命題。可是,這對於熟讀了那些充滿詩意、理想化作品的我們而言,一時能接受麽?正因此,書中的主要人物才既無真正意義上的惡人,也無真正意義上的好人,其所要反映與突出的,自然也是社會與人之陰暗面。不能不說,這同樣是驚世駭俗的,盡管,這容易讓人感到失望,有極端、狹隘化的傾向,但妳卻也不能因此說,笑笑生所寫的那些是不真實的存在、在現實中已經完全消失了。
毛主席有句話說得好,“《金瓶梅》之所以沒有傳開,不僅是因為它的淫穢,主要還是它寫得沒有半點希望,《紅樓夢》就不一樣,它是寫到點理想的嘛”,真個是一針見血。作家蔣方舟說:“《金瓶梅》所寫涉及到了現實社會中的灰暗地帶,即便偉大如《紅樓夢》,於此也有所不及”,如此也可謂切合實際。
應該承認,充滿理想、詩意化的作品,其中的正面人物確實對人有很強的感召力,但是,整體上審醜見美的文學名著《金瓶梅》,笑笑生所塑造的西門慶這類反面角色,()又何嘗不是給人以警示與啟迪呢?鄭振鐸先生曾說:《金瓶梅》中的社會是並不曾僵死的。這話於今看來,或許值得商榷,但我們不應忘記,這個社會本來就是復雜的,《西遊記》中的極樂世界,尚且存在人情帳的問題,唐僧師徒歷經千辛萬苦到了西天佛國,如來的兩位大弟子卻向他們公然索賄,而且還有理有據,更何況人間乎?清河縣乎?東平府乎?
二、中國式的悲憫
哈佛大學田曉菲教授曾指出:《金瓶梅》充滿了神性,特別是繡像(崇禎)本的改定者,他就是位菩薩,他要我們去寬恕他的作品中所寫人物之惡,學會慈悲與寬容。此觀點一出,有些讀者和論者便認為,這也太過隨意了。
不過相對來講,我個人還是比較認同田教授的觀點,何以如此呢?因為人之詭異在於,往往傾向於原諒那些原罪大的人,卻拒絕給予原罪小的人以半絲寬恕與諒解。
托爾斯泰不僅說:人要學會愛人,愛一切人,且在他的《戰爭與和平》中,所體現出的便是如此思想。偉大的佛陀,以慈悲為懷,他因覺得這個世上的眾生可憐,便想到了要給他(她)們找解脫之路,竟而有了佛教的出現。於《金瓶梅》一書中,蘭陵笑笑生雖然寫盡了西門慶、金瓶梅等人的罪惡,但在他看來,西門慶之流所以為惡,主要還是由於四貪所致,於是,他讓作孽的西門慶、潘金蓮們一個個不得好死,死後又讓他(她)們在普凈和尚的點化下,一個個托生去了。從他(她)們各人死亡的年齡來看,作者還是對他(她)們持有點同情態度的。
如何擺正人在自然與天理之間的位置,努力讓自己成為一個道德完善、有大智慧的人,而不是庸碌無為、於聲色貨利中走向墮落的人,這說來容易做來難。倘若生活之於人而言,只剩下了欲望,那還有什麽意思?
應該說,《金瓶梅》中的主要人物都是可憐的,他(她)們長期沈溺於形而下之中卻無法自拔,且所作的一切罪惡,又無一樁不是源於人性的弱點。能夠寬恕、諒解於那些眾生所犯之源於人性弱點之小罪惡,便是真正意義上的悲憫。
我在此,打心眼裏佩服蘭陵笑笑生的筆力,他一邊淋漓盡致的揭示出了醜的本質,一邊又對他筆下那些醜陋的人物,給予了一定程度上的悲憫與同情,用蔣方舟的話說,大概只有佛祖才會達到如此境界與程度。在現實中,我們經常看到這個世界上,聰敏伶俐的人不少,看透世事的人也不少,但聰明伶俐的人往往又是如此的狷介有余,寬厚不足,而在看透之後,還能有寬厚心腸,那可真是少之又少。如果拋卻一切成見,我相信笑笑生應該算是這樣的人,在他的笑中,既有對於人生豁達、辛酸的笑,也有對於現實無奈、嘲諷、苦悶的笑。
走進南京雞鳴寺,有副對聯顯得特別惹人註目:問菩薩為何倒坐,嘆眾生不肯回頭。只是,西門慶、金瓶梅們是一百個菩薩勸不轉,在他(她)們看來,人生在世也不過幾十年,還是風流一日是一日、且樂高歌入醉鄉吧。在充滿了對於金錢、權力極度崇拜的末代風氣下,西門慶、金瓶梅們只手遮天、淫亂無度,到幾時才是個頭呢?在這裏,我再一次發現了笑笑生的偉大,他通過揭示一群醉生夢死、腐化墮落之徒,個個走向自己為自己所挖掘的墳墓之必然,真誠的想告訴人們:天道循環、縱欲果惡,所以,廿公才說:中間處處埋伏因果,作者亦大慈悲矣!
在不少讀者看來,悲憫一詞或許更切合於《紅樓夢》,可我在此要援引潘知常教授的觀點,《紅樓夢》中的愛是“博愛”,帶有鮮明的近代人文主義理想化色彩,是愛的《聖經》,而《金瓶梅》卻是中國式的悲憫。
三、在巨大爭議中存在有人或許會認為,將《金瓶梅》看作是部偉大、悲憫的小說,那是有點拔高的離譜了,但這不是問題,在我們看來,沒有審美觀念、相關知識的更新,過分的強調泛道德、理想化,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才是誤解《金瓶梅》這部天下第一奇書的根源所在。面對著如此一部才子傑作,是否可以站在多個不同的角度去看問題呢?
也有人認為,《金瓶梅》的作者缺乏自我反省,他不如屈原、陶淵明,他是與世俗同流合汙。這也許是有點道理的,不過,書中人物無力自省,卻不代表作者無力自省。很顯然易見的是,笑笑生厭惡那種極端混亂的生活,但他卻將之給如實寫了出來,他倒是希望復歸傳統、挽救業以崩潰的封建秩序和道德思維,但是,封建社會發展到了晚明時期,早已行將就木、問題百出。
明之亡,實亡於萬歷。成書於萬歷年間的《金瓶梅》,以北宋末年作為歷史背景,難道這還看不出他的一大創作動機麽?難道這是一部真正意義上的淫穢小說,所能達到的高度麽?頗得勸懲之法,暴露的目的是為了改良,“曲盡人間醜態、寫淫與諷政統一”,一部《金瓶梅》的主體精神如此。
換言之,笑笑生希望美好於市井社會中出現,但他不知道如何實現,結果是我們某些專家所說的,過多的渲染了社會中的陰暗面,看不見理想與光明,依我說,他是看不到未來,只看到了晚明社會的“當下”市井。
當然,跟《金瓶梅》有關的最大之爭議,主要還是由於這部名著中寫到了露骨的性心理與性行為,竟而產生出了是淫書還是名著的問題。毋庸置疑,這些描寫雖然大多數是構成小說文本的重要主成部分,但它畢竟屬於通部小說的糟粕,會對於一般讀者,特別是廣大青少年人群,造成嚴重的負面影響,甚至於是消極毒害。因此,當一方說它是淫書時,另一方就會指出它的藝術成就,從而認為它是部名著,而當一方說它是名著,另一方又會指出書中那些放肆性描寫的存在,是它只能被看作是淫書、奇書,而不是文學名著、偉大作品的根源。
評定一部文學作品是否是名著,顯然不能以其中是否含有少年人不宜的文字作為取舍淮則,《白鹿原》中也有性描寫,但這並不影響它作為人們喜歡讀的文學經典而存在。我們不能因為某些人閱讀《金瓶梅》出了問題,便將責任推到《金瓶梅》的文本描寫和它的作者兰陵笑笑生的身上,這裏牽涉到了一個讀者接受的問題,還是因人而異吧。同时,需要指出的一點,是笑笑生並不缺乏對於讀者的倫理責任,因為,他所采用的敘事策略與作品最終的旨歸大體上是一致的,即都指向了對於縱欲妄為的否定。只是,我們的某些評論家熱衷於本本主義,不能很好的聯系作品的描寫實際,沒有註意到作者所采用的基於情色的敘事策略。
《金瓶梅》確實少兒不宜,作為一個成年人,特別是文史研究者、一般文學愛好者,在讀它時,只要牢記讀後生歡喜、效法心者是畜生、小人,也就可以了。
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我更喜欢读《紅樓夢》,因为《紅樓夢》寫出了理想的诗意化,通部小說所達到的境界,是此前的四大奇書和之後的小說所無法企及的,它永遠是值得我們為之自豪的中國最偉大小說。
当然,我也愿意站在客观、公正的立场上去理性看待《金瓶梅》,尽管《金瓶梅》的境界不高,但它寫世俗,实现了写作题材的突破和文学审美的二次更新,堪稱是俗文化的集大成。《紅樓夢》與《金瓶梅》是中国古典小说史上的兩個典範、兩座高峰,《紅樓夢》的创作继承、发展了《金瓶梅》所取得的艺术成就,信乎!
也許,妳並不認同我的讀書心得,或許還會由此再罵上句“妳小子思想不健康”。不過,這點倒不重要,重要的是,自打《金瓶梅》於四百多年前問世後,中國的長篇小說從此多出了四個品種:艷情、才子佳人、譴責、世情。
參考資料:
黃霖:《金瓶梅講演錄》陜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蘭陵笑笑生:《金瓶梅詞話》臺灣三民書局;
王汝梅:《王汝梅解讀金瓶梅》時代文藝出版社
章培恒、駱玉明:《中國文學史新著》復旦大學出版社
潘知常:《金瓶梅——裸體的中國》新浪博客
作者:彭曦醇
丙申年八月初五日
改定於淮安家中